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应该我先看到他的.
隔着玻璃窗, 看到在酒店咖啡厅内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的他, 有那么一点苍茫, 狼狈, 以及些微的卑屈. 那些人看来极傲慢无礼,不耐烦的连连喷烟, 一团云雾升华,
他看起来模糊不清.
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离开, 反而从街道步上酒店的阶梯, 推开那度半模糊的玻璃门. 他没有看到我, 正如一个过客一样, 于他的生命中无关重要.
走入稍偏的位置, 坐在松软的梳化椅上, 我看着那深红色的奢华, 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随便的一点餐牌, 送来的竟是士多啤梨奶昔,
那淡淡粉红色的东西阁在桌上, 然后我想起我已经不喝甜东西多年了.
我看着他的脑袋上上下下的摇动着, 似是极激动的在演说些什么, 但身旁的人却终是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本离我极远, 然而那点点汗珠却为我清晰所见.
我定睛看着, 那杯壁冒出的水汗渗入其下的垫子内, 我用手指把玩着那些水珠, 终归还是没有把唇齿凑近过去. 我呆呆的坐在这里, 像个傻子一样.
一种反反复覆的感情充斥在胸口, 我感到烦厌了, 但却无法撇动身子走开.
我盯着他看, 直到他的客人一个个满不在乎的离去.
他看来失望极了, 低下头来久久的没有动作, 我忘形的把脸朝向他, 一时间忘了掩藏身影, 突然他把头转过来, 直直的目光射向我的方向.
半启着嘴巴牵动着那条弧线, 我向他盈盈一笑.
他的表情一扯, 礼貌性地回过一笑, 然后就别个脸去.
我的笑容上扬又低抑淡去. 想是没有认出我吧? 今天我戴了一顶帽子, 前端长长的, 就好像画家戴的那种一样, 不过更为鼓涨柔软. 面容半掩在其下,
加上都这些年了, 也许我的脸容已和当时相差甚远.
我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帽沿, 半拉半扯的极想把它立即脱下, 可我制止了自己, 亦无人留意到我可笑的挣扎. 杯子冒出的水珠更多了, 我感到一阵茫然,
始终一动未动.
所以当我注意到时, 他已经站在很近的距离.
目光相触, 彼此有些尴尬的低头. 他好听的嗓音传来, 我却感到一丝震撼:「原来真的是你.」
然后他看着我对面的椅子, 低吟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着他随便说一句:「在等朋友?」
「只是随便坐坐.」我随意的编了个理由, 也不好意思告诉他真相.
客气的招呼打过后, 他沉默的站在那边, 蹉跎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看着看着, 突如其来的一句冲口而出:「要谈谈吗? 就当是叙旧...」
他听到了也显得有些愕然, 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一阵迟疑过后, 他倒是选了在刚才盯着看的椅子坐下. 这时我才意识到手上还拿着那个公文袋,
蹉跎着也不知要阁在那里, 没办法只得把它反过来平放在腿上, 用手紧紧的把它按着.
他左盼右顾的游离着目光, 可能也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们彼此都在等待着, 静静的坐在那儿当对奇怪的人.
后来还是我开口说话:「你瘦了.」
不料我会这样说他, 他摸摸自己的脸颊, 然后点着头说道:「也对, 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吧...」
然后他看看我道:「你戴眼镜了?」
「年纪大了视力就会不太好的...」我稍为回应了他.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就沉静下来.
他和我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我们间又静下来.
后来, 他又说:「你把头髪留长了呢...」
「嗯, 人懒了就不想去剪.」我用手指卷着稍为及肩的头髪, 也不知想掩饰些什么.
「......」
「......」
杯子的水珠还在冒着, 我们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但也没有谁愿意先离开.
慢慢的他把目光收紧在杯子上, 盯着那些滚落的晶莹发呆, 如果别人不知道, 还以为他想喝得不得了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的笑着, 他看见了也缓缓的抬头,
就冲着我的眼睛去看.
