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彦心中一凛,全身都冰了。
果然,肖蒙也是那么觉得的。
独自留在浴室把自己冲干净,水温调得很高,身体却怕冷似的缩得紧紧的,一直松不下来。
在一片水气里看见镜子中的男人,软弱又卑微。强烈的自我憎恶感让他手越收越紧,忍不住一把将把手里的毛巾狠狠扔在镜中男人的脸上,然后喘着气转过身去。
肖蒙会那样笑,也不奇怪。
谁让他连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觉得这副身体还比不上肖蒙一双手来得金贵,嘴巴上说得自尊坚定,却这么快就又轻易跟肖蒙上了床,还是那种程度的主动姿态。
不要说是肖蒙,换成谁都会笑的。
加彦哆嗦着抓紧自己的胳膊,静静站在水流底下,不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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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天加彦都不出来,听着浴室里持续的水声,肖蒙有些混沌的错觉。
等得有些心急的丈夫,和慢吞吞不肯出来的妻子。沐浴露淡淡的香甜味道,用力吸鼻子就可以闻得到,闻着闻着就开始胡乱想像。
肖蒙半闭着眼睛,梦游一般,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加彦说他是"重要的人",听着犹如中了末等安慰奖一般的郁闷,但也很想知道究竟有多"重要"。想起刚才美味的体验,肖蒙鼻子又开始发热,有滴鼻血的症兆,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埋在被子里偷笑。
总算听到加彦开门出来的声音,肖蒙睁眼看着他,笑还挂在嘴角上。
男人的脸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皮肤是不健康的白,低眉顺眼,有些疲惫地抿着嘴。天生就是一副招人欺负的样子。浴袍里是单薄的胸膛,两点细小的突起却很显眼,肖蒙隔着布料也可以准确勾出他身上每一处的轮廓,光这么看着,就心痒痒。
加彦却没往床边走,远远站着背对他脱了浴袍,又迅速穿上自己带来换洗的衣裤,迟疑着伸手拿过挂在架子上的厚外套,在他的注视下低头穿上,又把旧公事包拿在手里。
"我要回去了。"
肖蒙的笑容瞬间停住。
"明天可能也不会来,"顿了一下,加彦又改口,"我要加班,比较忙,以后都不能来了。"
肖蒙总算反应过来,没回答,难以置信似的,拿黑眼睛狠望着他,紧绷住脸,不吭声。
"你朋友那么多,换个人照顾你也是一样的。"
肖蒙还是死死看着他,充满怀疑。
加彦往后退一步:"你要是不方便什么的,我替你找个钟点工吧。"
肖蒙静了半天,脸上才恢复平常那种淡淡的神色:"不用了,有劳你。"
加彦被他那冷冷的眼神看得心惊,想不出什么别的好说的,站着跟他对视了几秒,说声"我走了",就推门出了卧室。
肖蒙听着外面关门时轻微的声响,脸上装出来的不屑和冷漠随着那"哢哒"一声,也消失了。表情空白了一会儿,一声不吭躺倒下去,做出要睡觉的姿势。
几分钟前明明做的还是那种美梦......
肖蒙猛地抬手将床头柜子上的东西一把全扫到地上,恶狠狠瞪了一会儿眼睛,露出点恼羞成怒的恶犬的凶相来。
翻了个身,突然鼻子一酸,不甘心地又胡乱踹了两脚,变成黯然的弃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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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彦走出电梯就没出息地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没道理。
虽然很恼火,但若说是生肖蒙的气吧,肖蒙也没逼他,这次是他自己主动妥协脱了衣服,又不是肖蒙的错。
肖蒙那么傲气一个人,跟他朋友多年,熟得很,病得没办法又被他撞见了,才在他面前撒撒娇,不甘不愿地示弱。其实还是爱面子得要命,生病这些天不少人打电话来慰问,肖蒙一个也不准他们上门。
换成是钟点工或者同事什么的,肖蒙怎么肯在那些人面前连自己的裤子都扣不上。
想到以后真要由别人来给肖蒙脱衣服,擦身体,做那些尴尬又隐私的事,加彦就一阵不安,越想越不舒服,不知不觉担心起来。
在大楼底下团团转了半天,冻得鼻涕都出来了,还是觉得不该把肖蒙一个人丢在那里。加彦叹口气,硬着头皮,做好被嘲笑的心理准备,转身回去搭电梯。
开门进屋的时候还尴尬得不行,有几分像作贼。等进了卧室,发现灯开着,床上却空荡荡,浴室里也没人,加彦不免有些惊慌,慌慌张张在卧室里转了半天,才注意到往阳台的门拉开一小半,忙伸手开门。
肖蒙正脸朝外站着,往楼下望着发呆。听见动静,一回头意外地见了加彦,怔一怔,猛地就凶起一张脸,口气恶狠狠:"你来干嘛?"
