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罗熙阳很乖巧地回答。
炎恩却怀疑他到底放在了心上没有。
这种担心在晚上果然应验了。
◆ ◆ ◆
相对于一般的家庭而言,炎恩家的房子比较宽敞,有三间大卧室,两间向阳的,其中一间属于很久才回家一次的爸爸妈妈,一间是奶奶的,一间就是炎恩的。
现在突然来了个小恶魔,奶奶便说:“炎恩,你和阳阳住一起吧?正好你那张床很大哟。”
炎恩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拥有一张儿童床,那样很小很小的儿童床就可以拒绝和这个小恶魔同床了。
洗澡后,炎恩又把自己的小书包整理了一遍,确定明天去幼儿园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才准备上床睡觉。
他关上门,对在床上翻跟头的罗熙阳说:“要睡觉了。”
“再玩一会呀。”罗熙阳浑身光溜溜的,什么也不穿。
“明天我还要上学呢,奶奶说也带你一起去。”他把自己不穿的衣服丢给罗熙阳,“穿上衣服。”
“这样舒服。”罗熙阳拿着炎恩的衣服翻来翻去,“有蕾丝边耶,和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女生穿的一样,你果然是妹妹。”
炎恩的脸开始发黑,他揪起罗熙阳,把他丢到地板上,自己爬到床上钻进被窝,被窝里一个滑溜溜冰凉凉的东西让他浑身一震,然后突然明白过来,尖叫着跳下床,掀开被子,便看到床的中心盘着一条绿幽幽的蛇。
炎恩尖叫着朝外跑,没跑到门口人已经倒下,最怕蛇的他这次也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昏了过去。
“什么啊,还不承认,只有女生才怕蛇咩。”罗熙阳拿起那条‘蛇’在手掌上玩弄,然后走到炎恩面前,想扶起他,却被急匆匆赶进来的奶奶拨开。
奶奶抱起炎恩,掐住他的人中,过了几秒之后,炎恩慢慢地睁开眼,终于放声大哭:“奶奶,我讨厌他!我不要和他做朋友!我不要和他一起睡!我讨厌他!讨厌他!”
一直笑着的罗熙阳这次终于寒住了小脸,他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眼睛红红的,却不说一句话。
被想说什么的奶奶,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今天跟奶奶去睡吧。”
跟奶奶走之前,罗熙阳回过头举举手中的‘蛇’:“这不是真的蛇……你不用害怕……对、对、对不……”
最终三个字还是没说出来。
情绪降到了冰点的炎恩抽噎着睡去,半夜的时候听到小声的抽噎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慢慢清醒之后,才发觉是门外传来的声音,他战战兢兢地下床,悄悄地打开门,罗熙阳正蜷缩着身体,抱着头靠在他的门口抽噎。
炎恩气呼呼的问:“你干吗呀?”
“对不起……”罗熙阳抬起小脸,本来洗干净的脸又变成了花脸猫,在朦胧的夜灯光晕中,炎恩才发现粗鲁野蛮的罗熙阳实则有张极为清秀的脸,现在那张小脸充满了皱折,被哭泣弄得一塌糊涂。
“没关系。”炎恩是个好孩子,不管自己受的惊吓有多大,只要别人道歉,他就会很容易原谅了对方,自然,罗熙阳也不例外。
听到他这么说,罗熙阳突然咧开嘴笑了:“妹妹,你真好。”
“我不是妹妹!我叫司徒炎恩!”炎恩又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唉……”罗熙阳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很想念我妹妹……”
“你妹妹呢?”本来以为他只是一个人的炎恩好奇起来。
“死了。”
“嘎?”
