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能视物的幽暗光线里,看着妻子面容渐渐浮现红晕有一点点濡湿,以及非常享受的表情,神使鬼差地,记忆里面突然清晰地浮现了另一张面孔——接近哭泣与呐喊的呻吟,失控的紧绷和颤栗,被汗水泪水和体液浸透的湿漉漉皮肤,散乱的眼神里面全是浓烈的渴望……那具身体不这样柔腻湿润,光滑的皮肤下面是强健而质感十足的、没有脂肪的肌肉;那张面孔也不这样柔美雍容,线条漂亮但是硬朗。但是,那双手、那根舌,灵巧贴心得让男性的身体根本无可抗拒,那紧致的孔道被强硬冲击得撕裂,还是热烫而紧密,令人完全失去理智,几近疯狂……
跟混合着犯罪、异类感觉和羞耻滋味一同清晰起来的,居然是说不出的歉意——那次,从头到尾都是艾德华在努力令他获得快感,而自己面对同性,连最基本的前戏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一点都没有为对方服务,只顾放纵欲望尽情享受,害那张漂亮的脸孔痛苦得扭曲,甚至纵声哭喊。即使整个人沉浸在极度快感里,陆申当然也感觉得到,对方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记得那天早晨洗澡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体很多地方沾染了隐约的暗色血痕,想起这都来自他的淋漓伤口,不是不忐忑的。可是只因为无法面对荒唐怪异的感觉,害怕自己居然会喜欢这种变态的性事,居然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陆申从来没有这样不负责任、这样放弃男人的担当过。
“嗯?……”不知道丈夫为什么渐渐停下来,从美妙感觉中不情愿苏醒过来的胡永红轻轻抚摸他的背,勉强用眼神发出疑问。
从翻腾的思绪中被惊醒,陆申擦擦额头颈项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的冷汗,欲念全消。
结婚这些年了,儿子也这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做爱居然半途而废的状况,难言的不自在静静蔓延。面对妻的困惑,只好用苦笑掩饰狼狈:“累了……老了。”
胡永红尽快收敛眼底那一丝不悦和不甘,温柔地劝慰丈夫:“肯定是这一段时间应对土地批准手续的变更,你太耗神了。别太累着自己……歇了吧。”
陆申沉默地闭上眼,却睡不着。
一簇骄傲冷漠底下隐藏着他看不懂表情的眼神老在面前晃悠。再说那玩意儿上面粘腻腻的,也很不舒服。
结婚多年,对方的身体熟悉得像自己的,和妻子之间,也没法尝试不一样的动作和感觉。胡永红从来不主动爱抚他,更别提口交这种她一定觉得淫荡不堪的事情。从结婚至今,做爱都熟悉、温馨但是从来不疯狂迷醉。或者,就是因为这些,渐渐变得没有激情了?
陆申忍不住试图说服自己:对匆匆一夕欢愉的男人的想念,是因为身体喜欢那种取悦?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婚姻之外偷欢的经验,觉得刺激?或者,也可能是因为和妻子之间已经亲密熟悉得变成真正的亲人,没办法那样放肆地享受身体的沉溺?
偶尔在做爱时候想起一个男人,也许并不是太变态的事情。反正,自己绝对不会有问题的。那么,不妨试试别的女人——也许,所有偷来的情事,都会像那夜一样刺激的吧?
