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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台风。潘晓波刚要把外面晾的衣服收回来,一阵急风就刮起来。黑云迅速聚拢,日头被遮掩地一干二净。背着风把衣服一一都收回来后,潘晓波突然想到要给韩成打一个电话。上海这边遭麦莎袭击程度还算轻一些,不知道身处沿海浙江的韩成,情况会遭到什么境地。
电话没打通,潘晓波有些急了。把电视打开,又看了点关于麦莎的报道。浙江沿海一带被麦莎袭击的已经完全不成个样子,敬业的记者则仍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在大肆报道。
广大观众朋友们看见了吗?今天已经是麦莎登陆浙江象山地带的第三天,然而麦莎的攻势仍一点都没有减退,城区大部分地方遭内涝,街道两旁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对人民生活产生了极大的不便,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出门,只希望麦莎总有过去的一天……
年轻富有干劲的记者在一阵阵狂风下,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头发也被吹的像鸡窝一样,讯号终于被切断,画面又重回到摄影棚。潘晓波啪的一下关了电视,又拨了遍那个熟悉的号码。
依然没有讯号。潘晓波想到可以给一个也在浙江工作的高中同学打电话。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潘晓波有些焦躁不安地听着一遍遍毫无乐感的嘟嘟声,幸好,电话最终还是接通了。
陈佳吗?我是潘晓波。潘晓波有些急躁。
潘晓波?那边像是想了一会:是你,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那边台风刮的是不是很厉害?潘晓波只顾自己问。
呃……嗯,是很厉害,我几天没上班,工厂都停了,怎么了?
潘晓波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有朋友在这边?女朋友?
潘晓波没有解释:我打了电话,可是一直打不通,所以过来问问你。
有可能的,你先别担心,这几天讯号一直都不好,我这手机也是才有讯号的,你就打进来了。
潘晓波嗯嗯了几声,就挂了电话。没一会,又给韩成打了一个,可依然还是录音小姐在用中英文交替地对他说,你拨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等到晚上的时候,潘晓波终于接到一个电话,是韩成的。这时候上海这边台风也已疯狂地刮了起来,雨下的不大,风却到处肆虐,呜呜的风声,刮的人心里发毛,尤其是晚上,更让人不寒而栗。潘晓波来上海这些年,还是头一遭碰到刮这么大的台风。
你去哪了!电话都打不通。潘晓波无来由地发火,虽然明知道并不是韩成的错。
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我在这受苦,好不容易找了部可以打通的固定电话打给你,你却骂我。韩成嘴上发着牢骚,却并没有真的责怪潘晓波。
两人一时沉默了阵。
我这个区的电话缆线让被风刮倒的树给扯断了,手机也没讯号,所以才一直没跟你联系上。上海那边怎样?应该也挺厉害的吧。
潘晓波淡淡的:还好,还没把屋顶掀翻。
韩成笑了:对了,我儿子怎么样?
你儿子?谁是你儿子?潘晓波不解。
就是我托人带给你的那只狗崽子啊!