“她就快出生了,妈妈说再等一个星期就会出生了呢,可是……在车祸里随爸爸妈妈一起走了……我好想有个妹妹呀,她一定是天下最漂亮最好看最惹人喜欢的女生,我想看她穿上公主裙,我会保护她,每天陪她一起玩……”这样说着的时候,罗熙阳的嘴角上扬着,眼泪却哗哗地向下淌,说到最后,他终于抱住头,埋下脸去,“我想念爸爸,我想念妈妈……妈妈……”
炎恩慢慢地走过去,伸出胳膊搂住他,忘记了所有对他的厌恶,他说:“还有我爸爸呢,还有我妈妈呢,还有奶奶呢,还有……我……呢……”
站在彼端的奶奶笑了,悄悄关上了门,把两个小孩关在了属于他们自己才能体会的世界。
司徒炎恩发现他的善良与同情心实在太廉价了,罗熙阳不仅嚣张地趴在他身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也理所当然地跟在他屁股后头拖沓拖沓地去学校。
并且,再也不哭。
当然,转校第一天,奶奶也去了。
还以为他多少会发憷,没想到一个小时侯后,他就和他所属的中班小朋友(本来按照罗熙阳的年龄应该念大班了,却因为成绩太差,以及转学不适应的原因,留在了中班,并且是和司徒炎恩在一起)玩成了一片,并且,中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成了他的‘女朋友’。
三天后,基本上幼儿园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上了这个调皮的小男生,他实在够机灵,虽然严肃的问题经常答非所问,调皮的点子却足以搅得整个幼儿园里鸡飞狗跳。
司徒炎恩很诧异他究竟有什么魅力,可以把那些漂亮女生哄得团团转,那些扎着蝴蝶结穿着公主裙的小女生们,纷纷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快乐无比的模样。
罗熙阳最厉害的一招是认得出幼儿园里所有的植物,并且一一道出它们的花期。
那时候正是六月份,花事缤纷,罗熙阳也就有了最好的谈资。
“你们知道十大名花是什么吗?”这个平素疯疯癫癫的男孩,一谈论起花倒是格外认真,一副专家的派头。
围在他身边的小朋友都摇摇头。
“老师,您知道吗?”罗熙阳最厉害的一点就是连老师都不怕(在小朋友的眼里,老师可是比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比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厉害的人耶!)。
“梅花、兰花、竹——哦,竹子好象不算是花,菊花,呃,还有什么呢?”连老师也说不上来了。
“这——个——呀——我——知——道!”故意拖着长腔,罗熙阳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围,“它们分别是牡丹、梅花、兰花、菊花、荷花、月季、水仙、杜鹃花,还有茶花和桂花,每种花还都有各种不同的种类,颜色也不一样,都很好看很好看哦,而且每种花都有诗歌颂扬它们哩,嗯,比如牡丹花就是‘名为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朋友再一起摇摇头。
罗熙阳煞有其事的叹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但是爸爸说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小朋友的目光中再次充满了崇拜。
司徒炎恩回去问奶奶,罗熙阳的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奶奶说是养花的,司徒炎恩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对洋洋自得的罗熙阳说:“你知道大海吗?你知道海水的组成吗?你知道轮船的构造吗?你知道夏天消暑最好的地方是去哪里吗?你知道大海的魅力吗?我爸爸说,大海才是属于男子汉的!”
罗熙阳撇撇嘴巴:“可是你知道吗?男子汉是需要女生来陪伴的,每个女生就像每朵花,天底下没有一个相同的,懂得了花,也就懂得了女生,哼哼。”
(插花:这是罗家爸爸讲的话,都被罗熙阳记住了,没办法,他在花上实在太有天分了:P)
司徒炎恩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唔唔,基本上现在罗熙阳所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孩真的是够花痴——花迷加白痴!
“为什么一定要懂得女生?”司徒炎恩执拗地问。
“因为女生都像花朵一样可爱呀。”
“为什么花朵可爱?”
“因为花朵都像女生呀。”
司徒炎恩点点头,还是听不懂,却更深一层的认定自己跟他是不同的。在司徒炎恩的梦想中,大海,沙滩,帅气得像爸爸一样的水兵手和军官就已经构成了一个完美的世界。
何必要理那些娇弱的花儿呢?
幼儿园就在这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争执中度过了,他们顺利的进入小学念书,然后必然地要面对考试,一旦有了考试,也就意味着有了天大的麻烦。
◆ ◆ ◆
进入小学的罗熙阳爱上了踢足球,整天一放学就和一帮小家伙在公寓花园的草坪上踢球,如果真的没人一起踢球了,他就去惹是生非,如果一天不和一个小女生牵牵手,两天不惹一位大人暴跳如雷,三天不和一个小男生打一架,基本上他的日子就过不下去。
拜他所赐,司徒炎恩不得不沉入到武术道之中,中国的传统擒拿手自然练得越来越精道,连柔道、西方搏击术都要涉猎一番,当然,一开始是被逼的,后来倒也发现武术世界真是奇妙无比,如果他生在古代,也许有可能会成为一代大侠。
司徒炎恩理想中的英雄从海军军官变成了独孤求败(呃,哪本武侠小说里有这个人物啊?O_O),这自然是因为他居然打遍人间无敌手的寂寞。
司徒炎恩不得不练武的由来是这样的:
比如某天傍晚,放学后,他下了公车,向公寓走,突然,背后突突突追来一批人,在最前面拼命跑的人像猴子一样揪住他的胳膊:“那些家伙说海军是混蛋!”
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平素为模范生、优等生的司徒炎恩火冒三丈,再加上罗熙阳一副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的惨样,更是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对,他很讨厌罗熙阳不错,即使在一个床上睡了好几年,他依然很讨厌他不错,可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是拿来被他揍的,别人绝不能动他的靶子。
拳打脚踢一场混战,最后那些家伙终于一个个被打倒在地,最小的那个孩子哇哇的哭起来:“我们没有说海军的坏话啦!呜哇啊……都是罗熙阳找茬的!”
已经伤痕累累的司徒炎恩揪住罗熙阳衣领问:“他们为什么和你打架?”
“他们欺负我嘛。”罗熙阳噘着嘴巴,目光盯着脚尖,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我是你……哥哥啊。”
“真的假的?”
