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君侬

作者:君侬  录入:10-25


春深似海
作者:君侬
内容简介:民国初年,前清遗族沈氏家族,三年死了两个小少爷,沈大奶奶生下第
三个小少爷,又是气息奄奄。老夫人请算命先生卜凶吉,先生说:沈大爷命中无子,生
男必夭,破解之法,惟有将男儿作女儿养。于是沈府有了一位“大小姐”——月儿。十
八年后,与沈家有通家之好的秦家少爷秦子萱来到沈府……

 

引子 熟悉面
看飞雪飞霜飞满天
飘呀飘的缠绵
只为红尘多事,多一眼
只为那一眼
看不尽三生孽债一世情缘
是织?是结?是断?是联?
是那七月的鹊桥接不起星河岸
是千锤万锻的青锋斩不断情丝万万千
是只是,我心有张熟悉面
找了千年,找了万年
猛一眼,却见他在轮回天地间
等明年春来红雨飞满天
把浅恨轻愁都来染
透鲛绡夜夜泪
谁为拭枕边
泪烛儿随风点
伴长夜,残诗一卷
小风一轩
也罢,只是放不下的心儿
天涯路上有人牵
行一程也抽一段
到何时东风散了
又值西风卷

 第一章沈郎多病不胜衣
秦子萱到沈府那天,正是暮春。
黄昏时分,远远地就看见沈府巍峨的大门,在夕阳中隐隐的透出几分颓唐,就
象一个身型开始佝偻的老人,吃力的支撑着这个前朝官邸的门面。
此刻,两扇大门紧闭,似乎看惯繁华后,对外面的世界已经漠然。沈老太爷在
前清一直作到武英殿大学士,大爷沈怀远十八岁中进士,作到礼部侍郎。宣统三年,
皇帝退位,沈老太爷一病不起,临终前让大爷发誓永远不作民国的官。自此之后,
沈家大门前便冷冷清清,只有年节时分才开门迎客。
这时杨健云领着秦子萱,没有去敲那紧闭的大门,直奔西边一个小角门而去。
角门开着,进进出出的家人倒也显得忙碌。看门的关老头已经上来招呼他们了:
“哟!表少爷,您怎么才到呀,老太太问了好几遍了。”
杨健云笑着说:“关大叔,您身体还好?”
“还好还好,多谢您记挂着。”
“进去通秉一声,说我和秦少爷来了。”
“那还用您吩咐,我离老远看见您们,就让他们报进去了。您二位请吧。”说
着让旁边的下人给健云和子萱拎上了行李,领着二人往里走。
进了门,一路穿过几道院落,秦子萱四下里看去,只见廊柱栋梁似乎仍纤尘不
染,花草树木也还显得茂盛整齐,只是整个院落就象陈年的苏绣锦缎,依然看得出
华丽的纹样,依然浆洗得干净整洁,但确实已经褪却了新鲜的色彩。那些按旧例铺
陈开的规矩,也透着股强颜欢笑的挣扎。
说话来到一处宽敞的厅堂前,厅里丫环仆妇站了一地。正中间坐着位白发苍苍
的老夫人,六十上下的年纪,一身旧式衫裙,却是新作的。举止间浑身透露出一股
真正的荣华富贵之气。
老夫人左手坐着一对中年男女,都四十来岁。男的沉稳大度,虽然看得出已闲
散惯了,但眉宇还是依稀带着当年的官威。而那位夫人想当年一定是风华绝代,现
在依然是美艳异常,只是上了些年纪,那种美艳又与年轻姑娘大不相同了。
老夫人右手坐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稍大些的已显出些窈窕淑女的风情,稍
小些的还未脱小姑娘的活泼天真。两个女孩都与沈夫人有几分相似,但比起母亲来
还是风姿稍逊。
看见老太太,健云立刻加快了脚步。三步两步跨到厅堂中间,深深地给老太太
行了一个礼,嘴里叫到:“姥姥!”