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韩成哈哈笑了。
其实我本来准备回去的,现在公司不用上班,但因为长途汽车都停开了,所以只能待在这边。
你还是少走动吧,现在不安全。
韩成又笑了,咯咯的:看不出来你挺关心我的。
没你儿子关心你。潘晓波讽了一句。
碰巧阿吉这时候颠颠地走了过来,汪的叫了一声。
听见没,你儿子跟你打招呼呢,你也叫一声给他听听。潘晓波继续奚落他。
韩成倒是不在意,真的汪汪叫了两声:你要乖,爸爸现在不在家,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潘晓波骂着挂了电话,却觉得心里踏实了好多。
上海虽然台风刮的厉害,但各家企业单位都没有停厂,果真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凡事经济放在第一位,就算麦莎来了,广大群众班也是照上不误。
潘晓波顶着台风上了公车,在公车里和一大群人拥挤在一起时,看着玻璃窗外暴身于狂风之下行走的人们,突然觉得这世界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一场狂风暴雨就把平时自予为世界主宰者的人类挫败得偃旗息鼓,他们在风雨中挣扎,他们对大自然毫无办法,他们终于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潘晓波记得自己曾看过一篇报道,说是自然界中的动物也有同性相恋的情况,这说明同性恋在自然界中生物也是一种正常现象,虽然发生的次数不多,但至少不应该称之为异类。
潘晓波才刚到公司,韩成就打了电话来。
晓波,你猜我在哪里?韩成的声音透着喜悦。
在宿舍床上躺着睡懒觉。潘晓波有些无奈韩成的小孩脾气。
错!再猜再猜!他那样的心急,急得直想直接告诉了他。
在厕所拉屎。
晓波,你求你正经一点好不好啊?韩成又气又急。
那我又不在你身边,我怎么知道你在哪!潘晓波反驳。
那你想不想马上就看到我?
韩成那么欣喜,潘晓波也不禁被这种既带有点甜蜜,又有点神秘的气息感染到:韩成,你说什么?
韩成呵呵笑了:逗你的!
你他妈无聊,耍我开心是吧!潘晓波这回是真生气了,他气韩成为什么拿这种事开玩笑,见他为他喜为他忧,他觉得满足?
韩成则丝毫没感受到潘晓波的怒气,半会,才道,口气是不容置疑的认真:晓波,我真回来了。
你说什么?潘晓波在极喜极悲的两个极端跑步,他气喘吁吁。
公司有任务派人到上海出差,我搭顺风车过来了。韩成不动声色地说着,而那却是极度兴奋后的沉静。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已经快到家了。
顿了一会,潘晓波说:可我在上班。
那我去找你。
韩成一口气爬到公司大厦的顶楼,潘晓波还没上来。点了根烟,摸了摸口袋,却发现打火机没带。韩成笑了笑,他还真蠢,就这么焦急地赶了过来,甚至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打火机则在他另外一件上衣的口袋里。这次他跟着出差的车一块来,也是完全巧合给他碰上的。听说车子马上要出发,立马登了鞋就出了门,连水都没得及喝上一口,别说衣服了。韩成嘴里叼着烟,并未拿下来,手撑在防人跌下去的矮墙的台子上,想起早上的狼狈相,觉得自己真挺傻的,但为了那个人,却觉得值。
喀喳一声响,旁边伸过一只手来,一个打着的打火机递了过来,刚好凑在韩成叼着的烟旁边。
晓波?韩成喜的眉开眼笑。凑着点着了烟。瞬间烟雾袅绕。
潘晓波但笑不语。
是我上次送你的那个打火机?见潘晓波没有否定,又说:你一直带在身上?
他是那么的幸福。
等会我就得回去,老板管的紧。
没事,晚上我们还有的是时间。韩成嬉皮笑脸。
韩成伸出一只手,揽住潘晓波的肩膀,脸凑过来。
潘晓波躲过去:你别到哪都发情啊,野狗似的。虽这么说,脸却红了。
就一下。韩成笑着。
见潘晓波没有躲,韩成一把把他搂住,狂乱的吻起来,直至气息紊乱。
行了行了。潘晓波开始躲闪,不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男人的欲望总是很难控制的住。
韩成依然有些不舍地贪恋着潘晓波身上的味道,紧贴的身体,已然感觉到某一方下方开始炽热。
这时候,噔噔的脚步声让两人都为之精神一振,人是朝他们走过来的,速度快的甚至来不及让他们分开。
晓波,老板找你……下半句卡在了喉咙口。
晓波?哥?
阿彻?韩成脸上是同韩彻的脸上一样的惊讶。韩彻就是之前韩成托潘晓波在他们这家公司找工作的表弟。
阿彻掉头跑掉了,眼里充满了惊慌,是种不为人知的恐惧,那表情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韩成和潘晓波不是人类,而是两个异物。
潘晓波抬起了头:怎么办?
