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身旁安静地睡下, 而我醒着, 就为有一天清楚的感觉到他离去.
为此我的精神差得很, 两团黑眼圈积在眼眶下大得可怕. 你疼惜着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笑而不答, 你的悲哀就涌到脸上.
为什么呢? 我笑不好吗? 笑得更灿烂, 更开怀, 你就不喜欢我的笑?
最后他的手还是一如以往的抚上我的脸, 掠过结疤的伤口, 轻轻的把我的笑揉开, 就像那本来是用水彩画上去的一样.
他的心脏在起伏着, 一下一下的上下跳动, 他活着, 而把我抱在怀里.
我清楚感觉到自己变得软弱.
「怎么了? 你的手好冷.」他把我的手抱在掌中哄着, 暖暖的吹气和摩擦一阵一阵的传来. 他努力的暖着, 彷佛怕是有什么错失. 「是不是穿得不够?」
我摇摇头, 却任由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只是习惯了你的体温而已.
在海边风时常很大, 不时会看到来郊游的旅人和学生垂着鼻涕抖震着. 他们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团抵挡着海风, 一个个缩成可笑的模样. 有几个受不了的只管迎风跑着,
试图把身子跑热. 当然是失败了, 但他们还是最快乐的.DE489E2B53荒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海边的风很冷, 不知我一个人会不会习惯?
他是会走的.
可惜我并未习惯.
接下来有一天他突然问起猫咪的事来, 我停下手上的活转过身来看他, 他还是静静的坐在那张白色的梳化椅上, 一如那天.
「咱们的猫咪不知跑到那里去呢? 我这些天来也没有看到过牠呢.」他装作不经意说出的语调却为某件事情响起前奏.
我看着他的脸, 慢慢的走近那个逐渐远离的存在.「也许是在那里玩疯了吧, 牠经常是这样的.」
他皱起眉来像是宣告着疑惑, 我半跪下来, 把头靠在他的腿上说:「不用担心, 牠那么可爱, 在外头也不会饿死的.」
住院期间我也曾拜托咪咪替我照顾喵, 每天把猫粮阁在门前待着, 也不知有没有真的吃了, 只不过是留个希望而已 .
他把手罩上我的头.「嗯, 牠一定活得颇好的.」
然后呢? 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吗? 我抬起头来看他, 那模样想必甚是可怜.
他本来涌到喉上的话却突然再也吐不出来, 只是默默看着我, 一下轻一下重的抚着, 任由时间过去, 他在逃避着, 不想再和我说些什么.
于是我问:「你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吗?」
他的喉头一抖, 某种形似呜咽的呢喃却沉沉的打入中耳:「对不起, 霜秋. 公司里有点事必须我处理, 我一定要走了. 对不起, 霜秋. 我...」
果然是这样.
离我而去.
没关系, 我会等你, 我能等你.
于是我笑:「好吧, 你快点回去.」
但他只是懂得把我抱得更紧, 口中吐出的几个字, 却尽是对不起编成的乐章.
我拍拍他的背陪奏着, 轻轻重重的, 如此好听的声音传来耳中, 引来的竟是一阵阵的心痛. 我低头看他, 他用手指抺我的脸, 像是要从中揉出水来的样子,
但他的眼睛却先红了.
「对不起.」
「没关系, 我会很好的.」笑着说的, 任由身旁的空气变得冷淡.
『小鸡从蛋壳中破出向着世界欢呼, 生命的鼓动引来万民祝福, 牠被拥在柔软又温暖的空气中离去, 只余我一个看着日出. 我就是那破掉的蛋壳,
在牠身后默默地当一个观众.』
我想着小说的情节, 又把盘子中的牛奶和猫粮溅出了一些. 我还是没怎么睡觉, 我睡不着, 于是我的精神还是没见得有多好, 我的手脚仍旧干枯, 但是他不知道,
他并不需要知道.
我会怎么样其实真的不太重要.
你知道吗, 其实我们养的那只猫现在怎样, 我是知道的. 牠死掉了, 在一条柏油路上死掉了. 那天我回来以前在路上看到牠,
就是在我们家门前那段路上被车辗死的, 很可怜. 牠灰黑的纹路已经和地上的黑混和为一, 只有耸立着的猫耳证明着牠曾经活着. 是的, 牠被辗成一层血肉模糊的皮了,
不复为人所认识. 牠死掉了, 就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变成折然不同的生命.
