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避通缉,连续几日来,张赛虎和李德元二人,就这样在山间与小镇上往返.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山上的,夜间也只有露宿.若是缺了衣服食材,就用从那旅人身上搜刮来的银子去小镇上买上一些.大城市是不敢去的,毕竟有通缉告示和众多衙役,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就是连跑也跑不掉.二人只好偷偷摸摸钻进一些小镇,买了东西又像作贼一样一溜烟跑回山上.这等情况让一向追求光明磊落的李德元,不禁摇头叹息,却又无计可施。
幸好此时只是初秋,天气不算太凉,晚上露宿倒也还能凑合著过,只是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若遇上了下雨,便只能干看著成为落汤鸡了.
虽然李秀才坚持认为,唯有上京城洗刷冤屈,才能摆脱这躲躲藏藏的日子.可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张赛虎一句"你找死"给冲了回来,让他只有悻悻地闭了嘴.毕竟,张赛虎可是掌管著吃喝等民生大计之人:二人的食物多是张赛虎张罗的.除了偶尔去镇子里会带上一只烤鸡、半斤牛肉什么之外,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挖些野莱、从河里抓鱼充饥的.
而李秀才,虽然能背诵出"葡萄美酒夜光杯"之类觥筹交错之间的美妙诗句,却是连韭菜和大葱都分不清的家伙,更遑论抓鱼了.再加上读书人"爱惜飞蛾纱罩灯"的慈悲心怀,杀鱼宰鸡等等厨艺食物,他是一概帮不上忙的。所以,他只有包揽了洗衣服的活儿--这让他颇为不满,想他虽是文弱书生,可毕竟是顶天立地的堂堂男儿,怎么可以尽做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呢?!搞得好像是"男耕女织"似的.于是,李秀才经常气愤的鼓了腮帮子,可却从没有打算将这样的分工改变过来.一是让他做饭,只会糟蹋食材外加让二人的肚子受到莫大的折磨,二来,想到张赛虎那莽熊洗衣补衣舶"贤惠"模样,他只觉得全身恶寒,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李秀才倒不是不愿意洗衣服.想到张赛虎那被烧伤的手,李德元只觉得,就算帮对方洗一辈子衣服,他也没有怨言.可是,近日之中,那家伙越发频繁的吃豆腐动作.让李秀才产生了巨大的反弹,他是男人,他也是男人.为什么那个禽兽老是要抱他、亲他啊?!更可恶的是,那个家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正当李德元沉浸在抱怨中的时候,张赛虎已经将刚抓出来的鱼去了鳞片.并且架在篝火上开始烤了起来.瞥过眼去,只见那蠢书生眉头紧蹙,像是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似的,他忍不住唤他:"喂,喂!"
张赛虎喊了连喊了他几声,都不见他回应.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可他还是没能回过神来.张赛虎也不恼,这种时候,有-个百试百灵的招数--
大手搭在了李德元的腿上,微一用力,那个家伙立刻打了个抖回过神来。
"张...-张兄?!"李秀才僵硬了身形,愣了一愣.随即,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腿上油晃晃的大掌,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挑起了眉毛,开了口,"张兄,请自重。"
仿佛没听见似的,张赛虎撇了撇嘴,不应声.伸出左手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烤鱼,瞥过了眼,就是不去看那李秀才抗议的模样.
"张兄,请、自、重."李秀才再度抽搐了嘴角,一字一顿地提醒道.然而,对方摆明了一副揣著明白装糊涂的不合作神色,让李德元气得口不择言:"张兄,你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孔曰成仁,盂曰取义,虽然不指望张兄你能遵守礼义道德,但是,你至少先把手上的油擦干净!"
--咦?!不对!问题的重点并不在于他的手干不干净,而在于摆在了不该放的地方吧:刚将话说出口,李德元就察觉了自己的失言.想他苦读二十年,练的就是头脑,怎么会脱口而出这等不经大脑的言论呢?!李秀才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可那张赛虎也没能察觉他话中有异,只是依言擦干净了手.不过他的擦法并不一般:从树上扯下一把叶子,揉成一团,在手上磨蹭几下,这便算是擦好了.这番动作看得李秀才有昏厥的冲动,这个家伙,当真是哪里来的野蛮人?!
