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那样的人,当自己在菲利普面前摊牌"卡位"的战术时,不无一点得意。兵行险着,一个多月都
是走钢丝般诚惶诚恐地度过的,他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东西。今天,他的计划实现了的今天,他却被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己'吓了一跳。设计这个政治游戏的他,实在非常强大,强大得连自己都惊
讶。在很多时刻,强大本身就像一种罪恶,这是人类的普遍心理。在最初的胜利感一闪而逝后,对
自己的怀疑和恐惧开始浮出水面。
其实,好像他一直都在逼李林。先是说服哥哥参加总统竞选,削弱李林的势力,总统办公室中的那
次谈话就像最后的诀别。‘无论有无胜算,都要坚持到底!'这个男人看不出一点动摇。后来,击倒
罗因茨几乎胜负已分,李林依然不骄不躁,一字不易的强调着他的主张,也看不出半分放弃。现在
,把李林推上总统候选人的位子,这是自己对李林最后的逼迫:"你如此相信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
那么我就给你实现自己理念的机会。让你和我的眼睛亲眼看一看,究竟它的结果是好还是坏,它是
对还是错?"
一方面,认定李林是陷害自己的人,却因此更被他对信念的坚持所迷惑、所吸引,下定决心替他铺
平道路,一方面,为李林陷害自己而感到被背叛利用的愤怒。两者交织在一起,就变成半是认同半
是怀疑,既为他努力又隐瞒自己的动机考验他的行为。
"你不是也被他吸引了吗?"父亲过去的反问言犹在耳,令人更加无法否认,范带着苍老的心情嘲笑
自己的幼稚。
不过,未来的一切也都与他无关了。接下来,他会谨守一个白宫助理的本分,无言地置身事外,坐
看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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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海斯·菲格拉慕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抱着一摞资料,"这是上周的国际经济走势分析,重点
段落我已经做了标记。"
范有点意外,这些工作本来应该由他的助手来做的,但他还是说了声‘谢谢'。
自从前天,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结束后,海斯·菲格拉慕看他的神情就有点怪怪的。这也难怪,连
范都不习惯心计深重的自己,又何况是他。范想跟海斯解释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海斯放下文件,踌躇了一下才说:"嗯......范,从今天开始,由我担任你的助手。"
范反射性的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总统办公室下的调令,并不是我去要求的。"海斯赶忙撇清自己,他很清楚范并不喜欢这个安
排。
但,出乎海斯的预料,范的脸色恢复了平和,眼皮也垂了下来,他伸出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顺利
。"
海斯宽慰的一笑,握手后离开了,留下范一个人发楞。
刚刚,海斯看他的眼神冷静而平和,和过去完全不同......过去是温柔的、热烈的,自己每一举一
动都牵动着他的视线、他的神经,他可以因自己的一个微笑而满脸洋溢着幸福。而现在的海斯,就
像范看李林时一样,用清冷的眼神审视着他,陌生又疏远。虽然从未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特殊的感
情,但这样的眼神却让范着实心痛了。
范看着自己的手:"也许一念之间,我已经毁掉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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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爱斯特这样的形象:宽大的男版白恤衫上写着绿色的大字"NO
WAR!",磨出白线的工装牛仔裤,亚麻色头发绑成溜光的马尾,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激情。
范怀疑地看着自己判若两人的女友,爱斯特完全没有在意,她把范拉到推满各种图案恤衫的架子前
:"范,你赶快挑一件换上,我们快来不及了!"刚才,范一到耶鲁,就被爱斯特拉进这家小服装店
,说是:她今晚要参加一个摇滚音乐会,因此,一定要换上"合适"的衣服。
前段时间范忙着竞选活动,冷落了爱斯特不少,如今,好不容易有时间好好补偿一下,范对爱斯特
的决定没有任何异议,虽然他并不喜欢摇滚Live,就像恤衫不适合他一样。挑来挑去,一件白色的
恤衫落入他眼中。衣服胸前用炭笔描着一只荆棘做的王冠,上面还有鲜红的斑斑点点。下面一行手
写花体:Fit
for kings!
"Fit for kings......"范喃喃的念着。
这次演唱会在耶鲁的圆形广场上举行,广场中央是临时搭起的高台,数以万计的大学生们聚集在一
起。大多数学生与范和爱斯特衣着差不多,圆口T-shirt,牛仔裤,胸前绑着绿丝带。大家拿着点燃
的蜡烛,摇摇晃晃唱着歌:
妈妈,他们可会扔下炸弹?
妈妈,他们可会喜欢这首歌?
妈妈,他们可会砸碎我的皮球?
妈妈,我是否该筑起一道保护自己的墙?
妈妈,我是否应为总统卖命?
妈妈,我是否应该相信政府?