老太太满脸笑容,冲着健云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让姥姥看看。”健云
又上前两步,老太太伸手就把她拉到面前,仔细打量着:“长大了,长大了,都这
么高了。姥姥好想你。”
健云说:“姥姥,我也好想您。”
“是啊,这又是五、六年了,你也一直不上北京来。姥姥叫人写信告诉你妈,
让把你送来,都说你读书忙。平日里,你爸你妈,倒没少了给我捎东西。可我们老
年人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儿孙满堂,看着高兴吗?把你捎来,不比什么都强。”说
着老人家掉下眼泪来。旁边的人也跟着擦眼角。
健云说:“姥姥,我这不是来了嘛!不是我爸我妈不让我来。真的是上学忙。”
老太太听了这话,渐渐止住了悲伤,却又说:“我不是怪你,也不是怪你爹妈。
按理你这个岁数正该发奋读书,以后报效国家,只是现今这世道,你们读了书又有
什么用呢?”
老太太是不问天下事的人,只记着老太爷临终前的话,心里认定一家大小都是
大清子民,不该与民国有什么瓜葛。辛亥革命时,女婿杨义山正在杭州知府任上,
本来浙江都督请他进军政府,他拒绝了,带了一家大小到了上海闲居起来。但杨义
山知道自己隐居一世还可以,要杨家世代隐居,却是痴人说梦,所以也让健云好好
读书,以后出来做事。但健云从小跟着姥姥,很清楚她的心思,听这话就连忙叉开
:“姥姥,爸妈让我给您带好,他们还给您带了些南方的鲜货,我不好拿,专门差
人送的,随后就到。”
“咳,你爹妈也真是的,我这什么也不缺,他们又麻烦这些作什么。”
一旁坐着的大奶奶插话到:“这是妹妹、妹夫的孝心,您该领着的。”
老太太听见大奶奶说话,忙说:“光顾和你说话了,快去见过你舅舅、舅母。”
健云忙回过身来,走到中年男女跟前,给他们行礼,嘴里说:“舅舅、舅妈,
云儿给你们请安了。”
两人笑着说:“不用了,不用了。你爹妈都好吗?”

 
“好,爹妈让我给舅舅、舅妈带好。”
叙了两句家常,健云回身拉过子萱:“这是我的同学秦子萱。”
秦子萱忙也给沈老太太、沈怀远夫妇行了礼。
老太太看着子萱连连点头:“好,好,真是个好孩子,你们家南下的时候,你
才生呢,都长这么大了,你爸小时候就爱来我们家玩,你呀,真象他!”
沈怀远接着话头说:“令尊的信已经收到了,你们家老太爷和我们老太爷是至
交,令尊和我又是同年,你到北京就把这里当家吧!”
子萱忙答到:“谢谢老太太、伯父、伯母。”
秦子萱的祖父与沈老太爷同殿为臣,交情甚厚,但两人的政见却有相左,秦老
太爷那时在总理衙门,是个洋务派。大变之后,秦老太爷虽然也不想作民国的官,
但对儿子秦瑞庵——南下上海,与洋人做生意——的想法十分鼓励,于是秦家举家
迁到南边。子萱从此就没回过北平。
走的时候年纪太小,对北平几乎没有什么记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子萱开始
向往起作为新文化运动中心的北平来。子萱正是辛亥年生的,到了十四五岁懂事时,
心里就窃以为自己天生就是革命时势造就的产儿,一定要为国家振兴做大事的。中
国要强盛一定要革命,一定要走科学民主的道路。而要弄清科学与民主的真理,就
一定要到北平去,因为在那一代年轻人眼里,这里是“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大
本营。
子萱向家里提出要到北平读大学。秦家一向是开明家庭,也没有想到子萱除了
上学的心思外,还想要接触革命的风云,所以就同意了。秦瑞庵还给北平的世交沈
怀远去信,让沈家照顾子萱。
正好,子萱的同学杨健云也要回北平读书,杨家和秦家也是世交,杨健云的母
亲就是沈家大姑奶奶沈云凤。健云回北平自然要住在外婆家里,所以两人就结伴而
行了。
这时,沈大奶奶宋雪晴见外甥和子萱给大人们都见过了礼,就招手唤过对面的
两个姑娘:“杏儿、菀儿还不快过来见过表哥和秦大哥。”
两个小姑娘起身走了过来,几个年轻人互相介绍一番,问过了好。健云突然问
:“诶,怎么没看见月儿?”
