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枷锁 第七-八卷——薇楼

素夜抓住弦歌的胳膊，“跟我回家。”

弦歌想说点什么，他希望叫夜澪把自己留下，可是他也张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素夜拉着弦歌走远，夜澪低头继续跪在那里，他甚至不敢抬头，怕眼睛里面泄露出太多的情绪，素夜素夜……

走了一段路，弦歌知道夜澪已经看不到自己，他挣开了父亲挟制自己的手。

“你来接我？”

“这是你对待父亲的正确态度吗？”

“反正你对待我的态度也不像儿子。”更像是一个仇人。

素夜冷笑，“夜澪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们都很清楚，如果你有勇气，你现在就去问个清楚，然后早些死心。”

弦歌咬牙，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死心，如果能死心，他早就死心了。

素夜站在那里盯着弦歌，弦歌跺脚，转身往回跑。

弦歌跑回去的时候，夜澪还跪在地上，他是忘记了起来。

弦歌下了死力气去拉夜澪，夜澪起来了，但是弦歌知道知道，那只是因为夜澪自己想起来了。

弦歌张口，问出几千年来自己心里的疑问，“夜澪，你心里，有没有我。”

夜澪忽然抬头看弦歌。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满满的被素夜占着，他一直觉得素夜即使叫他去死他也会毫无怨言……是的，即使现在素夜叫自己去死自己也会毫无怨言，他甚至希望素夜叫自己去死，那么自己就无爱无恨，也不欠素夜什么了。

他甚至希望自己死去，所以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能活着，是因为弦歌，因为自己当初答应过弦歌，怎么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弦歌，我该怎么告诉你？

爱情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何况是两个同性，我已经为了这样的爱情几乎断送了一生，难道我还要断送你的一生？

夜澪伸手摸上弦歌的头顶，“你还小，我却老了。”

弦歌想哭，可却笑了。

父亲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

弦歌笑，夜澪很不安，如果是哭，还好。

弦歌松开抓着夜澪胳膊的手，一步一步后退，他还是笑，一边笑一边开口，声音脆的像要随时碎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同时生，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夜澪看着弦歌的脸色，觉得不好，他想伸手去拉住弦歌，可是手指动了动，忍住了那种冲动。

弦歌继续笑，“夜澪，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是诗里那么简单，该有多好！”

弦歌说完转身离开，夜澪终于抬手，却徒劳的只是在水中虚握。

于海轩一直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一幕一幕。

他转身看坐在桌子前沉思的楼威，又看看外面一直站着的夜澪，和楼威打了个招呼，跑了出去。

夜澪见于海轩来，对于海轩笑了笑，于海轩怎么看，都觉得夜澪十分的虚弱，就好像要随时化掉的泡沫。

他舔舔自己的嘴唇，“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夜澪歪了下头想了想，“陪我走走吧！”

于海轩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的走着，走了很久，于海轩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但是还是开始疑惑，究竟会不会迷路啊！在这么伤感的时刻想这么囧的问题，他也很无奈，但是他们真的走了很久很远了啊！

夜澪终于觉得累了，他靠在一块礁石上。

他对于海轩笑，“抱歉把你们卷进来。”

“你如果觉得难过，就说出来，那样会好点。”

夜澪摇头。

于海轩皱眉，最怕这种别扭的人，“我有权利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卷进来吧！”

夜澪再看于海轩，他的眼睛里面多了丝温暖，虽然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但是……

“那个素夜，是我哥哥，我们从小一起张大，直到他结婚，他很爱他的妻子，后来因为弦歌，我的嫂子，死于难产。”

于海轩很认真的听着。

“那段时间，素夜很伤心，就到我这里来散心，带着弦歌，所以弦歌小时候有几年是在我这里张大的，现在才会和我关系特别好！”

不仅仅是这样吧？

“我是这个湖泊的主人，一直守候这一方水土。”

然后呢？

“我哥哥那时候很伤心，我怎么安慰他都没有用，但是后来，他和岸上的一个人成了朋友，他很喜欢那个朋友，他终于振作了起来，重新做回了那个龙王。”

别总停啊！

“但是天意他那个朋友是要在二十岁那年死在我这片湖泊里面的，他当时没有时间救他的朋友，于是拜托了我去救，可是我失败了。”

就这样？那和你要祭品有什么关系？

于海轩总觉得夜澪的事情交代的不够完整，但是看夜澪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说下去了，而对于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来说，夜澪说的，似乎已经够多的了，所以于海轩也没有打算追问更多的事情。

素夜见弦歌回来，什么也不说，转身走在前面。

弦歌静静的跟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

直到回到他们所在的龙宫，这里才是真正的水晶宫，富丽堂皇，雕梁画栋，但是怎么都觉得透着一股冷清。

这里的冷清，和夜澪那里的冷清，是绝对不一样的。

夜澪那里，是一种淡淡的哀伤，而这里，是绝对的仇恨。

素夜走在前面，根本不理后面的弦歌，直到到了寝宫，才回头说话，“和我一起去看你娘。”

