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人连抵抗都来不及便在在瞬间倒地,却已是没了气息。
这一下事情突然变化陡生,一旁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的瞧着,好半晌都没能自震惊之中回
过神来。只见那极其厉害的身影在邵璇身旁停下,并非鬼魅,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人,正是柳行雁。
在一旁的上官鎏最先回过神来。见柳行雁栖近邵璇,不晓得个中原由的他心下一紧急忙
抢上前去就怕邵璇会遭遇不测。却见那人恭敬的朝邵璇一跪,并自褪下外褂将邵璇穿得单薄
的身子紧实包住。
只见邵璇失了血色的双唇轻启:「带朕离开。」
语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无法隐藏的疲惫。
「是。」柳行雁领命,当下小心翼翼的横抱起邵璇的身子,以着绝对的疼惜护住了他,
让他将头靠入自己的怀中。
早已身心俱疲的邵璇,载着满满的心灰意冷靠着他,沉沉阖上了眸子。
对于行雁,他向来是再信任放心不过的了……尤其是现在。
见着心爱的主子如此模样,柳行雁眼底浮现深深的不舍。知道主子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尽
速离开,当下足尖一点便即快速的离开了庄子。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知道那人应该是邵璇下属,瞬间,无数个情绪连同疑惑涌上,交杂
的压迫着胸口。
他看得好清楚……看到邵璇是多么放心的将自己交入那人怀中,而那人的神情又是多么
的心疼,多么的不舍。
一股酸意,在交杂紊乱的情绪之间萌生……
脑海一片混乱之中,脚已经自己动了。无法克制住的,上官鎏已然运足轻功,拋下身后
一切直直追了上去。
︽第九章︾
如果早知道结局会是如此,是否当初就该狠心,该绝情,该像父皇一样,在可能萌生情
意之前便挥剑斩落?
是否……该让自己连动心的机会都没有?
爱得太深,爱得太苦。情到至深却终至心灰意冷。现在的他好累好累,却仍无法挥去心
底深深的情意。
仍然受情煎熬,却已无力再去追求。
他,已经累了……
「行雁,在此停下吧。」
时近黄昏,瞧见了前方的小溪,邵璇淡淡开口,「朕要沐浴。你去给朕买些服饰伤药和
吃的来。」
「臣以为不妥。」依言停下了脚步,却因担忧而首次对他的命令提出了反对,「以皇上
的身体状况,臣不能置皇上险地。臣不希望重蹈覆辙。」
「八年前是朕差你入京。你不在朕身边,朕就算受了伤,你又何错之有?」
知道柳行雁一直都在为八年前自己出征时受伤,险些送命的事情而自责,邵璇语气转为
温和,并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更何况……在这深山野地,谁能想到这么样狼狈不堪的人,
竟然会是当朝天子?」
「臣……」仍想劝谏些什么,柳行雁将他放下,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人待在此地。但,最
后却仍是选择了从命:「还请皇上小心。臣速去速回。」
言罢,几个轮指将邵璇被上官鎏封住的穴道解开,而后一个行礼快速的飞身出了林子。
感觉到一身的内劲恢复,邵璇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他有太多年没真正动上武了。尤其国事繁忙,让他连找出空档增进己身武学造诣的机会
都少得可怜。八年了,八年前上官鎏武学同他不相上下,行雁则是胜他一筹﹔八年后,上官
鎏武学早已远远胜他,而行雁的造诣更是遥不可及。
不过……这身内劲用以自保,倒也足够。
褪下行雁给他披上的外衣,径自步入溪中。
盛夏的溪水凉而不冷,对于现下的他而言却是正好。弯下身子让凉凉溪水冲过全身,洗
去一身的疲惫,洗去一身的凄凉。
脱下里衣清洗并擦拭身体,却在望见下身仍未洗净的血迹之时,无法遏制的勾起了一抹
悲苦笑容。
笑意越渐扩大,终于克制不住的笑出了声。
却,笑得太过悲哀。
他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难堪?堂堂一国之主竟然会傻到用计去让一个男人侵犯?这可
真是亘古未闻的大笑话!
是啊!身为帝王本该是坐拥三宫六院数千佳丽。爱上一个男人本就不该,更何况去渴求
他的拥抱?
