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他从马桶上拉起来。「别在上面吐,你想要一朵臭烘烘像路戒兰一样的花儿吗?」
「我的花长好了?」他大喜。
「是,如果你吐出来只是你昨天吃的宫保鸡丁,那有两种情形:一种是你吃坏肚子,一种是你被这个男人骗身了。」
鞠水脸红。「嵇大哥,你、你怎么知道?」
「招魂花需要的是另一个完整灵魂的爱,他的爱会制造出足以蒙蔽阎王眼睛的一魄。」
路戒兰咬牙切齿。「你早就算计好的?在我醉倒在你家的那时候?」
「天机不可泄漏。」
「你装什么神秘啊!到头来我就被耍得团团转就是了。」
「不要这样说,像个自己抽绳打转的蠢陀螺而已。」
呕~
鞠水又开始想吐了。
嵇模棱递给路戒兰一个责怪的眼神。
他赶紧在浴缸里放水,让花儿可以有一个干净的环境,想到差点就要落到马桶里路戒兰不禁打个寒颤,简直跟国中女生在学校厕所生下胚胎的新闻一样可怕。
「还有最近不能再用符咒了,如果花儿要健康,还是待在水里养比较合适。」
「嗯,谢谢嵇大哥。」
路戒兰一脸苦情,那不就是说以后不能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了吗?
「路戒兰,你还想怎样?吃到了就该偷笑,别想食髓知味。」
「连想你也要算计!我告你侵犯我隐私权!」他气歪了嘴。
第七章
嵇模棱蹲在地上发呆,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收拾。
梅根从外面进来,带来阳光的味道。他看着嵇模棱单薄的背脊在衣服上构成一道源远流长的山坡,下巴枕在膝头上,手指无意义地抠着圆圆的脚趾头,周围散布着古朴色泽的竹签。梅根从来没看过他做出这种姿势,模棱向来冷静,那种任性的东西已经距离他很遥远,所以让梅根十分惊奇。「怎么了?」
「坏了,他们都坏了。」他抬起眼。
「怎么一回事儿?」
「我打翻了签桶,可是签断得很奇怪。」他捡起一把断掉的竹签递给梅根。「还有这些式神。」
禅味的眼眉之间出现惊异之色,看着一地的断签和破裂的式神小人。「全是好签,一根不剩?」
他皱眉,连他也不知如何处理。「怕是要出事了。」
「你刚才要算谁的命?」
他摇头。「我只是整理书房罢了。」
他轻抒一口气。「或许只是凑巧,别想太多。」他也知道不可能,但也只能这样安慰他。模棱的心灵很脆弱,这样的事会让他感到不安。
这些签是他的祖先流传下来的,嵇模棱的心不断鼓动,感觉有一股连正义之气都抵挡不了的东西要过来了。但他勉强牵起微笑。「或许吧!但愿只是凑巧。」
完了。
路戒兰在车头发生巨响紧急煞车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他回想刚才事件的发生,一辆自小客车突然冲出来在他挡风玻璃前面,他时速六十,没有喝酒,无违规回转,车轮没有压线,他压着被方向盘撞痛的胸膛下车,额头被弹起来的物品画了一道血迹。自己的车头凹陷,可是对方来车可就没那么幸运,路戒兰的车头整个从车身切进去,正好在副驾驶的位置,心里一阵不祥。他探头进去,幸好没人,驾驶座上有一个女人趴在方向盘上呻吟,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来,冲着路戒兰虚弱地破口大骂。「你是怎么开车的!」
他观察驾驶的外观,没有外伤,可是撞击也可能造成内伤。「我叫了救护车,等警察来了再说。」以立场来说他是站得住脚的。
「完了,我的约会……」女人咬牙切齿。「你干什么撞我的车!」
他耐着性子。「小姐,是你闯红灯在先,我不逃避责任,可是一切以法律为优先。」
「法律是向着弱者的,今天我受伤了就是你理亏。」
「法律是讲道理的,等警察来勘查现场就可以知道谁理亏。」
「你!我跟你说,我爸爸是柴氏企业的董事,你不要太得意了。」
「我舅舅是在柴氏企业里面管换电灯泡和卫生纸的,我谦虚不会太得意。」路戒兰这人一经刺激就会口出讥讽。
女人冷笑。「你现在逞强没关系,吃官司的时候你就知道耍嘴皮子的后果。」
他冷下脸。「不要妄想在我眼皮底下搞一些不入流的小动作。」
「如果你跟我道歉,我可以私了。」
