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纸细细探究,半刻,肯定道:“没错!是真的王玺!”宝琴这下舒了心,说道:“这才好了,我弄到手的时候一直在紧张着,怕拿了错。您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玺盒了,却偏偏冒出了几个宦官,吓得我只好瞎掰说在找自己那掉落的珠子,这一说,倒好了,他们偏要帮我找,我只好扯断了自己腕上的,趁他们不注意,慌忙拿了盒里的,把假的放回去。”
难怪我等了这麽久都未收到信号,居然发生这样的意外,所幸,这女子机灵,未让计划在人前穿帮。
她叙述完,瞅了瞅我,脸上露出担忧,“新王他没有把公子您给……”
我把王玺放进盒子里收好,“你那信号来得及时,若是晚了一点,恐怕,恐怕我就得哭着爬回来了!”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
明王幻世录86
“我还正担心会害到公子呢!总算是有惊无险了。”宝琴说道。
“嗯,如今王玺弄到手了,这就表明已有一半的胜算在手,接下来,就只差掌握着大部分军权的那些重臣们的心了。”
“这些人昔日是前任国君的心腹,义不容辞地为她效犬马之劳,他们如今护着新王,多半是由於新王是她亲点的继承人。”宝琴接话道。
“不错,所以咱们必须与他们暗中交涉,把他们拉拢过来。”我坐到床沿,捏着下巴,“不过此事,我在那些折子里已下了赌注,就看他们对我的反应如何了。”
宝琴走到床尾,把帐子放下来,含笑道:“折腾了半个夜,您也累了,早点儿休息吧?”又转到床头,把那边的帐子也放了下来。“嗯。”我应着,打个呵欠,伸个懒腰,把外衣脱了递给宝琴,收起腿到塌上,往後一倒,顺手扯上被褥,闭目。又是一个恬静安枕的好眠梦。
次日,早早地我就被人给叫醒了,把我拉起来的除了他,不会是别人。男子异常粲然,两眼弯得如新月,大概是昨夜的怀柔亲语,变得不像往常。我先是愣了愣,尔後蹦起脸淡然地开口,不想他头一句话令我震惊。他坐在床沿,缓言道:“寡人今日有空,想携你出宫去游一趟。”
……出……出宫?!
是我听错了,还是,我在做梦?
我蹦直了身躯,僵硬了好半晌,被他轻轻两掌拍醒过来,“不喜欢?”
“呃,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快点儿穿上衣服,吃完东西,咱们就出去。”
何笑抚了一束我的长鬓发,起身,迈着大步出屋。我愣直地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阵阵莫名其妙。“哎?!这人是怎麽了?平时这边不给那边又禁忌,今天才一大早呢,就开门见山说要带出宫游玩!”这一番纳闷自语碰巧让端着水盆进来的宝琴听见了,答道:“兴许,是当您昨晚的戏当感情了。”
我屈起右膝,右胳膊关节顶着膝头,以右手撑着腮,思索着,越想也越觉得她这句话有理,“似乎也说得通……”“是啊!您呀,应该早点儿假意服贴了,老是一见新王就发脾气,这哪像是苦肉计。”她越说越想叨絮,叨的却又是正八经的事儿。
仇人见了面,分外眼红,发脾气也是正常的嘛!