不知说什么转换这视线才好, 我七拉八歪的胡乱发问:「刚才那些是你的朋友吗?」
「哦...」他迟疑着该不该告诉我, 但最终还是说了.「那是公司的股东.」
听说过他公司里的派系纠纷, 想来他形势不妙的传闻, 也倒是真的了.
「有困难?」我问.
「...」他没回答, 径自的装作没听到
「你有困难吗?」我像个抓住学生错处的老师不住的发问, 然后我发现我们正向着以往从没讨论过的方向前进.
我们以往从不谈这种事的.
「不过是些股份的分配问题而已...」他无所谓的说得轻松, 可白痴也知道不是这样.6FA9局:)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想, 如果得不到大部份股东的支持, 他怕是要倒了吧.
「我可以帮你.」嘴巴自把自为的建议道, 我没敢去看他的表情, 我怕是一连串的愤恨和不甘.
没想到他面色平和的问我:「为什么?」
「嗯?」我终于伸手去转动那只杯, 彷佛那是什么优先要办好的工作, 不过我还是没有喝下去.
「为什么要帮我?」他延长了自己的问题, 但我仍是无法作答.
「...因为..嗯..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帮助自..己认识的人...」我搅拌着那杯奶昔, 一个劲儿低下头去不去看他.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精厉的射向我, 越发的不想要和他对视, 头垂得更低了, 眼光触及在那只啡色的公文袋上.
「你爱我吗, 霜秋?」突然他用柔和又亲匿的语调说着这话, 我感到他的目光无比温柔, 就像以往的一样.
那声音彷如作山谷中回荡过来, 重重的溜向我又滑开, 然后再重新流动过来.
我凝视着眼前的淡啡, 考虑了一会, 突然下定决心抬起头来.
「不, 我并不爱你.」
他听了淡淡的笑着, 不知含有什么的意味, 然后他把手掌张开, 来来回回的用目光扫视了几遍, 末了又把手指紧紧的收向掌心. 后来他握着拳站了起来,
礼貌性的向我作别:「谢谢. 那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稀薄, 终于在人群的穿流之间失去了色彩. 僵硬的手指掏出手提电话, 我慢慢的按下一串号码, 几声机器的声响传来, 那边的人回应了我.
我问口说着:「喂, 莫先生? 我想请你...」
其实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这时我发现那只公文袋滑落在桌子之下, 我低头伸手去捡, 不觉那滴滴的湿润化开在袋子上, 开成一朵朵黑色的花, 掩盖了医院本来的名字.
41: 雲隱
妮妮低着头去削那个奇异果的皮, 我看着她费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可也不好就这样笑出来, 毕竟现在持刀的人并不是我.
「怎么了? 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聪明地感到空气中气氛怪异, 放下手上的活, 又把我身后的枕头扶正了, 一脸正色地说.
「不, 没有, 那有?」我糊混着打哈哈, 想必不会得着一个飞刀.
「你就这个样子, 想什么也不会告诉我.」好像是气不过了, 妮妮的脸色倒没有了以往易怒易喊的特性.
「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我低声的说着, 想不到还是被听到了.
「你这个人啊, 也不想想我到底是为了谁辛苦.」妮妮一个劲儿在抱怨. 「是谁不早说不吃甜的水果害我跑上跑下跑就为了去买这些东西的?.」
「我也没有说非必要吃水果…」反驳归反驳, 我伸手去抓阁在眼前白色小枱的奇异果. 妮妮来不及阻止, 已被我三两下吞了下去. 正是得意的时候,
却想不到被那酸劲儿呛到了.
「咳咳咳…」几声咳嗽连下, 好不容易才吐出卡在喉咙的东西, 一滩緑色的汁液, 看来像极了恐怖电影中那些妖怪的唾液.
妮妮走上前扫着我的背, 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又笑了, 只好一边没办法的摇着头:「又不是有人和你抢, 干吗要这样急? 现在可好了, 呛着呛着看你还不呛死了…」
突然她停住了没说话, 彷佛那个『死』字触及了她的什么大禁忌. 她噤声不再提及刚才的事, 忙着拿纸巾把地上草草收拾一下.
