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哑巴啊!”少年有点粗鲁地打量他,傲慢的样子有点眼熟,“我问你,我哥呢?”
三寒摇头摆手,比划了一通反而令少年怒火更炽,上前推搡了他一下:“我问你,我哥呢?你比划个什么鬼啊?”
三寒不留神,被一下推在地上,手在撑地时不小心扭了下,隐隐作痛。
少年也未料到他如此不禁打,上来踢了他两脚才伸出手:“喂,你起来!”却是要扶他的意思。
三寒未接过少年递到眼前的手,自己爬了起来,少年一愣,脸上又有点怒色:“你……”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传来,人已走近,看着院子里对峙的两人,青年挥退左右,缓缓而来。
“哥!”少年见人面露喜色,快步过去扑到青年的怀里,挽起他手臂一叠声说,“哥,我可见到你啦……”
“从旭,我听说你今天回来。”青年亲昵地摸摸少年的头,“三年不见,你长高了。”
“嘿嘿,可惜还没有哥你高呢。”少年直起身子,用手比划着两人的差距,“才到你下巴,哎呀呀……”
青年淡淡地笑了,似乎被少年刻意挤出的愁苦面容逗乐。
“对了,哥,他是谁?”少年撒了娇,心满意足地指着仃立一旁的三寒。
“哦,他是三寒,我的小厮。”魏从希看着弟弟,温柔地说。
“哦……哼!他也太无礼了,我问了他好几遍他都不应。”魏从旭撇着嘴,狠狠剜了静默的人一眼。
“……他不能说话。好了,你刚回来,给爹娘请安了吗?”
少年脸上的错愕还未成形,又因兄长的话吓得一咂舌,眼珠子转了转:“我这不天天夜夜想着大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到家就来这里找大哥了嘛……”
“快去给爹娘说一声。再没大没小小心爹让你跪牌位去。”
“哥……”
“好了,明天我陪你,要去什么地方随你说。”
“哥最好了!”
少年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就不见人影了。
少爷转过头,迈开脚步,在那人身前站定。
微倾身子,用手掸了掸那人沾了尘土脏污的衣服:“怎么这么不小心。”
三寒低着头,温驯地由着他动作。
十九
“哥,你看这个!”
“哥,这是什么?”
“啊,前面有什么热闹的,去看看,快啊!”
跳脱的魏府二少爷没有一刻能安生下来,才被东头的面人吸引了注意,下一刻又朝西边的杂耍活儿奔了去。
魏从希跟在后面好笑地摇头,却不催促,由得小弟去疯玩。
总算跑累了腿,几人在茶楼上歇脚,魏从旭一口气把杯中的温茶饮尽,粗鲁地用袖子抹嘴,叹息道:“啊,果然还是家里好!”
“云南有那么闷么?”
“不是闷!是闷死!他们都不怎么让我出门的,要不就好十几人围着,我跟姥姥说了很多遍都没用……”
魏从希夹了个水晶菜饺放到小弟碗里,才说:“如果姥姥都不通融,那就真没办法了。”
“可不!姥爷那边我又不敢说。”整个菜饺塞进嘴里,少年含糊地抱怨。
青年把他杯中满上,递到少年嘴边:“那你这次回来多久?”
“不回去了!我不要回去!再要这样过三年,我会闷疯,闷死,身上长蘑菇!”少年泄愤般把筷子戳得“嘟嘟”响。
“那要看爹的意思。”青年夹了一筷子小菜,悠然地说。
“哥……你会帮我的吧?”
“帮?怎么帮?”青年挥挥手,让小二多拿一份碗筷,然后对身边的那人说,“坐下吃点东西。”
少年有点奇怪的瞥了那个沉默听话的人,嘴里依然对着他哥说:“反正我都十五了,是大人啦……”
“要看爹的意思。”青年如是重复,把小菜放进旁边人的碗里,那人低头静静吃起来。
“哥啊……”少年扯着青年袖子一阵摇晃,青年却啜着茶,轻轻叩了桌面一下,“快点吃,吃饱就上路。”
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少年见一计不成,看了看兄长,又看看对面那人,抿着唇,狠狠地踢了对面一脚。
这天大少爷外出办事,吩咐三寒不用跟从,他留在院里,把房间打扫了一遍。
提着盛满污水的木桶,还得仔细脚下的台阶,所以当那个人出现拍了他一下的时候,三寒心一惊,险些就把手里的脏水泼了出去。
放下木桶,转过头,少年站在高两级台阶的地方,飞扬的眉眼斜睨着他,嘟囔着:“胆小鬼。”
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他都不明白少年对他隐约的敌意从何而来,又听对方说:“我哥呢?”
