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你也是不敢,我听那风水师言,应三媒六聘娶进门来。我已托人前去下了媒。我这阵子身子不打爽利,你便予我将人迎进门来。”老者拿眼望了寒楚,眸中寒光更灼。
寒楚一震,强抢了人家清白子弟本就已经荒唐,又要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根本便是让世人讥笑以男儿生事了女儿事,更是让人不能活在这世上了。不知是哪里来的江湖败类,这般胡闹,自个不能帮孟先生也就罢了,倒还要帮着作恶,真个为难。
似是瞧见了寒楚犹疑,老者一声重咳:“若是你不去也是无妨,少不得我罚凤卿罢!”
寒楚无音轻叹一声,硬着头皮回道:“孙儿乐意前往,祖父不必烦心。”
“嗯,也无甚么事,你自去罢!”
“是,孙儿告退!”寒楚施礼退出门外,合门站了,谓叹了良久,忆起与那精魂之约,便急急往了后园而去。
后花园中一池粉荷,开得正灼,寒楚遥遥便见了一纤纤白影在那一朵朵粉荷上跳跃玩耍,遥遥望去,犹如仙子凌波,摇曳生姿,美丽至极。禁不得瞧得痴了。
阿暖玩得兴起,忽觉有人注视,抬眸瞧了,见了寒楚,欣喜的往了寒楚飘去。寒楚瞧得惊心动魄,那阿暖却是不觉,只是笑着往寒楚冲来。寒楚下意识地张了双臂欲抱,哪知那白色丽影忽地散作一团,穿过了寒楚身子,复又在寒楚身后凝作人形。
寒楚抱了个空,俊面上显了几分惆怅,静了面上神情,方转身往那人瞧去:“阿暖!你咳吓死我了!”
那丽影面上现了不甘神情,恼道:“我为何不是个人来哉!”
寒楚瞧那恼色,心下微甜:“你是精魂,我抱不得你,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且问你,你这几日,好端端地往何处去?害我寻遍王府也不见你,以为你出了甚么事,可急煞我了。”
丽影绝色面庞更是现了几分郁闷,细洁贝齿咬了可爱下唇,闷声道:“我瞧凤卿镇日里粘了你,我又碰你不得,心里烦闷,便寻了牡丹去玩耍。”
寒楚与这精魂相处已有几年,几年间已是晓得精魂并非幼时以为地美艳姐姐,只是情根已种拔除不得,况阿暖又是精魂,男也罢,女也罢,终是碰触不得,一颗心更是坠得深了。只是,他总觉这精魂并不如他这般喜欢得深,总似精魂透了他,望着他人一般。今日听闻精魂此语,知是阿暖呷醋,不由喜不自禁。
阿暖懊恼,见寒楚喜颜,不由微恼:“你笑甚?”
“啊,阿暖终是喜我几分得。”寒楚喜道。
阿暖啐道:“傻子,我不喜你,又怎会寻了你千年时月?你适才烦闷时为了何事?”
寒楚轻叹,又是此语。千年千年,他只在世一十八载,又怎知往世事体?心不由得闷极,甩了袖便转身而走。阿暖奇异,追了上前,风中遥听得脆语:“你怎么了?好端端地生甚么闷气……”〖秋〗
第二十九章
“贝勒爷,您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是再合身不过了。这江南织造局织的上等缎子做出来的衣裳,穿您身上,可真个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器宇非凡,华贵雍容,令人仰慕……”那一身黑褂子的大掌柜,一张嘴滔滔不绝地称颂了半天,拿眼偷瞧那一身喜服的俊秀少年依旧寒着个脸,不由心头如鼓,我的祖宗,这爷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哪?可也说一声啊?这廉亲王府办亲事,自然是要办得体面风光一些,这新人喜服自也是当属极品,这爷挑剔也是应当,可这半晌没个动静,他这买卖可怎么接着做哪!
寒楚瞅了落地西洋镜里自个儿一身合体的喜服,微微颔首:“这衣裳做得好!就这身吧!另照这式样,再裁个一身,成了一双吧!”
侍侯着的大掌柜忙不迭地招呼徒弟帮寒楚入内更换了衣裳,待得寒楚挑了帘子出来,那大掌柜便迎上前奉了茶,行了礼,小心问道:“贝勒爷这身衣裳何时要?小的即刻命人赶制!”
