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连哪里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思,不等沈无心拒绝,将江渔火交给了他,便逃也似离开。
沈无心无奈,问了问江渔火的名姓来历,半晌说一句“真像”,便再也无话。一室静谧,两两相对,终是无言。
翌日,简单收拾一下,江渔火便随着沈无心离京,有三千禁卫军随行。一路之上,江渔火旁敲侧击,终于弄清了江小飞被害的真相。
永乐侯鸾翼在风一戈相助之下逃离监禁之地,到了琅山,江小飞念及旧情,收留了他。沈无心自风一戈处得知消息,赶到琅山捉拿鸾翼,却被江小飞所阻。鸾翼却以为是江小飞出卖了他,亲手杀害了江小飞,反诬陷沈无心,被天清教发下追杀令。
沈无心提及此事内疚万分,江渔火却将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
距琅山渐进,沈无心命副将执掌禁卫军接应,自己与江渔火趁着天黑,悄悄走上了极隐秘的小道。
两人在黝黯的林间穿行,林木高大蔽日,几无声息。走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只靠着练武之人敏锐的感觉避开障碍物行走。
又行了十余里,穿过林子,到了一处山崖,沈无心慢慢停下脚步,指向对面的山谷道:“鸾翼便隐身在此。”
江渔火走上崖顶,看向黑黢黢的深谷,心中隐隐替江小飞难过,他将这世外仙谷作为鸾翼的藏身之地,他竟然会狠下心来杀害了他!当真是虎狼之心!
“鸾翼以冷玉相胁,将天清教做了叛乱的巢穴。”
沈无心说话间抬头看去,那人一身白衣,静静地立在崖前,冷冷清清、孤绝寂寞的身影,清透得仿佛要翩然飞去。心口没来由地一阵抽痛,他缓步走上前,偏过头仔细看向他的侧脸,有一缕发丝垂在玉白的脸颊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他忍不住便想伸手将他的鬓发拢在耳后,手伸到一半,回过神来,终于讪讪地收回,低声道:“无名,你……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
江渔火眼睫颤了颤,一点点转过头,晶透的眼瞳在月光下似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凝视了沈无心片刻,淡淡开口:“不能。”
“对不住,我只是……有个人……和你极像。”沈无心垂下眼睫,环抱双臂,轻轻道,“他大约和你一般年纪,善良温柔、重情重义……”
他摇摇头,道:“无名,你我二人分头前去,只要能刺杀了鸾翼,不必拘于手段!”
“沈大人放心,我会尽力相助!”小飞泉下有知,也会原谅自己吧……
沈无心凝视着这位神秘的白衣男子,毫无自觉地陷入了他含着清莹水色的瞳子里,唇边的笑容慢慢敛去,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迷离的沉醉。
“我去了!”江渔火被他瞧得有些慌乱,微抱拳,身形闪动,先向山谷中潜去。
谷中的守卫极为森严,却阻不住江渔火这等绝顶高手。
寻到鸾翼所在的帐幕时,一桌席上的几人正僵持着。江渔火俯身帐外冷眼旁观,暗暗担心。
鸾翼华衣锦袍,容色依旧,神色间却添了几多落拓疲倦之色。云沙大约是喝得多了,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我天清教容你等栖身在此,已是违背心意,你若是让我助你造反,那是万万不能!”
鸾翼起身踱开几步,淡淡道:“本侯也知道云护法是个明白人,贵教圣女的生死都在云护法的手里。”
冷玉听了便要起身,却被风一戈伸手捏住了颈项,不觉痛叫出声。云沙一直淡漠的面上终于有了裂痕,额上青筋也微微突起,他愤然掷下杯子,喝道:“你要怎样?”
江渔火将身子向帐门处挪了挪,眼见着风一戈就在鸾翼身旁,若要避开他一击而中,却无十足的把握。
鸾翼在桌旁坐下,缓缓道:“云护法,我今日不过是暂时借用你的地盘,待我登基为帝,天清教仍是原来的天清教,云护法你却是襄助我成事的功臣!”他说着俯近身,低低声音道,“云护法难道不愿看在小飞的面子上给我鸾翼一个安身之处么?”
