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朗最后恳求地看了师弟一眼。
瑞清轻轻一笑,他那么一张女子般漂亮的脸,笑容中却格外透着一丝凛冽,瞬间慑人之极,仿佛天
下间没人再能改变他的主意,「清逸阁不出价,那我这五十万两,恐怕就是最高的了!」
「好!成交!」
第三章
清逸阁张老爷自从在家里得到玩物大赛上的消息,就气得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老爷,老爷,少爷从京城回来了。」
「回来了?」张老爷几乎是吼的,「叫他滚进来!」
在外面已经听见老爹怒吼的张玥朗,硬着头皮走进来。
「爹......」
「爹什么?畜牲!我清逸阁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
「爹......」
「你给我闭嘴!跪下!」
扑通。
张家家规严苛,向来父权独大,张老爷一声令下,一向安分听话的张玥朗立即跪下来了,低着头听
训。
「我问你,玩物大赛上出了个血玉杯是怎么回事?」
「爹,那是件真品。」张玥朗垂着眼睛,不用抬头也可以想像父亲现在的脸色有多糟,但事实就是
事实,「孩儿亲自验看过的,真正的血玉,入手冻三分,先不说色泽,就那手工也和我们家
那......」
「闭嘴!谁要你说这么仔细?」张老爷一吼,张玥朗顿时乖乖闭嘴。头顶上喘气声响半天,张老爷
才稍微平静了一点,「你真的验过了?和我们家的血玉杯是一对的?不会走眼了吧?」
听见父亲火气小了点,张玥朗才敢喘一口大气,恭谨地回答,「爹,孩儿真的没看走眼。再说,就
算孩儿看走眼了,当场还有那么多前辈呢,怎可能都看走眼?爷爷也说过,我们祖传的血玉杯原本
是一对制成的,可惜收到我家时已经有一个不知下落。孩儿猜想,这次玩物大赛上出现的那个,应
该曾经被陪葬,不知怎么如今让人盗了出来,终于重现人世了。」
对于自己儿子的眼光,张老爷也是心里有数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决不可能看走眼。
可是,更重要的问题,还在后面。
「这个血玉杯,真的被那个浑身铜臭的瑞家买走了?」
「这......」
「说啊!」
「是,是的。被瑞清公子买走了。」
「公子个屁!」一提到瑞家,张老爷气不打一处来,平日修身养性得来的一身好涵养完全报销,暴
跳如雷,连珠炮一样开骂,「不过是卖胭脂水粉,靠着拍马屁奉承宫里太监们发的家,如今开矿开
店走船赚了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居然还踩到玩物行当里,在我们清逸阁对面开古玩铺?和我们清
逸阁斗古玩?哼!他配?古玩珍物讲的是情趣,风雅,他瑞家懂吗?我们清逸阁十世收藏,藏学渊
博,谁人不知?要在玩物界成世家,可不是有钱就行的!什么叫玩物,光有钱买不懂得赏玩,有个
屁用!上次那个红陶浮雕走兽灯,多好的东西啊,汉代制的那个手工,精致得......啧啧,真的叫
人想起来就喜欢。又是那个混蛋瑞家,不知派了哪个副掌柜出价,硬给高价从我眼皮子底下买走了
。那么好的一件东西,平白到了不懂赏玩的混蛋家里,唉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这种情况在这几年发生了不少次,张老爷时而激愤时而伤感,指天骂地吼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吼得
嗓子都有些干了,才发觉自己倒霉的儿子已经从刚进门跪到了现在,又开始居高临下责问。