"我,我想你一个人不方便。"
"你不是很忙吗?我明天就请佣人,用不着你!谁要你管!"肖蒙像只螃蟹般张牙舞爪,凶恶得很,听起来却底气不足。
加彦去而复返,他已经觉得犹如天下掉下个金元宝,边虚张声势让人误以为掉下来的只不过是坨狗屎,边恨不得一把抢过来。
加彦一开始没看仔细,近了才见他眼睛发着红,吓一大跳,想不到他竟然委屈到这种地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忙伸了手,犹犹豫豫要环住他:"对,对不起啊......"
肖蒙"哼"了一声,扭过脸不看他。
加彦给他这么三分别扭七分委屈地一哼,满心愧疚,又不好怎么样,见他这么冷的大半夜只穿着薄薄的睡衣在寒风里站着,眼角又湿湿的,更觉得可怜兮兮。顿时罪恶感攀升,觉得丢下他走掉的自己实在不负责任得混帐。出了一头的汗,只好抱住这个臭着脸的别扭男人,让他暖和一点:"对,对不起,是我不好......"
肖蒙又愤愤哼了一声,脸仍然拉得比马还长,扁着的嘴却让加彦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口气也更软了下来:"是我不好......"
"哼。"
"对不起啦......"
"哼......"
"是我不好。"
"哼。"
肖蒙的身体冻得冰凉,有那么点受了亏待的可怜味道。加彦抱住这个比自己高大结实不少的男人,在笨拙地软语温言抚慰。
却不记得从来都没人安慰过他。
他和他之间就是这样,他明明几乎什么都没有,却还傻得把剩下的都给他。
第二天还真的得加班,加彦自己在公司草草吃了两片面包夹火腿垫肚子,牵挂着肖蒙今天晚餐不知是怎么解决。
下班回去,推门就看见肖蒙坐在客厅里,一脸愤懑地在吃外送的垃圾汉堡餐。用两只缠满纱布的手夹着汉堡,捧起来往嘴边送,看起来活像只松鼠。
加彦刚"嘿"地笑了一声,肖蒙就丢下汉堡,锋利眼神狠狠射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我,我刚下班。"
"哼。"
"好啦好啦......"加彦拼不过他的无敌哼功,"我再做晚饭,你想吃什么都行。"
煎了两大块厚厚的牛排,一人又一份浓汤。肖蒙只要张嘴就可以,很是惬意,吃饱了就往加彦身上一歪,压得加彦差点站不起来。
"不要闹啦,我先收拾桌子。"
"我要洗澡。"
"好啦,我得先洗盘子呀。"
肖蒙似乎穷极无聊,就跟在他背后,寸步不离地跟进跟出,加彦感觉像自己养了只大型宠物犬,这样的肖蒙也颇可爱。
洗澡的过程很安全,假想着这是个还需要人照顾的婴儿,只不过体格发育得太好而已,就能镇定把这男人从头到脚擦一遍,然后拿起浴袍赶快往他身上一裹,把他腿间婴儿没可能有的罪证盖起来,赶他出浴室。
被伺候得一身舒畅的肖大少爷就舒舒服服往沙发上一躺,脚自觉横在加彦膝盖上,等着加彦给他剪脚趾甲。
加彦脑子不聪明,做这些事情却是很灵巧,给人修指甲,清耳朵,力道拿捏刚刚好,让人痒痒的又稍微有点痛,欲罢不能,很是上瘾。
之前两人住在一起的时候,肖蒙最盼望的事就是手脚的指甲赶快长长,好让加彦来剪。偏偏新陈代谢再怎么快也没法让他每天都享受一次。加彦搬起他的脚鉴定过后,皱着眉说"没什么可剪的啊",他就满心不爽,硬是指着大么指:"这个明明没修平啊,你看你看,旁边还可以再剪短!"死缠烂打,非得逼着加彦在他脚上摸两把他才甘心。
