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眉头都皱了起来。」看他表情怪怪的,劭阳疑惑问道。
「不知道,总觉得心神不宁……」司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从刚刚开始就好像有点无法专心的感觉。
「律相,你行行好,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分心。你可是水准最高的一届帝国武技大赛冠军,当朝沙相,还是帝国三军的第二把交椅,若是第一轮就败下阵来,那可不是你丢脸而已,连陛下的脸面都会挂不住的。」劭阳严肃的提醒他。
「我知道,前三轮,三十六枝箭都必须射在红心内,放心,这一丁点儿功夫我还是有的。」司律可没有自夸卖弄,虽然他擅长的是双剑,但是弓箭技艺也经过一番苦练学成。
「嗯,第四轮之後就可随性发挥,你要跟白相与陛下较较劲也无妨,注意时辰便可,白相大人我是不知道,陛下可是不折不扣的弓箭高手,一生射猎的飞禽走兽不计其数,定靶射击对陛下来说简直是小孩玩的游戏,易如反掌。」他之前有一次有幸得见昊悍陛下的弓术,只可用四字形容:出神入化。
从拉弓、搭箭到射出,一气呵成,如闪电般迅速,如鹰隼般精确,转瞬之间,数十尺长的大漠蛇王便成了瞎眼盲蛇,任王手到擒来。
「那我一定要加倍努力才行了!」司律笑著将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後,握拳於胸,一脸的斗志昂扬!
蓄势待发!
後来,後来,真的是很久以後,司律才终於回想起这时的怪异感觉是为什麽……
……陛下的脸,跟御爹隐瞒重病时,掩饰的妆,很像……
浩瀚之心.14
今日的阳光真是毒辣啊,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给朕呢。
昊悍在心里苦笑。
「箭式大典开始────请陛下御箭先行!」司仪朗读流程。
昊悍站在武场中央,众所瞩目,只是眼见他方才举弓,下一秒利箭已划破空气,铮的一声正中八十步外的红心标靶!箭羽上下颤动,入木三分,足见其箭劲凌厉。
「哗──────────」在场的都是对自己弓术有几分自信的武人,自然知道帝国陛下的弓术是何程度,当下周遭一阵鼓噪,均赞叹不已。
接下来轮白相与律相了。
刷刷二声,疾箭而出,也是不偏不倚的正中红心。让人见识了帝国二相也不是省油的灯。
众人兴致勃勃的欣赏这场选拔开始前、别开生面的竞技娱乐。
一轮下来,再眼拙的人也看出了些门道,论弓术,陛下为上,律相次之,白相居尾。
陛下出手快狠准,似乎不用瞄准,拉弓、搭箭与放射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完成,力道十足,箭轨笔直的钻向靶心,而且神准无比,十二枝箭是後箭破前箭,全钉在同一点上!
律相射箭也是有模有样,姿势标准,尾劲也够,只是比起陛下的一气呵成,律相的瞄准时间便稍嫌长了一些,但虽如此,一箭一箭也是毫不含糊的射中靶心,密度极高的聚拢在一块。
相较之下,白相射箭就显得有点手拙,慢慢的一步一步分解动作倒也确实,只是就没有陛下射箭的那股英武豪气,与律相射箭的俊逸潇洒,每一箭都是在空中划了一抹小弧度,才落在靶上,虽都在红心范围内,但比起前二位,明显逊色许多。
不过白相是道地的文官,能有这样的表现,已让许多人赞佩不已了。
很快的第二轮结束,三人又是打平,进入第三轮。
昊悍面带微笑,极其熟练的搭弓放箭,每一次箭羽破空而去、命中靶心时,四周都会传来一阵一阵的惊叹声,众人目光焦点都放在帝国陛下身上,但是却没有人发现昊悍额际异样的涔涔冷汗,或许有人瞧见了,但也不过当是射箭时的正常出汗,尤其今日天气又如此闷热。
该死……
药效快过了……
昊悍能感觉到如吐信红蛇般恶毒的痛意开始在背部上下游窜,从射第一箭时就已崩裂的伤口所发出的哀鸣终於传到了自己脑海里,昊悍瞪目,又射一箭!
