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忽视过,也是首次诚心地想接近一个人却遭对方婉转的推托,他的极端令他不舒服,每次看罗伊皱眉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一道逐客令。罗伊是个骄傲的人,欧阳更是,所以,他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沦落到故意引人注意的地步,而且他也打算顺对方的意退避到安全距离外,於己於人都是一种解脱。
如果不是昨晚,看他一个人在阁楼上学跳舞,地板上只有一个落寞的影子,并不纯熟的旋转,嘴角偶尔展开一抹无奈的浅笑,耐心的表情、虔诚的目光像是一个好学的孩子,脸上稍有些倦意,但并没有敷衍。
突然之间,欧阳的胸口强烈地涌上一股难言的疼惜,好像是罗伊无意中的软弱与孤独拨动了他的心弦,令他再也不想站在暗处旁观,他慢慢走到他身後,隔著三米的距离故作轻松地开口。
满足感,一种非常难解的满足感,当这个漂亮的男人在自己的手臂中旋转微笑,当他用完美的肢体表现一个未知的领域,当他用平和的闪烁著兴奋的目光盯著自己的时候,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对望、拥抱、接吻、做爱,好像知悉多年的情侣,越来越进入状况,那种到达极致的体验,像巨浪冲刚沙滩,退潮後什么都卷走了,包括一直坚持的一些东西。
欧阳掀开被子起身,罗伊就跟著醒了,侧过身子眯著眼看著对方犹如阿波罗般完美的身影,将头埋入枕中迟迟不肯抬起。
刚起床的欧阳敬晖,凌乱的发微红的眼优雅的举止,形成一派佣懒的性感,罗伊心中百感交集,竟不可抑制地惶惑不安,有一种患得患失的疯狂无序,但现在,他们终於平衡了,不再是单边倾斜的无望负担,他不会再在他面前躲闪,因为不单是自己破戒。
欧阳刚跨入浴室,罗伊也丢开枕头上前拉开移门跟了进去,欧阳正在冲淋,转身时水珠甩湿了镜子,两人就这样赤踝著身体不远不近地相互凝视良久。
『这次,我可不打算跟你说抱歉了。』罗伊先移开了眼睛,低头看著防滑地砖。
莲蓬头的水猛地停止洒下,浴室里出奇的安静,欧阳从来不是扭捏的人,这次的发展起因在他,他也并没有打算否认。『我也不是一时冲动,我对你……有种特别的感觉,虽然不确定,但你知道……』
『别说了。』罗伊打断他,『我知道。但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你不需要交代什么。』
欧阳敬晖突然有些不高兴了:『你跟别人也这么不在乎?』
也许是真的和欧阳接近了,罗伊不以为然地叹笑:『你以为我滥交?』
想到罗伊身体的反应,欧阳蓦地脸红,他知道罗伊不是这样的人,但他也猜到,罗伊和别的男人也曾有过亲密,这让他微微有些不爽。
欧阳答非所问:『你在美国有情人?』
『有,一打,你又会为我追到美国去?问了也是白问。』罗伊忽然有心思开他的玩笑,边说边往里面走,到欧阳旁边重新开了莲蓬头,水再次洒下来。
罗伊的腰侧有一列淡淡的吻痕,走路的动作稍有些滞缓,知道是自己闯的祸,欧阳的脸更红,做得太猛了,两人都有些透支,但罗伊的坦荡无关痛痒的样子反倒让欧阳的心里有了那么一丝牵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看著清水从罗伊背部纷纷沿著优美的脊椎滑落至紧结的臀部,修长有力的大腿根部还残留著一些轻浅的血渍,触目惊心,欧阳走上去用手指抚摸了一下,罗伊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干什么?』
『你竟然流血了。』
『我不是处男,不会要你负责。』
不知好笑还是好气,欧阳一时竟也不晓得如何自处,僵在原地,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个在商界叱吒风云的欧阳敬晖也遭遇如此窘境。
