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是东风花羽眠第二部 琉璃碎——夜京一

"我不担心他......？"我愣了很久，忽然笑了，似乎笑得有些止不住了，"我不担心他么？这个人为了我谁都得罪了，他只会为我考虑只想对我好，他比我更在乎我自己......我不担心他？那我和畜生还有什么区别！？就算不是爱人，就算不是，那作为朋友或者兄弟也会很在乎的吧！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一个小姑娘懂不懂这些！！"
丫头被我吼的一愣一愣，但还是小声反驳："总之你们喜欢男人就是不对，哪还有你这样理直气壮的。"
我看看天空，万里无云，这是城内的天空，与城外一定是两重天吧。
我喜欢的......我在乎的......都在那里，都在那里吧。
我闭上眼睛，甚至可以想象到弥漫在那里的血红色在怎样蔓延。
"让我去吧，丫头，就算死在外面的战场上，也不枉我来这个世界一趟，总比跟个女人似的关在后宫里闷死强。"我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太阳的眼睛很痛很痛，"我很担心陆窈筝，也承认......我担心白羽教主，他们都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我这么坏的人，还有那么多人对我好，就算死了也挺值得，不是么......"
"喂......"丫头走到我跟前俯视我，"别说得跟我欺负你似的，我也很担心陆窈筝么......"
"恩。"我点点头，闭上眼睛，还是很痛，真闹心。
那晚，我又梦到有一个人死了，但看不清是谁，似曾相识。
我从梦中惊醒，忽然发现小公主跑进了我的屋里来，直冲到我的床前，声音带着哭腔："苏汔，带我去战场看看吧，他们说陆窈筝受伤了，我送你出去！你带我去看看......！
我不知为何忽然全身一抖，看了看丫头，慌忙点点头说："好。"
公主换了身装扮，拿着她哥哥的金牌出入都没有人拦着。我骑马带着她飞奔到城门下，那里有很多看守和侍卫，公主带我爬到城门之上，居高临下的看去。
战况已经不是那么激烈了，只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就多少天的摆在那里，已经有难闻的气味，满地红色，大片的已经干涸了，还有不少的还是鲜红的，惊心动魄。公主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身体似乎摇摇欲坠，我伸手扶住她，和她一起找那个人。
我在下面厮杀的人群里看到陆窈筝，他已经浑身浴血，让我欣慰的是大部分的红色似乎都是别人的，只在他身上看到几处小伤。
极目四顾，我刚放下的心又忽然提起来。
皇帝的兵已经人数不多了，而且似乎精疲力竭。正在与他们厮杀着的白羽教的人也为数不多，但是再往远看，我终于看到还有大约两三万人，一身白衣，整齐的肃穆而立，随时整装待发。
我看到白羽教主，他在他们的中间，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还是一身雪白，墨黑的的长发随意在空中飞舞。
他面无表情，像个局外人似的，遥望着这场骇人的血战，一直遥望着，就像在看一幕瑰丽的风景。
我的心忽然针扎一般的疼了一下。仅一下。却深入骨髓。
"苏汔！我们是不是要输了......！他们还有那么多人！"公主看着我哭，小丫头在这样的战争前已经忘了我是她恨的人，这样的战争，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人把爱和恨都抛诸脑后。
我远远看着陆窈筝，他紧皱着眉的神情，在血雨腥风里依然很好看，让人觉得，就算死在战场上也是一种光荣。
我别开目光，问一个看守的将士，"没有后援么？"
"后援一个时辰之内赶不到，"将士愁眉苦脸的回答我，"这时间足够对方攻城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现在能开城门么？我要出去。"
"你疯了！"公主扑过来，"你要送死啊！到下面就是死，你别指望陆窈筝还能保护你！"
"我没有指望他保护我，这样胜负已分的局势连你都能看出来不是么，谁都无法保护谁......"我看了看下面，接着说，"只是我想，就算死也一起死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在最后还可以陪在他身边，就不会后悔了吧......"
"没有皇上和陆大人的命令，不能擅自开城门，"将士一脸凝重，"皇上现在不在，陆大人吩咐过我们，就算死也不能开这个门。"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问："那你们有绳子么？"
"有。"将士回答着给我拿来。
"你要干嘛！"公主大声问我。
我把绳子牢牢拴在一根柱子上，另一端绑自己腰上，然后对她说："看不出来么，跳啊！"
"你会摔死的！"公主又叫。
"摔死不是正和你意么。"我对她笑笑，"陆窈筝回来就给你做小驸马了。"
"得了我又不傻，"公主叫嚣，"你是去陪他死，要是他还能回来我才不在乎你死不死呢！我就是觉得......觉得......你要是真死了，他会恨死我没有拉着你......"
