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特皇帝呵呵地笑着,把他抱过来搂在怀中。"我的小公主,这样耍戏法的小家伙,你爱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我给你送一百个来,好不好?"
他低估了凯莱尔的任性。凯莱尔从他怀里仰起脸看他,说:"把他的头砍下来。"
瓦伦斯跟乔维安面面相觑,乔维安急忙上去,跪在他身边哄他:"别闹了,凯莱尔。有尊贵的客人在场......"
"把他的头砍下来。"
东哥特皇帝微笑了。"如果公主想要,那就给她吧。不,不必介意我,这么可爱的小公主的愿望,怎么能不满足呢?"
瓦伦斯跟乔维安再次对视一眼,说不出话来。那男孩跪在凯莱尔面前,说:"公主,如果你让我吻一下你的脚,我会把我的心给你掏出来。"
凯莱尔伸出了脚。鸽子一样的象牙色的脚。一个个的脚趾头像是一朵朵花瓣。
一颗血淋淋的心被银托盘送到凯莱尔的面前的时候,凯莱尔笑了起来。"以后如果常常有人来陪我玩,我是不是会得到很多人的心?"
东哥特皇帝微笑了。"是的。你到我们国家的那一天,你会得到一切的。你想要谁的心,你就会得到谁的心。"
噢,美丽的小公主的权利。连心都得为他摘下来。那天,瓦伦斯抱着玩累了睡着的凯莱尔送回到卡珊德拉手里的时候,卡珊德拉看着那睡得脸红扑扑像苹果的孩子,温柔地说:"辛苦你了,瓦伦斯。这孩子不好侍候吧?"
她想把戴在凯莱尔额头上的花环取下来,凯莱尔却醒了,一把抢了过来。"还给我!"
瓦伦斯苦笑,把花环还给了他。"好好,你快睡。"
"我喜欢这种花。以后,我天天都要看到这种花。"
卡珊德拉笑了。"那怎么可能,凯莱尔。这种花只有东哥特才有,你又不会真像卡琳塔一样嫁到东哥特去。"
帝国迷情60
"卡珊德拉。"瓦伦斯叫了她一声,然后把那个花环替凯莱尔戴好,"凯莱尔,你会看到的,如果你喜欢的话。"
卡珊德拉轻轻地说:"瓦伦斯,别承诺办不到的事。你该知道这花没法在我们这里活下来。"
"我不会承诺办不到的事,卡珊德拉。"瓦伦斯的手指,从凯莱尔头上的花环上拂过,最后落到了卡珊德拉的手背上。"我已经替他种了这么几年苹果树了,不在乎再多种几年花。何况,那也是属于你的花......卡珊德拉。"
那些枯萎的花,保留了十五年,最终还是付之一炬。没有什么比得过野心和欲望,尤其是这些已经站在顶峰的人。
卡珊德拉也许一直就明白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在她临终的时候,才会拉着自己和乔维安的手,哀求他们保护凯莱尔。
"答应我,看在这么多年我视你们如亲生儿子的情份上,答应我......"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凯莱尔。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是什么人伤害他。不管到了什么境地......让他活着,好好地活着。永远不要想起过往,永远随心所欲,永远......幸福。"
呵,这个要求高得几乎需要仰视。如同仰望天堂一般。瓦伦斯握住她逐渐冰凉的手,埋下头,深深地吻。乔维安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我们答应你,卡珊德拉。"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要什么代价。都要保护他。不管是什么人伤害他。上帝啊,当我死的时候,我该怎么面对你,卡珊德拉?或者,我现在要怎么去面对凯莱尔?
凯莱尔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他的眼神就像是醉了酒的模样。仿佛有青蓝的水滴在眼睛里滚动,让人相信如果滴落下来会变成珍珠。
"我刚才看到我妈妈了。"
瓦伦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眼神几乎是警觉的。"你梦见卡珊德拉了?"
"她还是那么美丽......我发现,我几乎已经记不得她的样子了。"他回过头,直视着瓦伦斯,"我这次输了,输得一无所有。仅仅是因为你的一念之仁才在竞技场上救了我。我活着,对你就永远是个威胁。杀了我吧,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不要以叛国罪来处死我。我没有想过要背叛这个国家,毕竟,我的血管里流着君士坦丁家族的血。我不想让我的姓氏蒙羞。"
瓦伦斯深深地凝视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一定会处死你?"