若是连这些小事都要计较,他非给气死不可.忽视那莽熊不讲究的举动,李德元直奔主题:"喂,张兄,你可知道何谓男女......呃......我是说,你可知何谓‘授受不亲'?"
张赛虎斜眼瞥他:"老子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没听说过‘男男授受不亲'的!"
一边说著,他双臂环过李德元的腰,一把将对方扯到自己腿上来.下巴抵在他的后背上,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这阵子,他一定是吃豆腐吃上瘾了,所以只要看到他在身边,便忍不住拖他贴近.
"咦咦咦咦咦咦?"李秀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嘴里也能吐出这样的句子来,李德元暂时忘却了制止对方不规矩的动作.若不是被他抱着,他定会冲上前去作上一揖.弯了眼眸,他半调侃道:"张兄文采见长."
张赛虎横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抓过一条烤鱼,咬了一口尝了味道.似乎觉得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他抓了一把盐末撤了上去,又放回火上继续烤起来.不久,阵阵香味逸在空气当中,也飘进了李秀才的鼻孔里,让他登时忘了自己原先要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盯著那冒著香气的烤鱼.嘴里不自觉地渗出口水来,他"咕噜"一声将口水咽下肚去,喉结动了一动.
"咯--"就在这时候,肚子不争气地唱起了"空缄计".李德元耳根一红,好在自己背对著那莽熊,让他看不见自己的尴尬样子.
正当自厢情愿地想著,背后的张赛虎,低低沉沉地笑起来,肩膀笑得-抖-抖的.因为他的下巴抵在他的脊背上,李秀才只觉得背后一阵颤动,不免心中著恼,他为自己开脱。
"那个......"他刚想脱口而出"孔曰成仁,盂曰取义",不过转念一想,这和现在的情况根本毫无关系嘛,于是,他只好将这句口头禅咽进了肚里,转过身,他直视他的眼睛,好辩的习惯又冒了出来:"那个......我是说,俗语有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所以,肚子叫是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什么好笑的吧."
"老子有在笑你幺?"张赛虎斜了他一眼,明显一副狡赖表情.可当看见李德元的面颊上,因为赌气而微微泛红的模样,张赛虎越瞅越觉得顺眼,于是干脆改变策略,偏偏就是要气他:"老子笑的就是你。怎样?不服气么?有种放马过来!老子还怕你吃了不成?!"
面对他那副蛮横样子.李秀才叹了一口气,心知要说道理是肯定说不通的.可就算明知道对方是懒得听那些大道理的,李德元还是不愿放弃"软化",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张兄,看在这些天也是患难与共的分上,有一言小弟我实在不能不说。要知道,知书才能达理,惟有熟读《孔孟》才能明白这做人的道理,做无愧于天地的铮铮男儿.我知道张兄你本性善良,只是说话做事太过于鲁莽,不经思考.不过不要紧,只要你平日好好翻阅四书五经,就能改变现在的状态,变得懂道理懂礼法的......"
说到"礼法"二字的时候,李秀才故意含蓄地停顿了一下,再低垂了眼眸望向依旧揽在自己腰上的大手.他的暗示,张赛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然而,这只让他觉得心头烦躁,微微恼火地放开了手,将他丢在了一边,别开了眼,不去看那个让他来火的蠢书生。
那书痴的意思,他又不是瞎子,呆子,怎么会看不出、想不明白?!什么狗屁"道德札法"他张赛虎抱个女人最是合乎所谓的"礼法"了?!滚!全是他*的放屁!若是能选,他也希望这蠢书生长了个女人的身体,抱起来又软又香,而不是现在这-身的排骨!可是,都已经是这样了,没得选了,他还能怎么样?他偏就是看这书生看对了眼,也不管他是否瘦得跟个排骨似的,也不过他没胸没臀不软不香!该死的!他都不嫌弃这书生是男人了,他都已经吃亏吃大了,达书痴还好意思跟他说什么劳什子的"礼法"?!
