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莱尔定定地对着他看,没有说话。塔希尔再次微笑了,他的微笑像是死神的微笑。"看来,你是真想不起来了。他们实在把你保护得太好了。美丽的小公主,少年时代全部的回忆和梦想。当然,这一切,都被朱利安破坏了。他毁了你的人生,本来应该如此。只不过,因为三个人对你的爱,你得到了更多。凭什么,为什么?我跟你一样,为什么我得要做娼妓侍候所有的男人,而你却能在这些人的保护下,过着那么肆意的生活?你拥有一切,不仅是权力,财富,还有别人对你的爱。你却完全不自知更不懂得珍惜!"
凯莱尔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来。他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别用这些话来侮辱我。你不是我,你也永远不会理解我。我们都有自己的无奈,我从来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幸福?我可以这么说吗,塔希尔?即使是虚假的幸福?"
塔希尔微笑,弯下了腰,贴近了他的脸。"你忘了,总督大人......不,是陛下。请原谅,我又称呼错了。朱利安死的那一天晚上,你就把我抢到了你家里,然后你跟克雷达一起强暴了我。不,凯莱尔,我并不真的在乎这个,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也绝不是干净的,你也一样满手是血,你并没有那么无辜。我也从没怀疑过瓦伦斯对你有任何非份之想,呵呵,他对你的爱已经上升到了这个程度了。柏拉图是怎么说的?哈哈,瓦伦斯居然能有这么纯情的爱,我真是佩服,佩服他那么伟大。"
"真可惜,瓦伦斯和乔维安把你当成是颗珍珠一样的保护疼爱着,最后,却便宜了朱利安。你很不甘心吧?你一直高高在上,你拥有一切,你高傲得甚至不屑多看我一眼。好吧,那你就在冥河那边等我吧!我相信,瓦伦斯不会放过我的。你骄傲到不肯把这句话说出来,是不是?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本来也想过这样卑微地活下去总比死了好,但现在我也不想这么活了。瓦伦斯给我看那个胸像,让我回忆起了不该想起的东西......凯莱尔,我非常喜欢你的眼睛,那么美,看着人的时候让人心碎。我真希望能看到这双眼睛真的流泪,你说,这一次,我能看到吗?"
帝国迷情58
"当"地一声,一个铁制的面具落在凯莱尔脚下。"明天,这里会有一场盛大的集会。上千名俘虏和囚犯会在这里被处死。你也在其中,凯莱尔。我可以保证,你一定不会活着出来。如果你愿意向瓦伦斯求救,或者,你不需要求救,你只需要露出你的脸,他自然会下令停止。"他笑了起来,"这里有生门,也有死门。你的生和死,由你自己决定。这是对你的仁慈的回报。"
凯莱尔直直地盯着他。塔希尔的脸苍白美丽得如同神祗,但他唇角那一抹柔和的笑意却藏着疯狂。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疯了,否则也不会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方法。
塔希尔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把进来的时候放下的一个黑陶的瓶子抱了起来。凯莱尔忽然发现整个人在发软,像是飘浮在空气里。
"别担心,那是我放在火把里的一种东方的香料。"塔希尔慢慢地向他走了过来,"我只是想要靠近你而不希望你杀死我。"
他手里抱着一个黑陶的瓶子。打开的时候,一股奇怪的香气飘了出来。
"你知道你眼睛的颜色像什么吗?也许会有人说没有什么能形容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在光线的变幻下会折射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其实,他错了。你的眼睛就像是尼罗河水的颜色,随着从早上升起的太阳,一直到太阳下山,然后一直到深夜里......有时候是碧青的颜色,像祖母绿。有时候它是湛蓝的颜色。而在夜深的时候,却会透出一种浅浅的褐色。夹杂着黎明前一种特有的茫茫的灰色。"
"不过,在尼罗河旁边,还有一样东西。那是一种很美丽的紫红色的草,常常生长在毒蛇出没的洞穴旁边。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植物,如果用得少,就会让人迷醉而快乐,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如果用得多......那么,就会让人慢慢死去。每天加一点,每天加一点......再也不会醒过来,那是一种最温柔而没有痛苦的死亡。"
塔希尔坐在他身边,想去吻他,凯莱尔扭过头。"你不会拒绝吻我吧,凯莱尔?我说过,我喜欢你的眼睛,和你的嘴唇。你的嘴唇就像是春天花园里最甜蜜的花朵,里面盛满了花蜜。就算你的嘴唇被你咬出了血,我也想吻上面的血的味道。"他的手指顺着凯莱尔的脸滑了过去,"我在想,如果把你这个美丽的头颅双手捧到瓦伦斯面前,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高兴。"
塔希尔骤然爆发了一阵狂笑。"噢,凯莱尔,我真想跟你打个赌,用我的一切来赌。只可惜,头都被砍了下来,我找谁来履行这个赌约呢?"