陆申轻轻拍一下妻子的背作为安抚和致歉,起身去洗干净身体。
回来躺下,反而更加清醒,翻来覆去十几分钟还是睡不着,终于失去耐心,起来抓过床头的电话,拨脑子里最熟悉的号码:“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蒋晖睡意浓浓的懒散声音:“搞什么搞?不看看几点钟啊?当然是在家里。”
心神不定的时候除了蒋晖,还能找谁帮忙呢?不是不抱歉的,他随意为自己半夜电话骚扰找一个理由:“到我的酒店包房去,聊聊明天开会的事儿。”
中国大饭店里面有一个豪华套间是陆申长期租用的,宴请或者招待一些常来往的客户,也比较方便。现在地产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当然还不至于令他忧心到夜里睡不着,跑到酒店里面找来CEO彻夜商量对策的地步。但相信对于蒋晖来说,这个理由已经够了。
果然,那头的声音清醒了不少:“没问题,我这就过去。”
走出电梯,就看见了正抽着烟等在门畔的蒋晖。
“相信这一个项目不会让你睡不着觉,需要半夜开会……到处都是危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轻轻熄灭烟,跟他进房间,已经完全清醒的蒋晖用他一贯从容的表情微笑,“也许你也感觉到地产全面竞争的时代已经来了,希望提前准备好比较有利的运营模式?我想,周一开会的时候,一个楼盘得失未必很重要,远景规划才应该是关键。”
“如果我说半夜找你,想跟你一起干的事儿不是开工作会议,你会不会打我?”不是没有听懂他说的那些话,陆申的内心也很赞同他的眼光与判断力,但此刻没有心思回答这位多年排档兼公司CEO思维缜密的一串话,只心神恍惚地苦笑,“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坐坐。”
只是不想面对胡永红温柔但绝对审慎、能够透析一切的视线。
对于陆申来说,蒋晖最可贵的地方,当然是多年来并肩奋斗积累下来的互相信任。一旦面对最亲近的妻子感到困惑,第一个想到可以拉出来聊聊的首选,当然是蒋晖。太沉浸在内心隐约的恐惧里,没有看见某一刹,这句语义含混的话在蒋晖眼睛里那点燃了怎样的惊喜。
蒋晖注意端详了一下多年来的偶像兼老板,被陆申深深懊恼的表情吓着了,一路上深思熟虑的种种公司营运对策飞到九霄云外,呆呆望着他:“出什么事了?”
明明公司一切运转良好啊!
沉吟良久,陆申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老朋友,在和老婆做爱的时候,居然会想起一个勾引他并且居然成功了的男人。更害怕的,是他一直不知道怎样面对的事实:想到一个男人,身体居然会感觉到冲动。这种变态的欲望,和自己会不会沦为异类的恐惧,都实在不适合拿出来谈论,只好直接进行之前想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可以找素质好一点的小姐?”
“什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需求?”蒋晖惊诧地盯着多年以来夫妻恩爱到从来不出轨、连逢场作戏兴趣都没有的老友,一脸不可思议,“半夜叫我醒跑到这里来,就是让我帮你拉皮条啊?像这种事情,请某些专业人士就可以做得很好的,不用劳动我午夜奔波这么夸张吧?”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陆申不好意思地招供。
“帮你找个应召的小姐,然后我自己回去?你就这样使用你的下属?就算你给我饭碗,这也太神气了吧。”蒋晖笑骂。
但是,他又能劝什么呢?苦苦哀求老友忠于婚姻?甚至……他苦笑一下,只能强忍住内心本能翻涌的不愉快,开始动脑筋想,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办成——虽然说卖身的女人哪儿都有,找个勉强适合陆申的也真不容易。
他根本不熟悉那种人。
这样半夜三更,也增加了难度。
被这样一抱怨,陆申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想了想,笑了:“这样吧,你叫两个,我们一起玩玩吧……这么多年居然从来没试过——现在不是流行说,最铁的关系就是‘一起读过书、一起当过兵、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
一向温文从容的蒋晖吓得脸色煞白,退开两步,拼命按捺狂乱得快要跳出来的心,反应很激烈:“你疯了你?出这么下流的主意!这种事情也好一起做的?”
“你看你,还骂我下流,想得比我过分多了……”陆申笑出来,“这酒店套房不是有客厅卧室两间房吗?关门谁不会啊?”