摇摇头。再度奇怪,明明已经知道他不会说话了,明明问其它人可能更容易给他答复,可为什么偏偏……
“哼,你不是他贴身小厮吗?连主子上哪去都不清楚。”少年走到近前,三寒惟有后退,走到平地处,依然低垂脑袋,一副听任吩咐的模样。
“喂,我跟你说话呢。”少年蹦跳下来,捏着他下巴,“明明就是个哑巴了,说什么都没反应,不会还是聋子吧。”
三寒被逼抬起头来,垂眼听着,少年讶异地说:“咦?不会吧,这样就红起来了,你是豆腐做的?”
似乎发现了好玩的事物,捏着他下巴的手劲更大了些,三寒咬着牙。
少年玩上了兴致,往他脸上搓来捏去,像揉面团儿似的,嘴里还“啧啧”有声:“你也太瘦了吧,面无三两肉,都快像猴子了。”
好一会儿才撒手,站在旁边又踱了几步,像是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指着三寒的脸就笑起来:“哈哈,不错!不错!比三夫人的胭脂还要漂亮!果然是猴子——不过是猴子屁股!哈哈哈!”
三寒还是不理不睬,眼观鼻,鼻观心,任得那人胡天胡地乱搞一气,少年心性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阵他就会消了兴趣。
魏从旭玩得过瘾,言语上也不再那么轻蔑,反而把手贴在三寒脸上揉了揉:“其实你这样多好看!原本的脸色又青又白,看起来比鬼还像鬼,还不哼声,大白天就能吓人了!”
那手暖暖的,有着养尊处优者特有的柔软,动作也不显得轻薄,听得他的歪理,三寒禁不住掀了嘴角。
“……咦?”少年的声音中有着好奇,但那么一声“咦”后又不作声,三寒正奇怪,抬头看向对方。
少年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一扇一扇,却直直看到他眼底,嘴里喃喃说:“其实……其实,你,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三寒定住,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句进入耳朵,好半晌才凑成了一句话,又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脸色一沉,撇身要走。
少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明白对方怎么一句话就生气了,下意识伸手去拉,急匆匆的力度,竟一下把那人扯到身前。|D|E|A|T|H|1|9|
两人贴得极近,有点过分的亲昵了。
彼此身体紧贴,少年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也不知怎么的,便伸出手去,轻轻围住对方的腰。
三寒先是一惊,抬头看着少年,正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迷惑的,不解的,朦胧,而依稀有点熟悉……
少年开口,头颅越靠越近:“你……”
对方湿热的气息喷在唇上。
三寒猛然一推,手上用力,“啪”的一声——
静默。
少年脸色铁青,眼神狠戾,脸上的红痕有点滑稽。他咬牙:“你……!”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很rp……orz
二十
魏从希下轿,接过侍从送上的热巾擦手,往院子一路走去,都没看到那个应该会看到的身影。
“三寒今天冒犯了小少爷,现还在后院跪着。”管事的如实报备。
脚步一顿,青年问:“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好像是他把少爷给打了。”
略挑眉,把热巾递还过去:“小少爷呢?”
“陪大夫人看戏去了。”
“嗯。”点了点头,“让他回来找我,就说他上次要的东西我找回来了。”
“是。”下人躬身退下,魏从希往后院方向望了望,径直离去。
早上两人的冲突招来了管家,二话不说兜头便是一耳光,三寒偏着头,余光看到那少年脸上痛快的表情。
“哼,就是他打的我!这狗奴才还反了不成,呸!”
管家面罩寒霜,小心翼翼地安抚了少爷,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说:“三寒,你身为下人,却以下犯上,当罚不当罚?”
三寒低头。
“呵,”少年靠在廊柱上,把玩着手指说,“魏叔,也别罚太重了,让我哥知道也不好。”
“少爷,老奴知道。这都是老奴管教不严之过,一切都与您无关,还请少爷先去歇息,别气累了身子。”
少年听罢,笑了笑,语气一派天真烂漫,眼中闪过促狭的光芒:“不,我不走,严叔你只管去忙,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当开个眼界好了。”
管家侍候了这小祖宗坐下,接过藤条走向跪在院中的少年:“按照家规,冒犯主人当鞭笞三十。念在你初犯,现在只罚你二十下,禁食一天。”
说完让下人扒了少年的上衣,露出单薄的身体。
一鞭下去,少年只是震了震,依然跪得笔直。
十鞭下去,背上已经血痕斑斑。管家自然知道力度分寸,并没有下死力,倒是痛感比实际的伤害要重,但少年依然挺得直直的,并不挣扎,也没有瑟缩,竟像完全不为所动。
魏从旭舒服的换了个姿势,喝着下人准备的香茗,眼睛都眯起来:“很好玩是不是?比你打我还要刺激是不是?”