欧阳转过身要走,却被罗伊伸手一把拉住:『让我们做一个月的情人。』
『嗯?』欧阳愣怔一下,但还是听清楚了,近距离地看著这个沾著水气眉目如画的潇洒男子对自己提这样的要求,欧阳的脑子首次化成浆糊。
『好吗?』语气和眼神一如最初的平静。
『你认为这样的事,是对你公平还是对我公平?』
『都不公平,但我还是想要这一个月。你不是不能接受,是吧?』
『这种游戏并不好玩。』
『如果不是游戏,一个月的时间对你我来说,也已经足够,我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你能在我身上得到情人的感觉?』这个问题非常稀奇,但欧阳却非常想问。
『有时候会。』
『你让我考虑一天。』说著,便三两步迈出浴室的门。
两个人都算是被逼上梁山,一个是从来不等别人『考虑』的男人,一个是从未有同性交往经验的男人,一时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情搞得灰头土脸信心大减。
* * *
这一天早晨,两人一前一後出门,这是欧阳敬晖几年来第一次不守时,今早的董事局晨会,他的发言势必已经推後,而罗伊则需要赶列伊凡工作室与一位新的客户会面,这位原是上次在异地建筑交流会上结识的厂商代表。
罗伊在中午与客户用餐洽谈时,手机响起来,低头一看来电便起身离席走到窗台边去接。
欧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异常平稳:『罗伊,我们有一个月时间。』
『好。晚上见,拜拜。』
这简短冷淡到极点的回覆令坐在办公桌边上握听筒的欧阳敬晖呆了一呆,这——算什么?这个罗伊!
尚未从大转折中回过神来,工程部专案经理已经被秘书引入办公室见欧阳,看大老板正蹙眉沉思,表情甚是苦闷,稍有些压力,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隆泰上下都知道欧阳董事长是金钢不坏身,没多少事能让他皱眉头,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所以整个集团都军心稳定,今天一早老板居然错过了展会时间,那一句『对不起各位,我迟到了。』令大家的下巴纷纷掉地,如此状态算是异数,现在竟然连员工进门都没有能引起他的额外注意。
欧阳自然没想到周围人会这样关注他的反应,但好久没有过这般的迷惑,难免因此分神分心,为了那个看似无心无欲的人。
欧阳觉得自己说出那句『一个月』时一定是神经错乱了,因为他以前对所有未知的事情都不会轻易下决定,更何况是与人建立亲密关系。
这段时间与梦海冷淡下来,双方都有些预感,所以也没有相互打扰,他们都是得体识趣的人,在感情路上能走多远都心知肚明,画展之後,两人之间几乎只剩普通问候,分歧是从梦海说要去法国进修开始的,有油画协会派专人上门邀请,又有一名特级大师保荐她,梦海动心,但因为不想失去欧阳敬晖而犹豫再三。
欧阳并不想用任何感情上的理由去牵制对方的生活步调,更何况,他与梁梦海这一段情一直太理性太温和,在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是一对的时候,他们却还没有达到基本共识。
从那日在梦海处看见罗伊开始,欧阳突然之间觉得梦海需要的爱人绝对不是自己这一型,她表面宽放实则很期盼家庭生活,这些欧阳一时都给不了。成功的商人和成功的画家,这个组合并不很乐观。
欧阳虽是事业典范,但私生活却不复杂,他不喜欢被同行抓什么把柄,对劈腿寻欢作乐的事毫无兴趣,一向自律自持,唯有这次遇上罗伊,整场牌局被打乱,欧阳陷入一种极端的混乱中,他不知道原来要抵制心中的欲念有这么困难。
他绝对没有对男人产生性倾向的地步,但却不能拒绝罗伊,这让他不禁费解和自我厌烦,他极不愿承认自己已进入判断力的休眠期,居然会答应罗伊的提议,谅谁听到都会觉得荒谬吧?可为什么他却能说得这样理所当然,而且听起来还为他预留非常多的空间和自由。
