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缇对着严欢总有着潜意识的亲近感,此次见到严欢他显然很高兴,初一上路便总是策马走在严欢左右,他骑马的技术比原先好了许多
狂奔了一整天,等天黑透了,一行人才在山间的树林里找了块平地宿营。
吃完干粮,众人在火堆旁歇宿,不一刻都睡熟了,严欢躺在一棵大槐树下,迷迷糊糊刚要睡去,忽然感觉一个人轻轻走来,坐到他身旁,随即闻到了那熟悉的果香味。
韩缇轻轻躺到严欢身旁,枕着双臂,道:“严大哥,你睡了么?”
严欢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一时不敢看他,便“唔”了一声。
韩缇见他不愿说话,便也沉默了下来。
良久,严欢心猿意马的厉害,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轻轻扭头去看韩缇,却见他清亮漆黑的眸子也正在注视着自己,四目相对,严欢感觉自己居然脸上一红,随即呐呐道:“这么不睡。”
韩缇笑了笑,道:“严大哥,一年没见,我挺想你的,似乎还梦到过你,仿佛在一片海滩上,当时你穿着很奇怪的衣服,对着我笑……奇怪……我原先见过海么?”
严欢这时明白,他虽然失忆,但多多少少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心里不禁升起奇怪的希望来,温言道:“见过的,我带你去过海边。”
韩缇闻言很高兴,道:“我没有告诉师父,他怕我发病,命我不要回忆过去,不过,严大哥,做梦时我从来不发病的。”
严欢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笑脸,心里又温暖,又难过,一时告诫自己不要心猿意马,一时却又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看了良久,按捺下心中冲动的绮思,勉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哑声道:“别多想了,睡吧。”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良久,一只修长的手臂穿过他肋下,随即韩缇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道:“严大哥,我想抱着你睡。”
被他触摸的瞬间,严欢浑身如触电一般战栗起来,刹那间心里铺天盖地的狂潮涌来,他勉力忍了片刻,终于不可抑制地转过身去,将身边那小小的人拥在怀里,用双臂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碎在自己身体里似的,眼眶同时泛起酸涩的感觉。
韩缇被他勒的发慌,过了半晌,却觉得心里平静快活极了,不由得收紧自己的手臂,回应他的拥抱。
黑暗中两人紧紧地抱着,仿佛重又冲开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冲破了肉体的束缚,仅仅用爱的神思将两个灵魂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万年,也许只是一瞬间,神智重又回复到了严欢的身上,让他明明确确地感觉到,怀里的人,虽然年少,却无疑是个男人。
他颓然松手,哑声道:“对不起,弄疼你了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韩缇心中疑惑,一时不明白他适才为什么这么激动,但潜意识却仿佛全然明白他本该就这么激动似的。这时见他回复了常态,便也放松下来,乖乖躺在他身边。
两人互相依偎着,不一刻都沉沉睡去。
次日起严欢便开始刻意睡在胡长安或者陆心髓身边,好距离韩缇尽量远些。又过了十余日,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成都。
虽然劳累奔波了许久,但六人都是体力过人之辈,为了使乌衣教措手不及,营救小组决定到达成都的当夜就展开行动。
根据赤帮内线的情报,乌衣教将两个人质关押在距离成都总坛南方百余里的广都(双流),六人根据内线提供的地形简图,制定了营救人质的计划,当夜用过晚饭,一行人便即黑衣蒙面,策马向广都奔去。
乌衣教在广都的据点是一个很大的庄园,一行人连夜策马接近庄园,即分成两队,一队由胡长安、陆心髓、范晓莲组成,从庄园东侧越墙而进,一队由黑头、韩缇、严欢组成,从庄园西侧流出的小河泅水而入。
胡长安三人甫一进入园中,便按照事先内线提供的路线向庄园正中的五层宝塔快速掠去,不一刻只见宝塔便近在眼前,可过了片刻,三人便感觉情况不对,明明是直直地向着宝塔前进,可走不了一会,三人便发现宝塔忽然转到了侧后方,而且距离似乎更远了,再调整方向向前走,情况还是一样,三人这才明白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阵势当中。
三人毫无头绪地在原地兜转了小半个时辰,陆心髓停了下来,道:“二当家,咱们不能这样胡乱走下去,得想出破阵的招数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阴测测一个声音在他们附近响起:“陆大侠,久违了,既然入了我的奇门幻阵,就别想着出去了。”
大约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如此饱含仇恨的腔调称呼陆心髓了。
童虞侯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三人不远处的一株花树下,阴沉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们。
陆心髓本以为一年前那次激斗中,严欢已经将其杀死,没想到他还是一念之仁,没有痛下杀手,导致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童兄你怎么还没死!”陆心髓冷笑道:“既然没死,就该有自知之明,以后见了陆某就该绕道而行,为何还不知死活送上门来?”