我一脸无奈,慢慢地下床,穿衣、洗梳任她侍侯。说真的,宝琴这女子,也算何笑当时有眼光,遇事有冷静的头脑,遇人会千方百计的巴结,并且出谋划策,想办法使计谋成功,这样一个女子已经非市井里靠卖艺过活的纯朴无知的寻常百姓了,换句话说,是她骨子里最最真正的一面取代了昔日旧面。
只是何笑眼高不识才,使宝琴怀恨在心,转而倒向我这边,要不然,她若是有幸当了他的丞相,我就别想有能逃出这牢笼的机会。
我紧紧盯着镜里头忙着为我绾发的女子,毫无意识地轻咬着自己的右麽指。
“公子怎麽了,一直那麽认真的看宝琴?”宝琴陡然抬眼,柔媚的眼神不教人惊心反教人不好意思,“没什麽。”脸微红一阵,我埋头看看被自己咬破的指甲。
穿衣、洗梳,只是很平常的几件事,今早却用了半个时辰,从寝房到用膳房一路慢悠悠步行,接着用早饭,加起来一共又是半个时辰,而出到宫都之外,也还是用了半个时辰。
一个半的时辰里,何笑不急不躁,那股耐心异常出奇,出宫之时,他带了八个侍从打扮的宫廷高手,命他们在身後紧跟着。他亲密地拉着我的手,力道不重,也易挣脱,限於宝琴的那一番提醒,我开始学会忍耐。
约摸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人的脚不是马蹄子不能日行千里,人的肚子也不是不用吃喝的草包,是人,总有脚疲饥渴的时候,何笑二话不说,径直带我上了宛京里最大的酒楼。
那家不分昼夜,日日年年都食客满座的无二香楼。
刚一上楼,正巧有一桌人结帐要走,夥计匆忙收拾好案上,点头哈腰地请我们入座。吃什麽好呢?当我脑内正思考着这个问题,何笑已然向夥计开了口,“把你家最拿手的都呈上来,还要一壶温热的清酒。”豪气大方的口气令我愣愕,可他却满不在乎。
唉!又有上千人要在寒风中饿死了……
我内心惋惜着,托着腮看向窗外,一转眼功夫,热气腾腾地佳肴便搁在了眼皮底下。夥计跟店家看咱们这身衣裳非自寻常百姓,所以不敢怠慢,上菜的速度自是比其他食客要快得多。
吃到半途,男子舀起一勺清汤,没有放进自己碗中,胳膊伸长了,不顾众人眼光,径直递至我面前,其中的意思摆得很明白。我盯着那白瓷勺和静握在当中的清汤,忍气吞声,微微倾身向前,吸光了汤汁,握勺的男子不知我心做何想,竟看得有味。
吸完鲜美的汤汁後,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一抬眼,男子有意露出的春风荡漾的眼神直入眼底,并同时感觉到一只手不安好意地在我的腿上抚摸,我面无表情,淡然道:“吃饭!”
他靠过来,贴近我耳边,满口皆是暧昧,“昨晚你没有满足我,倒不如现在补偿补偿。”听罢,我侧面看了他一眼,依旧面不改色,压低声音,正经答道:“如果不想你的天子颜面在这里丢失,劝你还是安分点好。”
他知道这样东西的重要之处,果然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
心知他此刻心底一定不快意,为了不让他对那晚的事起丝毫疑心,我急忙补上一句,语气要比之前那句软几分,“这才像话嘛!”
他触摸了一下酒壶,感觉还温,便倒了一点至我的杯中,一边倒一边叨絮,“平时你总是呆在屋里,桃夏最冷的一天都让你受不了,来,喝了,让身子暖和一点。”
那杯子很小,而他只倒了半杯,大大小於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於是我毫不犹豫地端起来,一口饮毕,放下杯子後,自己也给他杯中倒了一点,让他产生夫妻恩爱的错觉。
他用眼角眸光瞅着我,杯里被注入了多少酒,他根本不看,随手就那麽端起,喝了。才喝完,杯子一放下,我就听到楼里又上来了一个人,一上来,那人就坐做我旁边的桌子前,我专注地吃着蒸煮的香鱼,没抬头,那人的声音则毫不避讳地传来。
“小二,给我来两只荷叶鸡,一壶桂花酒,包好。”
“好勒!客官,您可真是好胃口,能吃下两只鸡。”从未遇到此事的夥计半惊,偷偷打量了对方一眼,赞道。
“哪里是我吃呢?我是受姑娘差使。”那人轻描淡写,不多做言语。
这声音……好生耳熟。我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他低着头,背对着我,端详那背影,却又感觉与想到的人不似。难道是我听错了?猜疑着,我不再看,夹了些鱼肉继续吃。
不多时,那夥计把包好的鸡跟酒送了上来,“客官,您点的菜已经包好了。”“给!”男子掏出几块碎钱,夥计一看,笑了,“客官,您给少了。”男子闻言,又掏了掏,掏出几块,“那你自己选吧!”