「既然知道是血玉杯,怎么不出价买啊?多大的价钱也该咬牙买下来!这个要紧时候你心疼钱干什
么?你怎么就这么不中用,争不过那个姓瑞的小子呢?」
「爹,卖方开口就要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算什么?你要是有一点胆气,就该给他提到三十万两。为着传家宝物凑成一双,难道我
们清逸阁就拿不出三十万?大不了把钱庄里的存金一次都提空了!」
「孩儿确实把价钱开到了三十万。」
「嗯?那怎么会......」
「可是瑞家出了五十万......」头顶上方一阵沉默后传来异动,张玥朗抬头看去,立即从地上跳起
来慌忙扶着差点晕倒的父亲,着急地问,「爹!爹!你怎么了?爹你不要激动,千万不要激动。」
看来提前送信回来禀报玩物大赛过程的仆人,非常了解自家老爷容易激动的个性,把说出瑞家出价
这个艰难的任务留给了最后到达的少爷。
「五......五十万?」张老爷眼都直了。
「是的,爹。」
张老爷呼吸困难,直喘粗气,说话都断断续续,「就算是......就算是真正的血玉杯,拿出来卖,
也不......不值这个价啊。」
「是的,爹。」
万物有价,玩物当然也有价,秦时的金银器,汉时的红漆绿釉,就算再稀少,懂玩物的人心底都有
一个大概的估价,八九不离十。
如果双方抢买一个物件,出的价钱高得离了谱,那就不是古玩竞价,而是故意刁难了。
「那个瑞家......」张老爷经过「五十万」的轰炸,刚才暴跳如雷的劲都不翼而飞了,坐在椅子里
让儿子帮忙抚背顺气,手气愤得直颤,「那瑞家摆明了是要和我们清逸阁过不去啊。」
张玥朗心虚地低头,「大概吧......」
「什么大概?古玩铺开在清逸阁对面,抢清逸阁的客人,凡是我们看上眼的好货,他们也不管值不
值,一个劲地往高处叫卖啊。这不是仗着有钱往我们脸上踩吗?唉唉,世风日下,道德沦亡,没想
到如今玩物这高雅的行当,也被这种无耻之徒给玷污了,沾满了铜臭味,也不问家世,也不问古玩
学识,只看着钱。」
「爹,你不要伤心......」
「我怎能不伤心啊?这血玉杯被清逸阁收藏十世,为传家之宝,是清逸阁在这行当里落脚的柱石,
可是现在瑞家也有了一个。我们的传家之宝,对头家里有个可以成双的,这什么意思?你说着什么
意思?」
张玥朗不敢吭声。
身为清逸阁的少主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清逸阁从前在玩物界独一无二的资本,现在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了。从此以后,清逸阁中再没有一件
可以高高在上,把瑞家所有收藏比下去的宝贝。对于一个玩物世家来说,这真是被当面打耳光还丢
脸的事。
「老爷,老爷。」管家从门外走进来。
张老爷重新振作精神,瞪着眼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禀告老爷,老太爷找你呢。」
「啊?」
蹭!听见老太爷三字,刚刚还一股无力坐在椅中的张老爷顿时只跳起来,「什么,爹找我?」中年
发福的脸上,颊肉一阵哆嗦。
就如张玥朗最怕他爹一样,张老爷最怕的也是张老爷的爹。简单的说,就是张家如今七十岁的老太
爷。
「爹找我干什么?」张老爷额头冒了一层细汗,扯着管家的领口,一把拉过来,紧张的压低声音,
「不会玩物大赛上的事被爹知道了吧?」
「老爷,你每隔一个时辰就吩咐一下全家上下,绝对不许向老太爷提起玩物大赛上的事,谁敢不听
啊?」
「不会是清逸阁对面开了一家新古玩店的事让爹知道了吧?
