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人影当中走在前边一身华裳的人,一下子便认出她是不久前在殿上的那个女子,此刻带路侍女的灯笼将她照得比那时更艳了三分。
“这麽多人在门口,是赏月呢还是赏风?”广陵国王後长孙卿一边走过来一边笑道。愣了片刻的众人听罢,连忙向她行礼:“王後。”
“天色已晚王後还过来探望。”我面带欢喜的走上去迎接,“哪里呀,一点也不晚,来来,都来尝尝这王宫里最出色的糕品。”长孙卿说着,命人将漆盒呈到我面前,“多谢王後。”我伸出双手接下那东西。长孙卿在随从的搀扶下步入屋内并坐下,遮盖在衣服里的大如锅的腹部突兀在众人眼前。
屁股才碰上凳板,她便开口提到柳缨荷:“我夫君出去的这段日子想必都与你们一道吧?”我把漆盒递给文西,答道:“时而是。”
“是麽……都做了什麽事?”她这麽问,不禁使我警觉到她是有备而来的,一个女子若是在意丈夫的某一件事便会想尽办法去揪出原因,只要是跟其有接触的不管是谁她都不会放过机会,她到底想打听什麽?
“也没什麽,多半是游山玩水而已。”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用手抚着腹部,说道:“他果然还是那样,孩子都快出世了也不闻不问,我这正妻当得真是苦啊!”
这话说的倒也不假,刚见到她的时候柳缨荷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还将她撵走,而大臣俞广谱提到楚茵茵的事他便猴急万分并且飞奔离去,显然在他心目中茵茵才是他的最爱,可既是如此为何又将她的王後位置让给长孙卿?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此时唯有羿天咯咯笑起来:“那肯定是心里装着别的女人,不然干嘛会那样呢!对了,那个叫茵茵的应该也是妃子吧?”他这一出立即使我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家夥会口无遮拦到提及这件事。
“就是她!就是这个打湘冬阁里出来的妖精迷惑了我夫君!”一听到那女子的名字,长孙卿禁不住露出悲愁,完全不顾那高贵的形象。“现在人八成是去她那里了……”
“我想不会,俞大臣不是说了麽,茵茵姑娘早就在几天前不知道是被谁给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她既是个卑溅女子,是生死是也就犯不着去管她,王後您切莫与这麽一个比自己地位相差百倍的女子争风吃醋,以免伤了胎气。”
长孙卿一听,心里顿时舒服许多,但为了顾及形象说道:“但她毕竟也是人啊!”
说到这里长孙卿觉得口干舌躁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刚想把杯子放下,她忽而感到腹部上一阵微微抽痛,杯子拿不稳落到地上碎成几片,奔上前去扶住她的侍女说估计是胎儿在里头乱闹,连忙就打灯匆匆送她回宫去了。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刚才为什麽那麽说,您不是一向都坚持人与人之间平等的麽?”易烨青立在我身後质问道。
我嘿嘿笑了几声,“知我者,莫过於易卿也!老实说,我是感觉到了一件事,压在心里令我不安。”
“我也感觉到了一件事……”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哦?说来听来听?”我感兴趣地交叉起双臂,洗耳恭听。
他缓缓答道:“您那爱管他人闲事的性子又来了。”
“你们不要再闲谈了,她已经走远了哟,再不跟上去就跟不上了。”龚合在我们身後说道。
我讷讷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想这样……”
“我呀……”他打开刚才那漆盒,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糕,“我可是辣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姜哦!嘻嘻,去吧去吧,要是有人过来找你我们就说你睡下了。”
“好!阿青我们走!”我拔腿奔向长孙卿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跟在其後。如预料的那样,她的胎动是假装的,虽然不晓得她今夜过来询问这些是为了什麽目的,不过肯定跟广陵王有关。
可奇怪的是,那女子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寝宫,她退下所有的随从,自己打着灯笼朝另一条道走了,一个怀有将近十月身孕的女子独自走夜路是很危险的,可她全然不顾,似乎要急着去哪里。
跟了她走了许久,当进到一座宫殿里去时,长孙卿不再走了,她在架子上摸索一下,高大的架子刹那间自动打来,现出一个黑漆漆的墙洞,那女子提灯步入洞府内,我们紧跟上去,到达一间密室,见到里面闪着灯光,我们便不再跟了,只躲在外面,观闻室内的动静。才刚停下,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零乱的巴掌声。
“敢瞪我,你这狐狸媚子!信不信我挖明天挖掉你眼睛!”长孙卿的声音也随之传出来,我微微探头去看,第一眼就见到她抓住被压制在地上的女子不停地用手在她的脸上送巴掌,打得她的两颊红肿不堪。
那女子实在忍受不住了,捂住脸反抗道:“你打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把那些秘密告诉你的!别以为没人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
“如果不是这样,我能把你给拉下来麽!是你自己没脑子,明明是个下溅的妓|女还妄图当王後母仪天下太可笑了!”长孙卿言语咄咄。
“反正不会有人理你,等你饿死了,日子久了些陛下自然就会忘记你,到时候就会对我百倍温柔不离不弃……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楚茵茵说道:“笑你做春秋大梦!”
