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其实……爸爸对你的心和奶奶、妈妈都是一样的。”
“爸……我知道。”江月有些哽噎。
“好。好好照顾自己。”
“哎。”
沈怀远这才躬身进了汽车。
江月站在门前目送着汽车,直到几辆车都拐过街角,消失了踪影。
已是黄昏时分,诺大的院落突然显得冷冷清清。
一天的忙碌使江月觉得十分疲惫,这时的宁静更让他想要坐下来好好的休息片
刻。
多静呀!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的呆过了。自从回到这大院,身边总是围绕着
许许多多的人,尽管是些自己最亲近的人。自己还是要小心的应付周旋,处处注意
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作出自己合适的应对。有时让自己深爱的人们快乐,比让陌生
人快乐还要累。
现在这样真好,什么也不用捉摸,不用做任何对策。完全的放松自己。就象…
…就象……
江月想到了那些日子,却随即又否认掉了。——那时候是两个人,而现在,自
己是一个人。
猛然间那宁静中,一丝孤独象一阵秋寒,在这火热的盛夏让江月浑身一颤。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叫道:“少爷!”
“进来!”江月道。
帘子一挑,留守的小安走了进来。
“少爷,秦少爷来了!”
“谁?”
“秦少爷。刚到。”
江月没等他说完就快步赶了出去。
走到中院,子萱刚刚从中门进来。却见他一身戎装。
子萱离开沈家和北平已经一年多了。开始还有消息,后来渐渐就断了音信。大
家先还挂念着,慢慢也就不提了。似乎是子萱和每一个人都达成了各自的双边默契,
为了保守某种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就这样慢慢的,但最后完全的,从沈家人的
视野中消失掉。
而此刻,他又突然的站在了沈家大院里。落日余晖洒在草绿的军装上,似乎披
上一层金箔。他的面庞在夕阳里,显得少有的冷峻。
两人在中庭的一棵大树下面对面的站下来。好一阵子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
你。
终于还是江月先开口:“你参军了。”
“是。张杨兵谏以后。国民革命军开始全面把备战重点放到针对日本人上,我
就在保定参了军。”
“那……你以前的事,对你没影响?”
“时局变了,现在是国共合作,都是中国人,外寇才是敌人。”说着话子萱笑
了笑。
“那现在你……”
“北平也守不住了,我们的队伍进来保护一些重要人士和物质的转移。”
“……这就走。”
“就走。我是抽时间过来看看。怕你们还没转移。”
“真巧……我也只是耽搁两天。要是和家里一起走了。你也就见不着了……”
突然子萱一伸手抱住了江月。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
江月只听得子萱在他耳边说:“我来是要告诉你:这一次,如果,我们能够劫
后余生。我决不再让你离开我。”
第二十八章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
队伍驻扎进镇子里,也是暂时的。子萱已经接到命令。不和日军正面接触。保
存实力,继续西撤。只是稍微牵制一下日军,给老百姓更多的时间撤离。
这个镇子不大,使它变得重要的唯一理由,就是江上的那座桥。虽然命令还没
下,但子萱也知道,这桥是要炸掉的——能阻挡日军一些时候。但在此之前,桥要
好好保护,它是军民撤退的生命线。
每天成千上万的难民从桥上涌过岸来,在镇上稍作休息,又赶快再往西去。他
们知道这大江保护不了他们。守在江边的队伍也无能为力。在这巨大的灾难中只有
一点求存的本能也许是希望,逃,逃得越远越好。
上午,子萱照例到桥头巡视一番,看看情况。
桥上,人流是从远处看不到头的地方铺过来的。步行的、推着小车的、牵着骡
马的,夹在中间的几辆汽车几乎坚毅的随着人流一分一寸的往前磨。
子萱问了一下守桥的士兵情况,敌机不时过来,当都不是轰炸机,而是侦察机。
显然日军并不准备空袭,附近没有重要目标,驻军也不多。而对于桥,他们是希望
能保存住的。
子萱正准备回镇公所的临时指挥部。抬头最后往了一眼桥上,却被一行人吸引
住了。
那是十来个人赶着两辆大车。车上装的是些道具布景。跟车的人也看着个个与
逃难的灾民有些不同。看来是个战地演剧队。子萱只是有些好奇便停在那里多看了
两眼。说话那些人就下了桥到了跟前。
本来也过去了,不想从后面车上跳下一个人来,朝子萱走了过来。
等那人走到了跟前,子萱才猛醒过来,认出那人来。
菱仙穿着件白色褂子,下面一条蓝布裤,打扮得象个出门跑生意的小商人。可
面容还是那么俊秀,也不见一点岁月痕迹。
“怎么这么巧?”子萱很有些惊喜的道。
“说巧也不巧,我们演剧还不是跟着你们一点一点的退。”
“什么意思吗你?你们可是鼓舞士气的哦!”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
“这里还要守吗?”