牠痛苦吗, 牠有挣扎过吗?
一切都不太重要, 反正都已经死了.
我的表情没变, 拿过喵的盘子和食器走向门外. 毛松松的拖鞋穿在脚上, 非常的随意顺心. 我半拖半走的到屋外, 在牠习惯的位置放下了食物.
也许、或者、万一牠会需要呢?
这时一个身影斜影在我的身上, 我抬起头来, 看到的却是一个老者的从容和微笑.
我惊讶着, 张大了嘴巴久不成声, 直到他身旁的保标不耐烦的走上前, 被他轻轻的挥退以后, 我才能勉强说出一句话:「袁先生?...」
老人向着我露出宽容的笑.
22: 八年
一张知名的面孔向着我说:「你好, 我是袁君佐的父亲── 袁佑.」
当下我按住了自己的脸不住的抚摸, 还好, 该落焦的地方都没东西了. 除了一些淡淡的红痕外, 这张脸已经没什么可以使人惊吓的吧? 确认过以后我抬起头,
盈盈的一笑.
「你好.」要说我是袁君佐的什么? 只怕不是一个父亲可承受的范畴了.
已经笑得有点抽筋了, 我别过脸去站起来, 把老人请进屋内. 他挥手把两个保标退下, 缓缓又轻松地跟在我背后. 他就是那位冷酷又骄傲的商界奇才吗? 不像,
他只是个平凡又可亲的老人而已, 随处可见.
可我知道不是的, 没有一个父母能心平气和地去看儿子的情人, 何况那情人还是一个男人, 没有人会有这种能耐的. 所以我知道他是袁佑没错,
而且他絶不是来探望我的.
快速地踢掉鞋上的拖鞋, 我跳进厨房准备茶点给他. 三分的奶和一点点的糖, 白色的杯子和摇晃的咖啡, 我拿着海蓝色的盘子走出去时, 他还待在玄关里,
抬头如鉴赏般仔细审视着家中的每一角.
然后他看到了狼狈的我, 满意的笑容为这里下了批注:「不错的地方.」
我挽一挽下垂的头髪, 有点尴尬的向他道:「谢谢.」
芒刺在背. 被扫过了一目冷刺的光.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 我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主人, 充其量说我也只是一个摆设, 而且还是一个别人用过的二手货.
我没有那个资格.
沉厚又稳重的声音传来, 他说:「对了, 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呢?」
盘子半阁在小几上, 我回头一看, 还是一位和善的老者站在背后. 我示意他走上前来, 他也轻轻的用行动答应了我. 然后他坐着, 就在他儿子喜欢的位置坐下来.
我不以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来看我, 而且面对别人的父母应该是贵乎坦诚, 于是我说:「我姓萧, 你可以叫我...」
马上他打断了我的话, 瞇起双眼审视着我:「我记得你告诉过我儿子你姓莫...」
「此一时也, 彼一时也.」我笑着, 低头就把咖啡杯放到他面前阁着.
「可你还是叫霜秋的?」他的声音里倒没有惊讶.
「我是叫霜秋.」然后我又把一碟曲奇放了过去, 嘴上还是那么笑着.
没有抬起头来, 耳间就传来温和的声音:「那我们就叫你霜秋好了.」
「好.」我坐起来, 双手的力都集中在盘子上, 深深的按着.
他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相信不会是为任何一种简单无聊的事儿.
手心全湿了, 咖啡的烟气使眼前一片蒙眬.
接着他问我, 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有时候说说时事, 有时候谈谈八挂, 上天下地, 宇宙沧海的谈着. 他问我怎么看政府部门私营化的问题,
他又问我对Boss新出的男用香水的看法, 不着边际的问题排山倒海而来, 我猜不透他的想法之余, 也不禁承认和他谈天也是颇有趣的,
如果不是在这种环境、这种情况下.
杯子举起, 他喝了一口咖啡.
「不错.」他说.