这时我看她的背影, 无比的艰辛模糊. 挣扎着要坐正起来, 可那床的弧度却教我一个劲儿往下滑. 看着没有办法, 我只好柔声喊喊她来帮忙.
「妮妮…」我轻轻的说. 「可不可以帮我把手提电脑拿过来啊?」
她迟疑了一会, 最后还是伸手去把阁在一旁的计算机提上来, 接好了线, 又不忘教训我一句: 「又要玩? 不是刚刚才下线的吗? 一天到晚只顾着玩,
也不记得自己是需要休息的人.」
「知道了, 不就一会儿嘛.」随便的应上两句, 我急不及待的想要把手放在键盘上. 妮妮低下头来调整的床的高度, 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位置才停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就是靠着这薄薄的东西过日子, 虽然营幕上的东西都是靠猜猜估估才能得着个所以来, 但我还是很满足, 敲着敲着的声音听着也教人舒服.
「看你像个孩子一样, 也不想想自己今年贵庚了?」妮妮没办法的在那头说着, 然后又坐了下来.
「三十二岁嘛.」 我顾着开机的程序也没有多埋那话中的怪责, 只是喃喃念到:「i…l…」
感觉到她把香香的身子凑近过来.
「又看不到什么字了?」她听着我的低吟, 就手把手的助我打上那几个字, 开机的音响传来, 我感到有点安心.
现在我终于搞懂那个名字的意思了, 感谢万能的网友.
「你又在笑些什么啊?」妮妮看着我有点不甘, 末了又加上个评语.「像个白痴一様.」
我手指是贴在键上, 嘴里却说着无关的话:「不知外面的天气是怎样呢?」
妮妮静默下来, 好像静静的一个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那以她说话了, 彷如听到嘴唇裂开的声音, 在其中传中的话平缓又和蔼:「秋, 你要见见他的不是吗?」
我没有说话, 听出了那话中丝毫不存否定的意思.
其实我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见过了.」有如平地一声雷, 过后烧焦了一切.
她有点不可置信的道:「见过了? 在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我笑笑. 「总之见过就是.」
妮妮没有根究那事的真确, 只是语气平和的又问到:「哦, 是吗? 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彷佛是浸淫已久的美酒, 那声音沙哑的脱腔而出, 醇厚又悠长的在空气中荡漾:「他问我爱不爱他.」
「那你怎样回答?」她迫切的想要得到那个过去了的答案, 语气间竟有点期待.
「我说…我不爱他.」我搓磨着交迭的手指, 揉起的被子翻起一团团波浪, 那是白色的, 据说白色的海浪最凶险.
感觉到她看着我, 带有几分的怪责, 然后是一缕的叹息. 她整理着我膝上的被子, 犹豫着又把话说出口:「唉…你总是这样…为什么?...」
「反正我们不会再见面.」这句我倒能断言.
「你怎能说得肯定呢?」妮妮的声音传来, 彷佛怪责着我的预言.
其实我自己知道, 并不需要预言, 因为在那前面不存在未来.
「让我看到那种样子…他又怎会?...」我低低的说着, 也不知是回应着妮妮, 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没有办法, 任由房间被计算机的音效占据. 她重重的呼吸着, 彷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她再也没法忍受, 弯下身来翻弄着袋子,
一边在嘴上说着:「现在虽然是夏天, 但是我看这儿冷气开得颇凶的, 不如还是戴上冷帽子吧?」
「嗯.」我点着头同意. 一边配合着她的手指伸出头去, 毛冷的触感滑过光祼的头颅, 套上的与其说是温暖, 不如说是阻隔体温的流逝.
她的手指随着帽包紧在我双眉旁, 非常的冰冷.
「你很烫.」她扬扬眉说着.
「是你自己太冰而已.」我拉下她的手腕, 顺道把帽内的手指抽出来, 那柔软的凝脂雪白地顺着脸上的凹陷而下, 最后落入空气之中.
接着她不知怪谁, 喃喃的就一句:「咪咪也真是的, 怎么会这么晚的, 她又不是不知今天是你…」
我自若的垂下睫毛, 幽幽的道:「是我叫她不用来的, 始终这种地方的细菌多, 对孕妇不好.」
「可是…」她迟疑着, 可又无法反驳.