既然要他成为一国之主,又为何要给他「男身女命」的命格?搞到最后一身狼狈,不但
情没得偿,心灰意冷,还将自己弄得难堪至极。
也许他真该无情。也许,当年父皇刻意的培养其实就是为了避免这一日,避免他爱得如
此痛苦。然而,到最后,这条路子还是走上了,至深,也至苦。
笑声渐歇,终究还是化为深深叹息。
他,真的累了。
纵然留有满腔情意,却已无力再爱。对他而言,治理朝政,只怕还容易得许多……更何
况他因个人私情而弃了那天下重责已是太久。眼下既已全然绝望,就不该在惦念着那永不可
能得偿的一切。
他该惦着的是天下,他该当的是那个傲视苍生的皇帝,而不是那个费尽心机却终究无法
得偿所爱的可怜人。
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邵璇回头,入眼的便是柳行雁采买回来的模样。
将伤药递给主子,而后,转身避过不看。
知道行雁是不希望让自己难堪,邵璇唇角扬起一丝苦笑。在自行上完药后,神色转为冷
漠严峻:「更衣。」
柳行雁领命,这才回过身来取出采买好的一整套衣衫服侍主子穿上。他服侍邵璇二十二
年,对于邵璇的身材体型喜好他无一不清楚。是以虽然邵璇本人并没有去,但那袍子却仍是
相当合身。不但料子细致,手工更是相当精美。往邵璇身上一套,那俊美无双的帝王形象登
时展现。
「可找到歇脚处了?」
神色未改询问出声,邵璇语气冷沉不带分毫情感。
「附近有一处无人居住的小屋。」
考虑到邵璇的身体情况,柳行雁简单的做了回答。但见邵璇微一点头示意自己领他前去
,当下转至他身后将他扶住,用最不会令他感到不适的方式快速奔至目的地。
入了屋,四周虽然没什么布置,不过倒也算是干净。
邵璇坐上床榻,神情仍然维持着身为王者时的冷峻肃然。见他神情如此,向来熟知他性
子的柳行雁立即跪下,等候他下达命令。
「武忠陵方面可有动静?」
虽然并未吩咐行雁察探,不过邵璇知道行雁一定不会忘了这件事。
这个……可以说是他们君臣之间的默契。
「是。」柳行雁点头一应,「靖国公意欲调兵以护驾之名行篡位之实,不过已让薛大人
和刘大人暂时压了住。」
「以护驾之名行篡位之实?」闻言,邵璇不由得一声冷笑,带着轻蔑:「这一招皇兄们
早就用过了,还不是斗不倒朕?换了个靖国公武忠陵,一样没效。」
「另外,刘大人已差人快马往东北告知十四殿下您出事的消息。十四殿下似乎已经赶到
。」
「喔?珩弟也到了?」
一听到邵珩来了,纵然原因是为了近日这些令人痛心的事儿,邵璇的面上还是起了几分
的缓和。
却,又在忆起季书荷的死时,神色为之一沉。
「书……荷妃之死,可有任何头绪?」
纵然为了激怒上官鎏而将话说得不堪,但心里毕竟仍是对书荷怀有强烈的愧疚。毕竟,
书荷之死,多半仍是因他而起。
「据臣所知,那日被湘妃发现与荷妃有染的侍卫已被廖统领处死。而在事情发生的前一
晚,有人曾看到湘妃的侍女冬梅去见廖统领。」
将自己所知尽数道出,柳行雁知道邵璇已经掌握住了事情的因果始末。
只要掌握了这些线索,任谁都会猜想到事情的真相为何。
「想要来个死无对证?」唇角扬起冰冷笑容,因于那湘妃可笑而无用的心计:「朕正愁
没有更好的引子能动手除去武氏一干人。看来,倒是那武倚湘给了朕一个大好机会……行雁
,离京城还有几天行程?」
「与羽林军们会合只须两天,之后回京大概五天。」
「好……今日便先好好休息,明日立刻启程与羽林军会合。」
下达命令也同样做了个总结,瞬间已是神情一改,冷峻肃然化为淡淡凄愁。
一扬手,示意行雁起身:「一起用膳吧……打从我被立为太子之后,咱们便没再一同用
过膳了。」
使用的不再是帝王的口气,眼帘微垂,却藏不尽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以及,满腔的心灰意冷。
柳行雁方起身,却在对上邵璇如此神情之时,胸口一紧。
那样的神情是如此凄冷沧凉……好想要将他紧紧拥住,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是主子,
是掌理天下的王﹔而自己只是个小小的臣子……绝对不能踰矩,这是柳行雁一直坚持着的。
依言,取了自己先前采购回来的包子,同邵璇一起吃了起来。
这顿餐用得很静很静。因为,无人知道该如何开口。
用完了膳,取来泉水让邵璇饮用。却见那张俊美绝艳的容颜微抬,轻轻几句脱口:「现
下不要把我当成主子,我已欠你太多太多。」
淡淡的语音之中,有着太多太多的疲惫心冷,以及自责。
「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书荷。尤其是你……咱们今时不在京不在朝,想
做什么便做吧。不必在意什么君臣之差或踰矩与否……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降罪予你。」
乍听此言,柳行雁愕然。
他知道邵璇所言代表着什么,也知道这样的话对自己的诱惑力究竟有多大。
视线对上深眸,瞧见的却是满满的心冷与自责。
邵璇对上官鎏已然心灰意冷,对自己的愧疚又太深太深,是以,此时此刻,在恢复他王
者地位与尊严的前一刻,说出了如此言语。
柳行雁也知道,邵璇是认真的。君无戏言,就算此刻他放下了帝王的身段,这些话却仍
是绝对真实的。
凝视着眼前绝艳的容颜,满腔压抑隐藏已久的情意再也无法掩盖。邵璇苦,陪在邵璇身
旁的他不也一般?看着所爱之人因另一人而为情所苦,同样也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而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贴近了……有机会拥住邵璇,有机会吻他,有机会得到他,而不必
顾忌着君臣之礼,不必顾忌着踰不踰矩……
但,他该就这样放纵自己吗……?