「你心里理亏才要跟我私了吧?一切以法律为前提。」
她气得全身发抖。「法律是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法律。」
他撇撇嘴。「谢谢你了,我还真不知道你心中的法律是什么呢!是你跺跺脚世界就在你脚下吗?」
「你!」女人刚要开骂手机就响起来,她立刻转换声音甜如蜜。「喂~」
「宝贝,我不是……」
「真的是发生车祸……」
「这次我没有骗你……」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不要,你不要说……」
「嘟、嘟、嘟、嘟、嘟……」
女人阖上手机,脸先一沉。「不要命了,跟我分手?」然后眼泪就掉下来。
路戒兰转开眼睛,看看路边的野狗,看看上头的红灯倒数,看看地上有几只蚂蚁。
女人哭了一阵子才想起有人站在旁边。「你看屁啊!」
的确在看屁。他暗叹口气。「救护车来了,你先去医院再说。」
「你别想要逃跑。」她一边哭一边不忘跋扈。
算了,别跟她计较,她也算倒楣了。「我跟你去医院。」
「警察呢?警察嗝、怎么还没来?」
「你等着自首?」
「鬼才自首呢!嗝、你、我要把你告得倾家荡产才甘心!」
哭成那样还硬要逞强。「我等着。」反正也没什么钱。
他帮忙医护人员把女驾驶送上救护车。
「先生,你也包扎一下吧!」护士小姐害羞着对路戒兰说。
他一摸才知道半边脸都是血。「不用了,看起来恐怖,没什么伤口。」他接过棉布自己抹。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恐怕是有内伤。」
女驾驶躺在旁边喊。「嘿!护士小姐!躺在上面的是我耶!你要男人去参加联谊,别在这里打情骂俏的!」
护士小姐也很委屈,明明她身边也围着一圈男人嘛!「小姐,这是固定程序,我们都要问一下的。」
「哼!」她撇过脸。
看来今天是不能早点回家了,想到鞠水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浴室待着,他就想赶快回去待在他身边,跟他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昨天吐啊吐得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要在家里陪他却被赶出门。等会儿回家的时候还是不要跟他说车祸的事了,要是他看到血肯定又晕乎乎的了。
「别跟我说你杀人了。」梅根盯着沾满暗褐血液上衣的男人,压低音量。
「这是我自己的血好吗?」他掀起额头现出伤口。「倒八辈子楣,出车祸了。借件衣服,怕回去鞠水看了害怕。」
「跟我进来,小声点,别让棱看见你满身血的样子,他最近不太稳定。」
「怎么啦?前几天他到我家的时候心情还蛮不错的。」
梅根难得叹气。「用什么东西给他都吃不太下,他太担心了。」
「担心什么?」
「一种莫名的东西。」
「什么?」他摸不着头绪。
「那不是我们能理解的范围。」
「早跟他说不要和那些鬼灵精怪打交道偏偏不听,像我们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过得开心。」
「以前他都是这样子?」
「整天不知捣鼓些什么,搞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一样,说起来我也不能整天顾着他,他也没有其他朋友。如果你又出去国外搞什么流浪的,我又要跑来这里盯他了。」
梅根从衣柜翻出一件衣服递给路戒兰。
「奇怪,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他脾气怪,人又冷淡,第一次见面可以讲超过三句话以上的人用一只手都算的出来。」
他笑而不答。「你又怎么认识他的?」
