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下棋,却早早派了白衣侍从在谷口处等待。连冷于秋都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有非常人所及之能。
“我还知道你为何而来。”山中子平静的看向冷于秋,“我不答应。”
冷于秋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果然知道。我知道把寒儿寄放在你这里实在很不方便,可是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够信赖托付。”
山中子站起来,寒潭般的双眸锁在冷于秋的脸上:“我不答应,是因为我不想看你去送死。”
冷于秋双眉一挑:“你认为我是去送死?”
“我只知道,你这一去,想要回来就难了。”
“这就是就你说的那个大劫?”
山中子点了点头,脸上神情之慎重,让冷于秋也不敢等闲视之。
“你也说过,劫只能应,但不能躲。”
“不错,不过……”
“不要说不过,你知道我非去不可。”冷于秋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回来,我的寒儿还在等我呢。那人欠我一个解释,不问清楚我不甘心。”
他的声音是那么坚定,让人觉得再多的话也是多余的。山中子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悠悠地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二十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昊天堡的规模如此之大。它并不同于一般武林世家,而是真真正正的一座城堡,里面有住民、有商户、有客栈、有酒楼,而楚家则是这里实际上的统治者,一方的领主。
昊天堡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而这几天,气氛似乎比以往更为热烈,因为他们的少堡主就要成亲了。
新娘子也是出身武林世家,门当户对,更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楚夏两家是世交,这两人可以算得上青梅竹马,几乎人人都看好这对才子佳人。
堡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添了几分喜气。他们虽然不姓楚,但多年以来的唇齿相依,楚家与他们已经是荣辱与共、休戚相关了。
尽管离婚期还有一段日子,但以昊天堡的声名,前来恭贺的客人已经是络绎不绝了。这天午后,一名男子来到了堡中。
这人相貌很平常,衣着更是平常,也没有带来贺礼。引起堡中人注意的是,他自称是少堡主的朋友。
没有人怀疑他这个说法,即使没有人认为这样的人也配当少主的朋友。他们的少主生性豪爽,喜欢四处结交,而选友的眼光更是出人意表。
很快有人进去通报,但第一个接到通报却是二堡主楚维扬。这是二堡主的命令:
“如果有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找上门来,自称是少堡主的朋友,就先带他来见我。”
于是现在这个名叫丘寒雨的人就站在楚维扬的面前了。面对楚维扬这样的武林名宿,他的表情还是很从容,丝毫没有任何拘谨不安。甚至在对方威重的目光下,还能应对自如。楚维杨开始有些欣赏起这青年人来。
“不知丘公子是怎生与舍侄结交,为何老夫从未听他提起过?”
“在下一介书生,为人迫害,幸亏楚兄仗义相救,后因谈话投机,这才结为知交。似在下这般无名无望,想来楚兄定不会向老先生提及,即便是提及了,相信也早已忘记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在理,楚维扬对这个丘寒雨的身份又不禁信了几分:“秋公子此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是……”丘寒雨刚要回话,就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二叔,听说有人来找我,不知是谁?”来人正是楚行云,他走进来目光就落在了丘寒雨身上,而丘寒雨也正回过脸去看他,四目相交,楚行云愣了愣。
丘寒雨抢上一步:“楚兄,可还记得丘寒雨?”背对着楚维扬,他正好向楚行云使了个眼色。
楚行云很快会意过来,满脸堆欢:“原来是……丘兄,多时不见,丘兄怎会来此?”
楚维扬咳了一声:“你们有事相谈,我就不打扰了。”他瞧这人一副斯文瘦弱的样子,脚步虚浮,不是习武之人,应当会不惹什么麻烦。
尽管如此,临走时仍不忘将侄儿拉到一边叮咛:“前一阵子我才好不容易将你倒戈相向之事向武林朋友解释清楚,可莫要再搞出什么乱子来。”
楚行云应了,恭恭敬敬目送叔叔的身影离去,顿时眉间一宽,满脸喜色:“于——”想到这里耳目众多,一拉对方的手:“到我房里去!”
楚行云的住所在西头,是个独立的小院。里面假山池沼一应俱全,布置得极为精致。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下人全部支开。
“于秋!”确定再没有人来打扰,楚行云一把拥住了眼前的男子,叫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时时在梦里萦绕的名字。
然而对方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应他的热情。
楚行云微感诧异,抬起头来看向那张陌生的脸,忍不住笑了:“于秋,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我都险些没认出你来。”
这个“丘寒雨”自然就是冷于秋了,他本是忿忿而来,想到楚行云居然一眼就认出是他来,心情好了许多,哼了一声:“没听说易容术么?我若不改头换面,你那二叔能轻易就放过我?”