“等命令。你什么时候参加演剧队的?”
“仗一打起来,北艺、春明两个剧社和组了演剧队。我就参加了。跟着演文明
戏,插在里面我也唱两段,都是为了宣传嘛。”
“哦,你也演文明戏?”
“以前认识几个搞新戏的朋友,开始也看不惯,慢慢觉得他们的戏内容更贴近
社会,主题也更积极。他们觉得我有舞台经验有时请我帮忙,演个角色,一来二去,
也就演上了。”
“不错嘛。哪天有机会一定去看看你演新戏。现在文明戏里男扮女的少了。”
“我也演男角。”
“那太可惜了!”
“去!还没个正型!”
“咏华!”正这时,刚才那队人里有人喊。菱仙应声回了头,看了看那边。子
萱也循声望过去。
喊的是个男青年,好象还是个学生的样子。远远看着菱仙,眼光里有种特别的
急切。菱仙冲着他微微笑了笑,又扬了扬手,似乎传递过一种安抚的情绪。
子萱把一切看在眼里,等菱仙回过头来,便问道:“怎么改名字?”
“歌咏中华的意思。”
“你朋友给改的吧?”
菱仙笑了,应该是默认,然后说:“他是辅仁的学生,差几个月就毕业。仗就
打起来了。他一直喜欢演戏,上学时参加了春明剧社。”
“难怪你对新戏有兴趣了呢!”
“你就别来那种口气了!两个人一起演戏,转移,也有个照应。”
子萱笑了,一种理解的笑。
突然菱仙又说:“对了,我看见他了。”
“谁?”子萱一时不解。
“沈江月。”
“在哪儿!?什么时候!?”
“他们就在后面,可能明天早晨能到。他们一队人护送一批文物在转移。我们
抄近路过来的,他们的车不能颠簸,顺着大路走。路上又这么多难民,可能走得慢。”
天黑透了。子萱命令在岸上点上火把,还开来几辆汽车,打开车灯给过河的人
们照明。
一整天他一直没有离开江边。虽然如果有护送文物的队伍来了,守桥的士兵自
然会带他们去指挥部。但子萱还是在桥头守着。他没法回去等,他得在这看着,看
着每一张面孔,渐渐走近都是他的希望。因为人流一直没有稀少小去,他的希望也
一直高昂着。
一年了,他们在北平分手的时候,他让他好好保重,等着他们重逢的时刻。而
这时刻就在眼前了。只要再见他一面,看见他平安的转移到后方,然后他要多牵制
敌人一些时候,等他走得更远一些,到更安全一些的地方。
正在这时,勤务兵从指挥部来到江边向他禀报,有传令兵带来上级的命令,要
他马上回指挥部接受指令。
子萱再次下令守桥的军官,护送文物的队伍一到立刻送他们到指挥部去。又极
目向桥上望了一阵,才转身向镇里走去。
命令很简单:明日中午十二点之前炸掉江桥,然后立刻转移。
尽管子萱一直在等这个命令,可自今天见了菱仙以后他却害怕这个命令的到来
了。他站在江边时,似乎觉得自己是在和这道命令抢时间,他希望自己能离那个要
来的人更近一些,以便抢在命令到达前,见到他。可现在命令还是先到了。
隐隐的他怕这是个不祥的预兆。但他又强迫自己把一切灰暗的心理赶走。还有
一个晚上和明天半天的时间,菱仙说他们就在后面不远。尽管护送的东西贵重,走
得不快,但在明天中午前应该赶到。
子萱一夜都在监督士兵安置炸药,这时已是天光大亮。人群仍然络绎不绝的涌
上桥来,车辆也继续从十几处炸药上碾过。子萱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桥面。
远远看见车辆,他就兴起一股希望,但车近了,那希望又衰落下来。
太阳越升越高,他的希望也越来越被焦急取代。
突然几辆汽车驶向桥头,看样子象是运送什么重要物资的。子萱的心提到了嗓
子眼。
车上了桥,在人群中慢慢的爬行。子萱看在眼里,就象千万只虫子在自己心上
爬。
终于前面的车近了,子萱看见后车厢的顶棚下露出武装押运人员的身影。
子萱连忙向前去,赶到了桥头。守桥的士兵已经指挥先过来的车辆在岸边停下
来。
子萱走到车头。从车上跳下一个下级军官。落地站定,给子萱行了个礼。
子萱还了个礼,便问道:“你们是护送文物的吗?”
