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断情殇(出书版) BY 红河

作者:  录入:10-30

不待虞子痕响应,他接着又道,字字如刻地,「你一定不要忘,这一世的你,你的生活方式,你的一切,你全都不可以忘。」

「……」与先前相似的一段话语,还是让人完全听不明白。这一次,虞子痕想追问的时候,结果也还是像前次那样,被封锁了言语。

再也,没有问得出来。

第十章

「来,手给我。」攀上陡坡上的岩石後,虞子痕将手伸向身後的邢春。

邢春却只是笑笑,径自慢慢攀上岩石,也多费了几丝力气。而後他拍拍衣角,继续往前,忽然发现虞子痕还站在後方没有跟上来,便停了脚,转身问道:「怎麽了?」

「没什麽。」

虞子痕深邃地看了邢春一眼,沈吟道,「只是有时候,不知怎的会觉得,你似乎有意在与我保持距离。」

邢春微微一愣,走上前,额头抵在虞子痕额上,笑道:「这是什麽话?你我之间,还有距离可言麽?」眨眨眼,从虞子痕身前退开。

虞子痕看着邢春这一番戏谑意味的举止,眼神愈加变得古怪:「邢春,你是不是都将身边人当作小孩子看待?」

「小孩子?」邢春挠头,「是说你麽?」

「这麽说你只如此待我一人?」虞子痕苦笑。

「哈哈,误会误会。」邢春无辜地道,收起双手抱在怀前,「再说你又怎会觉得,我待你是像待小孩子?」

「我说不来。」

虞子痕沈着眉,低低道,「只是不知为什麽,你的说话方式,你的态度,有时会让我想起我娘……她还在世时,也总是如此,将话说到一半,又不许我追问。我若多问几句,她就说我是傻小子,只知胡思乱想。再不然,就是左右旁顾将话转开……」

「哦?」邢春淡淡道,「她离开时,你还尚小吧?」

「嗯,还不满十岁。」

「那就不能怪谁了。十岁还不满的你,的确就是个傻小子。」

虞子痕眉头一挑,瞪着邢春,忽然却低叹一声。

「你这麽说,倒也不是错。到现在我不明白的只是,为何还会遇上你,你这个人……」

「呵呵。」邢春调侃道,「你是不是觉得,与我相处,勾起了你儿时的惨痛回忆?」

听到这种话,虞子痕又是一阵无言,恻然道:「哼,有过之而无不及。」

邢春犹自哈哈地笑。

虞子痕以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眼神睨了睨邢春,别过头不再言语。

就此,一路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踩在地上落叶发出的细碎声响。

忽然,虞子痕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一下。回头,只见邢春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道:「子痕,你可知道我们还要走多久?行程,走了也该有一半了吧。」

闻言,虞子痕脸色微微沈下,颔首道:「约莫还有三、四天,不远了。」

从跳崖那天算起,两人先是在溪边逗留了两、三天,以让虞子痕养伤。虽说不可能如此快痊愈,至少得保证他可以带伤赶路,而不致使伤势恶化。

而後他们便出发回雨露城。要爬上山崖是不可能的,唯有绕山路,到今天为止也赶了数天路程。

那天,虞子痕与部下趁夜突击,遗憾未能取得敌将之首级。而在遭遇了那番突击之後,敌军的将领会做出如何响应,这实在教虞子痕深为担忧。

如今他人不在城内,老城主有病在身,连同杜影在内的一干亲信又生死未知,如此关头,有谁可来领军抗敌?