“可我从来不知道你居然会易容。”
“又没说是我,是你那好兄弟吴不知!”从无忧谷出来,想不到吴不知居然守在外面,一脸贼笑着说什么就知道他会去昊天堡,还好心的帮他乔装改扮。
“他人呢?”若说吴不知会易容楚行云倒不觉希奇,反正这人似乎三教九流都凑上一脚。
“没跟来,他怕了你二叔。”冷于秋还记得临别时吴不知的眼神,好像自己要去送死似的,昊天堡又不是龙潭虎穴,还难不倒他冷于秋!
一时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冷于秋拉下脸来。“我是非来不可的,你欠我一个解释。”
“你……你知道了?”实在是废话一句,他人都在这里了,怎会不知道?楚行云的脸色一黯,显得焦急又心虚。
“看来那件事是真的了。”对方的神情其实已经是说明一切了,冷于秋一路上想好了许多质问之词,此时却突然没有了说的力气,只想速速离开这个地方。
“于秋!”眼见冷于秋转身欲走,楚行云手疾眼快地拉住他,“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事情不是很明白了吗?”一把甩开楚行云,他冷笑,“拉拉扯扯做什么?你可是要成亲的人了。”
他刻意把“要成亲”三个字说得重重的,楚行云一愣之下,突然笑了,上前揽住他的腰:“于秋,你是在嫉妒,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嫉妒?哼,哼,我为什么要嫉妒?”一声快过一声的反问中透出心事被揭穿的恼羞成怒,冷于秋扭动身体想摆脱他的怀抱,却反而被拥得更紧。
楚行云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于秋,你既然来了,就表示心里有我。既然如此,为何不听我把话说清楚?”
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安静了些,他才接着开口:“那日我回来后才知道原来我爹爹并未生病,一切都是二叔他们放出的假消息。之后他们就商量着要给我订一门亲事,好让我收心。我自然是不肯答应,争了许久也没有结果,也想过一走了之,可是我在这里日夜都有人监视着,形同软禁,一时也脱不开身。于秋,这些日子
,我时时都在想着你……”
最怕的就是他听到消息以后愤然离去,从此天涯海角再也遍寻不着。尽管两情相悦,但冷于秋始终也没说过一个“爱”,也没给过一个明确的承诺,这一直是楚行云的一块心病。打从离开冷于秋的那天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惴惴,就怕他会不辞而别,幸好——
“幸好你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把楚行云所有的反应忠实传达给了冷于秋,包括他说这话时的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欢喜还是害怕。他的声音中却透露出巨大的喜悦。
冷于秋在心里叹了口气,身子后退,好留出一些距离来打量眼前的这个青年 ——他的确是清瘦了许多。
“你瘦了。”先说话的是楚行云,一只手已经爬上了朝思暮想的脸,细细的摩挲着。
“傻瓜,我这副模样你怎知我瘦了?”
“我搂着你就知道了。”
冷于秋哼了一声,想起自己才应该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个,于是扒开乐楚行云的手,反过去搂住他的腰。
楚行云当然不会说什么,怎样都好,只要他能跟于秋在一起就行了。
“你打算怎么办?当真去成亲?”冷于秋的手在楚行云身上游走着,惹得他的喘息一声急似一声。想到不管怎么说他还订了亲了,心里着实不快,指尖划过他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时,狠狠的捏了一把,换来楚行云的一声惊呼。
“自然……自然不会,你知道的,今晚……今晚咱们就想办法离开,啊!”勉强说完了这几句话,楚行云再也支持不住,软软的挂倒在冷于秋的身上。
“今晚吗?那还有时间聚一聚。”
“聚一聚”是什么意思,这种情形之下已经是不言而喻。直到这时冷于秋才真心笑了出来,半扶半抱的带着楚行云,向着床的方向走去——
一室春光难以遮掩,透过窗纸上的细孔传到屋外,也落入了……一双错愕的美眸中。
二十九
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心里都有些秘密,夏紫嫣也不例外。她的心底深处有个很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楚行云——她的楚哥哥的。
夏楚两家,一方隐然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另一方在江北也是根深蒂固。交情虽好,相隔却甚远,夏紫嫣只随着爹爹来过昊天堡两三次,但一住往往就是十天半月。那时候她还是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小姑娘,就已经成天跟在楚行云身后跑了。
两人还在私底下勾过手指,约好将来是要做夫妻的。虽说这只是儿时的戏言,但她是记得很清楚的,相信楚哥哥也不会忘记。
所以当昊天堡来人提亲的时候,大家虽然都嫌事情太过仓猝 ,她却硬劝着爹爹应承了下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在父亲的护送下,随着迎亲的队伍来到了昊天堡。
今天是她来到这里的第四天了,她始终没有机会见到楚哥哥。奶娘说成亲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她虽然有些失望,但一想到几天后她就是楚哥哥的新娘子了,也就心平气和下来。
几年不见,楚哥哥一定变得更加英俊挺拔了吧?总听爹爹说他如何如何好,每次听了都象是在夸自己一样心里甜滋滋十分受用。
从花园里望过去,那棵光秃秃的垂柳后面就是楚哥哥的院子了,这时候也不知楚哥哥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在想她?
