苏恒笑得一脸灿烂,一面潇洒地关上车门,挥手说:“好啊,蓬荜生辉啊!“
康牧没有回答,嗖地发动起车来,飙车而去,脑子里依旧充满了苏恒桃红色的唇以及灯光映衬下的锁骨的身影,挥之不去,那一晚,那烛光……不对!
车到半路,康牧忽然想起苏恒家比那日还要漆黑的窗户和苏恒灿烂的双眼,一拳砸在方向盘的 中央。
“滴——————”
一声尖利的车鸣划过夜空,路边的行人们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哈哈哈!哈哈哈!“
康牧突然大笑起来,一路上,一直,没有停歇……
让康牧失常了一晚上的人此时满额的汗珠,扶着楼梯,脚软的厉害。没有电梯,慢慢往七楼上挪移,像是在搬动装满了米的袋子似的。
“病包!怎么你走不动了?上来吧!”
苏恒突然想起有一次,那个傻小子曾经系着围裙,曾在楼下等自己的时候,背着自己,一口气到七楼。那是大二时的一天,自己头一次帮刚毕业的学长做稿子,到末尾时,在学长的办公室研究了一天出书的版式设计和封面设计到晚上八点钟才回家,走到楼下时的场景。
“病包,还没吃饭吧!”
抬眼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似乎那人的大嗓门依旧在空气中荡漾,甚至他的汗味也遗落在这个楼梯上……苏恒勾起淡色的唇角。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人去口空。
(下)
掏出手机,按出傻小子的电话号码,苏恒垂下睫毛。
终于,没有拨出去。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四楼半,五楼,五楼半……
苏恒晃着晕乎乎的脑袋,终于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回到家,开灯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吃药,打针:二甲双胍、罗格列酮……胰岛素……一切进行完之后,乏力到几乎虚脱,重重地倒在床上,晕晕乎乎扯过被子地合了眼,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略显淡白的脸上,照在他浓密睫毛上的珠光上,闪着晶亮。
苏恒皱皱眉头,懒懒地翻个身,抓起一个抱枕蒙在脸上刚要继续,便听到一阵重重的砸门声:“有人么?收快递了!有人么?”
晃一晃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苏恒慢慢起身,一开门,只见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二十出头小伙子,一手提两个沉重的大袋子,见主人出来,小伙子将两个大袋子往屋里一提:“苏先生,三十只烤鸭!收好了!”
三十只?
苏恒望着满地的真空袋烤鸭淡黄包装,略一思索,淡笑一声:“谢谢了!”
待小伙子刚出门不到一分钟,家里的电话已挑衅式的响起:“喂?宝贝,礼物收到了么?”
“收到了,三十只宝贝。”
苏恒淡淡地说,一面掰用肩膀夹着话机,两手掰开一袋真空包装。
“哈哈哈!太有趣了!”电话的另一头,康牧大笑。
“很有趣么?我说康总,我这里又不是水塘,你送这么多鸭宝贝干嘛?”苏恒一面说着,已撕下一块鸭腿。
康牧笑说:“你可真会开玩笑,只要你喜欢,我都会无限量供应。”
苏恒笑说:“照这样下去,我不用写东西,直接开超市了。”
康牧一面把玩着老板桌上的棕黑色航海砖舵,一面说:“连锁店都可以帮你开,只要……”
苏恒急忙打断道:“康总有事么?“
康牧扬起浓黑的眉,轻轻说:“想你了,算不算有事?“
苏恒笑说:“康总是想这本书的销量了吧?没问题,那我加紧进度去了,再会。“
“喂,苏恒你……“康牧还未说完,电话已成了忙音。
苏恒摇摇头,用一只鸭子解决了午饭,方才想起又忘记打一日三次的胰岛素针。恍然间,于是发觉提醒自己打针的那人不在了。
只得吃了一堆药片,架一副防辐射的眼镜,倚在沙发上抱着本子开始敲字,顺便翻翻资料,泡杯乌龙茶端在手上,单手茶碗盖掩着茶末轻轻品咂着,两杯过后,再敲一会儿字,不知不觉又是一下午,待到月色爬到空旷的屋子里时,他肚子咕咕开始唱戏。瞅瞅满地堆积的鸭宝贝,突然想起一个嘴黑的活宝和一只白毛的肥宝贝。
“喂,萧小朋友啊,晚上带茕茕到我家来吧,我给你们做大餐。”苏恒给萧洋拨通两人手机,说。
“好的。“
其时,萧洋正在自己的单身宿舍里,翻着自己比镜面还干净的钱包发呆。
天色已呈深蓝,照进萧洋一室一厅的空荡荡的屋子里,照在床上,床上的那人眉头紧锁:“还有一周呢,可怎么熬呢?”
