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都知道了,那麽!”不同於往常,他的脸上竟露出了鬼怪贪婪的恶心表情,掌心相对,不停地 搓着。我淡然地瞅了他一眼,垂下眼睫毛,“可以。”言落,一对胳膊趁我没有一点准备就扑过来,环 绕过我的颈部,丝毫隐藏不住兴奋的男子展出无法控制的行为,忽然喜极而泣,“我的终身大事就拜托 你了!”短短一句,说得感人肺腑。
“不过……”我绷着脸把他推开,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指尖朝他,却一点也不客气道:“拿五百俩白银 来换。”当下,男子僵如石雕,木讷了半晌才有所动静,“等等,这东西,你不是白送的?”男子难以 置信地瞪大眼,一听到以高金换物,胸腔中的血液几乎要逆流呕出。
我摇摇头,“这是专利品,本该收一千俩的,我是看在咱们有交情的份上,特意低价转让给你,不满意 那就算咯!门在那边,请!”并拢着五指,指尖指向雕花格子门。杨彬站起来,拉直了裘衣,转身就走 。
没走几步,忽尔就停停走走,犹豫不决,似乎割舍不下,很是逗人,到了桌边又返回,终於下了决定, “你说的,五百俩,可不许再加价!”我翻身,以右手撑着头,“先给钱!等我写好了再送到你手里。 ”杨彬低头,着手翻腾腰间,从一个锦袋里拣出一只镶嵌五彩宝石的纯金厚边腕镯,周边还垂吊着十六 个纯金铃儿,再加上他自己项上挂着的名璧珠串,还有零零碎碎的几锭大钱等等等,一边掏一边露出‘ 不小心进了黑店被人宰’的可怜模样,将东西通通压在床下鞋托上。
我望了望小方托上那些有价值的物件,浮出浅笑,冲着那败了大笔钱的男子的背影,道:“你好走,我 不送了。”门吱地一声开了,冷气趁虚而入。我爬到床边,伸出食指清点钱数,数着数着,一双脚陡然 出现在眼前,我一抬头,就望见李璇的下巴尖,高兴地向他炫耀起来:“我今天赚了大钱!”
他一如既往,什麽表扬的话也没有说,掌心覆在我头顶轻轻地揉了揉,然後弯腰拾起那些有价值的物件 放好。我把被褥拉过鼻尖,兴奋未消,“好耶!过两天就能出街买土特产,然後打道回府咯!”
五指抚上我温热的圆额,男子一展难得有的柔和浅笑,“那麽兴奋干嘛,去了故土可是要住王墓里头的 呐!”韶乐,这一个好比女子柔美的国名,如今只在史册中长存记忆,小小的领土纳入平昌,使得平昌 一夜之间扩大了两倍,平昌王得意的笑容至今在李璇心里不过是一桶发酸的泔水,令人作呕。
“那王墓,大麽?”满腹好奇,我脱口问道。可不要大活人陪着棺材一起度过冬日为好啊!“整座山都 是!你说呢?”整座山都是,怪不得宝藏要封存在那里面,不过……“钥匙不是给无双王拿去了麽,咱 们可怎麽进去啊?”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咱们进不了墓室,可以在洞内铺塌生火嘛!”李璇解释道。感觉像是轮回倒溯回到原始人类的落後生 活……令我不禁心里一阵发寒,未多想,又听到他的补充:“其实,我是想回去招回旧部的,寇欣是个 昏君,早晚会有陨落的一天,不如把他杀了,好给你有个安稳的新国家,不必再东奔西跑。”
“在蓬莱谷长住也不错呀!世外桃源的,要不,你也可以跟我回仲御之门。”我笑了笑,反正打自娘胎 出生後就过惯了平民的生活,住不住大宅,穿不穿绫罗丝绸,吃不吃山珍海味,都已没有关系。