凯莱尔不再说话。塔希尔把那个黑陶瓶子里的东西,一点点地倒在了手心里。他的掌心就像一个小小的琥珀的碗。紫红的汁液在他掌心里晃荡。
"你不会介意我来帮你上药吧?我想,你不会拒绝我侍候你,如果比起外面那些粗鲁的人的话?"
纤柔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麻木的感觉逐渐浸入四肢和每一寸皮肤。凯莱尔闭上了眼睛。"我真希望快一点看到黎明的曙光。等死的感觉并不好受。"
塔希尔发出一阵狂笑。"我等你死的心情,相信跟你自己一样迫切。"他像黑夜里的一道光,飘了出去。
我等着,凯莱尔。我等着冥河和曙光女神结合的那一刻。
那将是你的死期。不,也许比死还要可怕。
那一天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天气。阴沉的天空浓云密布,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但是市民们的兴致并没有因为天气不好而消失,从每一条街道,涌进了竞技场里。每一条石阶上都坐满了人,最上面的座位是留给皇帝陛下的。
因为瓦伦斯的命令,当然即使他不命令也会都来散心的。所有的官员们都在场,安德森自告奋勇地带领卫队守在拱门旁。
塔希尔的眼光在四周飘浮,轻轻地说:"天哪,居然还没人对我掷石头。"
瓦伦斯微笑。"你知道在元老们看到海伦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你有那么美丽。世上就有那样的美丽,你让所有的人都缄口不语,而只是仰望你的美丽。
塔希尔轻轻地笑了。其实早在朱利安的时期,朱利安便带着他到处走,自然也常常来竞技场。就算看他的眼光里带着轻视,更多的还是惊艳。不过,今天他没有心情注意这些,他的心思全部在竞技场底端那个圆形的场地里。
四周有一条河沟,以免猛兽扑出来伤到观众。一丝微笑浮上了塔希尔的唇角,他的脸色出奇的明净,完全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凯莱尔抬起头往上看。塔希尔擦在他伤口上的药,直到现在还渗在他身体里,让他浑身麻木得无法任意动弹。那头饿虎就在面前,只要铁链一解开就会朝他扑过来。瓦伦斯就坐在上方,而塔希尔正在他身边微笑。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凯莱尔的身影,带着恶意和满足。凯莱尔倒并不在乎,他根本不想作无谓的反抗,他最希望的就是那些猛兽把他给吞下去,或者至少撕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塔希尔盯着凯莱尔看。一丝微笑聚在他的唇角。我知道你不会摘下那个面具的。我也知道你不会出声呼救。你死都不会。因为你那么骄傲,你宁愿死也不会在熟悉你的脸的无数贵族和官员面前露出你的脸,或者哪怕是声音。不过,那头饿慌了的老虎明显地不会听人指挥,谁也不能保证尸体是不是能够完整。
塔希尔在犹豫了片刻以后,突然转过了头,命令在身边的安德森。"你下去,安德森。让我们看看他的脸,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瓦伦斯的眼光,沉思地随着安德森的身影飘过。"我的卫队长现在完全是你的仆人了,塔希尔。你的魅力可真不小。"