妈妈,他们可会把我扔到火线上?
哦,妈妈,是否所有人都在浪费时间?
......
这是Pink Floyd的《Mother》,著名的反战歌曲。
范明白了,这个演唱会的主题依然是时下流行到恶俗的:反战。
一逢打仗,无论唱歌的、演戏的、画画的,还是文人记者就热闹开了:一个个义愤填膺,一个个感
同身受,一个个喊着:"只要上床,不要上战场"。这一片嘈杂之声似乎比前线上的炮火还震耳朵,
可惜的是,自古至今,没有一个战争主宰者会因为一首歌、一场游行或是一部电影而将子弹退出枪
膛。
看着一张张年轻的兴奋的脸,范冷笑,打心底不愿看到同样的表情出现在未婚妻脸上。
但看来,爱斯特并没有同样的想法,她踮脚望着远处舞台上的乐队,紧咬下嘴唇,眼睛和脸上同时
放着光,简直像个狂热的偶像崇拜者。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个奇形怪状的男人疯狂的虐待着自
己手中的乐器,让它们发出无意识的尖叫,同时用自己狂乱的长发当旗帜挥舞,如果现场的上万人
都疯了,那他们无疑是最疯的一群。他们用自己的行动煽动着观众,把咆哮的声浪和尖利的声线传
播得更广更远。乐队的吉他手在主唱的嘶喊间歇,来到台前,炫耀着他痉挛般的solo时,人群中再
度涌起了一阵大骚动,大家纷纷向前挤去。爱斯特只顾得冲他喊了一句:"看!那是安德鲁·亨德里
克斯~"就被后面的人拥到前面去了。不过,从她发红的脸蛋上,可以看出:她也很期待走近一点。
范站在汹涌攒动的人群中一动不动,腰挺得笔直,完完全全置身事外。他非常不认同朋克文化,但
约翰·列农的《imagine》和鲍勃·迪伦《Blowing
in the
wind》等,却也是他喜欢的歌曲。范不禁讽刺般的联想起:战争成就出最好的艺术,就像多数最好
的艺术家都来自或破裂、或穷窘的家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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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伊拉克石油的输出国根据数量依次是:我国、法国、俄罗斯、中国、英国、土耳其......因
此在争取获得联合国对伊战争授权的过程中,希望扩大占有率的英国、土耳其是我们最好的合作伙
伴。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同时,前四位中的后三位法、俄、中则出于维护既定利益的立场将会持
坚定的反对意见。"阿历克·蒙田做了现阶段对伊问题的局势分析。李林不动声色的听完,把脸转向
了范。范开始说明他负责的一部分:"这场战争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战后重建的费用。根据刚刚
蒙田先生提供的说法,这笔费用由北约中盟国共通承担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估
算,这将为我国今年和明年带来总数达800亿美元的的财政负担,大部分由我国纳税人支付。"
李林面无表情的动动一边的眉毛:"宏观经济分析出来没有?"
范明白他隐讳的提示,开始陈述正面消息:"根据一些经济学家分析,这场战争大约有60%机会改善
世界经济。首先,将恢复石油的大量供应,这对所有石油进口国都是非常积极的影响。其次,可以
看到,当战争的不确定性结束了,人们将再一次投身到经济的复苏中去。当然,这些结论都是在这
场战争速战速决的情况下得出的。同时,根据预测,一个月内的快速战争的可能性是40%-60%。"
范的话音一落,周围就响起了表示满意的叹息。这次小范围电话会议的参与者都是国内大财阀,正
是他们在幕后左右着这个国家200多年的历史,而在美国成为这个单极化世界的核心的今天,他们更
左右着这个世界的历史。
电话会议结束后,范率先离开了椭圆形办公室。自从那次激烈的亲吻后,他就一直逃避着这个地方
,而李林顺利当选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后,他连李林都不想见了,许多东西都托海斯·菲格拉慕去做
,尽量减少与总统碰面的机会。而范竟意外地发现:海斯的办事能力相当不错。在他成为助手的一
周间,有了海斯的协助,范的工作量小多了。
"来自共同基金Waddell&Reed和Ned Davis Research全球股票策略公司的内参报告,已经整理完了。
"
"快10点了,一起喝一杯好吗?"看看窗外低垂的夜幕,范习惯性的提议,就像过去李林向他做的一
样。这算是对助手表示感谢的一种方式吧。
从未受过如此"礼遇"的海斯带着些许疑惑点点头。
两人历年的关系中,这还是第一次由范主动发出邀请。范对自己的行为也有点不解,但他觉得他有
必要这么做。
两杯威士忌下肚,一言不发的海斯渐渐话多起来,恢复了点他过去的样子。"你的点子真的让我吃惊