“你!”长孙卿气不过,转而将手脚的力气施在那位削瘦女子虚弱的身体上,很难想象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竟能欺负与她同样岁数的女子,若不是因为被饿了几天,楚茵茵至少还有机会躲过她的凌虐。
长孙卿打累了,停了下来,揪住她的长发:“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灯光越来越靠近我们躲避的地方,我跟易烨青立即逃开,换个灯光照不着的地方藏好,等长孙卿走了以後才出来,奔向那间密室,才刚进去又听到另外一个声音。怎麽也有外人潜入了这里?可相反的是,那人的语气与长孙卿的截然不同。
那人蹲在楚茵茵身旁,看似对她有些怜悯,“疼麽?痛苦麽?”这样关怀的话楚茵茵没有回答,只是别过脸去。那人丝毫不将她这种态度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早就跟你说过了,叫你乖乖的替老娘做事,你偏不听,真是可惜啊……不过,现在後悔还来得及,你只要答应一声,我这做妈妈的一定会帮你做掉长孙卿,让你重新当王後!”
楚茵茵摇摇头:“谢谢妈妈的好意,我是不会去窃取广陵国的国政机密。”
珞荧叹道:“真是不识抬举啊!那男人当初只是帮你赎了身,你就这麽对他死心踏地的麽?他日要是变心了呢……”忽然抬起头用犀利的眼光望向我们这边,“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明王幻世录57
冷不防听到她的喝声我们顿时一惊,被发现了麽?
紧接着易烨青二话不说便拉住我的手臂急忙往外奔跑,跑出密室来带宫殿外的时候,珞荧也追了出来,拔出叉在发上的伪装做钗子的坚韧利器立即朝我们刺来!我抽出秋雪剑挡住她的袭击。
月光照在刀刃上,折射出铁器冰冷的微光。“明王?原来是明王呀~”她受宠若惊地样子,“正好,省得我们再费力去找你,既然有空来飞沧,不如去暮丰社住一住如何?”她再度举起利器刺过来,丝毫不放过任何机会。
我一面迎击一面答道:“我现在没空,日後等挑了吉日自当会带着仲御之门众兄弟前去‘拜访’的!”
珞荧嘴角勾起一抹笑,“好大的口气!就怕你撑不过那一日,哈哈~”
易烨青见势奔过来帮忙,但都没能敌过她,她利用空间漆黑一团来发起袭击,出招套路我们根本摸不着。就在这时,珞荧背後猛地被袭,几滴鲜血落到地面上,我回头一看,眼见从她身後掠过一个黑影。
珞荧自知有帮手到来,立即转身跃上屋顶逃走,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转身打算回到那座宫殿的密室里,抬头便碰到了把灯点起的龚合。
“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那个女人怎麽变成珞荧了呢?”他不好意思的说道,随之又问。这一看就知道长孙卿走了,然後来了珞荧……
我心里面为他的白痴问题无奈地叹了一声,把剑收回去,说道:“现在回去救出楚姑娘正是时候,我们要抓紧时间。”
二次进入那个洞里,龚合走在前面提着灯笼开路。“对了,刚才真是幸亏你出手帮忙,要不然真的没法将她赶走。”我向他道谢,龚合一听,露出满脸不解的神情,“我才刚到呢,风一吹灯就灭了,才点好它就看见珞荧跑了,哪里跟得上时间去打她?”
我顿时愣住了,那刚才给珞荧背後施一掌的人是谁?努力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刹那,四周是漆黑一片的,而那道快如闪电的身影也是黑色的……──黑衣人?!
“门主,你的表情好怪,怎麽了?”
“没事,我们继续走吧!”我对他笑了一笑,说道。灯光渐渐逼近那间密室,入口近在眼前。楚茵茵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靠近,顿时警惕起来,见到我们的时候一言不发的坐在脏乱的地面上,用那种极似山中野狼的凶神眼光紧盯着我们几个人。
“喂,她好象对我们不太友好耶!”龚合见状说道。
“受过那样的伤害,是谁都会对来路不明的人抱有怀疑和警惕的心态。”我回答他的话,然後主动走到楚茵茵的跟前伸出手打算将她扶起来,谁知还没碰到她的衣服就被她一把将手推开,手腕上的刺痛也随之而来。
我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腕,竟浮现一丝一丝的血痕,我被她抓伤了。捂住伤痕叹了一口气,“楚姑娘,我们没有恶意,是来救你出去的。”
“救我?……你们是谁?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里的,知道的人都是那个女人身边的,我明白了,定是她又用这种诡计来骗我!”楚茵茵说道。
我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是广王的朋友。”她一听微愣,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不是那个女人身边的?”我摇摇头,“不是。”环绕在楚茵茵身上的警惕这才终於化去,她缓缓地从地上立起来,但由於几日未进食,双腿立即虚软下去,倒向我怀里。我扶住她,从身上脱下一件衣服披在她肩膀上,“我们走吧!”