“是!”
“有一位沈江月和你们一起吗?”
“沈先生没有跟我们一起过来?”
“什么?!”
“玉屏山圆觉寺内有一部唐代雕版印《金刚经》。沈先生去取去了。让我们先
走。他可能要耽搁半天的时间。”
正午时分。人群还在不断的涌上桥。
子萱的右手腕一直抬着,他看看桥上的人群,看看手上的手表。心里只希望人
们走快一点,表针走慢一点。
他拖延着。他无法下达那个命令。那边是自己的同胞,和自己的爱人。而自己
要把他们都抛在敌人的屠刀与铁蹄下吗?
但是他必须下达那个命令,为了更多的同胞,为了最终的胜利。
他拖延着。满桥的人群是他的理由。远出还在不断涌来的人们是他的理由。
他甚至不能去想他。这个理由太过于强烈了。他真的会失去那最后一点勇气。
远处有滚滚烟尘泛起。隐约的枪声混杂在车声人声中。他知道时间不多。
但他还想在拖一拖。
人群还在拥挤着前行。
他知道自己在祈祷。如果世间真有奇迹,就在此刻发生吧,那人群中出现那一
张面容。他知道不论这人群多么混乱,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那张面孔——他努力在人群中找寻。
突然他发现远处山坡上,有些东西在飘动,象一块小膏药。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子萱下令,把守对岸的士兵强行拦住人群。桥上的人们跑得更快了。对面哭喊
声响成一片。
桥面上空无一人。
子萱一挥手。
轰隆隆!
水柱夹着尘土冲得老高。象是水中冲出了一群水怪。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
江上,几段残桥象几只疲惫的怪兽卧在水面上。
有人跳进江中往这一岸游。更多的人被阻隔在江边,哭喊声中枪声也随即传来。
望着滔滔的江水,子萱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跃入江中,向对岸游去。
第二十九章飞红万点愁如海
子萱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了五天之后。
受伤从阵地上被抬下来时,还不很严重。可是战地医疗队已经没有药物了,只
能做了一下简单的处理,就往后方转移。一路上虽然在几个地方做了治疗,但都因
物资匮乏,不能根治,拖了下来。等到了陪都时,他已经不省人事。
这是手术后第二天,他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一种突然回转人世的迷惘:“我这是在哪儿。”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又似乎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子萱茫然的寻找着说话的人。这时他看见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很近的凑到他面
前。
最后一丝疑惑,接着一切都清晰起来。
是他!?一阵惊愕、怀疑和随之而来的狂喜。
月儿就守在他身边——他一切都好!
他没有去假设他们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相见的。他相信他们真的又在一起了。因
为他不愿意有其他任何解释。
从他断桥,失去江月的消息,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他转战南北,也不怎么去
想他,因为战事的激烈,残酷,使他处于一种麻痹中。而且失去的并不只是他一个
人消息,家里人,沈家其他人的,其他的亲朋好友,都没了音信,他只知道大家都
在战火中挣扎,抗争。
想有什么用,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自己只有拼命的为他报仇,如果他还安好,
那自己就要更加拼命的保护他。
而在意识的潜层里他根本不相信,或是不敢相信江月出了什么事。因为他怕,
怕自己一旦相信了,再面对这尸横遍野的破碎河山,自己将失去一切战斗下去的勇
气。
“你……是你!真是你!”子萱吃力的说着。
“别说话,你要好好休息。”江月制止他。
可子萱却忍不住:“你还好吧?”
“嗯。我一切都好。”
“那一回……你护送文物……我等你……等不到……我只有炸了桥……你知道
吗……我真的等不到你……”
“别说了,我知道,我全知道。”
“你怎么……逃出来的。”
“一户老乡把我藏了起来。后来又送我过江。再后来沿途,都是老乡们掩护我。
他们知道我身上有重要的东西,也不问是什么。只是知道是对国家有用的东西就保
护我。好多人,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被日寇……”
江月的声音断了,好一会儿才说,“先不说这些,你休息吧。”
这时一位护士正好走进来,见他醒来十分兴奋:“你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
告诉护士长。”说着话又出去了。
子萱虽然精力还很不济,却也听得这话很不解,为什么非要找护士长来呢,她
不能照顾自己吗。一面想着,一面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单人病房里。他
又生起了那个初醒时的疑问:“这是在哪儿?”
“圣玛丽医院。你到重庆了。我让王金标出城给伯父,伯母送信去了。城里老
有空袭,他们住在城外。”
子萱略顿了一下,才领会了江月的意思:“你是说爸和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