从凯旋门那次偶遇以来,这名魅力男子罗伊就这样直接闯进他的生活,然後抢走他的注意力,现在还进入他的私人领地。
第八章
从那天起,罗伊开始经营这段短暂的感情,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欧阳敬晖这个人不会属於他,所以就尽量让两人彻底燃烧,再完全熄灭,像以前的几次恋爱一样。
也许是共通的默契,让他们只在现有范围内擦出火花,对彼此而言,对方都是一个极高难度的挑战。
当晚欧阳开车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的,不知道他们的『新关系』会以何种形式开始。当一跨进家门,看到穿著净色家居运动衫的罗伊,异常放松地半倚在楼梯上招呼他,他一下子松懈下来,罗伊还是时时叫他意外。
罗伊有时是个情绪化的人,比如像现在这样,抱著手臂看著自己,然後笑著说:『上来,帮个忙。』
一上楼,就被他拉住了手,再自然不过的样子,然後半跑著引欧阳爬上阁楼,然後後者咦了一声,只见阁楼的地板上摊著—只未完成的战机模型,旁边散落著各类零件。
罗伊直接坐下来摆弄:『你来研究看看,客户送的,可我有几个零件装不上。』
其实欧阳也没装过这个,不过硬著头皮半跪下来:『能飞的?』
『对,有遥控,不过你得先把剩下的放进这东西的腹腔。』
『高智商机械工程。』欧阳下完结论,立即著手接下烂摊子开始逐一检修,重新排列整合。後来越装越投入,不禁寻回点年少时的趣味来。
罗伊下去磨了咖啡豆,将热腾腾的饮科送到欧阳嘴边,然後静静坐下来看拼装过程,一边还指手划脚,搞得欧阳耐性受损。
『不是这样的,三区引擎的螺钉是小号的,』
『没错,是中号。』
『你看图纸没?』
欧阳赌气:『你懂,你自己装。』
罗伊也不争辩,真的伸手取过来,潜心琢磨起来。
欧阳看不过去,半途又抢回去:『我装,你别插嘴。』
『飞不上去,你要负全责。』罗伊说著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不看了,你装好叫我。』
欧阳回到家还来不及洗个澡,就被人强行带到阁楼做手工劳动,那人却优哉地回房间休息去了,欧阳咬牙切齿之余,也不免做了些徒劳的挣扎,这算什么?『情人』间的过关考试?
四十分钟後,大功告成,站起来时脚有些麻了,也不能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升空,反正零件都进肚子了。他去罗伊的房间喊人,看门留了一条缝所以就推门进去了,这是欧阳自罗伊入住晓竹院以来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这个客卧简单得可怕,除了床和衣柜,什么都没有,唯一值钱的是墙上那幅《等待》。
打盹的罗伊听到人声就又醒了,他蒙胧著眼爬下床询问:『好了?这么快?』
欧阳却反问:『怎么不开冷气?』
『坏了。』
『到我那儿睡吧。』
『你不介意?』
『只是不想看你虐待自己。』
『不是你赶我出主卧的吗?』
欧阳气结,无奈地边走出去边说:『出去试飞,我负全责。』
罗伊笑了,但两秒钟後又默默低下了头。一个月,罗伊,你准备好了吗?然後用力甩了甩脑袋,换上鞋子跟出去。
到楼下的草坪,欧阳在门口开了几盏照明灯,然後将充了电的控制器交到罗伊手里,自己手举机身,折腾了大约五分钟,终於有了起色。当机翼伸展,嗡一声冲上半空时,两个大男人像孩子似地在原地叫好。
『哇噢——』罗伊感觉刺激了,加大马力。
欧阳抗议:『只有三百米可飞,你别忘乎所以。』
『怕什么!跌到外天空我也可以找得回来,』这样稚气的誓言在十几年前倒可能说过。