“不急,还须再过一阵,大体是还得再过十日,你这几日裁好便可。”寒楚将掌柜奉上的茶推了一旁,取了放在柜上的瓜皮帽儿,摆了出门的架势。
掌柜的暗自叫苦,十日还不赶么?一身好衣裳要十几日方能完工,偏又是廉亲王府里要的,马虎不得。看这光景,也只有多加个人手帮着赶活儿了,兴许还赶得及。
“怎么着,不成么?”寒楚瞅着掌柜双眸滴溜转,面上又显了几分豫色,便冷了面冷声问道。
掌柜惊了一身冷汗,陪笑道:“哪能哪,贝勒爷大喜,小店能为贝勒爷效几分薄力,已是荣幸之至。不知贝勒爷大婚之日几何?小人也好讨杯喜酒喝?啊,怎么贝勒爷大婚,竟没一点动静,不知是哪家的格格来着?”
寒楚面上一冷,将帽儿往脑门子上一拍,睨了掌柜一眼:“哪个说我要大婚了?甚么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掌柜一愣,兀自有些疑惑:“那您怎地订这喜服……”
寒楚冷哼了一声:“阿济格府的事,怎么掌柜也管上了么?”
掌柜瞅了寒楚冷冰冰的样儿,忽得打了个哆嗦,京里面权贵们私底下的事,桩桩都是黑里落下的狠事,一个不小心就扯了人命的。他自个儿是不想活命了,多什么话根子。暗地里抽了自个两个大括子,掌柜的顺着寒楚步子送了门外,陪笑道:“贝勒爷,小人这张嘴臭,您多担待,您慢走。啊,府上又轿么?要不,小人着人送您回?”
“甭了,我自个儿有轿。”寒楚下了台阶,瞧了台阶下一顶四人小轿早候着了,正举步往下走,走了不到两级台阶,斜里忽冲来一人,抢了寒楚的一双腿,就是一阵哀嚎:“贝勒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孟家吧!”
寒楚猝不及防,身子一晃,险些个摔个大筋斗。掌柜瞧得明白,赶紧扶了,一身冷汗地瞅了那忽楞来的人。倒是一个五六十岁上的老婆子,头发花白,虽是盘了个髻,却还是有几分凌乱,一身青布
对襟袄子,洗得发白了,有些旧,倒还是有几分干净,只是眼泪鼻涕地哭得一张老脸乱七八糟的,还往那贝勒爷腿裤上噌。瞧了一身冷汗,掌柜的担心地望了那廉王府大贝勒,就怕他发怒了,这老婆子枉送了性命。
寒楚低头瞧了那老婆子,这人他是识得的,城西学堂的孟师母,也晓得这平日里的一阵哭嚎是为了何事,轻叹一声,想扶,那老婆子却是拼命磕头
不肯起来,嘴里念叨:“贝勒爷,咱孟家就这么根独苗苗,就请贝勒爷看在老妇人曾照料贝勒爷一阵子的份上,帮孟家留了香火罢!”
帮不得啊。寒楚叹了口气,招手示意轿夫上前。轿夫会意地拖开了老妇人。寒楚侧眸望了掌柜,眸子里几分古怪:“你适才听了什么么?”
掌柜赶忙摇头:“没,小人甚么也没听着。适才有人说话来着么?”
寒楚点了点头,下了台阶。小厮掀了轿帘,扶了寒楚入轿:“贝勒爷,回了么?”
寒楚凝眸望了远处那老妇人被轿夫拖走,轻轻叹了声:“不,往凤栖楼去罢。画官,嘱咐着别下手重了。”
小厮会意,跑了那处去。不多回子便于两个轿夫回了:“贝勒爷,只是弄昏了,一会子便醒。”
寒楚点头,放了轿帘,闭了眸。孟家的事,原本也可帮上几分,面子里可允了祖父,暗里也可托人将人送了出京,往哪处去都成。可事一牵了凤卿那混世的魔王,他却是动弹不得了。凤卿与祖父向来不和,虽说是血脉相承,可打小不在一处,淡薄得紧,吃不准那阴沉得紧的老人家会怎么处置了凤卿。
思及此,他又叹了一声。
这几日里,经了他又哄又骗,方在府里安生了几日的凤卿,今儿个又闹着要往外去了。幸而派了书官盯着,才没出府。唉,戏园子里有什么好?非得往那一处奔了?
