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也不知怎么一晃,直袭谈三身上五处大穴。
谈三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觉浑身一麻,竟被孙炎点了穴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疑的
看着孙炎。
孙炎把他抱起来放进了路旁的杂草堆里说:"谈兄弟,你别怕。穴道两个时辰后就会自动解开。"他的
语气陡然温柔起来:"我在他身边长大,从来没有我离开他这么久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久到一见他
就不想再离开,就算是死在他手里,也认了。--我要回去。"
谈三在心中惊呼一声,暗想孙炎这么一做,自己救他的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而严云的血岂不是白流
了。
"谈兄弟若还当孙某是个朋友,请你不要怪罪我。"
孙炎又说。说完,转身就往刚走出的门里走去。
谈三眼皮一跳,想叫他的名字,却只有喉咙咕隆了一声。
孙炎没有回头。
谈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的身影、父亲毫不留情的丢弃、师傅和花池离开的无声无息像天空要下雨时陡
然聚拢的云,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些时候都没有哭的他终于哭了。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并不是为孙
炎而流,他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在路边问路相识也确实是实话,但是,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
个自己,即使被无数次遗弃和背叛,仍然想呆在某个人的身边。孙炎只认准一个人,而自己却抓住身
边的每一个人,孙炎被一个人不停的丢弃,而自己却被无数人丢弃,自己与他到底是谁更为可悲呢?
到底又是谁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谈三想也许他再也看不见孙炎了。
9
看着天色从明到暗,当太阳完全消失在西方的时候,谈三一跃而起,他把衣服脱下来反穿,把颜色深
的一面穿在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往柳家庄内潜去。
这个时候夜探柳家庄倒不是迷信越危险就是越安全,只是他觉得一定要在今晚进去看看,至少要知道
孙炎到底怎么样了吧,谈三觉得仿佛是冥冥中老天促使自己这么做。
因为白天进过柳家庄,此时熟门熟路谈三轻而易举的就潜了进去。柳家庄的人多数都在大堂彻夜守灵
,这带给了他很大的方便。他在府里绕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没有看见一丁点灯光,也没看见半个人
。只有黑幢幢的屋子。整个庄内仿佛都没有掌灯,黑漆漆的看起来像张大口等待猎物的猛兽。所以,
当谈三看见有盏孤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不由得眨眨眼睛,几乎有点不适应。他迅速躲进一旁的黑暗
里屏住呼吸。
慢慢摇曳过来的灯光里是张异常苍白的面孔,赫然是杨天美本人。
谈三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偷偷缀在了他的身后。
杨天美提着灯笼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屋宇,往庄子的深处走去。
他最后进了一个院子,走进了西边的厢房。
谈三这才注意那西厢房里微微透着点光芒,若非仔细看几乎辨别不出来。
他悄悄伏在窗下,运足耳力细听。
静静的夜里,杨天美的声音特别的清晰。
他似乎是在给一个奴婢说:"夫人的药吃了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吃了。"
"那你出去罢,我有话和夫人说。"
然后,咯吱一声,门被从内向外推开,一个满头银丝的佝偻老太婆走了出来消失在黑暗中。
屋里一亮,似乎是杨天美弄了弄灯丝。
"是你......"女人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
"阿秀。"杨天美叫了一声说:"我来看你了。"
谈三方醒悟屋里的女人正是他今早救的杨天美的老婆。
"你,你别过来--"女人急促的叫了一声,接着是连声的咳嗽。
杨天美轻轻叹了口气说:"阿秀,你又是何苦?我们毕竟夫妻一场,俗话说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拒
我于千里之外。"
谈三听得孙秀虚弱的声音颤巍巍的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天美,你若还对我有点情分就放过我吧。"
杨天美的声音显得很惊讶说:"阿秀,你在说什么呢?"
孙秀却再没有作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正当谈三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却听得一阵先压抑着却最后传开来的怪异笑声。
"呵呵--呵呵--"孙秀突然笑起来,说:"杨大侠,你好狠的心,我都这般模样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还是不放过我。"
她喘息着说:"我知道你不会再让我活着。既然撕破了脸,我也没什么顾忌。我孙秀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切全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别个。我只恨这老天怎么就不长长眼睛把你一块给收了。"
杨天美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为夫的听到你这番话真是心如刀绞,在你眼中我竟是这般可恨吗
?"
那语气当真是又无奈又伤感,活像是受了千般委屈,让人不由得怀疑那孙秀得了被害妄想症。
孙秀咳了几声说:"你不必再在我面前装模做样,做了妻子这么多年,再蠢也了解你几分。你越是这样
我越清楚你不会再让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现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你宰割,你还怕我反抗不曾?