童虞侯怒道:“不知死活送上门来的,应该是陆大侠吧,如今你们三人已经陷入了我的奇门幻阵,乌衣教百余名弟兄,已经恭候你多时了。”
陆心髓冷哼一声,道:“童兄原来是乌衣教属下,此次你们挟持世子与郡主意欲何为?”
童虞侯道:“我们教主本与拔拔泰有些过节,此次将他一双儿女请来,是想引他来盘桓盘桓,想来郡王身份崇高,不愿亲自到来,陆大侠身为他的枕边人,只要能替他做的主,想来也是一样。”
陆心髓冷笑道:“恐怕童兄心中对此事另有计较吧?”
童虞侯阴测测一笑,道:“那是自然,一来童某一直惦记着陆大侠,想请你来广都盘桓盘桓,二来……哼哼,上次你在襄阳大牢中,曾说道与你同行之人是拓跋澄的幕僚,一个月前,我方才从一个退役的老兵那里打听到他的真实身份。”
陆心髓听到此处心中一凌,方知当时他们在牢中的谈话还是被南齐看守偷听了去。
童虞侯又道:“陆心髓,今日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交出那人即可。”
陆心髓心念电转,片刻间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个七七八八——乌衣教信奉佛教,此时的南齐,佛教势力非常强大,甚至有和金陵对抗的实力,这童虞侯必是南齐朝廷派到乌衣教的卧底,因此他得知了严欢是先知的消息,即刻向南齐朝廷禀报,但南齐朝廷已经和北魏休战,且签订了互不侵犯的盟约,因此只有授意童虞侯借机挑拨乌衣教主和拔拔泰之间的过节,假借乌衣教之手,将拔拔泰一双儿女掳走,但同时他们又怕柔然、匈奴以及佛教势力得知此事,不敢大张旗鼓地和拔拔泰谈条件,只能引诱拔拔泰的心腹前来,迫使他们交出严欢。
想到此处,陆心髓冷笑一声,道:“南齐皇帝算盘打的好精,童兄此次事成,必能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童虞侯听他此言,已知他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下不禁佩服他的机智。
陆心髓此时只想尽力拖住童虞侯等一干人,好减轻严欢他们救人的压力,便缓缓抽出长剑,道:“童兄,还记得我在襄阳大牢中说过,再次见到你,必将你劈成两半,上次在南阳城外被你侥幸逃脱,今日陆某将实现诺言,送你归西。”
童虞侯却冷笑一声,往身边的花树后一转,便不见了踪影。
胡长安已观看阵势多时,此时方道:“陆教头,此阵很有玄机,可惜我不擅长破阵,现下还没看出如何走出幻境。”
陆心髓眉头紧锁,也是无计可施,却听身旁范晓莲冷笑一声,道:“管他劳什子的阵势,不管这阵势如何奇妙,总归还是要借助石头、花树等来形成幻像,如今咱们将这些大石击碎,再将花树焚毁,我就不信他们还不现身。”
陆心髓与胡长安对视一眼,这个办法虽然很笨,破阵也会很慢,但毕竟破阵高手黑头与严欢、韩缇在一处,此时他们只能兵行笨着了。
三人统一了意见,即刻展开行动,胡长安一双铁砂掌频频出击,将身旁巨大的假山、围墙击毁,陆心髓刀剑并用,帮助胡长安将残石断墙削平,一旁的范晓莲即挥舞双剑,将周围的花树一一砍倒。
片刻之间三人忽然感到周围诡异的压力逐渐减缓,似有流动的轻风从各处悄然吹来,知道阵势已然出现了破绽。
忽听得冷笑一声,童虞侯又一次出现在三人眼前,他手中持着一把长剑,身后站着黑帕包头、身着黑衣的百余名乌衣教众。
“你们这个办法甚是愚笨啊。”童虞侯冷然道。
“笨是笨,但很有效!。”陆心髓不待他出手,右手长剑闪电般向他刺去。