这次"储存"了颇长一段时间的脚指甲,可以让加彦细细剪上一会儿,他当然期待得不行,早早就摆好姿势等加彦开工。
加彦也不让他失望,在腿上铺好毛巾,摆开工具,动手开剪。
脚尖传来的酥麻感让肖蒙心脏也跟着发痒发麻。男人垂着头的侧面有着绵羊似的的善良温顺,轮廓很瘦弱,连短发中露出来的耳朵都小小的,表情很是认真,嘴唇抿得紧紧,似乎颇为卖力。
看起来很是可口。
修完一只脚,正专心对付另一只脚的小么指的时候,加彦察觉搁在自己腿上的脚丫子开始不安分了。先是若有若无用脚跟蹭他大腿,渐渐就变成明目张胆地骚扰他的腿间。
加彦脸上有些发红,皱眉瞪了那个满脸无辜的男人一眼:"喂!"
肖蒙挺友好地笑了笑,却变本加厉把脚挤进他夹紧的两腿中间,停在那个脆弱的位置上。
被踩住的感觉让加彦一下子绷直了背,不敢乱动。脚趾忽轻忽重地在那里摩擦揉弄,加彦迅速脸红起来,鼻尖上都是汗:"别,别闹,再闹,我就不给你修脚了。"
肖蒙却还是好整以暇的样子,另一只脚乾脆抽出来,移到他身后,反复蹭着他的臀部。加彦满脸通红,松手丢开他,想站起来,却被前方捣乱的脚上加重的力量吓得又坐回去。
肖蒙手指暂时不能用,脚上功夫却一点也不逊色。加彦坐着不敢动,被他双脚玩弄得呼吸不稳,耳朵也红了,羞耻得抬不起头:"够,够了!"
这回肖蒙很配合地住"脚",可怜加彦前端被他拨弄得膨胀到最高点,却在关键时刻被硬生生刹住,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为难地僵硬着。
"一边的指甲还没修完。"罪魁祸首还有脸提醒他。
"你......"
加彦不太会骂人,正在脑子里搜寻那些脏话,肖蒙的脸却在眼前放大,腿也被撑开,对方修长结实的身体带着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贴近他。
加彦有些恼火,刚要开口,嘴唇上一暖,竟然是被舔了一下,害他当即呛住,咳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
"下次再剪吧。"
加彦含糊"嗯"了一声,打算起身,才刚一动,就感觉到顶着自己大腿内侧的坚硬,不由背上一阵发毛。可恨的是不知为什么,自己那好容易平息了一些的欲望竟然也受到感染似的,跟着剑拔弩张起来。
肖蒙愈发恶意地顶着他:"喂,要不要我帮你?"
看加彦忿忿地张口结舌着,却说不出"不"字,肖蒙朝他露齿一笑,非常可恨,却又实在迷人。
加彦觉得自己完蛋了,尽管很生肖蒙的气,知道这家伙是个卑鄙的混帐,这种朋友不值得交,然而没法讨厌他。
这种廉价的依恋。
男人本来下身一发热大脑就容易发晕,加彦这方面又笨得很,哪里经得起肖蒙那种调情手段。被逗弄得糊里糊涂,简直要自暴自弃了──肖蒙的手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过个几天,他就用再不着管他。这几天里两人要胡闹就胡闹吧。
不知道他跟肖蒙这样子算什么,加彦不打算费力气去想,落个轻松。
反正以他的脑筋,也是想不明白。
做就好了。肖蒙不就是想做而已吗?