「老爷,你说过,谁敢对老太爷说出这件事,就把谁乱棒打死,没人敢说的。」
「那爹找我干什么?」
「回老爷,我也不知道。不过老太爷说了,他要老爷立即过去,老爷要是再不过去恐怕老太爷就发
火了......」
话音未落,张老爷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孝心可嘉的张玥朗二话不说也跟在后面追出去,「
爹!爹!你慢点跑,小心摔到!爹你等等我!」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气喘吁吁跑到老太爷专人厢房中时,张老太爷正偻着背,逗着竹笼里自己养的
小黄雀。
「爹,孩儿来了。」
「爷爷。」
听见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声音,本来满面笑容逗雀的张老太爷,立即下意识地板起了脸,「哼,你们
还知道过来?腿瘸了?怎么叫管家去了半天才过来?」
「是是,都是孩儿的错。」碰上老太爷,年过半百平日摆够架子的张老爷顿时成了见猫的老鼠,老
老实实站在房中,双手紧贴大腿两侧,每说一句话就微恭你下身子以表诚服。
张老太爷满意了点,重新开始逗弄小黄雀,悠闲地问,「最近清逸阁生意好吗?」
「都好。」
「买卖都顺当吧?」
「都顺当。」
「那就好。」张老太也很多年前就不管清逸阁的事了,平日足不出房,反正儿子孝顺,一叫就来,
想知道外面的事情随时把儿子叫来就行。问了问清逸阁的生意,张老太也才开始说正题,「知道我
叫你过来干什么吗?」
「呃......孩儿不知道。」
「蠢材!」
「是是,孩儿是蠢材。」
「今天叫你来,是问你下个月祭祖的事准备得怎样了。」
张老爷愣了那么一两秒,才满脸惶然,「哦!哦!禀告爹,祭祖的事孩儿已经开始准备了。」原来
问的事这个,吓死人,还以为被爹发现了什么事呢。
情不自禁暗松了一口气,张老爷说话立即变得流畅了很多,「爹,今年还是和往年一样,祭祖的新
鲜水果都是我们院子里自己种的,头一道的新鲜果子,其它用品,都挑好的买。」
「嗯!」张老太爷拈着白胡须,点了点头,算是表示满意,「那血玉杯呢?」
看见老父亲总算有点笑容,张老爷的回答更加恭敬,躬着腰回答,「还是按照老规矩,今晚孩儿就
把血玉杯从宝库里取出来,擦拭干净供奉在祠堂里,每天定时换香,贡满十五天,就是祭祖的日子
了。」
父亲如此恭敬,张玥朗更不敢轻举妄动,陪在父亲身边也低头躬腰,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听着父亲
和爷爷两人对答。
「血玉杯可是我们张家的传家之宝,你要亲自打点,玥朗虽然大了,但毕竟年轻,要他陪在你身边
看看就好了,擦拭供奉,你都要亲自去做。这宝贝可是天下仅有的,放眼整个玩物行当,也就这么
独独一只,决不能轻忽,知道吗?」
「是是,孩儿知道。」
呜,爹啊,咱们得血玉杯已经不是独独一只啦,他出了一对了。另外一只还不是落到咱们家,它落
到了粗鄙的外行人手里。这个坏消息孩儿实在没胆子告诉您......
「玥朗这次去京城参加玩物大赛,一切都顺当吧?」
听见提到自己的名字,张玥朗赶紧恭恭敬敬的小心回答,「回禀爷爷,一切顺当。」
「嗯,想当初玩物大赛,我们清逸阁向来都是众人之首,看上什么好物,必取而归之,每次都是大
出风头啊。你可不要丢我们清逸阁的脸。」
「是,爷爷。」
爷爷啊,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风水轮流转,现在玩物大赛上看上好东西必取之归之,大出风
头的变成瑞家了,没办法,师弟他家钱怎么这么多呢?这个坏消息孙儿打死也不敢告诉您......