"我们一向有共治的传统,是不错。但是,你跟我都是容不下有人跟自己平起平坐,瓜分权力的人。在竞技场,你下令中止救了我的命,是因为你不想让人看到我的脸。那会丢尽帝国的脸,那也是我在那里死都不肯摘下那个面具的理由。你也该了解我,我宁死都不会露出自己的脸向你求救的。当着十万民众的面,我做不到。我宁愿让那猛兽把我咬死。"
瓦伦斯叹息了一声,他发现自己除了叹息不知道说什么。"你真以为我仅仅是为了颜面才下令中止?我大可以在杀了你之后,命人毁损你的脸。"
凯莱尔看了他一眼。"所以,我说你是一念之仁。我活着,就决不会安心。我现在很累,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杀了我吧,我很想我妈妈。"
瓦伦斯伸出手,似乎想触摸他的脸,又猛地缩了回来。凯莱尔眼里似乎充盈着眼泪,但始终却不会有眼泪像珍珠一样落下来。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跟乔维安都没有告诉过你。卡珊德拉死的时候,她对我说,要我照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杀你。我答应了她,凯莱尔。所以......我不会杀你。"
凯莱尔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不杀我?那么就是剥夺我的兵权,软禁我?或者是永远的囚禁,在阴暗的塔楼或者城堡里?不,瓦伦斯,你也了解我,你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子活下去的。我活着一天,就不会对权力死心。那是祖先的血液传给我的东西,我摆脱不了。"他望向瓦伦斯,"难道你肯让我回西罗马继续统治吗?"
瓦伦斯沉默了。凯莱尔却笑了。"我知道,你是不会再放过我的。我也并没有这样的奢望,瓦伦斯。这个觉悟,在我带兵离开罗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怎么说呢?......我死后,我不会愧对我的祖先。不管那个冥国是什么样子的,我都不害怕。即使你已经把一切的责任推到了我身上......"他扬起声音叫门外的侍从,"给我送一壶热水进来。要烧滚的。"
"你要滚水做什么?我让人进来侍候你......"
凯莱尔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撩起了衣袖,把左臂转向了瓦伦斯。瓦伦斯先是震惊,继而燃烧起来的是无比的愤怒。
"谁干的?!"
凯莱尔的左臂上有一个烙印,皮肉翻卷,暗红的颜色还相当新。那是被送入竞技场的奴隶的烙印。
"谁?我不知道。总之就是那些人。"
"我已经吩咐下去,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如果你想要自己惩罚他们......"
凯莱尔摇了摇头。"没必要,他们只是受人之命。"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瓦伦斯,"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不在乎多一点少一点。"
他端起那个铁制的水壶,里面是烧滚的水。看着他把水壶慢慢举高,瓦伦斯叫了起来:"凯莱尔,你想干什么?"
凯莱尔淡淡地说:"还能干什么?这个方法是最好的了,比起用刀挖下一块肉来好得多了。"
"会烫伤你的!而且会留下很深的伤......"
凯莱尔一下子把身上的被子掀开,拉开了上衣。本来象牙色的肌肤上,却纵横交错着数不清的伤痕。"看到了吗?我身上的伤,不会比任何一个士兵少。瓦伦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惊小怪?"
"可是......"
"别啰嗦了,你愿意我带着这种烙印吗?就算你要我死,也别让我带着这种耻辱的东西去死!"
咝咝的声音响了起来,凯莱尔用力咬着下唇,并没发出声音。滚水烫在皮肤上,灼掉了那个印记,但也烫烂了皮肤。
"我......我叫人来给你包扎。"
凯莱尔摇摇头。"不用了。"
"这怎么能不用包扎?伤口会感染的。"瓦伦斯站起身,正想叫人,却被凯莱尔打断了。"对一个要死的人,伤口感染或者恶化重要吗?"
"......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凯莱尔?你为什么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了?"
凯莱尔的眼睛又合上了。"因为......有一些事情,不得不记起来......还有一些东西,由不得自己......"
瓦伦斯截住了他的话头。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知道你需要休息,我马上就走,让你安心地睡一觉。但是,凯莱尔,我有个问题必须问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凯莱尔闭着眼睛,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瓦伦斯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走了出去。
帝国迷情61
直到塔希尔端著一个银盘轻轻地走进来,凯莱尔才睁开了眼睛。虽然塔希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他走动的时候就像是一瓣莲花飘在水上,轻盈而优雅。塔希尔一直到替他把伤口包扎好,才开口说话。
"你为什麽没有告诉他,凯莱尔?"
"你希望我告诉他吗?"凯莱尔的眼神淡漠而遥远。
"不,当然不。"塔希尔在他床头坐了下来,靠在了他身边。"你伤口疼吗?"
"还好......是心里疼。"
塔希尔双手攀在了他脖子上,脸贴在凯莱尔滚烫的脸上。他的眼睛亮得出奇。"为什麽心疼?因为朱利安?"
凯莱尔往後仰了下去,却并没有推开他。"你真不怕我掐死你?塔希尔,你真懂得往人的伤口上撒盐。"
"如果你掐死我,你也活不了。"塔希尔慢慢把一个酒杯斟满了,那是一种奇妙的紫色的液体,几乎像是皇袍的颜色。他的脸上带著诱惑的微笑,可以引领著人下地狱而让人不自知。"尼罗河畔的神秘的药草配成的酒。可以让你永远不会再疼,你要不要喝?"
凯莱尔看了他一眼。"酒就在这里,我什麽时候想喝,都可以。用不著那麽著急,对吧?"
塔希尔把酒杯轻轻地搁在他的手边。"上次,我说,我愿意用我的一切跟你打赌。你看,是不是我赢了,凯莱尔?你现在总不会还以为瓦伦斯是因为怕丢脸才救你的?你难道没看到他的表情?我从来没见过他那麽焦急过,那时候的真情流露是再也掩饰不了的。我也从没怀疑过他会认不出你来,我只是想看看他的表情,他的反应。唉,我该说他是没让我失望呢,还是让我失望了?"