蒋晖勉强微笑一下:“我在客厅就行……房间让给你好了。只要你别随便乱跑——我可受不了被参观。”
于是,他打几个电话问某个俱乐部的销售主管,很快找到有效中介,一个小时之内,已经顺利叫来了两位清秀得看不出来“职业身份”的小姐。
眼睁睁看着陆申很大方地让他先挑,之后挽起“剩下”的女孩,关上房间门。回头看看用眼神等待他下一步要求的女孩,疲惫涌上心头。
他苦笑着挥挥手,叫她自己在沙发上睡,倒一杯红酒坐到阳台上,看着沉睡中灯火零星的城市,再静静燃起一根烟。
想像着那扇门后面,陆申在床上和这种女人激情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呻吟一声。
这种苦涩的感觉已经纠结在心里太多年,他早就习惯了酸胀尖锐的痛楚滋味。
当年一起在清华读机械工程的时候,他们就是同班同学,住上下铺。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的陆申理所当然是学校学生会长、班长兼寝室长。大学时代的蒋晖像所有八十年代初的上海人一样,骄傲得惹人讨厌,是北京人骂得最多的上海小白脸典型。只有来自怀柔县城的陆申不像其他人一样给他看白眼球,跟他学英语发音,帮他打开水补实验、陪他跑1500米,一起踢足球参加辩论赛,成为绝对铁的哥们儿。陆申不仅是他寂寞校园生涯里唯一的朋友,也是他崇拜的对象。从那时候开始,蒋晖就习惯性地渴望着陆申的关心和亲近。
毕业分配不理想,陆申毅然决定辞职创业,蒋晖居然不顾父母哀求回上海的泪水,放弃不错的国家公职追随陆申一起奋斗,一直在他的公司里面做他的副手,两个人结伴面对商场上所有起伏跌宕。蒋晖选择这一切,不是因为看好陆申的事业,不是因为有远见知道中国必将有经济自由的大时代,只是因为渴望追随他——哪怕只是做朋友。多年以来一次次结婚,不外是抗不过陆申为他打算的一腔热情;一次次离婚,却是因为和妻子之间的相处冷漠到了极点,最后,往往是告诉对方自己性无能,离婚了事。
日子飞逝,在商场的艰辛战役和公司的成长中,眼看一生已经过去大半,陆申的儿子都念硕士了。蒋晖早已经不再幻想什么,只希望能够这样躲在一边静静守候着,笑着祝福幸运拥有美好婚姻而且忠于妻子的老友,心平气和地忍受着傻气的寂寞,寻找一些替代品来打发自己身体的需求,满足于做他最贴心最忠诚的知己。唯一的收获,是蒋晖坚信,陆申不管遇到什么不快,第一个想起来沟通的对象,一定会是自己。就算得不到对等的关注和守望,起码能够拥有这个男人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友情。
正因为这一点信念,才没有急着从这尴尬的场面中抽身离去——他等陆申告诉他一个原因。为什么他会突然决定对妻子不忠出来寻欢作乐,却又不真正放松身心享受欢场,只电招一个女孩来宣泄欲望?他情愿相信陆申不是为了简单地想出轨。
时间比预想的短很多,身后就传来陆申那爽朗的大笑——让他从学生时代心神不定至今的大笑:“在玩儿什么呢?看夜景?……不用装蒜了,我已经结过帐,小姐都走了。”
转过身,看着手里拿着一瓶啤酒、正观察着他表情的陆申,微笑:“居然这么快?还以为你需要战斗很长时间。”
陆申又笑了,这次却笑得有一点心虚:“甭笑话我……没做。”
难怪,刚才确实没有听到什么刺激的声音,蒋晖才能顺利保持如水般宁静守候的心境。
陆申不自然的表情落入眼中,令他困惑:一贯爽朗豪迈的他,表情怎么会这样忐忑?难道,是他那像永远真理一样矜持高贵、天天热衷于把陆申教导成上流绅士的漂亮妻子给他气受了?不知不觉,嘴边浮起一个觉得有趣的表情:“这么着急把我半夜叫到这里来,叫来的小姐又不要,你成心消遣我啊?”