对张老爷来说,张老太爷的吩咐就是一切。
当天晚上,张老爷就领着张玥朗和最信任的管家,先沐浴熏香,认认真真洗干净了手,才打开张家
宝库,就把传家之宝血玉杯从宝库里面请了出来。
关系到血玉杯,三个人都颇为紧张。这宝贝在张家串了十世,名扬整个玩物界,多少年来张家怕被
偷,一直都警惕万分藏在宝库里,寻常不让人见,也只有祭祖的时候才请出来半个月。
「爹,小心点......」
「闭嘴!你爹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会不小心?」张老爷打开檀木匣子,对这里面的血玉杯拜
了两拜,肃穆屏息,念念有词,「祖先在上,儿孙们既准备祭祖,将传家之宝请出到祠堂供奉,请
各位祖先保佑。」
念完后,长长吸了一口气,才小心把血玉杯从匣子里取出来。
「爹,要不要孩儿帮忙。」看见父亲手有些颤抖,张玥朗关切地在一旁低声问。
「不用!你给我站远点!这么要紧的东西,要是给你一个不小心蹭破了,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孩儿不敢。」
「老爷,我们还是快点把东西送到祠堂吧。」
张老爷双手捧着血玉杯,好像抱着一个刚刚出生而且血统无比高贵的婴儿,前面的管家开路,后面
的儿子步步小心跟随。从宝库到张家祠堂不过那么几步,三个人却如临大敌,走得浑身大汗。进了
肃静的祠堂,才算松了一口大气。
总算到了。
「各位祖先,儿孙带传家之宝来看你们了。」张老爷极度恭谨的,一步步走向供奉祖先权杖的高台
,「这宝贝传了十世,儿孙精心保管,不敢丝毫有损......」
「爹......」
「闭嘴,我正和祖先们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快靠近高台的时候,张老爷双手高举过头,把血
玉杯捧起,继续念念有词,「祖先若有灵,请保佑......」
「爹......」
「闭......啊!哎哟!」
重物坠地的声音和清脆的破裂声同时响起。
「爹!爹!」
「老爷!老爷!」
张玥朗和管家惊惶的冲了过去。
「爹你怎么了?」张玥朗急出两眶眼泪,把发福颇重的父亲从地上抱起上身,拼命拍打昏沉的脸,
「爹你不要吓孩儿,你怎么了?」
张老爷只是摔得迷糊了,睁开眼就骂,「怎么祠堂地板那么滑?谁负责打扫的?管家是干什么的?
还我摔......嗯?摔跤?我摔跤了?血玉杯......那血玉杯呢?!!!」他蓦的一惊,从地上手足
并用的爬起来,目光四处搜索。
触及地板上那依稀认得出来的几块血玉杯碎玉时,因为惊恐而微微颤抖的身子顿时石化了。
不可能......
张老爷立即呆立在神台前,不敢致信的瞪着地面。
管家哭丧着脸,「老爷,这块地板上不知道怎么......就沾了一块滑油,人一踩上去就打滑,我我
我......我就去把打扫祠堂的人带过来给你发落......」
他的话张老爷根本没听进去,目光就怔怔盯着地板。
碎了,传家之宝碎了,变成了那几块刺眼的碎玉。
「血......我张家的血玉......」神秘赢
「爹,你千万别激动......爹!来人啊!爹晕倒了!」
「老爷晕倒啦!快来人啊!」
管家大声叫着刚要冲出去唤人,衣袖却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拽住了,回头一看,忍不住惊喜起来,「
老爷你醒了?」
「千......千万......别让老太爷知......知道......记住......」说完这句,张老爷终于头一歪
,彻底晕倒在儿子的怀里。
「爹!爹你醒醒!」
「哎呀不好,老爷又晕啦!来人啊来人啊!老爷晕倒啦!千万别让老太爷知道啊!!!」
这一定是清逸阁有史以来最惨淡的一个晚上。
全家上下人人心惊胆颤惶恐不安,只有张老太爷一个被蒙在鼓里,但是,恐怕他很快也会知道了。
「爹......唉,爹迟早会知道的......」张老爷被灌下汤药后,悠悠醒来,有气无力充满无奈的第
一句话就是这个,「这事,可要我怎么和爹说啊?」一个忍不住,顿时老泪纵横。
团团围在他身边的张夫人,张玥朗和管家们,个个都心有戚戚的摇头叹气。
不错,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
就算张老太爷现在不知道,等下个月祭祖的时候,张老太爷领着张家子孙在祖宗牌位面前敬天地时
,用的可就是血玉杯啊。
「能不能......用别的玉杯替一替,也许能瞒过老太爷。」哭的眼睛红肿的张夫人在旁边怯生生地
提出建议。
被张老爷当场否决,「不行!唉唉,妇人之见。」
别看张老太爷老态龙钟老眼昏花,毕竟是一代鉴赏名家,血玉杯是什么玉质啊,过手冻三分,那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