一个黑影毫无预兆的闯入了视线,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谁敢在昊天堡里胡来?昨天还听爹爹说,这里表面虽然一派喜气,其实警惕并未放松,反而比平时更严格。然而这个黑影并不是幻觉,还在墙上冲她招手。
也许是哪个叔伯在跟她开玩笑呢!她一来没遇过危险,二来又仗着自己有些功夫,竟然忘了喊叫,运起轻功也追上了墙。
等她飞上了墙,黑影又在地上了,还在冲她招手。夏紫嫣好胜心起,心想我一定要追上你,看看你是谁不可!又跟着追了下去。
就这样你追我跑,几个起落,黑影终于在一片屋檐下停住,爬在窗前,似乎在看什么。见她来了,挥挥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不成?夏紫嫣的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凑上去看个究竟。
窗纸被捅破了一个小小的洞,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床上的情景。幔帐虽然被拉了下来,但那一丝缝隙却泄漏了里面的秘密——那两个纠缠的身影!
即使没见过,猜也猜得出这两人在干什么!夏紫嫣满脸通红,正想转过去不看,床上的两人变了个角度,底下的那人的脸露了出来!
那是——
夏紫嫣惊得呆了,即使几年没见,容颜变了好多,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谁!
楚哥哥!
老天呀!这一定是恶梦!夏紫嫣只觉得眼前天地都崩裂了,脑海中只留有一个画面,就是她的楚哥哥赤着身体,嫣红着脸,在男人身下媚人喘息的模样!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直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被那人着急的摇晃着,神志才回来几分。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眼睛直勾勾的,不会是中邪了吧?”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奶娘……”
“是我,是我!我的好小姐,你别吓我呀!”
“奶娘!”夏紫嫣象是找到了什么依靠,扑在对方身上大哭起来。直到哭累了,这才在奶娘的劝说诱导之下抽抽啼啼说出了她的亲眼所见。
“奶娘,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呢!不行!我要去找他!”
这时才想起要去兴师问罪,夏紫嫣转身欲走,却被奶娘一把拉住。
“小姐,不能呀。你还不是楚少爷的媳妇呢,去问什么?再说,他们既然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来,想必是没有顾忌,你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
“那……那我该怎么办?”夏紫嫣一颗心乱糟糟的,早已六神无主,哪里还有什么主意?
奶娘眼珠一转,露出她这个年纪妇人特有的老谋深算的神情:“小姐,我问你,事已至此你还要楚少爷么?”
“我……”夏紫嫣呆了一呆,想到楚行云,心里一阵刺痛,但这些年的爱恋又岂是轻易割舍得下的?“楚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那人引诱他的!”
“那好,你就听奶娘的。再怎么无所顾忌,有个人他也一定会畏惧几分!”
欢愉中的人儿并不知道他们的秘密已经被人洞悉,仍然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之中。
冷于秋这才知道除了心里牵挂之外,身体对对方的渴求也已到了如饥似渴的地步。他本不是个纵欲的人,但今天却陌生的连自己的都觉得奇怪,似乎一碰到楚行云的身体,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楚行云也显得格外的热情,嫣红的脸颊比以往都要诱人,引得他不由自主沉迷在其中……
若在平日,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形之下,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心情,然而适才所有的危险都似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只想着怀里的人儿是多么的诱人!
还有楚行云,不必看他这时的甜蜜又心虚的模样,凭了解就知道他绝没有胆子在自己家里,在他双亲的眼皮底下胡天胡地!总之,今天一切都透着奇怪。
在整理衣物的时候,冷于秋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花瓶里的几枝粉红色的娇艳花儿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花有几分似海棠,但即使是海棠花,这时节也谢了。这应该是……
冷于秋脑海灵光一闪,是了,这是“千媚”!这种花无嗅无味,没有毒害,只是当它和檀香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很奇怪的用处,而且只对相爱的情侣起作用——催情!
而这间屋子里,却是用檀香熏过的,他一来就嗅到了,只是没有在意。
“那花是哪来的?”
“花园里的吧!每天都会有丫鬟送来插上。”楚行云不讨厌花,但也称不上爱。摆在那里,他几乎不会注意。“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