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您家不在怡云花园那儿么,我顺路,您告诉我哪栋楼,我等会就到。”
“魏总您真不用来,太麻烦了,过了年晓凌还没来及去您那儿呢……再说他现在也不在家,在诊所输液呢……”
“没关系,我看看他就走,您把那诊所的地址告诉我吧。”
郭父无奈,只好如实告之,最后还邀请魏总来了后务必到家里坐坐。
34.游龙戏凤
郭晓凌和梁景健二人相对干坐了足有十多分钟,梁景健突然站起来,叫道:“医生……这瓶快输完了……”
护士朝这边瞄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更换完毕,又扑电视去了。
沉默的局面这才打开,梁景健笑道:“打吊针就得有个人跟着啊,这没人可是有点不方便……”
郭晓凌眼睛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我没人……”
梁景健不解其意,道:“这个……这个家里也不来个人陪着你吗?”
“我父母有事……没什么可陪的……”郭晓凌想了一下,道,“你昨天几点到的家?”
“五六点吧。”
“你没什么事吧?没冻着?”
“没有没有。”
“……今天单位有什么事吗?”
“好像没有……就忙了点,还行。”
一来二去,郭晓凌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正搁那儿琢磨的当儿,梁景健却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红着脸递过去:“郭主任,给您……这个钱。”
郭晓凌诧异地望了他:“什么钱?”
梁景健梗了一下:“就是,那个,飞机票钱……”
郭晓凌马上就来了火,他目测了一眼那个敞着口的信封,发现里面的钱只多不少,于是口气很不好听地道:“你给什么呀给,你知道多少吗就给。”
梁景健脸更红了,他把信封又往前递了递:“我……我查了查,觉得差不多,要,要有什么不够您再说……”
郭晓凌恨不得一手给他打飞,他咬咬嘴唇,尽量平静下来:“你不用给我,我不说了吗,没多少钱,本来就是我自己作主给你买的,是我想去玩的。”
梁景健连连点头,解释道:“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个钱,我也没怎么着,可这个……你都那么帮我了,我自己的机票钱可不能让您出吧……”
郭晓凌越听越有气,沉着脸道:“那照你这么算,那路上的车钱我得给你,还要再给你多少住宿费?伙食费?”
梁景健陪着笑,把信封放在郭晓凌搭着的一条薄被上:“唉……别别别,你拿着吧。咱也非亲非故的,不能让你……”
说来梁景健也是不会说话,你就是说一个“亲兄弟明算账”也比最后一句好听,也未必就能惹怒了郭晓凌。
郭晓凌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忘了自己右手上还插着针头,抓起信封就给梁景健扔了回去。
他这一扔,把针头给挣了下去,涌出来的血落到被上,瞬间就染红了一片。
信封没封口,人民币忽忽悠悠撒了老梁同志一身一地。梁景健也没顾得上这个,一把抓住郭晓凌的手:“郭主任……你别动……”
护士听见声音一回头,惊叫一声冲过来:“怎么搞得你们……”
医生也放弃了电视走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抓住郭晓凌,批判不休。
“怎么了这是?”一片混乱之间,魏骏恰恰好走了进来。
郭晓凌冲动地摔出钱去后才觉出疼痛,正绷着脸孔直着身子让医生给处理伤口,一眼看到魏骏,不由自主地凛了一下,随即侧过脸去一言不发。
倒是梁景健赶紧束手而立:“魏总,来了。”
魏骏瞟了一眼狼藉的现场,七零八落的钱,自古在床边坐下,微微探了头:“怎么回事?打针还打出故事来了?”
郭晓凌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嘴角抽搐一下。
魏骏直了直腰:“晓凌,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就发烧了?——社里的同志都很关心你啊。”
当着梁景健,郭晓凌没太露痕迹,淡淡回了一声:“没事。”
魏骏点点头,转脸打量梁景健:“梁景健什么时候来的啊,这怎么着,钱多的没处花了,撒着玩?”
“唉……唉……”梁景健讪笑,低了头尴尬地敛钱。
“来多久了?”魏骏又笑着问,“挺关心你们领导的嘛……”
“是是……”梁景健貌似听出了魏总的弦外之音,“我该走了,要不,魏总您坐着,我先走了。”
“别走。”郭晓凌脱口而出。
而随着魏骏和梁景健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的脸开始有点发红:“……我想去下厕所,你帮帮我。”
梁景健愣了一下,随即连忙答应:“好好。”
郭晓凌从床上下来往厕所走,梁景健举着输液瓶跟在一边,他比郭晓凌高不少,所以并不费力。
魏骏有些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一步步离开,什么也没说。
到了厕所门口,梁景健心想郭主任还怪不拿自个当外人,正琢磨着等会儿是不是得替他把裤子拉下来的当儿,郭晓凌却发了话:“谢谢了,给我吧。”
梁景健倒惊讶了:“啊?不用我进去啊?”
郭晓凌高高举着瓶子的样子有点吃力:“我挂那钩子上就成,你帮我把门关上。”
梁景健依言带上门退回来,心是放下了,朝着魏骏堆出一脸笑来:“呵呵。”
魏骏这会儿也和气:“梁景健,你家住哪啊?……几月份来报社的来着?”