“等一下。”楚茵茵叫道,指了指她的长裙底下那条锁住她一边脚裸的铁锁链。易烨青二话不说,举起剑连砍它数下,砍得锵锵有声,我在旁边一面看着一面担忧它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易烨青砍了十次才把那条该死的锁链弄断。“得罪了。”我将她横着抱住,奔出密室,按着来的路回去,这一去一回路上无风无雨极为平安,踏进住所大堂的门时,女孩子们围着桌子早已把那盘点心瓜分完毕。
“回来啦!”颜莹第一个开口说道。我把楚茵茵放下,让她坐着椅子,扫了一眼那漆盒,抱怨道:“真没良心,至少留一点下来嘛!”
文西一脸无辜样申诉:“你又没说,谁知道呢!”那现在怎麽办,楚茵茵若是再不吃点东西,恐怕会称不住,派个宫里的人去唤广王来又担心打草惊蛇……
想来想去,我最终还是想到了那位老大臣,於是问楚茵茵:“楚姑娘可信任广王的老师?”楚茵茵点了点头,“先生不仅学问渊博,人品也颇为端正。”
“那好,颜莹你走一趟把他唤过来,顺便跟他说我肚子不舒服身体也极为难受,他会明白的。”我把唤人的任务交给了颜莹,颜莹应声出去了。
文西上下打量我一眼,奇道:“可你明明很健康啊!哪里见得有什麽不舒服的?”我拍拍她的脑袋,用手将她的脸转向虚弱不堪的楚茵茵,她这时大彻大悟。
颜莹去了许久,小半个时辰才将俞广谱给带来,还带上了食篮跟一个将近半老的大夫。“人老了真是不中用啊,现在才来到这里,楚姑娘呢?”
“在里面。”我请他进入屋内。一见到楚茵茵,俞广谱立即激动起来,老泪开始纵横,“你终於平安回来了,老臣我一直在日夜担忧。”抹了抹泪,他将吃的从食篮里拿出来,“快点吃了吧,吃好了还有大夫替你看看病。”
楚茵茵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勉强忍住,抓住俞广谱递上来的东西就吃起来。吃饱了,站在一旁候着的大夫便过来为她打脉。
经过一番问诊,那女子身子并无什麽疾患,只是皮肤多处受到创伤,大概都是由长孙卿每日施虐造成的。俞广谱见她如今这副弱如垂柳的样子,禁不住一次又一次心疼,并加自己埋怨自己,“我为什麽要带陛下去东州啊!要是不去那东州,你仍旧是那趾高气扬的花魁,根本不会活得像今天这样。”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见状问道。
俞广谱叹了一口重气,答道:“那是一年以前的事情,陛下登基多年却一直都未娶妻,太皇太後抱孙子心切,硬是要弄个王後招选,陛下听说了这件事後便携上老臣一起以微服为名妄躲过此事,老臣怕他离开王宫太远会出事,便提议去往东州,去到那里,陛下见湘冬阁人潮如水以为是好玩的地方便去了,根本不知道那是青楼,老臣拦不住只能让他去了,一去便结识了楚姑娘,二人定下约定,约定的内容是陛下赎回她的自由,而她得要跟陛下回到王宫应付太皇太後。”
“回到宫里後,如陛下算的那样,太皇太後已有了人选,但不想竟是丞相的千金长孙卿,这女子外表娇顺,可内心跟他父亲一样专横,当时陛下向太皇太後开出条件,要娶长孙卿就必须立楚姑娘为王後!”
“太皇太後无奈只得答应,陛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没想到日子才平静了三个月,这事就出来了!长孙小姐将楚姑娘是从青楼里出来的事添油加醋告知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认为楚姑娘不干净,但她又疼爱陛下,於是出了个主意──看谁先怀上龙种。先怀龙种者才配得起王後这个位置。”
“不多久,恰恰是长孙小姐先怀上了孩子,楚姑娘因而被迫将王後之位让给了她,此後太皇太後便更加疼惜长孙小姐,而把楚姑娘安置在偏僻的小苑,实则是打入冷宫!”
众人听完这位老大臣的叙述,心中不由越发怜悯於楚茵茵。“太可恶了,怎麽能这样呢?青楼里的姑娘又不是个个都跟男人睡过!”文西第一个立起来为楚茵茵打抱不平。
我叹了一口气,“可年纪稍大的长辈大都默守传统规矩,即便事实是如此,也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而且,越是过分喜爱一个对象就越对其产生信任。”
“呐,你那麽聪明就帮她一回,把那个让人看了都觉得恶心的女人拖下来,让她尝一尝教训的滋味!”文西对我说道。
“你以为我是神,这里又不是雯国,没被饿死已经很好了,你那麽仗义你去帮。”我用手撑着腮答道。这样说并非无情,而是实在有些困难,一切改变的可能皆在广陵国太皇太後身上,而我们仅仅只是远道来客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家庭私事。
“仲御之门里那麽多厉害的人物,你下令派一个能人来不就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