凯莱尔转动著那个酒杯。他竟然在微笑,如同黑夜里的花朵一瓣瓣绽放。"上一次,塔希尔,你给我讲了个很动听的故事。今天,作为回报,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讲的,发生在十五年前,而我的故事,就在不久之前。"
塔希尔看著凯莱尔脸上的笑容,凯莱尔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什麽故事?跟谁有关?"
"当然有我,有你。还有......乔维安。你爱他的,是不是?至少,你认为他全心全意爱你?你跟我联手对付瓦伦斯,这也是重要的原因,对吗?"
塔希尔犹豫著,凯莱尔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个个陷阱。他不想回答,但又不愿意在凯莱尔面前示弱。"你说得都没错。"
"好。那麽我这个故事就有讲的对象了。我长这麽大,还没有对人讲过故事,这也算是临死前一个有趣的经历吧。塔希尔,这个故事,从乔维安加冕开始。那时候,我正在安纳托利亚为平定叛乱而疲於奔命。"
"这个故事并不动人。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至今,我也不能确定究竟是真的发生过,或者......仅仅只是一个梦境。"
得知乔维安已经离开君士坦丁堡启程往亚努斯宫殿,凯莱尔带了卫队也赶向那里。他对於乔维安成为皇帝的心情是相当复杂的,但是,不管怎麽样,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有必要先去见一下这位新皇帝。
看看他的动向,然後......再确定下一步该怎麽做。
他跟乔维安是在中途遇上的。因为乔维安带著的是大军,比他轻骑出发要行进缓慢得多。乔维安见到他的时候很高兴,跟他喝了一晚上的酒,才放他回自己的帐蓬休息。
凯莱尔已经准备睡了,忽然有人在帐蓬外叫他:"总督?"
"总督,乔维安那里有点不对。已经派了几拨人来这里悄悄看过,恐怕会对您不利。"
凯莱尔脸色变了,他想起了那封自己送给瓦伦斯的信。如果中途被乔维安截到了......他浑身打了个激灵,现在自己身处乔维安的重军之中,如果乔维安对这件事认真了,他还能活?他犹豫了一会,抓了件厚厚的粗呢斗蓬裹在身上。掀到帐蓬的帘子,向乔维安那边走去。
外面很冷,山风一吹就透骨。除了一堆堆的火的光亮,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旁边都是沙漠,海也许在很近的地方,但是在这时候,身边就是一片沙漠。
凯莱尔把斗蓬裹紧了些,走到乔维安的帐蓬前,示意卫兵进去禀告。过了一会,卫兵出来请他进去。
"大半夜了,凯莱尔,找我有事吗?"
乔维安坐在正中的座位中,金红色的座位。他穿著一件紫红色的长袍,比正式的装束要简单和便於活动,但还是十分华丽。一头金发闪闪发亮,眼睛蓝得如同爱琴海的海水。他手里正拿著一卷东西在看,见到凯莱尔来了,站起身走过来,顺手把那卷东西扔在了桌子上。
凯莱尔隔了好一阵才说话。那卷东西已经让他的心沈到了谷底。熟悉的质地和花纹,正是他写给瓦伦斯的信。
"乔维安,我有话跟你说。"
乔维安打断了他的话。"太晚了,凯莱尔。有什麽话明天再说吧。我要休息了,你也回去吧。"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来什麽情绪。
凯莱尔的心沈得更厉害。"不,这件事不能拖。"
乔维安叹了口气,他的脸色也阴沈下来。他走到桌子边,把那卷东西递给凯莱尔。"你想解释的就是这个吧?你的字迹和图章我都认得,我觉得,没什麽解释的必要。你与其在这里对我解释,不如想想怎麽对特里波利尼解释吧。"
特里波利尼是帝国的最高法官。凯莱尔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乔维安的声音更冷更低:"凯莱尔,我一向对你应该是很好的。看到你来我很高兴,如果你喜欢我甚至可以跟你分享这个帝国。我不能跟瓦伦斯分享,他虽然表面上谦恭有礼,但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麽。但是,我一直想我可以跟你分享......我没想到......不,不是没想到,是我真的不希望要在背後捅我刀子的人是你。"他在座位里倒了下去,疲倦地用手遮住了眼睛。"这样的皇位要来有什麽意思?曾经珍爱过的人,在微笑的背後,却带著杀人的利刃来。凯莱尔,你不是当年我带到安纳托利亚的孩子了,也不是我带著打猎和学习剑术的孩子了。你的翅膀已经长硬了,我却一直像是喝醉了,没醒过。"
他声音里的倦怠和失望让凯莱尔心里就像是冰一样。"乔维安,我只是想自保。现在的情况不明确,我来找你也是这个目的。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你也想知道瓦伦斯是怎麽想的。否则你不会向他写这封信。你认为我会害你吗,凯莱尔?"乔维安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注视著他的眼睛。他想说下去,但凯莱尔的眼神让他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