再次听到身後的声音,我彻底僵住了,第二次回头。
他已经站立,身影很高大,腰上挂着的名剑甚是明显,我第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蓬莱玄君昔日用的剑器!“怎麽了,不想吃了?”何笑不合时宜地在此时发话,不妙的第六感从我心底冉起,我向他嘘了一声。他也瞧见了邻座的客人是谁,猛地起身,向那夥计勾了勾手指,匆匆地付帐。
夥计补钱时,见何笑一脸焦急,也跟着手忙脚乱了起来,稍一疏忽,一块钱从他手中滑落,一直向後滚去,最後撞上那位客人的靴子才停了下来。
那客人耳力特别好,听到有人落了钱,立刻捡起,疑惑道:“谁的钱?”
“我!是我们掉的钱。”我不加思索地开口答道,准备要接着说谢谢时,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巴,可那时已晚,“你为什麽要开口!”何笑冲我吼道,他早已打算不要那一块落地的钱。
那客人转身,是一脸的惊愕,“寒薇?是你吗?是你吗?!”
“不……不是,我不是……”我摆手否定,想让他误以为认错,结果反而解释不清,使他深信不疑。“再否认也没有用,他已经知道了!”何笑吼着,一把抓起我的手,拉着我快速奔下楼,一直奔到大街上。
李璇一路追出,被何笑带出来的高手拦截住,他拔出蓬莱玄君传给他的利剑,一面击拦截者一面追上来,无奈,那些高手人多势众,且发现他是个瞎子以後,故意声东击西,干扰他听辨,他没追多久就被困在高手布下的阵子里。
我边跑边回头,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寒薇!跟我回去!跟我回去!”
见到你的刹那,我也很想就此跟你走,但是我答应过宝琴要助她为相,也为了雯国的百姓,必须把兵权弄到手!所以……对不起!我现在真的不能……
我抹干微微湿润的眼眶,跟着何笑跑,跑至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时才停下来,靠在一面废墙上大口喘气,除了我们,後面再也没有紧追不舍的跫音。
“他应该,不会追得上来。”何笑顺了气,直起腰,估算道:“那八个人,当初那姓楼的女人出宫四处游玩时曾带在身侧,她也以此未受到任何害,可见他们的武艺也不简单。”
“难怪你嫌带两个少了,非要带八个。”
“如果我那时真的只带了两个,刚才,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他离去,好不容易你肯听话了,发生那样的事,岂不是功亏一篑!”
“哼!”
我闷哼一声,探头望了望刚刚踩过的那条路,仅是望了一眼,立马被他二次拉住,“不要看了,咱们回宫吧!”
“回宫?!”我一惊,“不是刚出来没多久吗……”
“遇上这样的事,我哪里还敢放心地继续游玩?早点回宫早点安心!”
“我不要。”我背对着他,不乐道。
“难道你还想遇到他!想跟他走?”他怒嗔着,指着那条路的尽头。
“当然不是了!我仔细想过了,跟他四处流浪、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还不如跟你住在那麽大的宫里,有山珍海味吃有绫罗绸缎穿,多好。”
他当下被哄得心里特舒服,高兴道:“真的?”
假的。
“嗯。”我望向远方应道,声音发得不清不楚。
他当是肯定了,甚是欢喜,一拉我的手,说道:“咱们换一个地方,去春亭湖划船游湖你看怎麽样?”
他说的那个湖,听说再冷也不会结冻,那水保持着春天时的样子,似乎有吉祥神在保佑,而在那偌大的湖的中央有块陆地,陆地的面积能容得下一座王府。
今日丽日,晴天无雪,何笑坐在船头,我坐在船中,船尾站着的是掌槁的船家。船儿慢慢破水向前行,我侧头赏景赏水,无视他目不转睛的眼光。“一会儿上了小岛,咱们放风筝去。”他忽然开口。
“又没有风筝,怎麽放?”我瞧了瞧他两手空空,不解了。
“现在是没有,但做出一个又有何难?你忘了,上次我还给你做过一个呢!”