这回我再也没有说话, 然后谈话就沉静下来, 我相信我已被估了一个价.
「霜秋, 你是一个不错的人.」他说出了开场白.
我只是笑, 就在等那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一刻.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霜秋.」他又说.「你很特别, 很独特, 难怪总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你有这个价值, 想不到我的孩子还是有那个眼光的.」
我等待着, 一片一片肉割下来的凌迟.
「对你们的事, 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再说, 霜秋你又是个好孩子.」 他把背向后靠, 舒服的陷入梳化椅之中.「而且你又为我们家的君佐犠牲了这么多...」
「我不介意, 真的, 霜秋.」他的眼睛盯着我看, 语气还不是一般的诚恳.「我不介意你们的事.」
我抬起脸来, 想必是笑得很惨, 连老人也不禁呆了一下.
「霜秋, 霜秋, 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样说着, 他拉过我的手, 粗粗糙糙的暖气透入我掌心.「只可惜... 你是个男孩子,
而我们家的君佐终是要娶媳妇的. 多可惜, 如果你是...」
我知道, 我知道, 我知道. 说什么也是徒然.
「霜秋, 我不是要你离开他. 我知道你们相爱, 只是...」老人有点可惜的安慰着我.「只是我家的君佐只有一个人, 是很难在商场上发挥的...」
我盯紧他看. 哈哈, 他在等, 他在等我自己说出来. 本来我以为, 这场景就像脑海中演练无数次的那种一样. 一迭迭钞票向我扔过来,
又或者是有一张空白的支票阁在我面前, 挥舞着看不起人的脸孔, 飘荡着尖酸的话语...
都没有, 只有一个拉着我手, 一脸温和的老人.
多厉害, 完全不费一分一毫, 他吃定了我.
「君佐没有家世, 他需要一个后援...」各种的说词打入脑海,只要一个也足以说服我.头垂得低低的, 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去看他.
离开...
我突然正视着老人说:「八年.」
「啊?」正在自说自话的他被我没头没脑的一句打断, 而显得有点惊讶.
「八年. 你给我八年时间. 到时候就算他不要我走...」我费了极大的劲.「...我也会自己离开.」
「嗯?」他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看我.
我露出洁白的牙齿.「当然在那以前他要我走的话, 我也是会听的. 不过极限是八年, 我不要别的东西, 可以吗?」
八年后他才三十二岁, 要结婚, 生孩子还是不晚的. 我想着, 想必那老人也是这么想.
「那你自己以后会怎样?」老人问我.
「做父母的只要担心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了.」我笑着答他.
他闻言即哈哈大笑:「好, 八年! 霜秋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你记着你说过的话, 霜秋, 八年, 八年! 」
然后他起身就要走, 我也站了起来送他. 可路只走了一半, 他又停下来喃喃自语:「...那孩子, 君佐他是着紧你的. 我也不想自己的孩子伤心.」
「他不会的.」我按着自己的手说着.
「最好. 我可不想我的孩子为了别人又发了疯似的对我吼叫.」说着他又大步的走着, 一点也看不见年老的虚弱和衰退.
八年...八年... 我的脑子回旋着. 也没有注意到这时他又在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一个红色盒子, 他把它阁在玄关的阶级上.
他说:「这是你的东西, 我想也应该交还给你了.」
我盯着那东西看, 红色, 八年. 澎一声, 门关上了.
我上前把那东西放在手里, 无力的坐在地上.
八年, 红色,
八年.
23: 殘忍
失去了活动能力, 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危机更加教人无助. 我坐在那里, 疯子似的呆坐在那里, 红色的盒子握在手上, 看上去竟像不住流出的血.
我坐在那里, 慢慢地室内渐暗, 我也没有站起来开灯的意思.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也没有心思去把它打开.
锁匙、开门、某个人猛然冲过来我的身边; 焦燥的呼吸声、剧烈停住的动作、 他的味道传来. 这些我都感觉得到, 但却还是没有动作的意思.