童虞侯虽知自己远非陆心髓对手,但见他来势汹汹,身法快如闪电,一时无法避开,只得接住了他的攻势,与他缠斗起来。
一干乌衣教众也纷纷拔出兵刃,向胡长安、范晓莲攻去。
斗得片刻,两个乌衣教众看童虞侯不敌,便加入战团,三人同时向陆心髓攻去。此时陆心髓右手伤势早已恢复,只是再也长不出指甲,他心中对童虞侯已然痛恨厌烦到了极致,出手便非常凌厉狠辣,对敌时专门绕过那两个帮手,尽力攻击童虞侯。不出二十招,陆心髓手中长剑便刺穿了童虞侯的右胸,鲜血从他胸口喷涌而出,陆心髓却丝毫没有手软,趁他脚步踉跄之际,左手短刀和右手长剑交互,用力一绞,已将童虞侯的头颅生生割下,一时间童虞侯的头颅飞起丈余高,颈中鲜血喷了两个乌衣教众一脸。
陆心髓本身长的颇为俊美,此时却满身满脸的鲜血,斩杀了童虞侯后,手中刀剑互砍,发出龙吟般一声长啸,随即秀眉一立,冷然看向剩余的两个乌衣教徒,那二人被他扫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此时,只听得庄园西方穿来一声鹤唳。
陆心髓闻声便知严欢一行已然得手,心下一喜,与胡长安和范晓莲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三人同时不再缠斗,且战且退,翻过院墙,骑上骏马,向东快速驰去。
奔出不到一里,只见三骑人马快速跑来,到了近前,严欢低声道:“我和黑头受伤了,小陆,接着。”随即将马上身前横着的一人向陆心髓抛来。
陆心髓伸手接住,发现此人正是世子拔拔海,不禁一喜,刚要询问拔拔嫣然的下落,忽听得一阵凌厉的风啸响过,一支羽箭带着哨声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陆心髓心下一惊,这一箭来势汹汹,非五石强弓无法射得如此之远,原来乌衣教还有这样的高手,一时来不及询问,忙将世子抱在胸前,挥鞭快速向成都方向奔去。
黑头破阵时受伤最重,胡长安已将其抱在自己马上,跟在陆心髓身后奔驰而去。
严欢在救人时一直注意着回护韩缇,加之韩缇这时本身武功已经颇高,所以一路砍杀都没有受伤,此时将昏迷的拔拔嫣然搂在身前。
虽然两人都年纪不大,但加起来毕竟很重,他的马又没有胡长安的神骏,因此片刻便落在队伍后面。
严欢救人时左臂中了一刀,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拉马挥刀却很受限制,此时他担心韩缇,便放慢马速,想抄到最后,给他断后,刚到他身边,只听得一声极响的尖啸,一支长长的羽箭急速破空而来,正中韩缇后腰,只见他身体猛地抖了一下,那箭几乎末入他的腰间,只留箭羽还露在外面。
严欢心中抽痛,却见韩缇片刻间恢复了姿态,仿若无事一般继续挥鞭飞奔。
严欢绕到他身后,取出身上的自发连珠弩,向不远处骑马奔驰而来的乌衣教众射去,将他们的来势阻了一阻,即拔马疾奔。
二一章:逛窑子逛进连锁店
严欢绕到他身后,取出身上的自发连珠弩,向不远处骑马奔驰而来的乌衣教众射了一通,将他们的来势阻了一阻,即拔马疾奔。
一路上严欢紧紧跟在韩缇身后,注意着他的动作,生怕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要害,还好一直到进入成都,韩缇都没有脱力或昏迷的迹象。
严欢和韩缇的马落在了最后,进了城不一刻便与其他人失去了联系,这时正是午夜,黑暗中严欢跟着他绕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只见他放缓了步子,走到巷子中间一棵大槐树下,勒住马,在树影中停了下来。