公主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抬不起头来。
"他永远不会恨你。"我像陆窈筝每次见到我那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微微一笑。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忽然发现，原来这个动作，是个多么亲昵而且温柔的示意。
我转身，一闭眼就往下跳，两秒钟之后，我感觉腰间一痛，才发现到底了，刚好在距地面还有一米的地方停住，终于呼了一口气。
我解开绳子，才发现四周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血腥刺鼻。顾不及这些，拾起一个尸体手中握着的一把长刀，就像陆窈筝跑过去。
战场上的人都是杀红了眼的，有人看到我就拿着兵器不顾一切的向我砍来，我一咬牙，闭着眼睛就拿着刀胡乱挥舞，我听见有皮肉撕裂发出的声响，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大片的飞溅到脸上，再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杀了人，生平第一次杀人，面对血肉模糊还来不及发抖就必须再次挥刀。
幸好人已经不多了，我很快的冲到陆窈筝跟前，他右手的剑刚刚刺穿一个人的脖子，就看到我，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然后，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印在了我的嘴唇上。
"你怎么来了？"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挥剑，周围又哗哗啦啦倒下一片。
"男人都没上过战场说出去多丢人啊，我来弥补一下人生的遗憾！"我不敢在闭着眼睛挥刀，生怕一不小心砍到陆窈筝身上。
"别在这儿给我装傻！我还不了解你！干嘛来了！"陆窈筝还是怒火中烧的样子，下手格外狠。
"你先回答我！明明知道人手不够，一个人在这拼命！还吩咐手下绝对不准开城门，什么意思！想牺牲自己拖延援军到这的时间？！"我质问他。
陆窈筝终于不说话了，一个劲儿挥剑。
"有没有受伤......？"周围的人死的差不多了，不管是敌方我方，陆窈筝背靠着我，口气有点慌乱。
"没，血都是别人的，我很厉害吧？"我得意的笑笑，其实不是没有伤口，只是跟他比起来，那样微不足道。
"恩，很厉害呢，苏汔。"陆窈筝忽然微笑着，认真说道。
不知为何，周围的人都一瞬间停止厮杀。
我和陆窈筝对望了一眼，然后看着他们都注视着的方向。
白衣教众都给他们的主人让出一条道路来，然后我看到那个人跳下马，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他踏过斑驳的尸体，衣襟下摆仍然纤尘不染，轻慢飞扬。
我的头发上有未干的血迹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我看不大清他的脸，伸手胡乱一擦，只变得更加模糊。陆窈筝慢慢握住我的手，握的很紧，他的掌心有水，不知是血水还是汗水。
他走到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似有若无的掠过我的脸，然后看着陆窈筝。
"陆大人，你们已经输了，皇帝很失望吧。"顾尘晚淡淡的开口，云淡风轻。
"顾尘晚，小皇帝是你弟弟啊！先皇才是你父亲，你母亲是皇后！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我一连串的吼出来，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眼神似空洞又似深沉，然后他微微一笑："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还是，你其实是害怕，我会杀了你身边的人呢？苏汔大人？刚才在杀人的时候都有心拥抱接吻，还真是火热呢。"
我一下子说不出来话，感觉浑身冰冷僵硬。
"顾尘晚，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到底为什么！"
"我从来就不是好人，苏汔，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他冷冷的看着我，"对你好一点，你才会犹豫不定，不知道站在谁那一边，才不会在外面大肆宣扬白羽教的事情，才会对我有帮助。"
"顾尘晚，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陆窈筝忽然向前一步，拿剑指着他。
"你不是他的恋人么？"顾尘晚微微惊讶的笑道，"怎么感觉你在帮我说话呢？小心苏汔本来就很犹豫不定的人，对你不够专心啊。"
"你......"陆窈筝指着他的剑又近了两寸。
"怎么？"顾尘晚挑了挑眉，"你想杀了我么？你杀得了我么？你杀了我你的恋人会心疼的。"
陆窈筝的表情微微一僵，慢慢的放下剑，我感觉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我忽然感到口中一痛，才发现自己把嘴唇不小心咬破了，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让我的脑子清楚起来。
我抬头，对顾尘晚轻轻笑了，然后清晰的开口："你还以为我会心疼你？早就不会了。我承认我之前喜欢过你，可是我不是那种得不到还死吊着的那种人，我已经放弃你了。现在我们是敌人，你可以杀了我们，然后再去杀皇帝。我知道战场上胜者为王，我承认你赢了，我们也可以死的心甘情愿。"
我看到顾尘晚的眼底闪过一丝让人不懂的情绪，我看见的那一刻心还是会痛，会疼，但是我不能认输，为了这场战争，为了守城的将士，为了陆窈筝我也不可能认输。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顾尘晚静静看着我们，有一刻我真的觉得特他的身影格外落寞，或者说，苍凉。
他开口，星眸里还是那种未知的情愫，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他指着陆窈筝说："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赢得了我，我就走，不再踏入北方半步。"
我和陆窈筝都是错愕的看着他。
半晌，陆窈筝说："你当真说话算话？"