韩成则直直看着阿彻跑掉的那个方向:别担心,我不会让他说出去的,我会有办法。
韩成一直都没有走,一天晚上,韩成把阿彻叫到了家里。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阿彻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韩成坐在他对面,嘴里叼着根烟,脸色阴沉。潘晓波则选择了避开这一幕,他在厨房准备饭菜。本来他准备暂时回避一下的,出去兜一圈,或是到电影院看一场无聊的电影,但韩成坚持要他留下来,潘晓波没办法,才只好答应了。
饭菜放在桌子上已好长时间,怕已经快凉了。潘晓波回了自己的房间,挑了本书看,整整十分钟,一页都还没翻过去,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声响。
阿彻有些坐立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眼睛向韩成身后的一个房间瞟了下,他看见他曾一直尊称之为大哥的男人瑟缩着肩膀无声地进了那个房间。他真是没想到啊,怎么他会跟他哥是这种关系呢,亏他以前还一直感激他,得他在工作方面的许多照顾,想着想着不禁又鄙视了他一遍,胆子也随之变大了。
怎么不知道?不就是你跟……他的那个事吗?哥啊,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和个男人搞在一起?
屁!韩成站了起来:什么搞不搞的,我这是在谈恋爱,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怎么了?
阿彻口气也硬起来:那我大舅妈怎么办?你让她孤老一生,到死了也抱不到一个孙子吗?
韩成叹了口气,又坐下来:这也没办法,我不能为了她,就把我一生的幸福断送掉。
那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啊?阿彻又向那房间瞟了一眼,眼珠子一转,声音随之放轻了点:你可以娶一个,把舅妈哄着,再跟他在一起,就算对我大舅妈有一个交代。
阿彻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打着另外一个盘算。只要一旦结婚了,我再跟舅妈透那么点风,有了媳妇和舅妈两个人,还怕你不跟这小子断!
韩成当然不知道阿彻心怀鬼胎,把烟放嘴里猛吸了一口,半晌才道:阿彻不行,我不能对不起他。
韩成做这样打算,阿彻倒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他哥跟这男人的感情有这么深了。心里正另外盘算着,只听韩成又接着说道:阿彻,你不知道。其实你舅妈……早知道我这事的。
阿彻是真吃了一惊:什么?你说我舅妈早知道了?
嗯。韩成点点头:你舅妈就是因为当初已觉察到我对女的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喜欢跟男的在一起,才逼着我结婚。幸好命数天注定,新娘子跑了,婚就没结成。妈可能因为太伤心,又怕逼了我太急,这两年也就没怎么说。
那舅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跟一男的在一起,还不照样跟你急,只怕上吊都有可能,你不怕?
韩成坑着头,没说话。
倏而,又抬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彻:阿彻,那你说说晓波怎么样?人品如何?
阿彻又拿屁股磨了磨椅子,才吞吞吐吐地说:潘大哥……嗯……是还不错了,我进公司都是靠他帮了忙,在公司也很照顾我,可是他人好也不能解释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啊。
阿彻我不跟你说这个,我就问你他人品。
是,他人好,心肠也不错,工作认真,也很受老板赏识,行了吧,不过,我依然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谁问你,我乐意就行了。韩成呸了一口。
阿彻哗地站了起来:哥,你这样,对不起韩家的,韩家也不能因为你的事让左左右右的邻居看不起。
韩成也站起来:这是我的事,别人管不着!