素夜说的是画，确切说，是一屋子的画。

那是素夜画的自己的爱妻，在她刚刚去世的那几年里面，他整天除了喝酒，就是画画，一副一副的画，直到几年后才开始停止画画，并且再不肯动笔。

素夜站在那画前，一直盯着那画不知道再想什么。

弦歌却在冷笑。

半天素夜带弦歌走出来，他继续走，弦歌跟着，半天素夜忽然停住。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并不喜欢你，但是我毕竟，是你父亲。”

弦歌依旧不说话。

“所以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总归不会害你。”

弦歌抬头看父亲的背影，“您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素夜冷笑着转身，“用您字？”

“您不是希望得到尊重？”

“你不用这样阴阳怪气，我只是告诉你，禁忌之恋没有那么有趣，而且，夜澪很快就会没命了，你最好收心，否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素夜说完向拂袖离去，他以为弦歌不会说话，可是弦歌开口了，“收心？你劝我收心，你不正是因为痴情才恨我，恨娘为了生我才去世，这么多年来你不是就一直惦记着我娘？”

那话里面有说不出的讽刺。

素夜回头，猛的出掌凌空打去，弦歌飞出去，嘴角流下蛇一样的血迹。

“记住，我是你父亲。”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不是。”

素夜忽然回过身子去，他的手藏在袍袖之中，他在颤抖。

那一瞬间，他真的差点失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从来没有恨过他，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对他的喜爱。

他告诉他男男之爱最为禁忌，他想把龙族的未来交给他，可是他从来不知道！

但是那一刻，他心底最深处的禁忌之地被碰触到了！

他画了锦娘七年，七年之后，再画下去的时候，眉眼已经不是锦娘，这就是他为什么不肯再画的原因，这是他心里永远的痛，是他身上的逆鳞，今天，被碰触到了。

他，弦歌，夜澪，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块逆鳞，弦歌的是夜澪，夜澪的是自己，自己的是……

“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允许你和夜澪再有接触，因为他危害一方，天帝已经决定要彻底的杀了他。”

弦歌压抑住自己想吐血的感觉，“夜澪危害一方？”

说完这句他开始冷笑，“其中的环节你不是最清楚的？”

素夜不说话。

“你所依仗的，不过是夜澪爱你，否则你能给他带上那寒铁锁链，否则他会任凭你装神弄鬼的，去和那里的人说每年弄祭品下去，是你玷污那一方水土，如果你不是依仗夜澪爱你……！”

“住口！”素夜几乎是怒吼，男男之恋，最为禁忌，会被耻笑，会被玷污，为什么弦歌却总是不明白，还要总挂在嘴上。

可是……他无法在斥责下去，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对待夜澪，只是因为……他只好拂袖离开。

106.生死

弦歌擦去自己唇角的血，无论如何，他必须救下夜澪！

尽管夜澪的心里没有自己，他也绝对不能看着夜澪死去。

夜澪以为自己再不会看到弦歌，可是没多久，弦歌就再次跑来。

夜澪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弦歌，那天的结局，并不好……

可是弦歌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拉着夜澪的袖子，接着和他笑闹。

素夜没有再次跟来，自从素夜叫自己救晓苏没有成功之后，素夜来这里的次数，一个手的手指就能查的过来。

一次是来到这里，和当地的村民说，只有每年献祭，活祭龙妖，才能保证一年的平安，一次是给自己套上寒铁锁链，还有就是之前来找弦歌。

素夜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记不清楚素夜的相貌，明明是前几天才见过的，可是却模糊了，是因为自己当时不敢抬头看吗？

夜澪拉着弦歌的手，弦歌端着杯子，“就喝一口一口一口！”

夜澪躲，“你明知道我一口也喝不了！”

一口酒下去，就会睡上一天，可是弦歌在旁边闹啊闹的，他只好喝进去，这几天弦歌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每天都闹着自己喝酒，可是自己又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孩子失望。

于是就着弦歌的手，夜澪咽下那口酒。

真是过的颓废，现在才是早晨，却开始喝酒了。

夜澪喝下去之后就觉得昏昏沉沉的，弦歌扶着他到床边，“你先睡一会儿。”

夜澪的眼睛已经闭上，朦胧的听到外面有人喧哗，“罪龙夜澪接圣旨！”

夜澪挣扎着起来，却被弦歌压下去。

夜澪推开弦歌，“不要胡闹了，是天帝圣旨，不是闹着玩的！”