傲慢而懒散的语气。
三寒依然低着头,就像是服软般默默受罚。身前的地上汗水成了小洼,拳头捏得青筋暴露。
二十鞭终于熬完。管家毕恭毕敬地向二少爷报告,少年挥挥手,有点意犹未尽的惋惜:“唉,也就这样了吧。”
这时刚好有人禀告说夫人要去看戏,少年便兴高采烈走了。
三寒有点恍恍惚惚,背上火辣辣的痛楚好像都不太明显,就像所有的力气都随着汗液流失去了,头脑中空空荡荡的,听见管家说让他跪到天黑才能起来,也没思索出个什么来,回过神来天早黑了,抖索了下,才醒觉上身还是裸露着,汗早干透,被风一吹寒意就直窜上来。
抬手要拉起衣服,却牵扯到背后的伤,不由倒抽口气,但身上还受着冷,只能忍耐着拼力把衣服往身上拉,柔软的布料粘在伤口上,愣是痛得眼前一阵黑雾。
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肚子早就饿了,浑身虚软得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想要走去厨房吃点什么,突然想起管家的惩罚,脚步一转,摇摇晃晃便往住处去了。
晚风低鸣,穿过林间的声音更像无法形容的呜咽。
草丛中时而传来不知什么窜过的声响,无月无光,果然就像是人们口中的鬼地方。
脚步像是有了思想,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就把他带回这里来。
他的家。
一个模模糊糊的念想,无法不想,无法多想,久久回避,却早已根植心里,无法自拔。
久无人居的缘故,屋内有种陈腐的气息,但因为房子日久失修,冷风灌进来,也就把那股味儿冲得淡了些。
坐在床上,老朽的木板不堪重负吱呀作响,三寒疲惫地趴下,觉得背上的火热渐渐冷却下来,只是一扎一扎的痛,就好像那鞭还在伺候着,不时来上那么一抽,能钻进心里的那种痛。枕边隆起一团软软的什么,凭手感摸索,三寒想了想,眼眶不觉热了。
那是件寻常的布衣。却是他母亲遗留下来的给他的礼物。
事情一件接一件,发生得太突然,等他能清醒地思考的时候,早已离开这里太久了。
没想到衣服还在这里。
把它攥在怀里,少年静静合上双眼。
魏从希从父亲书房出来,已经是二鼓天。
今天母亲和小弟去看戏,显然十分尽兴,小弟回来还拉着他兴致勃勃地描述了一通。他微笑着听,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圈,少年家满面喜色,之前被“冒犯”的不快早就一扫而空。之后又和父亲议事,被问了好些业务上的事情,他冷静谨慎地作答,最末,父亲点了点头,总算是满意了。
无论是聆听小弟的趣事,还是和父亲的对答,他都充分地耐性和冷静。只是始终有点心不在焉。
只是一向惯了沉默,别人一时也察觉不到。
进了院,眼睛先下意识地扫向一旁的房间。
黑漆漆的,似乎没有人。
进了屋,下人送了水来,他梳洗完,又看了会儿书。明明是熟悉的文字,却总看不进脑。
“什么时辰了?”头也不抬地问。
外面迅即有人回答:“少爷,子时了。”
“你去歇吧。”
外面静悄悄的,似乎都没了人。
搁下书,披上外衣,推门而出,隔间依然一点声息也无。
看看天色,魏从希略一沉吟,挑了个灯笼便踱步离去。
三刻钟后,他终于在西院一角寻着他要找的人。
少年似乎已然睡熟,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也没有醒过来。
许是天气太冷,他只和衣睡下,冷得无法却没醒来牵被,想要缩起身体偏偏又牵动背上的伤,只能偶尔如同挣扎般蜷动着,眉头紧皱,睡也不得安稳。
魏从希不说话,轻轻托起那人,小心翼翼把衣服扒下,但始终还是触到伤处,少年倒抽口气,却还是没有醒来。
他半抱着少年,把伤药洒在他背上,少年微微挣动,额上开始冒冷汗,如同被噩梦缠了身,身体不住轻颤。
就是在疼痛的上药过程中,少年也没有立刻醒来,只把怀里的布团抱得更紧。
魏从希好不容易掰开他手指一看,不过是件不太光鲜的衣服。
沾了汗和血水的里衣不能再穿,少爷顺势把对方衣服脱了,把被他攥皱一团的那件换上。
不知道是痛还是因为失去紧攥的依傍,少年脸上有种惶然的神色,唇色泛着白。
魏从希依然把他半抱在怀,背上不能碰,只轻柔地摸着他汗湿的发,嘴角在淡淡血腥味中贴了上去。
二十一
“喂,叫你呢,给我过来。”
三寒举着扫把摇了摇。
“哼,我叫你过来就过来。你不是我哥的看门狗吗?怎么连地都要你扫了?其它人都死了还是残了?”眼神不善地往旁边一扫,马上就有下人过去接手。
二少爷招了招手,如同招呼一只怕生的小狗,三寒还是摇了摇头,少年脸色立马一沉:“叫你过来就过来!”
无奈地叹口气,走了过去。
自从上次因为“冒犯”少爷而挨打,这少年就没少找他的岔。
隔三差五就来找他,每次总要把他好好整一顿才心满意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