「大学时代完全没交集,上课的时候就觉得有一只白色的鬼飘进教室下课又飘出去,你说他是忧郁小生嘛又不是,脸蛋长得是很不赖,可是他的磁场就不是大学生有的,像个男鬼。后来进同一家公司,老板叫他做事,他偏偏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即使违反道德观有钱赚就好了,可是你知道他那样子,像鬼一样单纯地偏执。老板骂他他还是瞪着那副大眼睛,当天东西一收就走了,我还跟狗一样在旁边跑基层呢!基于同学一场我就跟他说:祝你一帆风顺,不过你饭卡可以留给我吗?还有今天公司发的两个月饼加柚子,肚子饿得很。」他想起来还是想笑。
「可能是从没人跟他说过话,他还真以为我是非洲难民,东西塞给我之后突然眼泪就掉下来,把我吓得。我跟他说大不了我去偷隔壁美美的月饼,她那么胖不会介意,他哭一哭就说:我把钱全部给你,你陪我吃饭。我说你有多少钱?吃五次快炒还剩七块可以买一颗茶叶蛋。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很有钱,把我呕得。」
他笑。「他是真的会把全部钱给你的。」
「别提了,自从陪他去吃快炒那次之后,我隔几天就会陪他吃饭,劝他去工作他也做不来,后来就这么算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他怎么娶得到老婆?」
「娶老婆做什么?」
「照顾他呗!整天想一些五四三,吃饭不会吃,成天晃来晃去。上次我去出差三天回来他竟然三天就忘记吃饭,说他在思考宇宙有多少颗行星永远见不到面,差点没有把我气死。我在想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在他身边喂他吃饭,那我就不用花四十万去申请一个印尼佣人了。」
他把路戒兰换下的衣服仔细包好,打算毁尸灭迹。「你在试探我吧?」
「这么明显?模棱说你跟他不可能在一起,可是何不在一起?」
「他不相信爱。」
「爱是可以培养的嘛!像我跟鞠水现在还不是甜蜜蜜的?」
「你是媒人婆?」
「我是想现在正值热恋,要是有人帮我喂饭就太完美了。」
「你当是养宠物啊?别扯了,等一下去看看棱,安慰一下他,最少也要吃下半碗饭才行。」
「唉!这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也都有我们这种倒楣的高个子帮他顶着。」
少年从病床上坐起身,偷偷掀起浅绿色的病服,露出白皙的肚皮,小声道:「你看,你看,像一条虫子。」
他从女人的病床回来,把少年的病服拉下。「别玩了,我们一会儿就走。」他的脸色发白,坐在病床边等晕眩感过去。
少年依旧玩得不亦乐乎,徒手把红肿伤口上的黑线挑出线头,像抽鞋带似地抽出来。「为了下这个女人的暗示,害我白白被缝了二十针,你这次怎么这么久?」
「她的意志力很强,我必须下深一点,换你了。别乱丢,丢垃圾筒。」
少年不满地把血淋淋的黑线投进垃圾桶,才懒洋洋地走到女人床前。把手探进后脑勺的黑发里,掌心里是一把细蛇和毒蝎,他温柔地将它们在掌心捏碎,捻起一点点暗褐的血涂在女人的唇上。「我最讨厌这个工作了,黏乎乎地真恶心,每次还要等一个礼拜才能碰家里的东西。你真狠心,就这样看我用没品味的免洗碗筷,还不准我玩线上游戏。」
他苦笑,是谁狠心?不知有多少次他忽略他的警告,就着满是蛊的手碰他的东西,只为了他的任性。
「我要工作,改天再买一台电脑给你。」
「改天,改天,每次都说改天。」
「我的钱都被你吃光了,哪里有多的钱买电脑?」
他也很委屈。「我肚子饿嘛!上次是谁把那个灵魂放掉的?」
他揉揉太阳穴。「点东西看一下价钱,明天只能吃白吐司,别讨价还价。」
「我今天只有吃五碗鱿鱼羹面而已耶!」他嘟嘴,伸手想挽过男子的手臂撒娇。
他赶紧闪过。「去洗手,不然明天没东西吃。」
「讨厌,你真讨厌。」
「各位来宾,谢谢收看今天的节目,希望你们喜欢,我们下次……」
「今天下午发生一件色狼突袭女学生的事件……」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口口声声说你爱……」
「费迪南!把枪放下!总统已经下令……」
「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有了这台榨汁机,不管你是要做豆花给家里小朋友吃,还是做精力汤给老公喝,只要一个钮……」