「陛下真是太厉害了!」观众赞叹,多麽精采的弓术啊!
密实的压在伤口上的棉布已经全浸透了,再也阻挡不了鲜血的奔流,灼热的液体纷纷倾泄而下,腰後的衣服也都湿了……
再射!
中!
昊悍回身取箭,暗暗轻吐一口气,佯装举袖拭汗,却是在掩面的那一刻,放任痛苦赤裸裸的在表情上蔓延,就只那麽一瞬间,再放下手时,又是一副昂扬威武、精神饱满的帝王风范。
「陛下,臣可不会这麽轻易认输喔!」年轻的律相,意气风发。
「朕求之不得!」司律这性子跟澄远真是像啊。
只是真希望这场比试是挑在更好的时候……
昊悍咬牙,张弓放箭!
中!
「哎呀,尹大人射偏了,看来手臂是到极限了。」有人惋惜说道,差一点点第三轮就要结束了。
不过以文官来说,已经很厉害了,众人纷纷给予掌声鼓励。
手臂无力?
若不是痛得厉害,昊悍真有可能会笑出来,有一身非凡内力的人才区区射了几箭就手臂无力了,这笑话真是不错,可以提振精神!
中!
名义上是文臣,他就把文臣手无扶鸡之力的样子演到底,在毋庸施展才华的地方彻底装聋作哑,掩藏锋芒,这样的智慧,有几人能比拟呢……
抬头,看顶上那烈烈朝阳,有些昏眩……
不行!
不能在这里倒下!
绝不能!
昊悍心一横,咬破口内一块血肉,紧抿著唇,硬是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朕要尽到作王的职责,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一点破绽!
「陛下?」司律疑惑的看昊悍陛下突然一动也不动。
昊悍缓缓转头,报以微笑,随即大步走向定点,搭箭拉弓,射!
完美命中靶心!
幸好朕的射猎服是黑红相间,还罩上了连背的护肩,血流得再多,也瞧不出端倪。看起来顶多像是热天射箭导致的汗流浃背。
昊悍的眼尾都赤红了,血丝有些骇人,但对那些远远观礼的人而言,陛下并无异状。
第四轮进行到一半,分出胜负的机会来了,司律因为手汗,失误滑了一下,完全射偏了,连靶的边都没擦到。
只要陛下再一次正中靶心,箭式大典就圆满结束,武官选拔也将正式开始!
众人翘首期盼,等著昊悍陛下用他神乎奇技的弓术为这场箭争划下完美句点。
冷汗滴落……
糟糕……
朕有些看不清了……
全身好像都痛到麻痹了……
朕好渴……朕想睡觉……
「陛下?」司律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陛下怎麽怪怪,突然发起怔来了。
司律……
没事,朕没事……
动,手指、手臂给朕动!朕命令你们动!
挺起胸膛,拉开背肌,满弓,射!
「喔喔喔喔喔喔───────!!!」
「陛下胜了!!!太了不起啦!!!」
观礼的军官将士与考生们,兴奋无比的振臂欢呼,都为帝国陛下的神采风度折服不已!
绝对要考上!要在陛下的身边尽忠!
燃起熊熊斗志!
太好了……结束了……
不……还没!!!