云沙嘴角抽搐,垂下眼皮,半晌喃喃道:“好!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鸾翼笑了,一抬手,姬云递过来一个小瓷瓶:“云护法需服了这粒丸药,侯爷才好放心。”
云沙接过瓶子打开,毫不犹豫倒入口中。鸾翼抚掌大笑:“好!恭喜云护法!”他举起杯子,道,“都坐吧,来,本侯先敬云护法一杯!”
江渔火知道此时动手实在不适,便悄悄向后退去。这时,远处有些嘈杂的混乱,有人进来在鸾翼身边悄悄耳语几句,鸾翼大笑道:“云护法,我今日送你一个大礼!”他摆了摆手,风一戈匆匆走了出去。
江渔火心中一喜,眼见着风一戈跟随来人出了大帐远远行去,再不迟疑,长身而起,撩起帘幕大步而入。
帐中众人都吃了一惊,姬云刀未出鞘已被江渔火隔空点倒,鸾翼腾地立起,向后急退,脸上一痛,已着了两掌,面颊顿时肿起。
江渔火上前一把揪住他扯到身前,大喝道:“鸾翼,你为何要杀了小飞!”说着心中悲痛,抬手又扇了他两耳光。
鸾翼拭了拭嘴角溢出的血,冷声道:“你是何人!我与江小飞之事又与你何干!”
“大爷我是索命阎罗!”江渔火一脚踹翻了他,脚尖点住他后腰喝道,“说,你为何要害死小飞!”此时杀了鸾翼易如反掌,可他先要替沈无心讨还清白。
鸾翼被他踏在脚下,只剩了出的气,一时痛哼着说不出话来。
云沙虽是心中解气,却也不能让永乐侯在自己天清教受了损伤,抱拳道:“这位侠士,多谢你的关心。杀害我教教主的凶手是沈无心,还请你放了侯爷。”
冷玉也在一旁道:“我亲眼见到沈无心杀了小飞,不是侯爷。”
真是冥顽不化!
江渔火怒极,抬脚便要踢上鸾翼后脊。
“住手!”帐外突地传来一声大喝,风一戈已扯裂帐帘,手中擒着一人推了进来。
第 49 章
江渔火看到沈无心被风一戈推搡着进来,心中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脚尖轻抬,迅即提起鸾翼拉到身前。
风一戈目光扫视,见敌手只有他一人,哪里放在心上,沉声道:“放了侯爷!”
没等江渔火答言,沈无心先喝道:“无名!快杀了鸾翼!”他方才引诱风一戈远远离开,便是要无名能得着机会擒杀永乐侯,见他犹自啰嗦,不由大急。
江渔火看他一眼,两指扣住鸾翼咽喉,朝风一戈抬了抬下巴:“你先放人!”
风一戈哼了一声,转头道:“云护法,侯爷已将杀害贵教教主的凶手送到你面前,怎么处置,随你的意。”
云沙脸上色变,知他不过是要自己出面相助,正自犹豫,冷玉见两人僵持不下,早提了刀直奔沈无心,一招刺向他要害,江渔火忙屈指弹出,当的击飞了利器。
冷玉虎口剧震,一声惊呼未及出口,凌厉的指风自她耳旁掠过,划出一道血珠。江渔火看向冷玉,淡然道:“冷姑娘,得罪了。”
云沙见冷玉受伤,腾地立起,怒道:“沈无心,是男儿汉就要敢作敢当,靠旁人庇护么?”
沈无心歉然道:“云护法,小飞真不是我害死的,是鸾翼……”话没说完,已被风一戈点住哑穴。
江渔火拉着鸾翼退开两步,大声道:“云护法,小飞是鸾翼所害,你不要放过了真正的凶手!”