"以前,待宇闺中之时,读过这么一首诗‘古人虽弃妇,弃妇有归处。今日妾辞君,辞君欲何去。本家
零落尽,恸哭来时路。忆昔未嫁君,闻君甚周旋。及与同结发,值君适幽燕。孤魂托飞鸟,两眼如流
泉。流泉咽不燥,万里关山道。及至见君归,君归妾已老。物情弃衰歇,新宠方妍好。拭泪出故房,
伤心剧秋草。妾以憔悴捐,羞将旧物还。余生欲有寄,谁肯相留连。空床对虚牖,不觉尘埃厚。寒水
芙蓉花,秋风堕杨柳。记得初嫁君,小姑始扶床。今日君弃妾,小姑如妾长。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
夫。'"
女子幽幽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孙秀又说:"当时我读这首诗的时候就想如果我的丈夫把我也这般遗弃,我一定不会成为只懂拭泪的弱
女子,空去哀叹再也不会鲜艳起来的旧颜。所以,当我察觉到你心中另有他人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
没有流。你对我日渐冷淡,我也禁不住日渐憔悴。我不甘心,为什么一个男人就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
走。如果我得不到,我也不会让他得到。我这样想着,去骗他喝了春药,和他一宵春梦,成功的让他
离开了你。虽然,付出的代价是我自己同样的身败名裂。
"你心里在笑我,对不对?杨大侠。笑我的蠢。我不想成为弃妇,最后却真的成了弃妇。这么多年我一
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会这样做?知道了你又会不会去阻止?第二天,我才知道原来
老庄主准备把庄主之位传给他。你甚至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一下,你成为庄主的最大障碍平白的就这
么消失了。牺牲的不过是你永远不会爱的妻子和你永远不能爱的徒弟。
"杨天美!"孙秀突然像失去控制般大叫起来:"你不是人!你真他妈不是人!你简直不是人!--你不是
人,你不是人!你狼心狗肺啊!你真的不是个东西!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他都那么痛苦,你这个畜
生还活得逍遥自在!你笑啊!像你往常做的一样,笑我的蠢,笑他的痴!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谈三只听得孙秀撕声竭力的叫喊,仿佛那个时节不时徘徊在天空中的乌鸦,叫着哭着满腔的怨和恨,
除了死亡没有解脱的一日。
"他和你不一样。"杨天美的声音淡淡地出现在孙秀的叫喊里:"我没有想杀你。若不是你想把当年的事
情重新对他提起,我真的没有对你动杀意。你说得对,话都到了这份上,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了。我
想问你,你是怎么想通这一切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怀疑。直到今早,你想要杀我,我才能最终确定。"
"真没想到,我蒙着面你也看出是我,你还果真恨我到化成灰也认得我了。"杨天美顿了顿继续说:"那
孩子是我一手养大,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本来小美她妈死后我们会理所当然在一起,当然是私下
的。全怪老庄主要逼我续弦,而我娶的人是你,这根本就是天意。你看了出来他对我的迷恋。
"你如果像其他的女人装作不知道,没有给我那个机会,日子久了,我对他存有的那一点点情意,也许
会慢慢发酵成熟,兴许今天我就会满足于对一个人的厮守,而忘记对全天下人的征服。但是,你不想
坐以待毙想做点什么,而我却察觉了你想做什么。我开始想象把武林掌握在手中的感觉,于是我做了
些事情促使你行动。后来的发展顺利得难以想象。事情到了今天这个状况,你和他都成了我心中的一
根刺,非拔掉不可。
"是的,你和他都得死。但他和你不一样,要死他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只能微笑着想着我的好,心甘情
愿的死在我怀里。所以,我不会允许你来破坏我和他留在对方心中最初的印象。"
杨天美如是说
空气变得紧张起来。
谈三敏锐的察觉出杨天美要动手了。他身形一动,正想现身时,肩头一矮,竟有只手从背后压住了他
。
黑漆漆的夜里,陡然从背后伸出只皱纹像摞在一起的烧白,指甲比手指还长的手任谁都会忍不住尖叫
吧!
谈三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要尖叫的。
可惜还没等他张口,一个白影就旋风般刮了进去,顺便还点了他几处大穴把他扔向了院子里的一颗大
树上。
谈三暗想怎么最近总遇上武功高得离谱的人,莫名其妙一天就被人两次当货物扔来扔去,这次更可笑
还上了树。隐隐约约的谈三感觉到屋子里灯光一暗,他心里叫了声糟糕,那人影居然还点了他的睡穴
,眼皮禁不住地心引力向下坠去,模糊中听得杨天美一声怒吼:"谁?还不给我滚出来!"