「陛下,臣输的心服口服。」司律坦率的正想对昊悍行单膝跪礼,表达钦佩之意,却见昊悍抬手阻止了他。
「朕还有要事待办,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律相了。」缓声说罢,不等司律回覆,便同众人挥挥手,连湿透的衣服都未换下,就匆匆离去。
「啊啊,真是归心似箭呢。」帐篷内,劭阳凑到身旁,对正在更衣的司律说道。
「什麽?」真热。
「陛下啊,後脚才离开会场,前脚已经踏入红阁了。」劭阳的人缘很好,小道消息也很灵通。
「不要乱说。」司律皱眉,他不相信陛下的”要事”指的是女人。
「真的,红阁的侍女接驾都接到试场外了,陛下才一结束这里,就立刻钻进美人香车,直奔销魂窟,你瞧瞧尹大人的脸有多寒就知道了。」劭阳语带戏谑,倒是有些看好戏的味道,谁都知道白相尹长空可是不折不扣的铮臣,绝不会惧於天子权威,对王上的荒唐不闻不问的。
瞧,这会儿,不是就要跟过去了吗?
陛下若没个好说法,帝国江山可就要震动了。
浩瀚之心.15
「请回吧,尹大人,陛下旨意,任何人都不见。」後宫宫门,刘顺正苦著一张脸,这个任务实在太艰难了。
尹大人的坚持,若是发作起来,连陛下也是不得不让步,他一名小小的内侍总管,何德何能被派来挡驾。
「确实有跟陛下禀报,白相尹长空求见吗?」温文儒雅,却藏不住眼神里的寒凉怒火。颇诧异啊,竟然吃了闭门羹,陛下不见他!
「是,确实禀报了,陛下说谁都不见。」刘顺垂著头,小心翼翼的回答,只是觉得後脑好像要被盯得著火了!!!
「刘公公,为了避免误会,让我们确认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才刚出了武官选拔会场,就脚步匆匆、兴致勃勃进了後宫的陛下,现下忙碌的分不开身,没有时间拨冗接见一下他日夜操忙的臣子吗?」字字句句都是那麽的和缓清晰,还附赠一抹白相特有的温煦微笑,但就是让刘顺心惊胆跳的连大气都不敢喘,长袖下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这不是尹大人麽?」突然,一阵出谷黄莺似的声音,随著出现的身影亭亭玉立。
「红娘娘!?」刘顺吃惊。
红?长空看向来人,是一名样貌俏丽姣好的女子,身著一袭翠绿轻衫、淡彩纱裙,轻摆著如云水袖,步态婀娜,珊珊而来。
「妾身见过尹大人。」她徐徐施礼,从容优雅。
彷佛已知对方的疑惑与来意,女子不待询问,便先开口。
「妾身幸得陛下垂青,先日已封为红妃,位列六宫之一,因新宫尚未布置妥当,目前仍暂居红阁。今日温高日烈、闷热无风,箭式大典著实耗去陛下些许精神,适才伺候沐浴更衣,此刻恐怕已经歇下了,尹大人若有要务,烦劳改日在议,若是急事,妾身亦乐意代为转达。」
女子挂著盈盈笑意,说话娇柔婉转、不卑不亢,兴许是美女当前,白相的态度好似软化了些。
「强要拜见,微臣实有失礼之罪,烦请娘娘转告陛下,臣改日再负罪驾前,告辞。」他语气温和,拱手为礼,语毕,转身离开。
「呼────还是红娘娘有办法,居然能把白相大人给治服了。」刘顺猛擦冷汗,不敢相信尹大人就这麽乾脆的走了。
女子轻瞥了刘顺一眼,微摇著头,莲步轻摇,归去红阁。
红阁
方才在外头被唤为红娘娘的女子,才刚进房、掩上门,脸色一肃,姿态气质竟瞬间迥然不同,这时的”她”,反倒像是冷血无情的”他”。
红妃,或称帝国暗部顶尖十四人之一的月鸢,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室,只见床上地上一片腥红狼藉,一旁的铁盆中尽是黏稠恶臭的血水,这番景象,对於熬过无数炼狱的他来说并不陌生,只是目前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帝国的主人,这就不有趣了。
「陛下,已将白相档了回去。」他禀告道。如铁石般坚冷的声音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与在白相面前吐出柔美娇吟的是同一人。