身体因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缓缓走近邵璇身畔,柳行雁颤抖着抬起了手抚上那张已
远远看了二十二年的脸庞……
而后,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只要这样……就够了……」
紧紧的拥抱住怀中的躯体,沉沉语音在他耳畔落下……「臣……只要这样就够了。」
是啊!只要这样就够了。
就算已经苦了太久太久,却仍是无法不珍惜他。不舍得、也不希望他如此糟蹋自己。
更何况,就算邵璇说了不必,但在心里,柳行雁仍是将他敬为主子。
紧紧环抱的手,松了。
柳行雁蹲下了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邵璇平齐。
「请皇上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如此糟蹋自己……」语调平缓,载着满满的至深情感……
「臣会随时跟在皇上您身边支持您,保护您。天下万民全仰赖您的治理,请您好好珍惜自己
……这样对臣而言,便已足够。」
面对柳行雁如此珍惜自己的态度,邵璇先是心底一暖,却终究还是无奈。
只因,忆起了上官鎏的毫不在乎甚至于视若敝屣。
被行雁如此珍惜,而贵为当朝天子的自己……在上官鎏的眼里,却连只虫子都不如。回
忆中曾令自己心动不已的言语,而今却显得讽刺可笑。
深深一叹,终究还是逼迫自己按下了思绪。
「罢了,先歇着吧。朕累了。」
淡淡的道了一句,与柳行雁相望的眸子一敛,恢复了原先的平静无波。
而后,径自躺下了身,阖上了双眸。
知道邵璇身心都相当疲惫,而紧接而来的种种要事又相当耗费心神,是以柳行雁一个行
礼,熄了灯火退到一旁。
夜阑,人静。
小屋里窗子半掩,泄进凉凉月色……
独倚墙边,在确定邵璇已然熟睡之时,柳行雁出手快指点了他的穴好让他不至半途苏醒
,而后,沉声一喊:「出来吧。」
语音初落,只见房门一个开阖,上官鎏的身影已然出现。
其实柳行雁老早便发现了他的跟踪,察觉到了他对邵璇异样的态度……所以,那时在溪
边才会同意让邵璇一个人待下。
而不告诉邵璇……只是不希望再引起他的痛苦。
毕竟,上官鎏的想法,他并不清楚。
抬头,视线对上上官鎏的,因先前种种而以冷冷一句脱口:「既然不愿再见,又何必跟
来?」
「我……」被他这一句给质问得语塞,上官鎏只一字脱口便难以成言。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纵然心里并不是真正希望再也不见邵璇的,但也没有
跟来的必要啊!只觉得当时瞧着邵璇放心的将自己交入眼前之人的手中,心里强烈的酸意
涌上,便不由自主的跟了过来。
然后,瞧见了邵璇在溪中极其悲苦的笑,也,听见了他与柳行雁的种种对话,望见了柳
行雁将他拥入怀中的情景。
这一切的因与果都太过难解,让上官鎏弄不清,分不明。
瞧着他的无语,柳行雁在心底深深一叹。
也许……上官鎏始终都不是毫不在乎,而是太过在乎。
也因为太过在乎,才让理智显得薄弱。
起身,步至邵璇身畔,凝视着他载满疲惫与轻愁的睡颜……「你可知道,他爱你爱得好
深好深,好苦好苦?」
开口的语气恰似不经意,却让上官鎏完完全全的呆了。
邵璇……爱他?
爱……?
难以置信的语句,在内心撩起前所未有的巨大浪涛。
「怎么可能?」对柳行雁所言回报以不信,因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邵璇怎么可能会爱上他?爱上一个男人?
像邵璇那么样不凡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自己?那么样俊美,那么样吸引住所有人目
光的他……
「我没有理由说这种谎……你若对他无意,便别再扰乱他的生活,扰乱他的心。你已经
让他痛苦了八年,就算有何恩怨,也终该消解了。」
凝视的目光依旧温柔,对着上官鎏的语音却已是充满了敌意……「离开这里,离开皇上
。不要再……让他这么样的痛苦,这么样的悲伤。」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过于令人震惊的句子令上官鎏难以自己的激动了起来。他真的不懂,不懂邵璇至今所做
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懂季书荷的死因究竟为何,不懂柳行雁所说的一切一切,更不懂
心底那股压迫着心头的难忍情绪究竟是什么,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为什么……在听见柳行雁所言之时,心底既是喜悦,又是心疼的?
强迫自己按下过于激动的情绪,上官鎏走近床边,望向熟睡的邵璇。
他的眉依旧蹙着,像是锁着数不尽的愁﹔他的神情,疲惫得令人心疼。
如此真实的情感,几乎都只有在邵璇睡着时才能瞧见……醒着的他太理智,太难测,让
上官鎏无法摸透他笑容之下的心情,无法摸透那无感情的笑容究竟隐藏了多少的心酸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