严欢急忙下马,奔到他身旁,借着月光,他看到韩缇脸色青白,头发都被汗湿透了,汗滴正顺着下颌一滴滴掉下来,心中不由大痛。
韩缇右手搂住拔拔嫣然,左手拔出短刀,在两人中间一砍,随即松手,将拔拔嫣然放下马背。
借着月光,严欢此时才看清,原来那羽箭将韩缇射了个对穿,箭簇穿过他腰部,又穿进了拔拔嫣然左臂,将两个人穿在了一起,他这时已用刀将长箭砍断,严欢便接住了拔拔嫣然,将她抱了下来。
严欢正要抱着拔拔嫣然上马,却见韩缇左手短刀还鞘,身形缓慢地滚落下马,随即弯着腰,双手用力按住腰部,道:“严大哥,我受伤甚重,不能再骑马了,你快走。”
严欢看着他面惨白的面孔,心中又急又痛,将拔拔嫣然放在一旁,扶着韩缇,道:“让我看看伤口。”
他甫一伸手,韩缇便握住他的手,道:“严大哥,你这几日都不理会我,是什么缘故?”
严欢看着他略有些暗淡的眼神,心里痛的快要滴出血来,沙哑着嗓子,道:“没有的事,你多想了,我不是一直在你周围么。”
韩缇闻言虚弱地笑了笑,道:“在地牢你,你为了救我,还替我挡了一刀,伤了手臂,我都看见了,只是……只是你前几天都不理我,我心里发慌。”
严欢心中又是疼惜,又是内疚,道:“我永远都不会不理你,就算你不理我了,我还是会牵挂着你,放心吧。”说着解开他衣襟,借着月光细看之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那羽箭上通身都生着细细的倒刺,虽然韩缇已经点了止血的穴道,但没有专门的工具,箭杆一时却还取不下来。他身上本来穿着黑衣,此时严欢打开他衣襟,才发现流了很多血,把白色的亵衣都染透了,血顺着腿流下来,连靴子都染了一半。
流了这么多血,他白皙的面孔此时苍白的接近透明,原本玫瑰色的嘴唇泛着灰白,神智却还清醒,一时间听得杂乱的马蹄声隐约传来,知道乌衣教众已然快要追上,他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道:“严大哥,别管我了,你带上嫣然快走。”
严欢听到这话心中猛的一抽,记得苏宁临死前在地宫中也是这样说过,此时韩缇说出同样的话来,那生离死别的场面仿佛立时就要在自己眼前重演,令他恐惧不已。
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严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左右看了看,发现身边有个角门,还是开着的,身旁院内不时传出丝竹之声,心念一动,便拔出匕首,向两人的马臀上分别一刺,两匹马负痛,长嘶一声狂奔而去,随即严欢将拔拔嫣然扛在肩头,又用力扶着韩缇,推开那角门走了进去。
这个角门想是开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后花园的,一进门,绕过一个小小影壁,便是一座极大的假山,严欢扶着韩缇,只觉得他脚步越来越沉重,来不及多想,便将他扶到一处假山的石洞中,让他靠着石壁坐在地上,随即放下了拔拔嫣然。
韩缇流血过多,一放到地上便昏厥过去,严欢无法拔出他身上的羽箭,只能给他上了点止血的金疮药,一时心急如焚,却又想起拔拔嫣然适才也中了箭,无奈回身检视拔拔嫣然的伤处。
拔拔嫣然在乌衣教中被人下了麻药,此时还在昏睡,严欢用匕首割开她手臂,将箭簇取出,撒上金疮药,又将她伤口包扎好。那箭簇进入她胳膊并不很深,因此伤口不大,流血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