操纵了二十分钟,两人轮流过足瘾,不过飞机并没有安全著陆,而是在迫降之後直接栽入了草丛,欧阳正准备过去捡,却被罗伊扯住手臂,然後另一只手臂猛地圈住他的脖子,接著来了一个热辣辣的深吻,欧阳背脊僵直,从来没有和人在户外纵情接吻过,一时不知所措,直到舌尖在唇齿间不可思议地翻卷密合,他才喘息著反击,辗转轻咬,罗伊激烈地回应,像要把对方吞进肚里,透著股急躁的试探和沉迷。
欧阳不清楚看似冷静的罗伊怎么会常常有激情四溢的一面,让他感觉时光倒流,回到没有理智的热恋期,整日只知道偷著去约会,原来自己年少时也曾有过这一段时光,可随著阅历的增长,在透视人心之後,爱情这一块渐渐降温。可是如今罗伊的种种举动又真的令他觉得找回了刺激,周身常常弥漫著浓浓紧张气息的冲动和热烈,好像整个人都快要被改造了一样。
这一场模型沟通非常有效,罗伊为双方消除了入门时的不适,他们的独处已经不用战战兢兢,而是以极自然的状态进入正题。
这一次,站在走廊等罗伊从浴室出来。刚才他们在楼下的吧台喝了点白兰地,闲闲地聊了些专案的事,然後就扯到些私人话题,罗伊说了自己的事,比如在美国的一些经历,对行业的黑暗内幕并不隐瞒,并提醒欧阳在日後与其余客商合作时多加堤防。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欧阳仰颈喝下最後半杯酒。
『你不知道?』
这一句轻巧的反问欧阳却真不知道如何接应,有些窘地转了转手中的空酒杯没有作声。
此刻,欧阳倍感盲目,他现在这样算是接受了罗伊,可是他们的感情基础在哪里?是前几次的商业交锋擦出的火花还是单纯的相互激赏?既然无从分辨,又怎么会贸然应和?他,欧阳敬晖,独身这么久,还不知道自己会在事业成功应有尽有之时和一个男人产生共鸣,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这真是个不经意的矛盾的转折。
在欧阳人神交战时,罗伊从浴室走了出来。他这次没有披浴袍,白色的浴巾围在腰间,赤裸的上身非常有震撼力,强健有致的肌肉均匀地分布,常去工地所以皮肤晒黑了些,带著水气的棕色皮肤光泽饱满,在灯光的柔和照射下闪动著细腻的曲线。
欧阳知道罗伊和自己差不多身高,两人的衣服也几乎可以混穿,但风格有些不同,罗伊喜欢简约的款式,色系偏浅,清爽而直接,飘逸但不做作。欧阳的骨架更强壮些,有宽厚结实的胸膛,和一个很男人味的嘴角,罗伊第一眼看到他心就为之一颤,感觉自己被牢牢吸住了,其实原因不明,这样纯粹的男色吸引对罗伊来说也是头一次,之前都是他先被别人注意到。
在没有和欧阳有亲密接触之前,他就不止一次地想像自己被这具身体拥抱的感觉,让他无所遁形,令人心悸的欲望,常常刺激得罗伊在夜里自慰,终於在那个酒店之夜,他大胆地将所思所想付诸行动。虽然转了很大的弯,但是比自己预料的要安慰得多,至少欧阳敬晖愿意给他一个月,足够了,他不想贪得无厌,特别是感情方面。
罗伊朝欧阳走去,酒气加上热水,蒸得他的脸有—层红晕,异常真切,他轻声道:『欧阳,再陪我坐一会儿,听一段音乐好个好?』
『《西贡女郎》吧,非常热闹。』
『好啊,好过听巴赫。』
欧阳不得不笑,转入阁楼的沙发,两人并排坐著,并没有表现得更亲昵,就只是这样靠坐著,灯光调得很暗,周围很安静,也许已经是凌晨了,可谁都没有去看背後的挂钟,也没有谁去选CD。
从这一天起,欧阳敬晖便感觉到生活中无形的变化,每次从睡梦中醒来,身边多了一张安静的脸,这感觉非常新奇,但也有些视觉冲击。罗伊从不窝在他的胸口或枕著他的手臂,但却喜欢侧睡,有时两人会轻贴著,姿势更暧昧。有时清晨醒来,两个大男人也会感觉到生理冲动。
欧阳最受不了罗伊的挑逗,外表看这么清高冷静的一个人,在床上真是十足的野性,每一回合都会让两人觉得没有更好的了。欧阳其实没有为罗伊做到尽,始终没有为他口交,对被插入也仍拒绝,即使有时候已经感觉到罗伊在非常冲动的时刻也没有再勉强更进一步的占有,这使欧阳隐隐感觉到异样的歉疚感,他原本不是个放不开的人,但还是在罗伊面前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