别人还没开口,老太太说话了:“前儿清明,出城给祖宗和你外公上坟,在西
山住了一晚,月儿可能受了凉,回来就病了,还躺着呢。再见吧!以后日子多呢。”
子萱听了这话不觉有些失望,因为自从听健云谈了沈家的情况后,一路上,他
就一直想着赶快见见沈家这个传奇般的“大小姐”——月儿。
健云说在沈家他有三个表妹,二表妹叫沈杏莲,小名杏儿,三表妹沈菀苓,小
名菀儿,都是如花似玉,聪明伶俐,但还算不上出奇。最出奇的是沈家“大小姐”
沈江月。
原来宋雪晴怀上月儿已是第三胎了。头两胎都是男孩,都是足月生下来的,刚
落草的时候,看着壮壮实实,谁成想,头一个不到半岁就夭折了,第二个也就一岁
多一点也没了。
到壬子年夏末,宋雪晴怀孕七个月早产下一个男婴,一下地就弱得很。老太太
一看立刻哭得死去活来,认定孩子也养不活。
这下把接生婆哭楞了,她见生的是男孩,又母子平安,正想这多要赏钱,却见
老太太不喜反悲,就上来问原由。老太太把前两个孩子的事说了,又说这孩子这么
弱,恐怕更难养活。
接生婆听了这话,寻思了一下说:“我说老太太,别是您家少爷少奶奶冲客着
什么了吧?您也没请位先生给瞧瞧?”
一句话点醒了沈老太太,立刻叫派人去白云观请张真人。
沈怀远平日并不信这些,但母亲发话,不敢违拗。幸好那张道士是个豁达人,
明知泄漏天机,有损阳寿,但毕竟救人危难是积阴功,也不计较小利。有时老太太
从他那求个符水,他为人还厚道,沈怀远也不是很厌他。
人去不多时,张道士就来了,献茶稍坐,老太太提起了话头,把几个孩子的事
儿说了一遍。
张道士让报了沈怀远夫妇俩的生辰八字,掐算一回。然后说:“老太太不要见
怪,既然招了贫道来,贫道只有实话实说,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恕罪。沈大人命中
所照临者多为雌宿,虽获雄而无益,所以得子均夭殇。”
沈老夫人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大惊失色。沈家一直人丁不旺,到沈大爷,已是
三代单传,这样下去沈家岂不要断了香烟。
好半天老夫人才问:“难道没有破解之法吗?”
“破解也不能说完全不能破解,只是逆天行事,终要惹出祸端的。”
“只要能保住孩子,其他的怎么都好说。”老太太急急的说。
“哎!”张道士看老太太这样,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这冤孽公案也总
是要有个了结的,就顺其自然吧。要想保住孩子,也有办法,只要把孩子当女孩教
养也就可补救,只是此子以后的前途,恐怕坎坷些了。”
沈家生了个男孩,却多了个“小姐”。老太太给孩子起了小名叫月儿,一式一
样的都按女孩教养起来。家里外面都称小姐,大些了穿着打扮也都还是女孩的样子。
说来也怪,月儿虽说是体质很弱,经常有个七灾八病的,但每回都是有惊无险。
弄得老太太更信是这“当女孩教养”保了命。六岁春天一场大病,好了以后,老太
太张罗着给扎了耳朵,本来还要裹脚的,因为已是民国,大爷和大奶奶好说歹说的
拦着,才罢了。
后来大奶奶又有了杏儿、菀儿,两个女孩儿家身子反倒比月儿强健得多。比较
起来,月儿也就真象个女孩儿似的。
沈家虽然守旧,但还不是完全的不通世事。特别是大爷沈怀远,还要虑着儿女
们以后的前程。杏儿、菀儿大了些都让出去上女校读书了。只是月儿不好去女校,
也不好去男校。况且月儿大了些,身体也强健了些,大爷就起过心让月儿把妆改过
来,可老太太听都不听。也就只得放下了,只请了个先生在家里教月儿读书。
健云说:“月儿小时候可漂亮了,比真女孩儿还漂亮,那时我还说,以后要娶
他呢!现在想想真好笑!”