那次突击,是他孤注一掷,搏命之举。他本是想擒贼先擒王,取了敌将之首级,哪怕最终同归於尽。却不曾想,就连同归於尽,他也未能做到。

生死是小,但若为此连累了城内数千兵士,尤其是那些无辜百姓,则实在有愧。

他的这些想法,邢春都了然於心,也不曾置喙,只静静陪他上路。

这之後,两人继续默默赶路,走着走着,虞子痕忽然停下,左右张望,像在寻找什麽。

很快他便确定了方向,牵起邢春,往那个方向大步而去。约半炷香时间过後,目的地到了。

那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栀子花林。

邢春着实愣了一愣,才缓缓步入林中。触目所及,尽是洁白的花瓣,如一片白色之海。

风吹过,花香满鼻,芬芳馥郁,似美酒一般醉人。

邢春阖上眼,深深嗅取着这令人陶醉的花香。虞子痕自身後将他轻轻抱住,脸颊磨蹭着他的脸颊,柔声低语:「邢春,待到战事了结,我们便在後院种上满院的栀子花,在树下对酌、弹曲,你说好麽?」

邢春唇边浮上一抹苦笑。

子痕子痕,一向那麽认真踏实的你,怎麽也会做出如此不切实际的承诺?

悲哀般地想着,邢春侧过头,微微一笑:「好,一言为定。」

虞子痕也笑:「一言为定。」

邢春转回头,出神地望着前方。在那茫茫白色之中,许多景象闪现来去,一个人,一个人,又一个人……

邢春不堪忍受地阖上了眼。

千年了。以为这些记忆,早已忘却了千年,怎麽又会突然回想起来?

心口,涌上一股浓浓苦涩,一直向上翻涌,彷佛要从口里溢出来。

邢春皱了皱眉,忽然转身,紧紧扣着虞子痕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对你而言,我是什麽人?」

觉得邢春此时的神态有些不对,但是这个问题,虞子痕还是认真思索了,最後答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那如果给你一个选择,一边是你的雨露城,一边则是我这个人,两者不可兼得,你会选择舍弃哪一边?」

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了,随即邢春又自嘲地摇摇头,松开了扣在虞子痕肩上的手。

「不对,我不该这样问你。」他缓缓道,「你是不一样的,你的想法,你的人,都不一样。我不该问你,我更不该……」

双肩忽然落下一份重量,邢春抬起视线,迎上一双定定地凝视而来的眼。

那是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多麽好看,多想能一直看也一直被之看着的一双眼。

对於自己方才的失态,邢春知道,虞子痕一定疑惑,也好奇,也想问个究竟。但是他却什麽都没有问。

对他此时的宽容,邢春心怀感激地捧住他的面颊,吻了上去。这双唇的触感、味道,无论尝过多少次,也不会有丝毫腻烦。

虞子痕放下双手,转而抱住邢春的腰,将这一吻更加深入。但没料到的是,吻着吻着,邢春忽然倒下。虞子痕本想将他拉起,却被他反拽一把,跟着倒了下去,摔在他身上。

虞子痕稍稍撑起身体,狐疑地看着那张微笑的脸:「邢春?」

「子痕,你觉得这里香麽?」邢春问道。

「这里?满是栀子花,怎可能不香?」

「就是。」

邢春眼中笑意更浓,眨一下眼睛,「而且我保证,这里有一个人,吃起来比那花香还要香得多。」

虞子痕微微一怔,不由失笑。压下脸去,唇舌缠绕进了邢春颈窝,吮食般地在此流连。

「嗯……果然很香。」

「那就莫要客气,尽情享用。」

邢春将双手从虞子痕衣襟间钻进去,沿着那健实的胸腹曲线摸索而过,一手抱住了他的後背,一手则滑至他的腰间,不老实地不知是往哪里钻。

虞子痕也懒得阻止,撩开邢春的衣襟,沿着他的肋骨中央,一直吻下。手也探入裤内,撸起那已然挺立的部位,自根部抚弄至顶端,捻捏着回去,又抚上来。

不经意抬头,却为邢春此时的表情而莫名一呆。

那并不是多麽异样的表情。

邢春只是闭着眼,手枕在额上,脸微微侧向一边,薄唇轻抿着,鼻翼微微掀动,显然是在努力调整着呼吸。

就只是如此的表情而已。然而,虞子痕这样看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竟连自己停下来了都不知道。