他自己也不讨厌。
除了肖蒙的臭脾气不谈,还有被同性性器插入的时候难免排斥,加彦跟他在一起其实挺开心。
看他闹别扭的样子就觉得想笑,时常会望着他的侧面发呆,感觉到他的体温,闻着他身上的清淡香气,整个人就乱起来,心脏也砰砰跳。
虽然这不好伺候的家伙是个烫手山芋,可是忍耐下来捂着,就很暖和。烫得痛了,也总舍不得真的就那么丢掉。
就是这样孤零零的,想跟人靠近的心情。
第十三章
肖蒙手总算好了,一点疤痕也没留下,又可以活动自如,加彦如释重负,不用再拖这么个特大号油瓶真是天大喜事,肖蒙邀他下了班一起吃晚饭,他也高兴地答应。
订的是靠近窗户的僻静位置,这里用餐的似乎情侣比较多,桌子就不是特别大。两个男人都是高个子,面对面坐下,肖蒙的长腿一伸就抵到他的,也并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腿在桌下无意地靠在一起,抬眼看到对面男人无表情的华丽面孔,加彦不知怎么脸上有点发热,忙伸手搓了搓额头。
这几天两人在一起厮混得厉害,简直有把床弄翻的趋势,夸张得让人脸红。
他每次清醒冷静过来都要懊恼地拿冷水冲脸,又羞又愧。但安慰自己这是两个大男人在无聊瞎闹,都是成年人,又这么熟,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跟肖蒙处得也不错,似乎尽弃前嫌,每天笑笑闹闹,很友善。这样的话,以前的事他也就不计较,还是可以做朋友。
正细想着,菜送上来了,加彦忙正襟危坐。两人喝了点酒开胃,肖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放下杯子:"这几天辛苦你,谢了啊。"
难得肖蒙会对他客气有礼,加彦还真有点吃惊,或者说受宠若惊,就老实巴交地笑了笑。
"喏,"肖蒙动了动他修长的手指,取出一样东西,"这个给你,免得你白辛苦。"
"什么?"加彦笑着双手把杯子放到桌上。
肖蒙笑笑,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递过来。
挺丰厚的一个信封,里面的内容一点也不难猜到。
加彦心口猛地一跳。
跳得太重了,胸腔被撞得有点痛,迟疑了一会儿才接过装钱的信封。
没等他想好了开口说点什么,肖蒙已经重新举起刀叉,换了话题:"这个鹅肝烧得不错,你也吃吃看。"
加彦嗯了一声,笑一笑,把信封塞进外套口袋里,有些不稳地拿起叉子。
一顿饭吃得很沈闷,他几乎不再说话,反应也变得迟钝,头垂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结过帐出了餐厅,肖蒙示意他跟他上车,他忙摆摆手,坚持自己搭车回家。
上了公车,在后排靠窗的地方找个位置坐着,摇摇晃晃,无言地看窗外的夜景。
好寂寞。
这还是肖蒙第一次给他现金,钱很不少,不用数他也知道会是很慷慨的数目。
到底,是什么的钱呢?
加彦用手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就算专职的佣人做上一个月,也用不着给这么多。两人又是老朋友,根本不必这样客气,请吃一顿饭,人情上就两清了。
快把这钱拿回去退还给肖蒙吧。
可他又不敢。
这么糊里糊涂拿着,总比亲耳听见肖蒙说"尽管拿去,这是付给你的上床费用",要来得好。
这钱应该,应该只是感谢他这几天做家务照顾病人的辛劳,没有别的意思吧。
虽然,虽然实在是太多了。
加彦又咳嗽了几声,一个人坐着,静静掉下泪来。
从来没问肖蒙究竟把他当什么。
在心里反复揣摩了很多遍,但从来没敢问出来。肖蒙说不出什么好话的。
他自己也明白这个朋友做得糊里糊涂。人跟人之间本来就不对等,他对朋友是全心全意,即使把心掏出来也无妨,而肖蒙就总是那么凉凉的,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