「妮妮啊,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这时我把头抬起来, 凭着感觉把脸朝向她的位置, 好好的笑着.
她的声音有点抖震, 而近于惊惶:「秋, 不要说这种话! 拜托你不要用那种口气说这种话!」
「妮妮, 你听我说…」我伸手过去安抚着她, 滑滑的脸庞湿淋淋的, 那些泪珠流趟在我手, 感觉清洁又纯粹.
我想我的故事应该要完结了.
可能是在那以后已经没有故事, 可能是往后的痛苦已经再也无力凝结着当初的美丽.
可能是我知道, 自己将要从你的掌心暖处飞离, 再见.
42: 結束
她低头把一个个纸皮箱从这边放到那儿, 同时也指挥着工作人员在正门的玻璃上贴上那堆红色的胶纸. 动作着时没有留意到, 有个人正响着有节奏的脚步迫近.
到她抬起头时已经迟了, 男人优雅的身段已贴近在一幅展板之上, 而同时向内迫近. 她连忙把擦成淡樱桃色的嘴巴张开嚷道:「对不起, 先生,
我们这儿还没正式开放的, 你还是过几天才来吧.」
她好心又有礼地向男人作出的建言似乎没有被采立, 只见那人缓缓划过一个弧形转身, 那面相中的熟悉感教她抽倒了一口冷气. 男人当然不是她的朋友,
但却是她再认识不过的人.
「是你?」因为惊讶而失控的声量似乎刺激了本来在里面忙着的人员, 一个留着长曲髪女子连忙从中跑出.
「妮妮, 你那是怎么了?」她说的时候声音还是极和蔼的, 可当她转过身来看到了眼前的男人, 那目光中的凶狠却强烈得可以杀人.
她一直嗔视着眼前的男人, 紧张的气氛漫延在门前小小的空间中, 所有的人似乎都怀有一种提心吊胆的心情, 只有那个男人例外.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场内的布置,
一种彷佛是期待又迫切的感情从他的体内流溢出来.
他极渴望进入那里.
被叫作妮妮的女子闪闪身, 把那激动的身后人压着. 她扬手示意男人进场, 又背后的人道:「咪咪, 冷静一点. 你在这儿待着好了, 一会还有你忙的呢.」
然后她走在前头为那个男子作出引领, 她迈开小步一边走一边说:「这边请, 袁先生.」
他们一路走着, 经过了一个未曾陈列好的展览地, 乱七八糟的展示板和纸皮箱交错放着, 这时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 半是询问半是自语的说出:「东…方..夜总会?」
前方的女子稍为回头, 听到了那个声音就立即表示疑问了:「吓?」
「没有, 我是说…」男人微微的一笑, 像是怀念的说到.「那是你们今回摄影展的主题?」
男人边说边把手指点向门前的指示板, 女子稍为一扯, 片刻又低头温婉的道:「是的, 那也是他的意思.」
「这里全部都是?」男子闻言扬扬眉, 环着四周来回审视.
「是的.」说着, 女子又好像想起些什么, 快步的往前走着.「我想有个东西袁先生你会想看到的.」
于是男子跟在女子身后走着, 像是牵了一条线的保持距离, 但却又如形随影的移动着. 然后他们停住在一幅贴满了深深浅浅各种蓝色的巨大的墙前,
男人一贯的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墙壁, 而女子却暗暗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这幅作品叫『蓝色树』…」女子低声的说着提示, 然而那男子似乎并不在意, 只是慢慢的看着由一幅幅小相片交迭而成的蓝.
过了不久, 大概是由他们停住到女子开口的时间, 男人终于满意地把目光移离了那满满的蓝. 他开口向身旁的女仕说道:「那是我.」
女子缓缓的随他所言抬头, 只见眼前深浅的蓝色远远看来, 隐隐的竟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然后她向着身旁人微笑, 既不致以否定, 亦不开口承认.
最后女子说了一句作结:「但愿你是这样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