可虽是不赞同凤卿这番举动,可终是他嫡亲的兄弟,又只迟了一柱香,一同出得娘胎得双生子,瞧不得凤卿嘟了嘴,闷闷不乐,还是折了衷想了办法。
前几日同高家班的班头会了几次,那老头子瞧着病弱得紧,虽是不大甘愿把个班子作了家班,却也无法推了自个优渥的条件,显是为难,说是容他考虑。
晓得世为了何事为难,寒楚也不催。这戏班子作了家班,虽是有了舒服时日,人却是更低贱了。况满情王朝,历来是狎伶之风,优伶难为呀!入了王府,买了安生,却也卖了骨气与傲气,作了权贵们的玩物。
想来,自个儿也是这帮人眼中的恶人罢?自打这两年回了京师,自个竟是变了好些。少时,性子虽是沉稳,却是显得直率,善恶分明,喜憎师分得极清的。可自打知了自个贝勒爷的身份,却是由不得自个不变。廉王府在朝中权势极大,当家的王爷虽是亲祖父,却是个阴沉性子,便是自个亲血脉也是处处算计着。禁不住,性子里的刚直不觉便磨得圆滑起来。在廉王府,在京里,要活着,活得舒坦,不得不圆滑。
心里倒是常羡慕凤卿,依旧师往日得性子,撒泼打诨,刁钻任性,由着自个性子办事,虽是不得宠,倒也活得自在。更因了如此,更是欲护了凤卿,不忍了他也变作自个儿这般,每日里算计着他人心思,那般活着,恁个心烦。
凤卿这几年益发娇纵得性子,倒是他养起来得呢!
寒楚思量着,嘴边泛了一抹宠溺的笑。正笑着,轿身忽得一震,落了地。隔了帘子,听了画官脆声:“贝勒爷,凤栖楼到了。”
敛了笑,整了衣冠,寒楚自个掀帘下了轿。抬首,入眼的是一座三层的四角高楼。廊檐钩翘,碧瓦红柱。镏金的三个草书“凤栖楼”龙飞凤舞似地挂了顶楼。甫一入门,便有掌柜的迎了上来,半跪了施了一礼:“贝勒爷吉祥。”
平常在外,也有人给他施跪礼。多是些官位较小或是无官有钱之人巴结着行了跪礼。这凤栖楼掌柜予他施跪礼倒是另有缘由。这凤栖楼原本是城中一富豪产业,因了这名有些应了凤卿之名,寒楚便托人买了。因而这处,实是寒楚名下的。只是不欲有人在祖父面起那嚼舌根,也免得祖父疑他培植自个权势,便未曾张扬,这一处,只掌柜晓得内情。
“免了。”摆手免了掌柜礼仪,张眸四望,“人来了么?”
早就和这掌柜的提醒过了,帮他留意着,掌柜点头:“人来了,小的已领了在雅间里候着。”
“嗯,办得好!”寒楚领了画官上了楼,一楼,二楼都是开间,三楼隔了七八处雅间,竹帘半掩,衬了绿油油的花花草草,山水泼墨,也显了几分幽雅。
刚在楼梯道上站稳当,便听着一阵咳过一阵的声,动静忒大。寒楚顺了声,往里边最后一间走了去,挑了帘子,帘子里的人齐刷刷地抬了眸子往这边厢翘,倒是出乎寒楚意料,宽敞的雅间里齐整地坐了十七八个人物,有老有小,有俊有丑,瞅这场面,一个班子的人大致上都齐了。坐在中间桌边的老苍头一边咳一边想着起身行礼。
寒楚赶紧摆手:“免了罢,老人家身子骨禁不得折腾。”
“谢,谢……贝勒……爷,咳咳。羽儿……”老苍头扯了身边低着头予他顺气之人,“还不予爷……行,行礼。”
那人听了,挺直了身,往寒楚瞧了过来。啧,料不到这戏班子里竟有这般的人物。虎背熊腰,剑眉朗目,器宇轩昂,虽然是一身短打皮袄,衣裳破旧,可依旧掩不住那容颜之间出众的神采。如此人物,竟是戏园子里出身?寒楚掩不住讶异。不期然地望见了那一双黑白分明地眸子里一抹掩不去的鄙夷。
鄙夷?