人的意识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些真实的事情,然后你会当你在做梦。
和以前一样,谈三的梦境总是和那一树梅花纠缠不休。
这一次的梦里谈三偷偷的进入密室偷偷的把师父的断剑偷了出来。
江湖的人总不喜欢废弃的兵刃。
江湖人拿在手中的武器多是最适合他们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是有灵魂的,它们的身上封住了这剑、
这刀舔噬过的生灵。
若是剑断、若是刀残,那些积满了怨恨的魂灵就解了封,放了生,必会回头找这剑刀的主人算算账的
。
谈三一点也不喜欢师父拿着这断剑的模样,一点也不喜欢这断剑浸着鲜血发出的诡异光芒。
他知道师父通过这剑想着一个人一段事,那个人和那件事让师父痛苦。
所以,他想让师父忘。
只有忘记才能再次开始。
然后,师父病了,不吃不喝,身体憔悴,心灵疲惫。
只是整日整夜的看着那面空空的墙壁,那里曾经有把断剑。
在第七日的时候,谈三还回了那把剑。
师父说:"有些人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那天谈三懂得,人的心灵不能强求。
想忘的总会忘,你不想他忘他也会忘;不想忘的绝不会忘,你想他忘他也不会忘。
恢复意识前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不是任何一种自然界里天生的味道,那是属于一个人的味道。
那时在梅山镇,花池说他喜欢梅花的味道,就自个儿做了个香包,天天带在身上。
从那以后,那可人儿浑身上下就一股子梅花味,香香淡淡的又和真正的梅香有点不同。
沐浴后,自己就喜欢把他抱在怀里,宛如还在那个梅林。
那晚睡过去后,鼻端风也吹不散的就是这个梅了。
然后,是什么东西像水般砸在了脸上,又像水般从身体的每个细胞浸透过去。
谈三一惊,彻底清醒了。
不是像水,是真的有人朝他泼了一盆水。
黄裳太子改穿白衫,狰狞着一张面孔朝他吼道: "你这杀千刀的混蛋,还不给我醒来,云儿在那里受
罪,你倒睡得开心。实话跟你说,要是我的云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等着陪葬吧!"
谈三冷冷一笑说: "太子殿下喊人的方式稀奇得很啊,若天天如此,这里的奴婢们倒是要感激你了。"
看着太子不解的样子,谈三又说:"被褥床单都不用洗了啊。"
太子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谈三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混帐,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来救我的云儿。"
谈三瞄了一眼太子说:"连殿下都没办法,我一个江湖草莽又怎么会有什么好法子。"
"哼!"太子冷哼一声,寒声说:"你倒说得轻松,云儿若不是为了救你,又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早知
你如此没心没肺,在柳家庄我就该废了你。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也是一样!"说着就从腰间抽出把剑来向谈三砍去。
谈三一惊,万没料到这太子爷这么沉不住气,自己几句话就撩拨得他要杀人了。
正要躲闪,站在旁边的使女和侍卫已同时围上来把太子拉住了。
一个使女嘴里叫着:"殿下请息怒,别忘了你答应了严小爷,您就别再刺激他了。"
太子听了手缓了缓却没停下来,向谈三脖子削去的剑改向手臂,嚷道:"不死就成了吧!来人啊!拿个
大桶来,我要让这厮放血!"
谈三边躲闪边想,这太子莫不是疯了吧。
正在吵吵闹闹之际,只听得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插了进来。
"殿下还不住手,此人要是死了他的血就完全没用了。"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门口。
慢慢踱进来的是个满头银丝佝偻着背的老太婆。
谈三一愣,陡然想起,这个人不就是在柳家庄照顾柳夫人的那个老太婆吗?
他很自然的又想到让自己昏迷的那只苍老的手,难道就是这个人?
她竟是太子的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真的是她吗?
太子一见此人进屋,终于收剑回鞘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派人请你回来。你不是说此人一到云儿
就有救了吗?如今人已经在这里了,你还不快动手。"
这老太婆走上前来说:"殿下少安毋躁,严小爷失血过多,要救他只能靠与他有血缘关系之人的血液,
但这血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乱抽的。"
太子一听不满的嚷道:"莫非你担心这厮,你放心好了,他这一身的血都是云儿的了。谅他也不敢拒绝
。"
那老太婆也走到谈三面前,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直看得谈三心里发毛才开口问:"这位
公子,你今日可粘过荤腥。"
谈三开始还没发觉,此时,这老太婆在灯下他凑近一看,竟是出奇的老,总之就是老得让你多看她一
眼都觉得是种罪。
谈三不由自主的把眼神移开,回答道:"吃过少许。"
"这样啊!"老太婆说:"那只有后日动这个手术了,从今日起除了五谷和清水就不可再给他吃任何东西
,我会煎四付药,每隔四个时辰给他服一剂。"
太子点点头厉声说:"你们可听清楚了,这关系到严公子的生死,谁要是出了差错就提头来见。"
又问那老太婆说:"婆婆,云儿他能坚持到后日吗?"
"殿下请放心,我用千年人参给小爷掉着气,一时半会是没问题的,老妇还要做些准备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