问老妈借?问同事借?问那个牛飞直接开口讨债?
萧洋想起牛飞,冲着空气便挥了一拳。
上午将要午餐的时候,萧洋笑容可掬地暗示牛飞说:“牛主任啊,昨天我只给您充了600,要不今天再给您充400,到时候算个整的?“
牛飞头不抬,眼不睁,依旧玩着他的纸牌,盯着三点式的美女,甩着一副官腔:“不用,够了。“
“牛主任,这个选题是不是已经通过了?那我的选题费……”萧洋还不死心,继续问。
“等稿子通过三审过后再说。”牛飞坐在电脑前,仿佛横亘在视野里的一座山丘。
“他妈的!”
萧洋皱皱眉,不去想了。
拾起桌上的车钥匙,钱包空空的人犹豫了一下,又放回桌上,从桌里翻出铺了一层灰的公交车卡,摇摇头——好像车里的油即将耗尽,下月发工资前还是……
拎着大眼睛滴溜溜转的猫兔子,晃晃悠悠上了公交车,正值下班时间,没有一丝缝隙的公车内人流挤得猫兔子呜呜直叫,萧洋皱皱眉头,从不晕车的他只觉得胃里一阵荡漾。
第十五章
(上)
拎着大眼睛滴溜溜转的猫兔子,晃晃悠悠上了公交车,正值下班时间,没有一丝缝隙的车内挤得猫兔子呜呜直叫,萧洋皱皱眉头,从不晕车的他只觉得胃里一阵荡漾。
中间换程一次,终于在晚八点前连滚带爬地走到达苏恒家,一进门,萧洋望着那满地的全聚德烤鸭包装袋,忍不住皱皱眉头:“苏恒你在干吗?要开烤鸭店么?“
苏恒笑说:“有个傻瓜送来的。来,一起吃。“说完,从厨房里端出两碟油光澄澄、鸭皮肥厚的烤鸭,外加甜面酱、葱丝和黄瓜条。
萧洋叹一口气:“康牧送的?“
苏恒说:“是呀,来茕茕,吃鸭肉。“说完,将猫兔子抱在怀里,夹起一筷子鸭肉,猫兔子急忙双爪抓住,往三瓣嘴里塞。
“苏恒,你已经吃过了么?”萧洋强压着心头的火,将碟子端起,从苏恒手中夺出筷子,“哗啦——”“哗啦——”
两盘肥鸭肉全部成了垃圾桶里的垃圾。
“别啊!我还没吃过呢!”苏恒动手时,已晚了一步。
“那正好。”萧洋微微一笑,一面将地板上的包装袋一只只收起来。
“你的卡掉了!”苏恒见蓝色的卡从裤袋里跳出,配合地捡起,是公交卡。
萧洋脸刷地一红。
“咦?小朋友你今天怎么不开车了?”苏恒盯着萧洋被踩了几个脚印的皮鞋,瞪着好奇宝宝似的大眼睛问。
“车让别人,借去用了。”萧洋低头说。
苏恒抿嘴一乐。
“笑什么笑,在家老老实实等着,我去买素菜!”