他沈默了半刻,才缓缓道:“雯国你也想抛弃了麽?如果不是你说得那麽有雄心,我也不会下那麽大的 决心!”我平静地望向紧闭的窗户上那一团精巧的吉祥纹雕,回忆着史书,答道:“晋文公流亡国外19 年,在秦援助下回国继位。”然後回头,盯着他那双无光距的深潭,“你难道想学他,助我回国复位? ”
“晋文公,我不懂是谁,可答案是一定的。”
我倾斜着靠在他身上,“在那块半岛上有你多少人马啊?你就不怕寇欣残酷到底,把你的那些人全部杀 个片甲不留麽?”并在空气中,以掌为刀,模拟劈物的动作。
“我不知道,也许去了才会有底吧?”他答道,那种轻松无度的样子,宛若飞燕的尾羽轻点水面只激起 细小无声的涟漪。“唉!可惜,最英勇善战的忠臣都出来跟着我跑了,已不能在雯国做内应。”举起手 捂额,我幽幽叹息,觉得有点恨铁不成钢,更恨天公不作美。
他扶住我双肩,慢慢把我放下,摸了摸被褥,一抓就往我身上盖,“好好休息。”简单的一句话脱口, 转身就走,“哎~~你要去哪?”看着他又再度拉开门,我伸长手臂冲那背影呼道。“出去溜哒!”声 音通过即将贴合的门缝钻进室内。“……”五指轻轻握成拳,血液不由自主地在我的手背上暴涨。
可恶!太可恶了!昨晚早应该任你在欲火中憋死!自己去溜哒快活却不管床上人的死活,连早上都给的 是羊肉粥,连糕点跟炸香的面食都自己吞了,你你你……被压在树枝上的积雪砸死好了!
一边不满地捶打床沿一边无端生起了闷气,好一会儿,才想起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立刻爬下床,取了 笔和绢帛再返回,肩披着被褥,一字一句,认真地把冰激淋的制作步骤写下。原本想从中动手脚,让他 引火上身,但看他如此痴心,佛曰:得饶人处且饶人,成全他吧!
待写完了,又兴儿未消,又取了另一张绢帛。干了墨的笔尖放在嘴里蘸了点唾汁引流,想了一想,便在 眼下任意一个空荡的地方提笔画起小人图来,画的内容跟生闷气时胡乱想的恶作剧画面无异,画完了, 我把笔抛天一扔,翻身仰面,把绢帛高高举起,自顾得意地欣赏个够。
才躺了一天,熬到了夜兽出没,文西那姑娘没见我出来活动,也不知向谁打听到我生病一事,饭後就带 着家里的大夫上门来探看。我看着那大夫诊着我的脉皱眉深思,一股乐笑自心底钻出,但看如此多的人 在场旁观,只得忍住。
大夫看不出是什麽病,万分惭愧,我大大方方,不予追究,趁他临走时要了一味止痛丸,事情就这麽顺 水推舟地过去了。
到了第三日,我开始收拾包袱。霏儿受到我的传唤,不急不拖,来得很及时,一进门,我就让她先坐下 。丫头天生不规举,两双灵动的眸子乱晃,转眼就瞅到被随意放在台子上的那条绢帛,恶作剧内容历历 在目,嘴巴一鼓,预备喷笑,当对上冒出来的我严肃的面庞,看到我竖在唇边的食指时,立即下意识地 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我真是不敢想象,那麽正经的门主居然也画那样的东西出来。”一出山庄,霏儿再也忍不住,呵呵笑 起来,“幸亏那位大人双目无光呢!不然真不知道会发多大的脾气。”
我干干地笑了两声,心忖:要是真被看见了,恐怕只有背过脸站在寒风里独自寻伤才对吧?