顾尘晚冷冷一笑："白羽教主从不食言。"
天色暗了下来，苍穹上的日光隐匿了，越压越低，咄咄逼人。
我最后看了一眼顾尘晚，他也死死的盯着我，那目光有些骇人，又有些悲哀。
我回避了他的目光，看向陆窈筝，我问："你当真要和他比？"
陆窈筝笑了笑，反问："你希望我赢对不对？"
我肯定的一点头，说："对。"
我没有再敢看顾尘晚的眼睛，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看。
就像我很久以后，无论如何也不敢回忆后来的那场厮杀。
想起就会痛，想起就会后悔。
决战之巅
我再抬头，两个人相隔两米的距离对持着，周围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人都退后了，远处的白羽教众和城门上的守卫将领全都悄无声息。唯能听见衣钵和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顾尘晚从地上随意捡起来一把长剑，上面血迹未干，我听说饮尽了人血的剑就是好剑，因为有了灵性，因为可以毫无顾忌的杀戮。
两把剑忽然交在了一起，因为速度极快而迸出刺眼的火星。
狂风大作，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和剑刃的摩擦，像一首葬魂曲。
我似乎在风中隐约听到顾尘晚在陆窈筝的耳边细语，我就是想要杀了你。
在风中断断续续，我没有听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也许是我的幻觉。
我的手心出了汗，和血液融合在一起。
这是我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厮杀，也是最为安静的一场厮杀，四座加起来几万人，无一人发出声音。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表演，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凝重，为了不同的人，为了不同的目的。
而我，我只想让他们活着。
让他们都好好的活下去。
我看出他们在最后一搏，两把剑都向对方刺过去，不留退路，不留余地。
剑光交错，我隐约看到顾尘晚的脸忽然变了颜色，嘴唇在一瞬间变得青紫。我忽然一惊，想起不久前在中州的那次打斗，他已大伤元气，一定是旧伤复发。
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瞬间避开了原本指着陆窈筝心脏的位置。
而陆窈筝的剑依然指向他的脖颈。
我的脑子突然空了，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冲到这两人还有一定距离的身体之间，扑到顾尘晚身上，死死抱住他。我小声飞快的喊道："对不起，他是为我受伤的，我不能就这么让他死......！"
对不起，最窝囊最无力的一句台词，而我已经说过无数次。
对不起，我还是在乎这个人。
我看到他就要死了，我的身体已经超出我的心一步上前。
我真的喜欢他，喜欢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那种感觉，似乎早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生了千百年的根脉，连我自己都没法逾越。
我真的不能看着他死，我想象不出那样我会有多难过。
对不起。
我听见刀光剑影在一瞬间交错，然后穿透皮肉，刺入筋骨，可是感觉不到疼。
再抬头，看见顾尘晚的眼留下一滴泪，美得让人心疼。
然后，迟来的疼痛才点点滴滴从后背蔓延上来，但还可以忍受。于是我知道，最后那一刻，陆窈筝收剑了，所以应该只刺进去一两寸的距离。
但是当我再回头的时候，已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听到了周围的喧哗和吵闹，还有城楼上丫头刺耳的尖叫，可是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只看到顾尘晚的剑插在陆窈筝的左胸的位置，直直的穿过胸膛。
血大片大片的涌了出来，淹没了我眼中的世界。
我对顾尘晚大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这么狠！！为什么不收剑！！我居然还傻到怕你死了！我居然还怕你死了！？我他妈的和你一样是个混蛋！！"
顾尘晚也用一种同样震惊得神情看着我，然后又看看陆窈筝，不敢相信的样子，最后他还是看着我，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点什么。
我一把推开他，我说"顾尘晚，他赢了你的！带着你的狗滚！我们从此恩断义绝！！"
然后我冲到陆窈筝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的手刚刚碰到他的身体，就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我们两个都坐倒在地上，他靠在我的怀里，呼吸紊乱。
"还没死啊，你哭什么......"他的声音微弱极了，字字震颤着我的神经。
"知道......"我握着他的手，随便抹了把眼泪，"我们还要一起走，找个好地方逍遥去呢，不理他们这些坏人......"
"苏汔，你也不是好人......"陆窈筝淡淡的笑了，"不过，我也不是......"
"恩，我们都不是......"我紧紧抱着他，想找点什么布条给他包裹伤口，可是血那么多，那么多。
陆窈筝不说话了，闭上眼，靠在我怀里艰难的呼吸。
忽然城门开了，丫头第一个冲出来，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她说："苏汔！这就是你说的陪他死！你死啊！你死给我看啊！！"
后面的人把陆窈筝抬走了，我木木的站了起来，看着渐渐空旷的城门，然后木木的转身，白羽教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离开了，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发生的那样快，所有一切我都来不及看清，就都结束了。
不知道用了多久，我走到陆窈筝的府邸门口，看门的侍卫们见到我立刻把门飞快的关上了，再无影踪。我就那样在门口站着，看着那扇紧闭的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