“若是要我信你,也极易……请告诉我……”云沙目光如刀,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他,一字一字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渔火被他犀利的目光逼视着,双眸中渐渐溢出了笑意:“云护法,您认为我又是谁……”话音未落,他身子忽的纵起,五指曲张,几缕指风飞出,袭向风一戈,眼看就要刺中他的数处大穴,忽然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袭来,江渔火忙回力防护,两股劲力相撞,轰然巨响,劲风波及之处,桌椅坍塌,杯盘碎裂飞溅。
江渔火失了先机,疾退几步才消去对方的劲力,稳住身形,手中仍是牢牢扣住鸾翼。
风一戈凝目看着他,忽然微笑道:“你还是放手吧。”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刃,缓缓贴向沈无心的颈项,江渔火脸色微变,却道:“你先放了沈无心,我便放鸾翼。”他收紧手指,鸾翼呼吸不得,涨红了脸。
风一戈毫不在意,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刀刃顺着沈无心的脖颈缓缓压入肌肤,血溢出,一缕鲜红顺着指尖缓缓滑落,锋锐的刀锋仍慢慢切入。沈无心并无惧意,双目圆睁,神情急迫,分明是催江渔火动手。
这时鸾翼被江渔火扼住咽喉,大张着口,已吐出了半截舌头。风一戈却只微微冷笑。
“住手!”
江渔火厉喝,终是先松了手,将鸾翼推了出去,全然不敢看沈无心愤怒已极的神情。
风一戈停手,挑了挑眉,脸上显出得意之色。他隔空点了江渔火胸口数处大穴,又弹开姬云的穴道,方才将沈无心推入一旁的椅中。
姬云忙扶起软倒的鸾翼小心坐下,帮他揉按胸口理顺气息,一回头看见江渔火,上前狠狠踢了他两脚,将他按跪在地。
鸾翼喘息初定,一拍桌案,喝道:“来人!”
风一戈微微躬身:“侯爷,小人想向侯爷讨了这人。”他指了指江渔火。
鸾翼心中不快,可方才到底得他所救,阴沉着脸摆手:“好,这人就赏给你了。”
“是,多谢侯爷。”风一戈笑嘻嘻提起江渔火,挑开帐帘得意洋洋出去,到了不远处一个帐中,将他仍在地上。
江渔火紧闭双目,一言不发。心中暗悔方才没能先杀了鸾翼,不知这会儿沈无心怎样了。
正焦虑间,唇上一凉,他猛然睁目,眼前是一对含着玩味的眸子。
“渔火……江渔火……”风一戈轻轻唤道,眼睛微微眯起,隐隐生出一丝笑意,“你终于还是我的。”
江渔火没料想他早认出了自己,一惊便要跃起,这才想起自己动弹不得,后腰一痛,却是被风一戈掐了一把:“渔火,你老老实实呆着,待我去帮着侯爷处置了沈无心,起兵入京,就带你回照月宫去!”说着施施然踱了出去,吩咐兵士小心看守。
江渔火又是气恼又是担心,也无计可施,只得强行收敛真气,盼着能早些冲开穴道,去解救沈无心。
时间如沙漏流泻,足足一个时辰过去,江渔火越来越焦急,风一戈封闭穴道的手法并不奇特,却是蕴着极强的劲力,直透入奇经八脉,若无外力相佐,怕是很难解开。
这时帐外又传来极为轻微的脚步声,这等高手,除了风一戈还能有谁?江渔火失望之极,恨恨闭上双目。来人挑帘子进来,在他面前停下,半晌没说话。
江渔火先不耐烦了,睁目大骂:“你他妈没事滚开……”声音在看到眼前之人的一瞬顿住。
“随风……”
“是我。”随风微笑。
“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他俯身看向江渔火,目中隐约露出关切,“可受了伤?”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江渔火莫名乱了心神。他沉默片刻,道:“我没事。宫主既是专程前来助我,请先与我救出沈无心,除了风一戈!”
随风的声音平和无波:“之后呢?”手指搭上脉门,试探脉象,轻轻舒了口气。
“擒鸾翼、夺虎符、免战祸。”
“再之后呢?”