。"海斯突然没头没尾地说,"这是你吗?我认识的范可没那么老奸巨猾。"
范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杯子,他差不多知道海斯的所指。
海斯自我解嘲的撇了撇嘴,范从未向他袒露过心事,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他一口喝干杯中的酒
:"你知道吗?你让我害怕。"
范沉默了很久,才说:"我祖父是制造儿童食品起家的。当时,史蒂文森牌的幼儿饼干‘非拉拉'非
常畅销,占据大约67%的国内市场份额。"
海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静静的听下去。
"后来,根据情报,他的竞争对手正在准备生产一种叫‘撒里曼'的同类产品,‘非拉拉'的销路必将
受到很大冲击。毕竟,你也知道,孩子都是喜新厌旧的生物。"范抿了抿嘴,"为了解决这个危机,
我祖父联系厂内的研发人员,和对手同期推出了叫‘雷诺'和‘普卡斯'的两种新产品。然后你知道
怎么样?"范抬头问海斯,却又自己回答:"后来,‘非拉拉'的销量的确很受影响,跌到12%,‘雷
诺'占了30%,‘撒里曼'占据27%,而‘普卡斯'有26%......总的来说,史蒂文森企业旗下的产品
最后占据68%的份额,不但没有受到冲击,比原来还有上升。"范的眼睛闪闪发亮,又隐隐露出兴奋
的光。
听了半天范家族过去的生意经,海斯到现在才觉出门道,他很惊讶,微微张大了嘴:"你竟然能从这
件事情得到启发......"
看见海斯的表情,范的心情暗淡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对海斯解释,或许,他只是想对自己
解释,只是再想听海斯说一次:"我错了,你还是你,一点也没有变。"
22
李林和菲力普搭档的竞选班子已经正式组成,更多的专业人士加入进来,替他们策划竞选活动,每
天的日程安排都精确到分钟,连服装发型的细枝末节都有资深顾问安排。以前的经济顾问潘先生现
在成为李林的特聘顾问师,主持国际经济政策制定,看上去忙得不亦乐乎,他在白宫走廊上疾走时
,半秃的头顶总是挂满了汗珠。
"嗨,范!"他远远的打招呼,不顾接下来马上要开始的会议。
他的招呼从背后传来,范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转过身:"哦,你好,潘先生。好久不见。"从一开
始,范就没有参加这次的竞选班子,当过去的合作伙伴在新班子里发挥骨干作用时,他却蒸发了,
并且刻意回避着他们。
这位老经济学家一向赞许范的能力,他对范的淡出大惑不解:"范!我以为我们会继续共事的。"
"欸......最近总统办公室的工作很忙,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共和党党员。"范耸了耸肩,做出
个无奈的样子。
共和党党员参加民主党的竞选活动的确不常见,但以前范并不避讳,现如今这么说,只不过是一种
心照不宣的托词而已。同样在政治经济圈打混多年的潘先生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仍理解的笑笑:"等
一下椭圆形办公室的会议,我也要去旁听。真高兴。"
范微苦笑着点点头。
"我们目前关系最密切的盟友--英国,它的贸易对象主要是我国和欧盟,因此,在这场战争拉动经济
复苏的过程中,它的受益方式是间接的,等待时间要更长......"范分析着自己的观点,列席一旁的
潘先生不断点头表示同意赞许。
"所以,在未来战争进行过程中,一旦受阻,我们的忠实盟友会有很大动摇。"李林一针见血的推出
了范的结论。虽然他是职业军人,但在处理其他方面的国务问题时,往往是敏锐而切中要害,因此
也很快获得了旁人的尊敬。潘先生才和他共事不久,就被他折服,成了他的忠实支持者之一。
接下来,阿历克·蒙田等其他助理纷纷开始讨论自己负责的部分,范在一旁机械地做着笔记。从几
个月前,这场战争就迫在眉梢,但至今仍没有定下开战时间。不断的增兵、不断的寻求更广泛支持
、不断的反对声浪,无论是进攻者还是防守者都开始疲惫不堪。范不禁认为:第一声枪响的时间是
由上帝决定的,也许只是他的手轻轻一动,让伊科边境上一个美军下士不小心走了火,无论是盟军
还是共和国卫队,大家都被枪声惊醒,在深夜抓紧武器战斗,而总统也并未准备好最后的宣战演说
。于是,该死不该死的就都开始了最后的审判,一切的一切活象是一场闹剧。而现在,只能等上帝
的童心大发......
"史蒂文森先生?史蒂文森先生!......"旁人的轻声提醒惊起了范的胡思乱想。他猛一抬头,就看
见桌对面阿历克·蒙田流露着厌恶不屑表情的脸。李林轻咳了一声,缓解范的尴尬,重复了一遍自
己的问题:"目前期货价格波动情况分析出来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