萧洋一拧鼻子,做一个鬼脸,刚要出门,忽然,脚步停下了。
苏恒打量着萧洋红扑扑的俊脸,憋着笑说:“怎么,吃这个不好么?”
萧洋提高声音说:“你想用鸭子换你的命吗,要是我……算了……”
苏恒顺着茕茕的毛,突然,十分认真地说:“小朋友,哥哥和你商量件事情。”
萧洋僵直地站在那里:“大叔,什么事。”
苏恒忍笑说:“前几天我家糟贼了,我没有把钱存银行的习惯,不如你帮我保管,不要便宜了小偷,你可以拒绝,想要帮我的人多的是,想要给我买饭的人也多的是,还有……”
“不帮。”萧洋干脆地打断道。
苏恒继续忍笑,摇头道:“还好兄弟呢,真要你帮忙的时候就推脱了,不帮也行,现在去买三份素菜盒子回来。我饿得走不动了。”
萧洋站在门口,沉默。
苏恒笑说:“这样吧,你出个对联,如果我对得出下联,你就帮我保存,好么?“
萧洋扭头:”你确定?“
苏恒懒散地倚在沙发上,端起一杯解油腻的菊花茶,点头。
萧洋望了一眼苏恒杯中的菊花,脱口而出:“上联:菊花黄瓜一家亲。”
“噗——”苏恒急忙将杯子放下,一口茶喷在茕茕的白毛上。
“我说小朋友啊,怎么从英国回来的绅士这么不文明呢?”苏恒一边给茕茕擦着湿漉漉的毛,笑说。
萧洋扬眉:“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怎么样,对得上来么?平仄和意境必须对齐了!”
苏恒故意皱眉:“好像有点难唉——下联:茱萸红豆双排扣!”
萧洋一听,怔怔望着苏恒,傻了眼。
苏恒笑说:“怎么样?平仄齐么?意境对了么?”
萧洋不答。
“那么,算我对上了,帮我保管银子。”苏恒说着,慢慢起身,从卧室取出钱夹:“月底了,这很正常啊,怎么不说一声呢,我苏恒不是可以共享福不能共患难的,而且我不是女人,有什么行不行的,我只是暂放,你还是要还我的。“
萧洋吐吐舌头:“你在家等着!“
萧洋回来时,苏恒脸上添了一副金边眼镜,正盘膝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不眨眼盯着电脑本敲字,白乎乎的猫兔子窝在他腿上睡着了。
(下)
依旧是白菜豆腐,外加一个炒山药,一个凉拌苦瓜。
萧洋将菜倒入之前盛鸭肉的碟子里,又从厨房里取碗盛出热气腾腾的米饭,凑到苏恒的电脑前:“喂,你打过针了么?“
苏恒盯着电脑屏幕摇摇头,一面敲字。
萧洋径直从冰箱取出针管和药水、药棉递给他。
苏恒继续盯着电脑:“不着急。”
萧洋一把挪开电脑,苏恒只得取了碘酒涂到手臂上,注射了胰岛素、稍按针眼片刻,继续码字,一双眉眼又专着灵动、熠熠生辉起来,萧洋盯着屏幕,开始细细读。
果然字字发自肺腑,用最通俗的字句,表达出的,却是最能打动人心底深处的文字。
功夫在诗外。萧洋突然想到那么一句话。
噼噼啪啪,苏恒细长的白手指舞得飞快。
萧洋暗暗在脑海里对比着自己的稿子,扬扬眉。
看电脑上的时间,距离苏恒注射药物之后已是十四分钟,萧洋忍不住拍拍苏恒的胳膊:“喂,该吃饭了。“
“马上。“苏恒盯着电脑说。
萧洋干脆端过菜碟,舀起一勺豆腐,送到苏恒唇边。
苏恒轻轻一闪:“不用,你先吃。“
“张口。”萧洋说。
苏恒轻轻将脖颈往后一躲。
萧洋有些失望:“喂,你不会吧?三番五次邀请我’前来就菊花’的人居然那么小气?“
苏恒笑了:“哈哈哈,小朋友啊,你这样歪曲孟老先生的诗,就不怕他泉下有知来找你算账么?“
“少废话,你就不能当成你的第三只手么?“萧洋问。
苏恒盯着电脑屏幕,笑说:“我哪有那么难看的手啊。“
萧洋嬉笑着将饭勺凑到苏恒的鼻下:“肯定比那个人的手好看多了,你闻闻,清淡又好吃,不象烤鸭那么垃圾。“
苏恒手中明快的节奏戛然而止。