如果李德元听到张赛虎这番心声,一定会跳起来大骂对方自私--吃亏的明明一直是他啊!那莽熊还好意思说什么"不嫌弃"?!就算哪家伙愿意抱男人,可他是正常人,不想被男人抱啊啊啊啊!
然而,李秀才并没有读心之术,所以,他也就没能听到张赛虎的心声,并发表上述那番言论.被丢在一边的他,终于可以摆脱那毛手毛脚的骚扰了.可是,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拾.望蓍张赛虎那张越发阴沉的脸,李德元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张了口,他试探性的小声问:"张兄,你生气了?"
懒得理他!这个没胸没臀的排骨架子,又迂腐又迟钝,到底究竟是哪一点好,非让他这般心烦?更可恶的是,这个蠢呆子还不让他吃豆腐!一副教导模样让他"改邪归正?呸!看到他就心烦!
决定眼不见为净的张赛虎别过了脸,这几天他已经憋得够辛苦的了,没想到那个混蛋连摸个大腿都不让,还要叽叽歪歪地跟他提什么"礼法"?切,别说是暗示了,就是明示也没用!他张赛虎看上的东西,岂有放手过的?说不放!死也不放!
看见张赛虎紧紧敛了眉头,还有咬牙的趋势,李秀才虽知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明哲保身",可他还是没有办法不理不睬.不明白对方究竟是生了哪一句话的气,他愣了半晌,直到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咕--"响起,他一拍脑门,看那家伙一股阴沉,八成是给饿的!
"张兄,请吃鱼."
伸手抓了一条烤鱼,他递到他的面前。不料这动作竟然煽起鱼上一颗燃著的碳灰,直飘进了张赛虎的眼里.
痛呼一声,张赛虎登时红了眼.李德元心头一惊,脸色"刷"地就白了.二话不说,他下意识地凑进他,撑住他的脸,撑开她的眼皮,想要吹走那灰烬.可转含一想,越吹是会烧得越旺的.生怕烫了张赛虎的眼,立刻地,李德元伸了舌头,一下一下地舔去那炭灰。
眼里突如其来的炽热转化为清凉.忘了刚刚不理睬对方的决定,也忘了什么没胸没臀不够软不够香的抱怨,先前的闷气烟消云散.张赛虎想也不想地,一把勾住李德元的脑袋,低了头把嘴猛凑上去,这次可是送上门到了嘴边的豆腐,不吃白不吃!
咦咦咦咦咦咦?这是什么状况?怎么......怎么又来了?李秀才瞪大了眼,惊异于面前的景致.这是李秀才第一次在接吻的时候睁着眼睛,他呆呆地望著面前的他,敛了剑眉,张赛虎紧团着眼,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上去颇有种痛苦的味道.明明是该指责对方的无礼举动,可为什么在看见他紧皱的眉头时,心口却不由自主地揪紧了呢?
刹那之间,李德元了解到,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逐渐软化。
"咕--""空城计"再度唱响,张赛虎的身形僵硬了一下.顿了半晌之后放开了紧按的人.随即,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哈哈"地大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李德元忍不住红了脸,这个时候,他实在是很想学著那莽熊平日里的横样子.怒道-声"再笑!再笑信不信老子把你......"这样的话来.不过,他毕竟不是那家伙,他只是-个满口道理却说不出一句话的秀才.于是,他只有鼓了腮帮子,力图以谴责的眼神摆出严肃的模样。
这副模样非但没有起到任何威慑效用,反而让那张赛虎笑得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一边抖着肩膀狂笑,他一边从火上取下烧得香喷喷的烤鱼,然后塞进了李德元的嘴里.坏心地看他终于忍不住满嘴香鱼的诱惑,狼吞虎咽。
"老子做的不错吧!"张赛虎挑了挑眉毛,道.