塔希尔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是的,刚才自己做得也许是太过了。"那不是你的吩咐吗,瓦伦斯?你要他保护我的。"
瓦伦斯想笑,但那个笑意却凝结在了唇上。他的眼光再次落到竞技场内,安德森已经通过了生门。塔希尔也微笑了,他也望了过去。
要你死吗?凯莱尔,这样会让你比死更难堪。所有人的眼睛都聚集在你身上,很多人都认得你啊。你可是西罗马的独裁者啊,凯莱尔。
塔希尔的眼睛闪烁的光彩几乎是血光,比那些猛兽的贪婪的眼睛还要兴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瓦伦斯已经离开了座位。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竞技场里,安德森已经走到了凯莱尔的面前。
安德森把他的头拉起来对着自己的时候,凯莱尔绝望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这一生里最绝望的一个瞬间。已经没有办法了,这张脸会露在所有人面前,那样子,就算是死这耻辱也洗不掉了。
安德森没有动。那双眼睛看着他,像是天上所有的雨云都到了他的眼睛里。安德森看不出那双眼睛是什么颜色,随着自己手里的剑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灰,绿,蓝,褐,不断地在他的眼睛里闪动。
一双没有流泪却像在流泪的眼睛。吸满了天上的浓云里的雨气,最终云承载不住浓浓的雨雾。
一滴眼泪落到安德森的手上。
他不自觉地松了手,剑也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凯莱尔身上的麻木已经消失了一点,挣扎着去抓地上的剑,这时候铁门轰地一声开启,瓦伦斯带着卫队冲了进来。
他打落了凯莱尔手里的剑,脱下斗蓬遮住了他的脸。他转过头,吩咐特里波利尼。"场里的人,全部处死。所有的人。"
特里波利尼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瓦伦斯的眼神却是不容分辩的。他转过身径自离开了,特里波利尼挥了挥手,示意把生门和死门都关上,然后把所有的俘虏和猛兽都放出来。
今天,这里不再会有幸存者。竞技者会被一片血海淹没,从奴隶,俘虏,甚至是士兵。民众们将会见到一场血腥的盛宴,不是比赛,是屠杀。
特里波利尼喃喃地说:"难道他的脸是美杜莎的脸,见到的人都会变成石头?"
安德森捂住脸,喃喃道:"刚才,他看着我流泪的那一刻,我已经变成了石头了。"
帝国迷情59
回到皇宫,塔希尔一直没有离开瓦伦斯。他的微笑温柔而安详。"陛下,你也会把我灭口吗?很不幸,我虽然没看到,但我已经猜到了。"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你。"瓦伦斯苦笑了一下,指了一下床的方向。"他在那里。塔希尔,你总是想得太多。"
"因为我见得实在太多。"塔希尔走到床边,在凯莱尔额头上摸了一下,"他在发烧,而且全身都是血污和伤口。你为什么不让人帮他包扎?"