而邢春则能很明确地感觉到,睁开眼,不解地看去:「子痕?你……在想什麽?」

彷佛这才回过神来,虞子痕显得一愣,摇头:「没什麽……」犹豫了一阵子,还是语气古怪地问了,「邢春,我们如今做的这种事,你曾与多少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他的意思,邢春已清晰了然,也着实为之一愣。

「哦……?怎麽突然在意起这个来?还是说,你很介意麽,我从前的……」

「不是。」

虞子痕皱了皱眉,神色越发复杂,「我也不知道……我是明白的,无论你从前如何,那都是从前,我不必介意。我也从未想过要去介意,只是……」

「呵呵。」邢春揉着虞子痕鬓边的长发,低柔笑道,「别只是了,没什麽的,你介意也是人之常情。况且你越是介意,越是说明你有多麽在乎我,不是麽?」

闻言,虞子痕却是一震,眼中泛起莫名的沈郁。

「邢春……你真的认为,太过在乎一个人,这是好事?」

「嗯?」邢春歪了歪头,「怎麽?莫非你觉得不好?」

「不是不好。」

虞子痕闭了闭眼,目光越发地沈迭百转,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越是在乎,就越是不想分离,也越是害怕,若将来不得已而必须分离……」

邢春瞳孔骤然一缩,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就此,两人皆沈默许久,直到邢春开口,低低道:「子痕,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

伸出手去,轻抚着虞子痕的面颊,他脸上现出似有似无的缥缈笑意。

「而若有缘无分,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

虞子痕再也没有了言语。

是啊,两个人在一起,就只是这两人的事。

要在一起,求不得人;而不能在一起,也怨不得人。

也因此,才更该好好把握,能够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邢春。」

一吻落在邢春的额心,如同要将自己的心意从这里注入进去般,字字清晰坚定地道,「你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

不过是重复了先前说过一次的这句话,然而,这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邢春没有回话,只是笑着,将人紧紧抱住。

林影之间,不时有花瓣随风洒落,泥地上一片白艳。花香如丝,裹住了人,与人一道缠绵。缠绵,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

是真正的精疲力尽,虞子痕就枕在花瓣之上,沈沈睡去。邢春原本也是要睡去,却不知怎的,忽又清醒过来。

他看着身旁那人疲惫而安详的睡颜,仍是微笑,只有微笑。

「子痕,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我不後悔。我只遗憾,我早生了一千年。」

第十一章

在赶路回雨露城的这几天里,虞子痕设想过许多可能,譬如他们会不会甚不走运地巧遇敌军,若遇上又要如何应对……然而他所设想的这许多可能,没有一个成为现实。

或许该说是他们走运。越接近雨露城,他们就越谨慎,倒是不曾遇见一个敌人,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终於,走出这片林子,远远就望见那巍伟壮观的雨露城门。

虽说如此顺利是好事,但与此同时,虞子痕也感到有些不对劲。

那数万大军,怎麽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再者,还是青天白日,此时的雨露城却是城门紧闭,周遭亦无人走动,看上去简直宛如空城。

「看来有些不对。」站在身边的邢春轻轻道出他心中所想。

「嗯,」虞子痕凝重点头,「我们小心行事。」说完便大步上前,想尽快赶回城内。忽听见身後传来异常动静,连忙转身,当即大惊失色。

原该跟在他身後的邢春,竟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绳索套住了脖子,并被向後飞快地拉扯而去。

「邢春!」虞子痕疾步去追,追入林间,突然听见:

「站住!」

随着这声大喝,一群骑在马上的人影从林间窜了出来,个个手握长矛,腰间还挂着佩剑。而他们身上的兵服,正是前些日子围困雨露城的敌军。

虞子痕断没有料到,竟会在此情此景,遭遇敌人。甚至连邢春也被对方捕获了去。

那些人中,有几个跳下马来,上前,以矛尖指着虞子痕,将他包围。邢春那边,那个用绳索套住邢春脖子的人也勒停了马,又有另外几人围到邢春身边去,同样是矛尖相对。

至此,已是完完全全处於劣势。身上的佩剑也在跳崖那天遗失,不可能徒手迎敌,何况邢春还在那些人手上。虞子痕只有站在原地不动,冷冷道:「你们,是遗留下来的残军?你们的大军呢?」

「遗留?残军?」

那些人像是听不懂似的互相瞅了瞅,齐齐扬声大笑。

「哈哈!看来这人还弄不清楚情况哪,真是笑死人啦!哈哈哈!」

那些人笑得招摇得意,虞子痕心中涌上不快的预感,脸色愈加冷冽,厉声道:「你们究竟在说什麽?雨露城……雨露城如何了?」

「啊呀,看样子,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那些人当中走出一个人来,年约三、四十,应是相当於兵长之类的人物。

他将虞子痕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嘲讽地掀了掀嘴角,「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将情形明白告诉你。哼哼,就在两天前,你们的朝廷,已经败阵,并向我族投降啦!」

「什……」虞子痕猛然一震,双拳紧攥起来,「这不可能!」

「哼,信不信由你。」

那人嗤笑一声,得意洋洋地道,「反正如今你脚下的地,你头顶上的天,都已是我族所有。你想不认也不行罗。

「倒是这个雨露城,啧,听说城主是叫虞钦对吧?那老顽固,朝廷的旨意他也收到了,可他就是不肯向我族归降,还遣散了城中百姓,自己则窝在城里,和一群活得不耐烦的蠢材一块儿,闭城门,绝食粮哪!」

「什麽?」虞子痕脸色一青,「你句句所言属实?」

「哈!我骗你,你会给我酒喝,给我肉吃,还给我银子花不成?」

「……」

虞子痕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

回城!他必须立刻回城,那里有他的至亲,他的同伴,他们正陷於生死危机!可是……

视线滑到不远处,邢春也正望着这里,脸上没有表情。那绳索还牢牢勒在他脖子上。

虞子痕咬了咬牙,狠狠道:「你们想怎麽样?」

「怎麽样?不不,我们不想怎麽样。」那兵长摇头晃脑,蓦然再次打量虞子痕,眼中闪过一道凶光。

「我们就是太无聊了,想找点乐子而已。我先问你,你,就是雨露城少城主,虞子痕,是不是?」

见虞子痕默不作声,那人点点头:「果然没错,那晚你率人突袭,後来被人救走,而你那些个同伴一直叫你『少城主』、『少城主』。哼,你倒厉害啊!你胆识过人,倒把我们的大帅吓个不轻。

「即便後来朝廷已归降,他还是对你耿耿於怀,这才留我们一支小队在此,看会不会等到你自投罗网。嘿,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真的被我们等到了!

「你说你,怎麽命就这麽大呢?从那麽高的山崖上跳下去,这都摔不死你?哼哼,只可惜啊,你的命,也就到今天为止啦。」

说罢那人一甩手,其它人当即围上前,根根矛尖,在阳光下发出冰冷寒光。

虞子痕眉头一拧,冷然道:「如今我既已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与我同行那人,并非雨露城之人,也不曾参与那晚的突袭,只希望你们能放他一命。」

「啊?」

那兵长瞪大了眼睛,再看看其它人,众人一阵哄然大笑。

「自己就快没命了,还敢妄想替别人求情,哈哈,真是妙哉,妙哉!」

讥笑着,那人高高抬起眉毛,眼中精光闪烁,益发让人不快。

「好,很好,你果然有胆识!其实呢,像你这样有胆识的人,我们大帅是很欣赏的。而他给我们的命令就是,将你活捉回去带给他,由他决定如何处置,所以你尽可放心,我们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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