自从听了月儿的身世,子萱心里就一直有一个挥不去的影子——一个被命运锁
在深闺的男孩,一个幽灵塔里的囚徒。他老想看清他的样子,可他就象月下的一阵
轻烟,你刚定睛想看时,他又飘到别处。慢慢的在子萱心里,月儿似乎就成了旧文
化牺牲品的典型,似乎正是中国必须要革命的活证据。
所以,一到沈府他就注意着,想赶快见到月儿。到了厅堂,他仔细打量了两个
坐着的姑娘,看年岁觉得她们不会是月儿,便有些失望,但想着有远客他总会出来
见的,恐怕临时有事,一会儿就能见着。现在听沈老太太一说月儿病了不能见,子
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第二章去年天气旧亭台
学校,也让子萱大失所望。也许因为,在许多人眼里这是一个革命风潮尘埃落
定的时代。
北伐胜利,南北统一,张少帅又在关外易了帜。虽然边远一些地方还打着仗,
但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经结束。特别是生活在北平、上海的人们似乎又感到了太平盛
世的气象。百业兴隆起来,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来的老百姓,心理上更趋向于安于现
状,而不愿再来几个天翻地覆。人们的生活中又开始有了娱乐地位,而在子萱一类
新青年眼中,简直就是又沉迷在了吃喝玩乐之中。
在上海时,子萱看不惯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听不惯爵士乐和软绵绵的时
代曲,他觉得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正是中国不得富强的固疾。于是他向往北平,
向往北平热血青年们的意气风发,壮怀激烈。
可谁知今天的北平更让他气闷。从上海开埠,成为中国乃至远东最大的城市以
来,北平已逐渐失去了中国经济中心的地位,而民国定都南京后,北平政治中心的
地位也失去了。剩下的只有文化中心的招牌,却不想在这个招牌下也是鱼龙混杂。
新文化与旧文化的斗争已经好多年,但旧文化的百足之虫还是死而不僵。时局初定,
旧时代的残渣余孽在沉淀许久之后,又似乎全都泛起,空气中弥漫着着一丝甜腻的
鸦片气息和花街柳巷的脂粉味。
同学里,好些的,也不过潜心作学问,剩下的就打麻将、泡戏园——吃花酒,
抽大烟的也不在少数。
子萱不爱和这些人交往,但健云小时候常在北平住着,有些是他儿时的伙伴。
他又是最喜交游的人,所以也时常跟着逢场作戏。他也拉子萱一同去,开始子萱都
坚持推脱,但次数多了实在觉得碍不过健云的面子,也只有勉强跟着去了两次。谁
知日子久了,对学校、对北平、对时局的失望都使子萱时常感到无聊和压抑,也开
始有了一醉解千愁的心思。慢慢的,只要不是去太不堪的地方,座中的人也不太讨
厌,子萱也就不大推脱了。
这一天,学校里没课,健云的朋友曹寅亮又来请他们出去喝酒,子萱本想推辞,
但曹寅亮坚持要请,健云也在旁劝,又说不叫八大胡同的姐儿们。子萱想着这样还
不至于闹得太不象样,也就答应了。
到了东兴楼,主人已经在楼上雅座候着了,在坐的另外几个也是经常在一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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