“宫主似乎问得太多了些。”江渔火很是不耐。
随风转目瞧着他,面含微笑:“我随风做事从不会不求回报。”看着他渐渐沉下的脸,缓缓道,“随我回照月宫去,往后陪在我身边吧。”
江渔火轻轻扭转头去,鸾翼就要发兵,沈无心不知生死,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不再犹豫,咬牙道:“好,任凭宫主!”
第 50 章
“沈无心命大,云沙竟带人救了他出来。他的三千禁卫军大约也快攻上山了吧。”随风一边说着,手指轻动解开他的穴道。
“多谢。”江渔火跳起身便冲出帐外,看着帅帐方向腾起的冲天火光,怔住了。
“鸾翼呢?”
“天清教忽然倒戈,鸾翼措手不及,由风一戈护着避去了傲然峰。”随风跟过来,含笑的眼眸凝视着他,“你是要去寻沈无心还是先去捉鸾翼?”
“去傲然峰!”江渔火说完头也不回向山下奔去。
随风眉尖轻挑,面上似恼非恼,一甩袍袖:“好!这便去吧!”
两人的轻功都已臻化境,为免打草惊蛇,便避开守卫的耳目自后山绝壁攀上傲然峰顶。随风随手捉了一个兵士,刚问到鸾翼的所在,已捏断了他的咽喉抛入树丛。江渔火见他手段狠辣,皱了皱眉。
峰顶避风处建有几间木屋,很是简陋,守卫却极为森严。江渔火未及阻止,随风已大步出了林子,向木屋行去。他只得飞身上了树梢,隐去身形。守卫的军士看到随风,都很吃惊,纷纷拔出兵刃围了过来。
“叫鸾翼出来。”
随风负手而立,锦衣翩然,姿容华美,众人都看得有些呆愣,兵士头目忙奔去禀报。江渔火轻踏枝头,悄悄跟了过去。
只听房中风一戈的声音道:“侯爷不必担心,我去瞧瞧。”他跟了兵士出来,见到随风,微微冷笑,走上前去。
江渔火刚要破门而入,身后轰然巨响,随风和风一戈已动上了手,他想了想,仍是避在暗处。
风一戈的功夫显然已经大成,与随风相斗,丝毫不落下风。两大高手对决,石屑飞溅,枝叶断折,鸟兽惊奔,众人纷纷退避。
江渔火凝目看了片刻,放下心来。风一戈毕竟自小跟随了随风,多年的敬畏让他始终不能全心的放松自己。与随风这等绝世高手比拼,一丝一毫的疏漏,就是致命的弱点。因此,胜负,其实早已分出。
这时,姬云护着鸾翼出来,江渔火飞身上前,一指点去。姬云猝不及防,猛然推开鸾翼,凌厉的劲风直指眉间,他大骇之下,身子仰倒,避开指风,打了个滚狼狈爬起,大声呼喝,林中伏兵尽出,箭矢如蝗飞来。
江渔火甩开衣袖,身子轻轻旋起,周身劲气充盈,白衣长衫鼓荡,坚硬如盾,箭羽未能及身已纷纷坠落。
鸾翼一步步后退,厉声喝道:“放箭!再放箭!”
弓弦声响,又一轮箭雨飞来,江渔火冷笑一声,宽袖飞舞,将来箭尽数弹回,数十名弓箭手惨叫着倒地,余人骇然,纷纷退却。
江渔火指尖拈着一枚长箭,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鸾翼:“侯爷,你这是要取我性命么?”他掷下箭,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向他行去,姬云忙喝令众护卫上前拦住他。
这时远远传来号角之声,众人都觉诧异,回头看去,有兵士飞奔着前来禀报,朝廷军队攻上山了!鸾翼狠狠看向江渔火,低声吩咐姬云:“撤!”
江渔火哪里能容他逃走,力灌右臂,横扫千军,凌厉的劲风将面前的十多名护卫击倒在地。
“不过是螳臂当车!”江渔火微微冷笑,踏着脚下的尸体大步走去。
鸾翼被江渔火逼上山崖,很快被哈云带着的天清教众牢牢困住。山涧上唯一的索桥不知何时自中断绝,软软地垂在大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