被他一提醒,我脑海里才缓缓浮出些许印象。那只啊,早失踪了,而且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後,我便没有再打算将它寻回。其实不在身边反倒好了,总比天天看到就天天厌恶。
我没有做答,自顾出神地看着冬季春样的湖水。没有话题,船头的男子百无聊赖,斜眼望了望碧波,脑海里来了鬼主意,他把手伸入水中浸湿,却也不怕那水的冰冷,一下便收回,手指轻轻一弹,小小的水珠嗖地向我飞来,好在我有所发觉,在他将弹指之际,用手背遮住脸,冰凉的水珠仅打在掌中。
戏了一次後,他把胳膊垫在膝上,没有擦拭湿手,任风自然将它吹干。
“你想什麽如此出神,连我的话也不答。”
“想一个故事。”我依旧避开他的眼光,转而望向更远一处的风景。
“什麽故事?”兴趣冉冉而升,他身躯稍微向前一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有个人爱钱如命,有一天他出行,跟别人同乘一条船,後来这条船翻了,船上的人都落入水里,其中一人为了逃生,索性把身上的一串钱抛弃了,而那个人见到那串钱後,把它抓住,绑紧在了腰上,结果那串钱成了他的累赘,使他无法逃生,他就那样被淹死了。”我缓言叙说。
言罢,一阵欢笑声自何笑口中脱出,笑完之後,他评道:“真是太笨了!哪有要钱不要命的!”
我正色地盯着他笑迹未消的脸庞,心忖:没错,那个人就是你,而我将会是你紧紧抓着不放的那串钱,早晚……会有害惨你的一天!
“你是打哪听来的?我长这麽大都未听说过这麽有趣的故事。”
“书上说的。”专门教人道理的书。
“还有没有?再说一个啊!”
居然还听了不满足!我白了他一眼,指着前方,说道:“小岛就快到了。”他一回头,广阔的视野里猛然多了一块陆地,上方郁郁葱葱,被冰幕笼罩,我离船踏上石阶,登上这块湖中岛。而此时,枝叶上的冰棱正在融化,冰凉的甘露一滴一滴往下落,都甭管站在枝下的是什麽人。
岛上的风光,怎看都像座江南园林。嶙峋怪石,有!长廊小亭,入眼即是,腊梅盛开之处,簇拥在一起观赏且嘻戏的都是姑娘家,亭里一处,有两位年迈的老者正在专注下棋,其身旁的旁观者诸多,把石桌围得水泄不通,惟独我们两个视若无睹,专往人稀的地方钻。
在岛上转了一圈,他塞了把伞给我,不让高枝上的水滴落下来沾湿我衣。我在那树下等他等了半晌,脑海里回放着刚刚在酒楼发生的那一幕,当一转身,远远就见何笑提着刚做好的风筝跑过来。
“走吧!我们到那儿去放。”他指了指前方一处。我收起伞,跟上他的脚步,来到一片没有枝叶避天遮日的空地,适时有风刮过,他握着线托拉着线跑了一阵,风筝才翩翩冉起直抵云霄。
明王幻世录87
尽情享受着凉风带来的童乐,高高在上,接受地上人的目光洗礼,它是尘外之物,没有世人的感情,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人的种种酸甜苦辣,只会自由自在地荡在空中,就像武士腰上的饮血刀一样。
我抬头注视着它久久,身旁的男子也渐渐放长了线,“你看,它飞得多高。”他含笑,对我说道。我心不在焉,一直看着风筝,一直在想它多麽傲气多麽自在,因为有线才会如此,倘若线断了,它再飞也不可能成为纸鸟,而只能随落魄地随风走,线是它的牵绊也是它的支柱,一时间,我又想起了李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