面对张赛虎的得意神色,李秀才大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那家伙的沾沾自喜,看他那个得意劲儿,李德元又忍不住要吐他:"不过,要知道,人一旦饿了起来,就是吃白馒头,也会觉得那是无与伦比的美味佳肴.所以,就算你做的东西难以下咽,可对于一个饥饿之人来说,都会是相当好吃的."
这一句登时让张赛虎垮下脸来.敛起眉,他恶狠狠地一把将剩下全塞入了嘴里,然后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这让李德元惊呼一声,随即了解到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自找麻烦",他只吃了-条鱼,还没有吃饱啊。
本是因为那书痴的话有所不悦的,然而看那蠢书生耷拉下脑袋,一副悲惨状况,张赛虎顿了片刻,原本的恼怒神气逐渐消失,唇上忽然勾了一抹邪恶的笑来.一边嚼著香喷喷的烤鱼,他一边冲对方使了个眼色:"还饿?"
"嗯。"李德元点了点头.熟读《孔盂》的他,浑然没有察觉.自己已钻进某人下好的套里.
"等著,老子给你好吃的."张赛虎又笑,笑得李秀才不禁有些发毛,但是此刻肚饿占了上风,他只希望那家伙可以多给他烤两条色来.可鱼是没有等到,却等来一个庞大的黑影邪笑着凑近了脸来。
俗语有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现在的状况分明是,李秀才为了两条烤鱼把自己陷入了悲惨的境地之中,当那熟悉的温润唇瓣贴了上来,李德元在心中发出一声悲呜:又......又来了......那家伙都不厌的么?
夜晚的风清清凉凉,吹动摇曳的簧火,拂起碳灰缓缓升上天幕.忽明忽暗的烬,仿佛是在天与地之间逗留的星辰,萦绕在两个笨蛋的身边。
不知不觉,张李二人在山上住了半月多.虽然每日拌嘴吵闹没有停过,却也无甚大事.只是眼看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起来.掐指算算,也快是中秋时候了.白天倒还能凑合,可一到晚上,更深露重的,清凉的晚风也逐渐带上了侵骨的寒气,冻得李秀才不由地发抖.
每到这个时候,张赛虎就会露出难得的正经神色:"跟老子一块儿睡吧!"
这句话让李德元瞪大了眼,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这禽兽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只装著这等龌龊事么?
仿佛是看出了他内心的指责,张赛虎别过了眼.望著树梢上金黄的叶片,眼光游移不定:"你不冷,老子还冷呢......"
这番神色不仅让李秀才放了心,而且还大为感动。一边在心中暗暗责骂自己太过多疑,怎能这般不信任同伴,李德元一边往张赛虎身边靠了过去.
然而,他立刻就后悔了--
被紧紧箍在双臂之中,动弹不得.李秀才恨恨地咬了牙,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禽、兽."
吃一堑,长一智。后来,李德元就没有再上过张赛虎的当.可是,寒气逼人的秋夜几乎让他招架不住,整晚整晚地睡不著.眼看著那熊猫眼越来越明显,张赛虎忍无可忍,也不管李秀才是怎么唠叨著"孔日成仁,盂日取义"地反抗,皱著眉头硬生生地将对方拖进了怀里,搂了个结实.
这下子,倒不会冻得睡不著了。李德元枕著一个天然暖炉,美美地睡了一晚上.可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差点没把肠子给悔断罗.在心中大为职责自己的意志不坚定,更是大骂自己没用。
什么事情都要仰赖那张赛虎,难道他是他豢养的娈童么?他可是男人!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的铮铮男儿!虽然不会武,也没有孔武有力的肉体,但是他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应有坚强的意志和决心,怎可以看著同伴就这样走进有违伦常的罪恶深渊不加以阻止?更可怕的是,那张赛虎有违伦常的对象,还是他自己?
这一番思忖之后,李德元坚定了信念:一定要阻止张赛虎向"断袖"那有违伦常礼法的深渊堕落下去!而首先,就要疏远那只禽兽,让他没有吃豆腐的机会.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这秋夜过于寒冷的问题.于是,他严肃地拍了拍张赛虎的肩膀,以极正经的神色沉声道:"我们去买棉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