一七尺青年跟一六尺丫头挤在一把伞下,踏着积雪行在小风雪里,止步在一家铺前挂着一蓝布的当铺前 。将杨彬当日留下的那些金银宝石饰物挑出两个交到店家手上,我一边欢喜地拿钱一边想象着杨彬气得 滴泪抓狂的可爱面庞,越发觉得自己有做奸商的潜质。
一来一回,空空的四只手不一会儿就挂满了大包小包的物件,绽开的喜色沿着返回的路遍地撒。行至半 途,无风无雪,寂寥无影的街巷一下子变得异常热闹,仿佛时空错落,人影灼灼,把路都给堵住了。
疑惑地对视一眼,怀着好奇的心态,我跟霏儿跟随百姓涌进人群里,伸长脖子望了大半天,仅是望见一 顶王辇缓缓而过,询问之下才晓得,那是君王到寺里烧香归来,打此路过。
楼琳柔……
王辇渐渐远去,我带着霏儿转身走出人群,逐颜带笑往返路赶,拐进一冷清的小巷子,长长的道向前延 展,楼台小榭和托着积雪的瓦当一处比一处冷眼艳且妖娆。“那些大夫哪有我厉害呢!怎麽说我也是闻 着药材味儿长大的,门主下次要是生了病直接找我就是,可省下不少银子呢!”一进巷子她就跟我扯个 没完,夸得自己倒像是个药师而忘了自己是药师的门下徒。
“哟,哟,就没见你给他治过眼睛。”
“……他又没让我给他治,我哪儿敢呢……”
你敢我也不肯把他放心的交给你死马当活马医!我心忖着,此时,陡然从前方跃出一群素衣男子,神似 混混,将我们前後左右团团围住。我和霏儿愣了一下,脑内同时猛然一个直觉──难道今日出街不宜, 遭遇打劫?!
我瞧了一眼眼前这些高大的不善来者,全身紧崩起来,想也不想,直接举起手中物件朝那几张看得异常 不顺眼的面庞狠砸,“霏儿,快跑!”回头我朝她吼着,按住腰间上的剑柄,谁知剑未出鞘,就被早早 暗藏的计谋算计,一股冲出来的剧烈疼痛猛地聚集在脑後,顿时眼前天花乱坠,一片晕晕撞撞,分不清 方向,唯一在迷失意识的最後一秒,听到霏儿受惊尖叫的声音。
那丫头捂住嘴,微弓着身,看着那些男子将她身边已经昏倒过去软如面团的人装进麻袋里倒挂着抗在肩 上,其中一人用犀利的眼光死盯着她,然後慢慢地抽出锋利的并且雪亮异常的白刃靠近她。
霏儿吓坏了,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结果却因为脚底打滑跌坐在地上,一直坚强地跟着众人走过多少日月 的她,竟然独自面对着持着白刃的陌生男子哇哇哭起来。当尖刀准备落下,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那 人的背後穿过,抓住握着利刃的手,“主人只说把人带回去,并未说要杀人灭口,命令里没有的,还是 不要随意动手!”
那男子点了点头,收起刀,跟着同伴快速离开小巷。人影无踪,路径留寂,霏儿擦干眼泪爬起来,顾不 得捡起散落一地的一包包东西,跌跌撞撞地奔跑回去,好将这一重大的事件告知其他人。
明王幻世录80
当眼前一片醉梦烟花晃过,由乌黑渐渐转变为光明的世界,瞳眸被光线刺激半刻,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捂 在额头,呼出一口轻气。这是怎麽了?感觉背後凭白无故被人用棒子之类的东西挨了一下。先不管这些 ,霏儿呢?一直起身,拿开手,我立刻愣愕住了。
所处之地根本不是自己之前所呆的地方,整床绣花的金丝被绒盖在我身上,望出床前,依此看到的是刻 着丹顶鹤或站或飞行的优美姿态的红木三折屏风,垂着艳色流苏的精致宫灯,再远的地方,则是一个站 在窗前的模糊背影。这一切,让我立马来了直觉──被绑架了!!
我捂住双颊,还未来得及大声惊叫,窗前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床前过来。到底是什麽人 要绑架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直到那面孔清晰,浑身猛地一震,瞳仁瞬间睁大,脱口:“是你 ……?!”
那人的神色平静得有如无风时的荷塘,嘴角微微扬起,“好久不见。”永世不变的友好态度令我忍不住 作呕,双眸犀利起来,大声斥问:“你怎麽会在这里!”男子一副丝毫无所谓的态度,答道:“我怎麽 会不在这里?我一向四处游走,出现在你面前也是很平常的事。”
“滚!!!”我抓起被子朝他扔去。那男子单手就将扑面而来的东西接住,面不改色,眼角多添了一丝 轻狂和削刀般的锐气,“你以为这是什麽地方,你以为还能像从前那麽折腾我麽!”他抱着被子走近, 然後将之一甩,丢回塌上,我的视线也在那一刻受了阻挠,当被子落到塌上时,手腕不知何时已然被他 抓在掌中紧紧的。他的面庞离我又近了几分。我瞪着他,咬了咬牙,使劲挣脱,可越是挣脱就越是束得 紧。
奈何不了,另一只手一揪被子,我破口大嚷:“放──手──!”这招出乎意料地奏效了,男子的手慢 慢松开,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变了……”
“我没有变!我只是知道了真相,看清了本质而已!”