阿彻气的脸通红,嘿休嘿休乱喘着气。
这时候,潘晓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表情淡淡的,并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因为刚才阿彻的那番话生气。他站在两个人中间,各看了一眼韩成和阿彻,最后目光停留在韩成的脸上:好了别吵了,先吃饭吧。
两人闷头吃着饭,并好像各自在暗中较着劲,你吃哪个,我也要吃哪个,还吃个比你大的,吃的比你香。阿彻三下两下就扒光了一碗米饭,自个噔噔噔地一声不吭又去盛了一碗,韩成好像要故意气他,把也吃光的碗一伸,递到潘晓波面前:晓波,去,给我盛碗饭。
潘晓波没办法,不便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面子,端着碗,闷闷地去盛了一碗,又递给韩成。韩成笑着接过,之后又瞪了一眼阿彻,哼了一声。
阿彻临走时,韩成叫住他,口气冷冷的:要是你敢告诉我妈,第二天我就去找人打断你的腿。
阿彻愤愤地走了。
你这样对阿彻会不会不太好啊?
晚上,韩成和潘晓波躺在床上,潘晓波满腹心事地问他。
韩成抬了抬眼皮,他靠在床板上在看一本武侠小说,看的都快睡着了,听见潘晓波突然问他,又强抖擞起精神,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阿彻说了那样重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韩成又耷拉了眼皮子:没关系,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闹的,小时候我们打架,我还真打断过他的腿。
潘晓波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
韩成点点头:嗯,你没发觉他走路有点跛。
潘晓波想了想,在脑中拼命回忆阿彻平时走路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悟地说道:嗯,你不说我没发觉,你这么说了,倒真有点像,是有点跛,特别是下楼的时候。
这就是了。韩成无精打采地靠在床板上,手里的书半边在床上摊着。
过了会,潘晓波又问:那你妈怎么办?
韩成这回真打起了精神,一个激灵,从床上半跳起来,然后趴在床上,上身由两只手臂撑着,脸则侧过去看着潘晓波:我就知道你在意的其实是这个,可你却又一直不说。
潘晓波渐渐收回了目光,只盯着天花板看:两个男人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就算现在行,以后老了怎么办,就算双方父母同意,外人怎么看,就算中国法律承认了,社会传媒又是否能够真正正视我们?
韩成哈哈大笑起来:晓波,你想的太多了。
潘晓波却没有笑,他异常地严肃:阿彻是对的,你要一个老婆,你妈要一个媳妇,这样我们看起来才比较正常。
韩成忽的一下,脸就变了:这么说,你现在是觉得我们这样在一起不正常?
潘晓波没有说话。
我们可是两厢情愿才在一起的。
可我一开始并没有喜欢男人。
潘晓波,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
潘晓波没有说话。
这么说,你是认识我逼你的?韩成刷的一下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瞪着潘晓波。
潘晓波调转了目光,没有理韩成。
潘晓波,你把话说清楚!韩成把潘晓波从床上硬拽起来,手依然不松,摇着他。
韩成你放手!潘晓波终忍到无可奈何,说道。
潘晓波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我一辈子也不原谅你。
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吗。我从没一开始就喜欢男人,也没讨厌和男人在一起,和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过碰巧罢了。
什么叫碰巧罢了?你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吗,那跟我上那么次床是什么意思,我在外面遭台风你关心我又是什么意思?
韩成你撒手!
韩成摇着潘晓波晚上吃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
你听见没有,我叫你撒手。潘晓波企图从韩成铁爪一样的手里把胳膊抽出来。
韩成终于哗的一撒手,目光随之却变得空洞了:晓波,今天你如果跟我说半句你从没喜欢过我,我出了这个房间就再不回来了。
潘晓波没想到韩成因他一句话反应这样强烈,自己也有些茫然,也更说不出什么我不喜欢你的话,实际上,他到底喜不喜欢他,他自己都搞不清。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可能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吧。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静悄悄的。潘晓波躺下,轻轻说了一句: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韩成可能因为太累,身心俱乏,也再没闹,真躺了下去,却始终背对着潘晓波。
快天亮的时候,潘晓波醒了,他悄悄地伸手向背对着他的韩成的脸上摸去,却惊惧地发现,那上面竟是湿漉漉的,泪水滑过他的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