弦歌睡在床上，夜澪轻轻的亲吻他的额头，走了出去，告诉底下的人，不要打扰弦歌睡觉。

他去接旨。

意料之中，抽筋，拔角，拨皮！

龙能承受的，也就只有这些，都做了，也就死了。

夜澪的嘴角泛出微笑，看着执刑的卫兵走过来，架住了自己。

他看向那个监视的神官，还好这个人，已经是老眼昏花！

他被扒掉了衣服，露出了一身的鳞片，每个鳞片被拔下，都带下血肉……

素夜早就发现弦歌不见了，他知道弦歌去了哪里，可是他没有去找。

也许，该给弦歌点时间去和夜澪道别，未来漫长的岁月里面，弦歌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他好。

他记得当初晓苏说出喜欢自己的时候，晓苏的族人是怎样对待他的。

冷漠，不屑，嘲讽，禁闭。

晓苏面对的就是这些。

而自己早就知道，如果自己陷入那样的深渊，天地间自己的容身之处，也没有多大。

他早就能看明白夜澪的眼神，他是为了夜澪好，所以他才娶了锦娘！

锦娘漂亮，可爱，贤惠，是他最好的伴侣。

当他失去锦娘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夜澪寻求安慰。

夜澪是他最放心的人，因为他知道夜澪对自己的感情！

也许弦歌说的对，他所倚靠的，不过是夜澪对自己的爱，因为他虽然知道，但是他从未打算回报，他对夜澪的感觉，始终是一个弟弟，但是其实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要比夜澪，不成熟的多，再受伤的时候，他会想去找夜澪寻求安慰，而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夜澪的感受。

后来认识了晓苏。

那是岸边打渔民族“岚赫”族的一个男孩子。

他温柔善良，他渐渐走近了自己的心里。

可是他依旧不能接受，禁忌之恋会叫他无处容身。

所以他逃了，所谓的振作起来，不过是他逃了。

可是他却知道晓苏的命运，他是注定要丧生在这“翡翠”湖中的。

他明知天意不可违背，可是他……那算是他做的唯一一次，顺从了自己心意的事情，他叫夜澪，去救晓苏，夜澪爱自己，即使违抗天意，也会救的。

不过……那所谓的顺从自己的心意，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夜正是夜澪受劫的时候，龙族的人，万年受劫，过了，则是一方水域的霸主，过不去，则退去龙神化蛇，天劫难过……现在想想，也许自己是刻意的，刻意叫夜澪去救晓苏，因为他知道夜澪不会成功，那么自己不算是辜负了晓苏，也不算是接受了晓苏……

能力越强大的龙，受到的劫难就越大，他那时候受了七道天雷，已经是绝无仅有，所以贵为龙王。

夜澪从小处处不如他，可是那夜，夜澪居然生生的扛了九道天雷。

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自己被欺骗，被愚弄，而晓苏死去的消息传来，他硬生生的压着压着，却还在回到房间之后，吐了血，那时候他满心的怨满心的恨。

他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了夜澪的身上，他可以遗忘了自己的本意，他化身为异乡人，他不仅仅要报复夜澪，他也要报复那些用冷言冷语把晓苏逼下了翡翠湖的人！

他要他们每年献祭，活祭，天庭震怒，以为是夜澪的要求。

夜澪是怎么也不会辩解的，因为辩解了，就会出卖了自己。

所以自己亲自去给夜澪带上了那寒铁锁链，所以他宣布每年夜澪都要受雷刑之苦！

素夜攥紧了拳头，忽然扫落了身边桌子上的东西！

爱这个东西有什么好，它真真的叫人发疯。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弦歌不要爱，就在弦歌看夜澪的眼神里面发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光芒。

他本来以为那是年少轻狂，可是，不是……

他不能叫弦歌陷入混乱，所以他启奏天帝，夜澪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一切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夜澪。

只要夜澪死了，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可是弦歌不见了，他知道弦歌在夜澪那里。

那天看着弦歌唇角的血迹，他的心忽然软了下，他忽然想起当年的自己，知道晓苏的死去，也是那样的表情，也许应该给弦歌点时间，让他去和夜澪道别。

但是等夜澪彻底走了以后，弦歌就要明白，禁忌的爱情，是最可耻的，是最要不得的。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开始行刑了！

他忽然记起很久之前，那时候他和夜澪都不大，夜澪有着软软的小身体，自己整天抱着夜澪，哄着夜澪，因为夜澪是他的弟弟。

夜澪每天跟着他，叫着哥哥哥哥，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送给夜澪，直到有天夜澪的眼睛里面有了不同寻常的光芒，他推开了夜澪，可是……

夜澪是他的亲人！

不管怎么样，夜澪都是他的亲人！

素夜霎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劈了一样，他甩了下袖子，朝翡翠湖飞去。

他到的时候只看到夜澪的身上血肉模糊。

是真正的血肉模糊，每一片鳞片被拔出，都带出血肉，没一根筋被抽出，凑连着血丝，最后的龙角被拔出，夜澪仰天长啸，那声音直达天际，翡翠湖面，风浪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