床边站著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沾满乌血的双手飞快的拉著一条条的丝线,缝合皇帝背上那个裂成大洞的狰狞伤口。
昊悍趴躺在床上,脸挨著枕头,意识姑且还算清楚,只是此刻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生气了吗?……」
朕知道长空一定会追来,朕这麽荒唐,大典才结束就”直奔後宫享乐”,长空忠直的性子怎麽可能闷不作声。
「白相责说自己失礼,改日再来向陛下请罪。」至少表面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
「陛下,伤口已处理完毕,请您这几日务必小心翼翼,千万不能再有大动作了,汤药老奴会在月里准备好送来,於三餐膳食後服用。另外,莫约再二刻,阻绝效果就会消失,请您把握时间稍事休息。」老者交代完毕,迳自踏出内室,一会儿就没了声响,他是暗部的专门大夫,看来也染了行踪诡谲的习性。
「……鸢,让你去查的事情呢?」在不赞同的目光下,昊悍稍微挪动身子,取来床头的奏折,争取时间批了起来。现在感觉不到痛楚,是因为针灸阻断了痛觉的缘故,等会儿就没那个馀裕了。
「後宫部份相对单纯,已大致上完成,外朝的部分牵涉甚广,某些关系至今仍难厘清,恐怕需要白相的协助,方能事半功倍。」官场之间千丝万缕的利害纠缠,掌管官吏系统的白相是最熟知个中内情者,而且也是陛下推心置腹、可资信赖的人。
「……不……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扯进白相……鸢……虽然会拖点时间……但还是麻烦你彻底清查……」
朕好像发烧了……
「……遵命。」暗部的人一向冷情冷性,言语精简,问为什麽不是他们的作风。
──消失。
昊悍渐渐觉得痛了,像烈火燎原般一圈一圈扩大的痛楚,却硬是忍著不吭声,强迫自己将奏报的内容看进眼里。
受伤的事,朕必定要隐瞒到底……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长空……
朕不想他自责……
若是他知晓了朕是到他府上的那日,回程途中受到的袭击……就算明明是朕的错,长空也会怪罪自己的……深深地怪罪身为臣子的他若是有保护著朕,送朕回宫,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朕不要这样……
他已经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身为君王的朕了……
朕出於私情的夜访,若也成为长空的臣子之过……
朕……情何以堪……
「啊啊────」完全超乎想像,恶狠狠的剧痛彷佛是有个巨人在伤口上猛烈踩踏,昊悍赤红了眼,猛力扯下一截床幔,用最後的意志力将自己的双手绑起,套在老者留下的铁鍊里!
嘴里紧紧咬上棉布。
……以前朕问过长空:「如果朕病倒了,爱卿就只担心这江山社稷吗?」
长空那时没有正面回答……
但朕知道……
朕其实是知道答案的……
若给长空发现朕现在这般痛苦狼狈的模样……
他会难过……
会露出朕最不想见到的那种表情……
……朕不要……
朕宁愿他生朕的气。
宁愿他寒著脸,十天半月不跟朕说话。
这样都比较好……
浩瀚之心.16
白相对陛下心生不满,很愤怒,而且不是一日二日,这次搞不好会辞官!
朝廷上上下下都在传言著这件事。
武官选拔之後,昊悍陛下又在红阁”流连忘返”的十多天,等陛下好不容易重返朝政之际,白相却立刻”生病告假”,镇日关在府邸里大门不出。
「陛下,这……这叠要搁哪儿啊!」刘顺简直气得跺脚,瞧瞧,这像样吗,陛下的御书房都快给淹了,一进门,连陛下在哪里都没能看见!
「就搁那个角落吧。」埋在一堆公文之中,昊悍的脸上并无怨怼之情,一直都是很平静认真的处理他该做的事情。
「陛下……依奴才浅见……是不是传召尹大人进宫见驾?」刘顺再笨也看得出端倪,都是白相告假,才惹得这片随时随地都可能砸死人的卷山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