寒楚蹙了俊眉,不知为何,原本这人丰神俊秀的容易是不曾见过的,可这会子竟自心底深处浮了一份莫名的熟悉起来,似是多少年前,分明有一个人也曾似这般神情瞧着他?是多少久前?是甚么人?寻遍了整个脑子,也寻不得这人半分容貌,应是不识得这人的。
“小民高羽叩见贝勒爷,贝勒爷吉祥!”那眼中的鄙夷仍在,只是修长的身子已是恭恭敬敬地低了下来。
有趣!
寒楚浅浅地笑了。这人有趣,冲着这人,买了这戏班子也是值。
“咳,咳!贝,贝勒爷,这,这是小犬,老朽的身子贝勒爷也瞧见了。我这班子往后便全托了小犬了。”喝了口茶,顺了气,那老苍头终于完整地顺了一句。
“哦,起身吧!”摘了自个儿地瓜皮帽,在那老苍头对面坐了。小厮画官乖巧地立在了寒楚身后。
“贝勒爷,上好地碧萝春。”掌柜的亲自端了绿茶上来。
寒楚轻啜了一口,掌柜的是个聪明人,点头哈腰地道了声“慢用”,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雅间。寒楚也不起话头,一双俊俏眸子只是打量着这十几号人物。那几个长得俊的,年岁看去也不小,入了王府能忍着。
端了青瓷茶碗,开了半边盖,抹了茶沫,有啜了一口茶,放了茶碗在桌上,寒楚笑问了那老苍头,眸子却是望了那唤作高羽的俊朗人物:“老人家对于我前三日的提议,作了决定么?”
老苍头为难地望了四下一眼,然后揪然地别过了头。倒是那高羽不紧不慢地松了一双拳,端了茶水,缓缓地开了寒楚面前地盖儿,往里注了茶水,俊朗的唇边泛了一抹谄媚的笑:“贝勒爷,咱们合计过了,您开得条件挺合适。咱们同意。”
寒楚淡淡地扬了扬眉角,举了茶碗,再饮了半口,然后取了帽起身便走。小厮画官侍侯着挑了帘子,寒楚半弓了身子待出门,忽得转回头,冲着里边那一群人,笑道:“赶紧打点呀,近几日王府里办事,正好赶个热闹场景。”
“是。”高羽回了,送了寒楚出门,瞅着那背影半晌,眸子里神情复杂。〖秋〗
30
“海天悠闲冰蟾何处涌,看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甚西风吹梦无宗,人去难逢,须不是神跳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悲凉的曲调,悠悠柔柔地传了开来,便使听得入耳之人心头酸楚,难受至极,便是连坐于书房之内的寒楚也听得心下烦躁莫名。寒楚“啪”的一声合了手中的书卷子,有些浮躁地冲了那声响来处吼了一声道:“甚么曲儿,莫要唱了!”
那声忽地一断,没了后续。半晌,方有一个唇红齿白的标致少年郎带了一脸疑惑神情,挑了垂挂在门上的竹丝帘子,迟疑地道:“寒楚,可是吵着你了么?”
烦心地揉了揉有些倦的眉头,寒楚幽幽轻叹:“好端端青天白日的,你悲悲切切地在府里头咿咿呀呀,唱些个悲调调,,存心不让人安生么!”
那标致少年郎正是被寒楚困了好几日的凤卿,只见他撅了一张红艳艳的唇儿,半是撒娇半是埋怨地嘟囔道:“这府里头着实闷得慌么!再瞧我被困在府里,出不得,玩不得,还不许我唱几段子解解闷么?寒楚,你也忒霸道了些罢!便是连杜丽娘也好过我这劳什子的贝勒爷呢!”
“杜丽娘?甚么人来着?”早就惯了凤卿那有些撒泼的耍赖模样,寒楚只当是一只聒噪的雀子在耳边叽喳,左耳进了右耳便出,只是关这杜丽娘甚么事?
却见了凤卿瞠了一双乌溜溜的杏眸,一根白生生的春葱指儿惊指了寒楚,疑道:“你,你竟是连杜丽娘也不晓得。那可真真是……你真个不晓得汤显祖的么,那可真个是一折惊天动地的戏文哪。我适才所唱的便是其中最悲凉的一出中的段子……呀呀,寒楚,你不曾看戏也就罢了,可总也看些个趣章奇文罢!竟是连杜丽娘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