转过脸,望着高举饭勺的手,果然比那个人白些,也俊秀些。那个人的手骨节分明、肤质粗糙得多。
那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高中时代吧,外婆刚去世不久,自己眼睁睁地盯着外婆的遗像,什么也无法下咽。傻小子端着碗,心疼地夹起一块豆腐送到自己嘴边:“病包,吃东西啊!“
……
萧洋自嘲地笑笑,却固执地将饭勺放在苏恒唇边:“喂,你看好了,我是萧,洋,不是别的什么人,千万不要认错了。”
苏恒故作轻松地一摆手,打趣道::“小萧洋那么英俊潇洒,我怎么会认错呢。”
萧洋满眼怅然地说:“是啊,就算我比布拉德皮特还性感,比阿汤哥还帅,苏大作家眼里没有,又怎么可能认错。”
苏恒笑说:“怎么了?多愁善感起来,不像你的作风呢。是是是,你比他们帅多了!“
萧洋也不接话,一双固执的眸子与苏恒对视着,白净大手中的勺子却依旧没有放下,苏恒突然心里一疼,无奈地张口,将一块豆腐咽下。
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勺米饭送到自己唇边。
苏恒刚要拒绝,抬眼对上萧洋那双坚定的眸子,只得再吃一口。
下肚之后,苏恒问:“怎么你不吃么?”
萧洋说:“你先吃啊,凉了会,拉肚子的。”
苏恒笑着反问:“你不怕饭凉吗?”
萧洋无辜说:“我只管你。
苏恒心头一热,说:“要不,我把手借给你?“
萧洋眼前一亮:“好啊!“说完,却眼神一黯:“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忙你的把。”
苏恒有些不忍,松开键盘,夹起一筷子苦瓜,笑说:“张口,我喂茕茕时候都是这样喂的。”
“好啊!你把我当兔子啦!”
萧洋突然来了兴致,开始挠苏恒的胳肢窝,一张年轻的俊脸笑着,满目的桃花泛滥着。
苏恒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一闪,将睡着的猫兔子抱到沙发上,有些不忍地说:“别!天华都没有这样过!”
萧洋的手突然一抖,一双眸子忽然就凄楚起来。
半晌之后,萧洋冷冷起身地说:“苏恒,你给我听好了,”萧洋咬咬唇:“我不屑于,做、任、何、人、的、替身。”
苏恒一副无谓的样子,笑着更正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当他的替身。“
屋子突然里就沉寂下来,只有笔记本电脑的嗡嗡声,在萧洋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轰轰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望一眼窗外,夜,似乎已浓。浓得月光也给不了些许亮光。
也许是城市太大,萧洋抬天望天时,竟没找到一颗星。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鸭子我都带走了。”萧洋说。
第二天一大早,逐鹿天下的老总康牧因为宿醉迟到了几分钟,穿过大厅时候, 只见单位二十多个员工人人桌上摆着一只全聚德的鸭子包装袋,忍不住火冒三丈,黑着一张脸敲着一个正在照镜子的女孩子办公桌,义正词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你们今天过鸭子狂欢节么?”
女孩子笑说:“康总啊,这不是您送给我们的嘉奖么?谢谢康总啦!“
女孩子正说着,二十多个员工七嘴八舌地开始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