「霜秋! 我爸是不是来过了? 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他用力地按着我的肩头, 有点痛, 于是我后退了一下.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他:「没有, 他只是来坐坐吧.」
为了加强说服力, 我又摇摇头, 却引来他下一个更有力的拥抱.388EB荒盏如:)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不对, 他一定有做过什么.」他悲哀的声音却又带有无比的肯定. 「他一定有. 他会这样做的, 我知道他会...」
「没有, 他没有做什么.」我又摇摇头, 一边感受着他的压力, 手还没是没有松开那个盒子.
果然他注意到了, 一手伸过来要踫, 我闪躲着, 却还是被他有力地抓住了手腕. 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扳开, 本来就没有什么力量, 自然得快地就如他所愿.
没有反抗, 他要什么, 我就给.
没有直到, 没有止尽, 他想要, 我就给.
「他对你做过什么?」压抑着愤怒, 他把盒子收在手里. 我靠在他肩上, 非常的厚重可靠.
「他不过来还一个东西...」我的唇齿自己开启了, 目光自动的随此浮游在红色的盒子上.
他注意到那一瞬, 看看我, 又看看盒子.
抖震的手指按着那个盒, 他不可置信的再回望我, 我向他笑着.
「该死该死该死!」他一口气吐出所有的怨愤.
他的手指硬扳着盒子, 把那皮革的面层扭曲得变形. 当一声那个盒子打开了, 不出所料, 我的戒指好好的躺在黑色的绒面上.
银色的, 我的戒指.
那层黑色的毛绒显得非常的高贵脱俗, 游离于尘世的侈华与及不屑之中. 我爬过去把手伸出, 轻轻的抚着阁在他手上的银光. 他呆呆的看着我动作, 没有说话,
只是眼眶中又有水流盈盈的的在打转.
指尖才刚踫上, 那闪耀着光芒的水晶却化成液体流入掌中. 多么爱哭的人啊, 像个孩子.
幸运的人, 可以知道他活在一个只要哭泣就可以被满足的环境当中. 哈哈, 这个爱哭的人被世界捧在掌心当中. 只要哭就有办法, 被爱着, 珍惜着, 宠坏着,
幸运的活着. 不过他也没有做错, 最少, 那对我还是有用的.
明明是个大人, 却像个孩子一样爱哭.
我吻他, 吻过他的鼻端, 吻过他的眼帘, 包括他的泪, 他的髪丝都被我吻开了. 他用抖震又苍白的唇回应我, 青涩又满是退缩.
幸福的人, 却有一个残酷的父亲.
他让我把背靠在他胸膛前坐着, 双手环过我的腰把脸埋在肩头, 我把玩着那只戒指, 心里说不出个所以来. 我希望他不要说话, 就这样待下去,
但明显地我的愿望从没一个被实现.
「对不起...」他又道歉.「该死! 我以为是大哥做的, 没想到, 会是父亲...」
「有什么差别吗?」我笑着.「也许你父亲只是代替你大哥, 或者他偶然得到那东西, 不然, 他是特地为你找回来的?...」
我不是侦探, 也没有报复的意思. 我只是单纯的想要活着, 那首要的法则就是不要好奇.
我不在乎. 伤害经已形成, 何必去归根究底?
「也许... 不过, 那一定和袁家的人脱不了关系.」他的声音可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深沉的怨恨在词语中起伏不定. 我不安的看着, 啊, 你何必犯傻呢?
不值得, 这并不值得你动怒. 我转过身去安慰着他, 摸上那头卷曲的头髪. 所谓的天使也不过如此, 善良的心, 善良的笑, 被众人所保护着,
神圣得要把人灼伤. 我抚着他的头, 那头漆黑带有血縁的加护, 虽然同样是黑的但却不容我踫触, 本该如是.
亵渎了神明就该受到惩罚.
我的手是暖的, 却冷冷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盒子. 红得鲜血淋漓, 无助的被遗弃在地上. 我隔着距离仔细的审视着, 上面竟满布屡屡的刮痕,
一如鞭打却深陷于它脆弱的身躯. 那是我留下的吗? 其实并不重要, 就如我的一生中无数个不重要的存在一样, 我只是籍着些什么去回避某种想法.
「我好好的, 没事.」毫无意识的我吐了这样的话.
他的身体一震, 更重的握力传到来腰上, 使人吃痛.「你说, 霜秋, 说你会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