“都怪哥们儿不对,行了吧?”陆申仰头灌一大口酒。
“这个小姐不够好?长得我看算不错,是不是技巧不行?你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回头帮你再问问,有没有合你意的。”既然人都走了,也就有了打趣的心情,笑着回到客厅,把身体埋进柔软的大沙发里。
“蒋晖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忒较真儿。”陆申跟着过来也坐下,一脸无奈。
“不行,你一定要招供——既然不想跟小姐战斗到天亮,为什么这样半夜折腾我?”蒋晖不依不饶。不是因为被无缘无故驱遣,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问题是,陆申眼底有一抹陌生的苦恼,他不能视而不见。
必须知道原因,必须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他。
陆申闷闷地低头只顾喝酒,回答不出来。
其实这个小姐的技巧还不错,一进门就很妩媚、很热情的开始讨好他——毕竟专业的小姐眼力都很不错,住五星级酒店总统套间的客人是她们很希望套牢的。可是,她的笑容太职业化太甜腻,她脱衣服的动作太熟练太流畅。手虽然很热情很不老实,却没有一下真正抚摸到他的心里去;身段虽然是他欣赏的丰满柔软而有弹性,乳房的线条也很迷人,却让他更强烈地感觉到用钱购买的热情实在无聊。根据陆申动作的暗示,应召小姐也媚笑着俯身为他作口交——在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狂怒地推开了女郎。
应召女郎熟练而积极地取悦,让他很快向自己承认了一个事实:并不是随便找一个肯主动勾引、爱抚的对象,得到一些主动的挑逗和勾引,就能达到那个男人激发出来的那种情欲震撼。
虽然接受的是几乎一样的服务,这个女人眼睛里只有无所谓的讨好。那天夜里居然会失控,也许是因为那该死的舌和手实在太能引起身体几乎狂乱的本能反应,毕竟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的身体究竟需要什么。更加可能的,也是他最不能拒绝的原因: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己、尽量维持骄傲姿态背后哀求响应的渴望,看到了深藏的怕被拒绝、怕受伤害的无可奈何,更看到了男人骄傲的象征被怎样依恋甚至崇拜地亲吻着,激发了陌生的狂喜,即使面前跪着的是男人,理智一样不够力量拒绝随之而来的一切。而让陆申念念不忘的那接近暴烈的情欲满足,则是因为说不出口的男性隐约骄傲:居然彻底征服了一个真正的男人,甚至成功地令对方只因为接受插入而达到高潮。
既然已经有答案,何必勉强自己付了钱就一定要得回购买的商品?所以陆申很痛快地把两位小姐打发了——尤其是倾听声音,发现老友也根本没有做之后。
“你还没有回答我。”蒋晖语气温和但是执著地提醒他。
“以后也不用再找小姐了——我已经明戏了。”虽然得出一个答案之后,就不得不面对更大堆的烦恼,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脑子和阳具是不是都出了问题,陆申还是痛快地回答了蒋晖,“老弟,真是过意不去。保证不再这么莫名其妙折腾你了。”
“这么些年了,我已经习惯应召和赔笑生涯——你总是这样风风火火。”蒋晖微笑,用尽量平淡的语气,提出他最在乎的要求,“就算明天是星期一需要精神上班,其实你吵醒我也没有关系,谁叫你是我申哥兼老板?但你居然不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和你究竟用这种手段在找什么答案,是不是太见外了?”
“刚才我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今天晚上跟老婆做到一半,居然没有兴趣……现在,已经知道答案——这事儿不行就是不行,随便找一个小姐,照样搞不定。”面对多年老友,惯性的信任感,让陆申选择说真话。
“那么,谁让你突然发现自己对夫人失去性趣?”敏锐的蒋晖顿时发觉,他这几句话背后肯定不简单,笑吟吟接口问。陆申的困扰让他觉得……有趣。“你们看起来一直挺恩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