鞠水把防水遥控器夹在膝头乱按一通,同样的节目他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路戒兰还是没有回来。
自从上次他说他在路上发生一个小车祸,说对方有多机车,说他已经找好律师之后,他就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也很晚,通常路戒兰都是在电视闪烁的光线中悄悄关掉开关,他才能在迷迷糊糊中看见他的轮廓。问他话他也不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胸口要他赶快睡。
怎么能睡得着?不知道官司打得如何,鞠水心里担心,可是不知道怎么替他分担。距离上次看见他已经是三天前,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说花儿已经吐出来了,很漂亮,不是宫保鸡丁。说他学了很多现在流行的知识,连国语歌都会唱几首。说他一个人好无聊,说他好想他,赶快回家……
他关掉电视,听着水龙头滴下的水滴在空旷的浴室回荡出惊人的寂寥,他伸出手扭紧水龙头,怕没听清楚外面开门的声音。
如果他忘记带钥匙怎么办?
如果他车子在半路抛锚怎么办?
如果他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如果他忘记我怎么办?
鞠水在水里用力摇摇头,禁止自己像一个娘们似地胡思乱想。
他开始试图回到之前在繁花湖跟水草说话的日子,说够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不让脑子里有不好的念头。
可恶!都是这个可恶的男人,睡不着啊……
喀哒。他颤抖了一下,心里怨着嘴角却笑了。这么晚回来,不知道他等他等得心都酸了吗?
门外传来小小声磕磕撞撞的声响,门缝刚亮起的灯突然又灭了。
这家伙该不会就这样睡了吧?鞠水翘起来的嘴角缓缓又沉了下去,他屈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膝头,让自己赶快入睡。戒兰一定是以为自己睡了才没有来找他吧?鞠水闭起眼睛,用力压紧胸口。
模模糊糊,又是扁嘴又是舒眉,鞠水还是睡下了。不管了,明天再说吧!亏自己还是死过一回的人,还为这种小事拧心也太没面子了。
……
「你去哪里了?」鞠水一张口还是像怨妇一般,不安稳的梦中还是被一道阴影惊醒了,一张眼就看见路戒兰坐在浴缸边背对着他。
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我是说你最近怎么这么忙?」
路戒兰转过头,伸出手拍拍他的胸前。「睡吧!」
「我睡得够多了。」软绵绵的手覆住路戒兰的。「你最近好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
「怎么会没事?我也是有感觉的,你跟以前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都一样。」他轻声安抚他。
「可是……」
「别问了。」
鞠水被他冷然的语气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想看路戒兰的表情,如果嘴角是上扬的,就是在跟他闹着玩的吧?
可惜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表情,鞠水也不敢叫路戒兰开灯,他当作是玩笑话,扁起嘴。「不问就不问!你以为我想知道啊?」
路戒兰这个时候却笑了,低低的,闷在喉头的笑声。
鞠水的心一下子松开来。「嘿!你笑什么?」
男人还是笑。
不知道为什么么,鞠水不想他再笑了,那笑似乎不是因为他别扭的话语而笑的。「戒兰!戒兰!」他赶紧呼喊他的名字。
「嗯?」
「我的花吐出来了,你要不要看?是一朵漂亮的白色花苞昵!」
他的手还是在鞠水的胸前抚啊抚地,不说话。
「你该不是又想把它丢进垃圾车了吧?」他故作轻松,想要缓过空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