他愣了愣,眸光里掠过少许疑惑,“真相?什麽真相?”语气未有一丝改变,我答道:“天孙青明早就 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了,他受贺香的命令将我追回,你却暗中行贿他让他顺道杀了李璇!”
何笑的身躯僵硬起来,无法动弹,好一会儿,唇角才徐徐掀动:“原来,这个笨蛋死前还不忘出卖我, 早知道我就应该对他下手了。”说着说着,嘴角便露出了淡淡冷笑。好凶残,仿佛换了一副心肝。我举 起手,伴着胸口涌出的一片怒火,趁其不备,用力挥了下去。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何笑的脸别了过去,颊边浮出一块火辣的红掌印,他扭回正脸,用指尖按了按那块 印,突然从他体内暴发出野兽的气息,猛地朝我扑过来,将我压倒在枕边,一只右手犹如魔爪扣住我的 喉咙,“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落败组织之首罢了!半点王权也没有,竟敢对我无礼!”语气不再那麽柔 缓,眼光也越发显得尖锐如蛟。我盯着他,竟不由自主地发颤,只有唇齿依然那样桀骜,“王权,你也 没有!凭什麽这般对我叫嚷!”
我抬起双手抓住那强有力的爪,试图扯开,一字一句踯地有声地钻入我耳内,“就凭你如今是身在桃夏 王宫中!”晴天霹雳轰响在我的上方,换我僵着动弹不得。男子眼见我一下没了动静,生怕再掐下去会 有什麽闪失,立即把手松开,见我呼到大量空气後开始猛咳,又替我轻抚发红的颈项。
冰凉的指尖触到肌理,立刻被我无情的拍开,“我不需要你假慈悲!”话一落下,我便起身跃下暖塌奔 走,意欲逃离这个巨大的囚鸟笼。“没用的,你一旦进来了是出不去的,不信你试试看。”男子的严厉 劝告在同一时间传来。
他敢这麽说,就意味着门外定是重兵把守。心念一转,我止住步子不再往前,微微仰起下巴,冷冷道: “没想到,你居然沦落到要成为楼琳柔的阶下走狗!”明里暗里皆是一句不折不扣的尖锐讽刺。
然而,令我诧异的是,此时他并非露出往日那种急躁,骇人的仰面大笑回响在室内,那种嗷啸能毁灭一 切活力和生命,将室内转变成窒息的空间,冰霜般袭击人的後背,将整个躯干凝为蜡像,然後,我听到 他满腹坚定的陈词:“楼琳柔早就不在人世了!”
瞬间,击破了我努力而来的镇定,怀疑,却又不能不信:没有人会假传一个君王已经死去的消息,心神 忽然乱了起来,“楼琳柔死了?那坐在王辇中过市的人是谁?”是新任的继承者麽?可她并无子嗣啊!
“枉你能出谋划策,连这麽简单的事情都不懂!”背後的男子继续冷声道:“我既然能坐在这里,当然 意味着我手里攥着王权。”
一次打击再接着一次打击,而每一次的打击都层层加深,直劈得人身形俱碎,“王辇里的人……是你? !……怎麽会呢!楼琳柔做任何事情一向是心思慎虑,怎麽会一夜之间就这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一 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难道,难道你对她用了什麽狠毒的方法!”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男子起身,双手背在身後,迈步到雕花木窗边,“我相信你应该还记得,我很 小的时候跟母亲相依为命,我那不负责任只顾风流与荣华的亲爹跟一个女人跑了,那个毁了我母亲下半 辈子幸福的女人,不是别人,”他把话故意顿了一下,侧脸向我,“就是楼琳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