“当然是……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啦,真的啦真的啦。”
“不是真的!”敌人里面最高大的男生站起来,揉搓着火火痛的屁股吼,“因为他抢了我的马子才要警告他一下的!”
哦。
哦……
哦————————
终于了然于胸的司徒炎恩一把把罗熙阳甩在地上,转身就走:“弱肉强食,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罗熙阳还没爬起来,已经被几个小孩摁在地上一顿好打,这时候的他倒也安静了,大气不出,几个小孩打得怕了,仓皇逃窜,那被抢来的‘女朋友’眼泪汪汪地走过来:“你没事吧?”
罗熙阳擦擦嘴角的,分不清是血迹还是口水了,粘粘的不舒服:“没关系,没关系,呵呵呵……总有一天我会打回来的。”
“你真的没事吧?”女孩战战兢兢地拿手帕给他擦脸蛋。
他握住女孩的手:“即使有事,只要你在我身边也就没事了,不要屈服,为我们加油,好不好?”
“嗯!”女孩含着热泪感动流涕地重重点头,清纯如日本的偶像片。
轻轻搂住女孩的,罗熙阳冲躲在远处的司徒炎恩比了个V型手势,司徒炎恩送他一个北极圈级别的白眼。
第二天傍晚,司徒炎恩仍然在前面走,罗熙阳在后面滴沥哐啷地追:“炎炎,等等我啊!”
司徒炎恩继续朝前走,不回头,脚步却在无形中加快。
罗熙阳继续追赶:“炎炎,你干吗不等我?说好我们什么时候都要在一起的,一起上学,一起念书,一起回家,一起睡觉——啊呜,你干吗瞪我?”
司徒炎恩脸色发青地瞪着他,他本来还直视着炎恩,慢慢地低下头去,又开始目光盯着脚尖,脚尖开始画圈圈。
司徒炎恩托起他的下巴:“告诉你别叫我炎炎,你脑袋秀逗啦?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叫我炎炎这么恶心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啊?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一起上学一起念书一起回家一起睡觉了?好,我给你面子,我等你一起上学,结果你给我拖拖拉拉迟到三十分钟;我和你一起念书,你巴着赶着抄我的作业:一起回家?每天惹一大堆麻烦,然后让我给你善后?你要是喜欢打架,不要老是招惹小女生,学学自卫搏击术好不好?一起睡觉?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你睡觉的时候两只胳膊两条腿就变成了八爪鱼啊?我会窒息死的耶!”
当司徒炎恩的手取回,罗熙阳的头也越垂越低,那仍然纤细的颈项几乎要折断一样。
正当炎恩松了口气,觉得这死家伙好歹也有个自我反省的时候,罗熙阳突然抬起头来,脸蛋红扑扑地说:“那、那要不这样好了,我争取最多迟到十分钟好不好?啊,你也知道我低血压啊,早晨起不来啊,起来就会头痛的!我们一起念书吧,我发誓我不抄袭你的作业了,只要你告诉我答案不就行了吗?我哪里有惹麻烦?是那些家伙自己找我的耶!你看你看,谁让你长这么高,那那那!比我快高一头了,到底谁才是哥哥啊?你当然要保护我嘛!你要是再让我被人打,奶奶说就不要你了耶,上次要不是我帮你说好话,奶奶肯定两天都不理你。睡觉的时候抱个睡袋才舒服啊,难道你一个人不觉得寂寞吗?老师很早就教我们唱歌嘛:‘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两根筷子紧紧抱成团。’你不觉得我们就像那两根筷子吗?我是为了你好耶……”
呼……
呼呼……
呼呼呼……
司徒炎恩扭头就走,如果再让他看见这个混蛋一眼,他敢保证会把他砍成八段扔到海里喂鱼吃。
“真是的,这么任性的小孩。” 罗熙阳在后面紧紧跟着,慢悠悠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忍无可忍的司徒炎恩回头就是一拳,正中罗熙阳的鼻子,那脆弱的鼻子开始哗哗的流血,司徒炎恩从书包中取出早就备好的药棉和药水,干脆利索的帮他处理后事。
天杀的!
司徒炎恩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总要我忍不住打他?为什么既然打了他还要我再帮他处理伤口?
心中已经有了觉悟,没有尽到‘保护脆弱的阳阳’之职,今天晚上回去铁定又会被奶奶唠叨死了。
靠!
一向修养极好的炎恩终于习惯了骂人,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我帅,故我在。
这是罗熙阳最近刚学会的一句名言,并因此而沾沾自喜,并因为此,他更加有了迟到的理由。
“等等我嘛,我还没有弄好头发!”
“急什么呀,古人说的好,以镜为鉴,可以正衣,我要再照一下镜子呀!”
“美吾美,以及人之美,你怎么一点爱美之心都没有哩?这样下去可不好。虽然大人们总说‘外表的美丑都是假的,内心的美丑才是真的。’可是哪个人不喜欢外表漂亮的人呢?所以我干吗不做个内外皆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