"他一向不愿意让人随便接触他。我怕他醒了会发脾气。"
塔希尔瞟了瓦伦斯一眼。那一瞟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东西。"没想到陛下竟然细心到这个地步。让我来吧,他不会对我发脾气的。"
瓦伦斯犹豫了一下,塔希尔又重复了一遍。"放心,瓦伦斯,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是怕你对他怎么样。这句话瓦伦斯没有说出来。但他还是走了出去,他相信在自己身边塔希尔也不至于敢做什么。
过了好一阵,塔希尔才端着托盘走了出来。盘子里放着带血的布。"伤口都不深,只是没及时治疗而感染了,才会让他高烧昏迷。没关系,他体质不错,睡上几天就会好了。我去替他换点水来。"
塔希尔回来的时候,听见瓦伦斯的声音低低地自房间传了出来。他止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门口聆听。
瓦伦斯的这种语调他也听过。又像是回忆又像是做梦的调子。在那片金穗花盛放的地方。
"我记得,那一年,东哥特的皇帝为他的儿子来求亲,但卡琳塔公主正好生了病,病得根本起不了床,更不要说见人了。卡珊德拉居然想出了这么个办法,她说让你顶替卡琳塔,去应付这一次的见面。顺便,也当作你十岁的生日庆典。--因为,很巧合,你跟卡琳塔的生日是在一天。四月二十九日。"
凯莱尔还在昏睡,听不到他的喃喃自语。瓦伦斯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也仿佛是停留在自己的心底。"我们费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哄着你答应了扮演卡琳塔这个角色。不过,我们,连同朱利安和卡珊德拉,都是高吊着一颗心,你那么任性,谁知道会不会中途出什么岔子?但是,我们也无计可施,只有你长得那么可爱,能够让皇帝一见就喜欢。于是那一天,终于还是到了。"
是的,那个让我们忙碌了很久的日子。那时候,我十六岁,乔维安跟我同年。你比我们小八岁,还是个孩子。
宴会是在皇宫花园的一大片草坪上举行的。那是春天的时候,一排排的淡紫色的风信子,玫瑰和蔷薇。四周肃立着巨大的枯燥的大理石的雕像,那是唯一与这活泼欢快的气氛不和谐的东西。
但是,他们却找不到凯莱尔。在皇宫里四处找寻了一早上,终于在凯莱尔最喜欢的那棵苹果树上找到了他。那棵树过份的枝繁叶茂了,把那小小的身影遮得几乎看不见。
瓦伦斯千哄万哄地把他抱了下来,把一大捧白色的Cassandra放在他手里,叮嘱他一定要把这束花献给皇帝。那是除了无数的珠宝之外,皇帝额外的礼物之一,东哥特特有的一种叫做Cassandra的花,满满的十箱,有纯白的,也有深红色带着金线的。
瓦伦斯把一个花环戴在他头上,那是红色的Cassandra串成的。抬起那只雪白的小手,在唇边吻了一下。"我的小公主,跟我到两位皇帝面前吧。"
凯莱尔穿着那套公主衣服已经相当不耐烦了。"我要做多久公主?我更喜欢在苹果树上玩。"
"只是今天而已。乖,凯莱尔,只要今天你听话,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瓦伦斯用尽全力哄着他。不就是苹果吗,凯莱尔的最爱,这要多少都不是难事。
凯莱尔看着手里那束花,不幸地他的爱好转向了。"很像蝴蝶的花,不过,我还是喜欢真的蝴蝶。瓦伦斯,你帮我捉一千只蝴蝶来。"
一旁的乔维安开始笑。"凯莱尔,听话。一千只太多了,一百只好不好?"
"成交!"凯莱尔跳了起来,向宴席那边跑去。乔维安赶紧拉住他,说,"凯莱尔......不,今天要叫你卡琳塔。听着,小公主走路要慢慢走,不能像你平时那样,知道吗?"
东哥特皇帝显然很喜欢凯莱尔,但瓦伦斯的预见并没有错--宴席是件要命的事。他不停地朝凯莱尔使眼色,但凯莱尔的习惯是一坐下来就蹬掉鞋子。尤其是那种他根本穿不惯的公主的银色鞋子,早被他踢到了一边。乔维安绝望地把头别了过去,卡珊德拉和朱利安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长桌上垂着精致的绣金的桌布,如果不是弯下腰刻意去看,是看不到的。这时候,凯莱尔抓起一个苹果开始咬,他的吃相绝对不是一个公主应该有的。这次连瓦伦斯都转过头,不敢看了。
草地上有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在表演滑稽戏,这是为凯莱尔的生日特别安排的。这些表演分了凯莱尔的心,他对这些很好奇,从座位上走下去看。卡珊德拉拉了一把他,没拉住,也只得作罢。突然,一个男孩扑上去,像发疯一样去吻他的脚。
"他为什么要吻我的脚?"侍卫把那个男孩拖下去后,凯莱尔却没生气,只是这么问他们。
朱利安和卡珊德拉对视了一眼。朱利安说:"因为任何人都会想。"他说这话的神情,让卡珊德拉脸色变了一下。
凯莱尔扬起脸。"可是,我不允许别人碰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