……梁景健小心翼翼地陪着话,笑地褶都出来了。
郭晓凌也不知在里面呆了多久,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尿遁了的时候,门才缓缓打开。
魏骏面朝厕所眼又尖,便道:“梁景健去搭把手啊,瞧你们郭主任,蹭出来了。”
郭晓凌在梁景健的协助下回到床上,停了片刻,突然仰脸展眉一笑:“谢谢领导来看我哦。”
他的笑让气氛迅速回升和谐,尽管有那么点怪异和尴尬。魏骏亦笑道:“别介,我这领导可不合格……还是自己部门人亲啊,瞅瞅这又是水果又是人民币的……”
梁景健尴尬地张张嘴,想要解释却是无从说起。郭晓凌道:“……那是他借我的。”
魏骏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借你的?这还有经济纠纷啊——那不要也别往地上划拉呀,给我呀。我要。”
郭晓凌脸上似笑非笑,可话干得厉害:“你可不缺钱……”
35.老梁的家
那日最后,以郭父赶来接应,梁景健和魏骏共同告辞,一起离去结束。
第二天,郭晓凌就半好不好地去上班了,虽说地球离了谁都能转,可在其位就得谋其政,既然在这儿干,缺了他一时还真忙不过来。
恰逢一个挺重要的城市年会在京召开,这原来一直是郭晓凌跑的口,现在虽然进了总编室,可这事还是当仁不让地落到他的头上。于是接下来的这些天,郭晓凌差不多每天都要靠在会议那边,又是联系又是采访,赶稿发稿,忙得不亦乐乎。
说起来他的身体挺不怎么样,年纪虽然不大,可闲着没事就整天这里疼那里疼的,懒怠得动弹。然而真的一堆事赶过来,又怎么着都能坚持下来了。所以虽然终日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郭晓凌还是圆满完成了任务,而且一直没顾得上再打针,发烧貌似也不治而愈。
这天年会一系列后续事件总算是结束了,正好也赶上休息日,开车在回家路上的郭晓凌,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突然,他瞄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车玻璃摇下来,郭晓凌喊了一声:“梁景健。”
提一个大袋子的梁景健茫然回头,看见郭晓凌的脸,才猛地省悟,露出一个大笑脸来:“郭主任啊。”
“怎么走?”
“哦,我去地铁站。今天早上起晚了,没骑车。”
“我捎你吧。”
“别,别,不用,又不顺路。”梁景健赶紧拒绝。
“我去你家坐坐不行吗?怎么?不欢迎啊?有事?”郭晓凌平日对人是冷淡的,但这几天一直都在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不想说也得说,不想理也得理,不热情不钻营还不成!他这话一出口,自我感觉都是工作带来的后遗症还没过去。
梁景健也觉得郭晓凌突然的热情和主动有点别扭,但他既然没出去“锻炼”,也没有什么变化的环境,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嗫嚅:“欢……欢迎。”
稀里糊涂地,梁景健就上了郭晓凌的车,由他载着奔家去了。
郭晓凌车里有种特别的香味,跟他身上的还不一样。两人都很沉默,梁景健静静地呼吸着这种气味,望望车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再看看那张眉目幽黑、轮廓优美的雪白侧脸,一时间真有点恍惚之感。
很快,梁景健的家就到了。他慌不迭地下车,提着盛着书的大袋子兔子似的窜到前面引路。他住的是一栋很旧的筒子楼,这么靠里的位置这么破的楼还真是少见了。
梁景健带着郭晓凌爬上两层阴暗的楼梯,解释道:“这是对面那栋楼上的人原来的房子,他们都是地质勘探所的职工、家属来着……”
郭晓凌刚被犬牙交错的自行车们碰了一下腰,正疼得眼泪汪汪,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含混地“唔”了一声。
走廊混暗,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端着一锅汤与他们擦肩而过,嘟囔一句:“灯又坏了。”
梁景健咳嗽了一声,又拼命跺脚,果然也没亮起来,他摸索着插进钥匙打开门,请郭晓凌进来:“郭主任,不好意思啊,也没收拾。”
郭晓凌虽然把自己倒饬得无比光鲜,也一向自以为是“乱而不脏”,但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家若是不着意收拾下,那很快就没法插脚了。以己度人,进来之前,他就做好了接受一个乱七八糟或许还会有点气味的家的准备——毕竟,一个单身男人的家,还能干净到哪里去。
灯开了,屋里的景象却让他吃了一小惊。房子狭长,算上半掩的隔帘后面的部分,也就20来平米,却是出奇的干净。窗户开了一条缝,屋内空气清新,地上仿佛用消毒水泡过一样,一尘不染。
郭晓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老梁你成啊……”
梁景健呵呵笑了两声:“郭主任,坐吧。”
郭晓凌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继续四处打量:屋里家居用品不多,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一张比单人床宽一点的床就占去了不少地。要说这屋里最大的特点就是书多,床上、桌子上,简易的架子上,乃至墙角的地上,都整整齐齐地摞着书。
郭晓凌探过身去,随手摸了一本过来,看看封皮,是挺流行的什么几个故事告诉你经济学原理:“老梁,这都是你买的?”
梁景健抓抓头:“是啊,想看看就买了……郭主任你也特喜欢看书吧?”
郭晓凌让他失望了:“我从来不看书,多少年没买过书了。”
梁景健无语,看郭晓凌仍在一本本饶有兴致地翻看,便问道:“郭主任吃了么?”
郭晓凌随口答道:“没呢。”
梁景健道:“那在我这儿吃吧,我昨天买的菜挺多的。”
郭晓凌犹豫了一下,正要厚着脸皮答应下来,突然手机铃声响了。
他接起来,是总编室的小黄:“郭主任,您在哪啊?”
“怎么了?”
“就是您采访的那个中小城保会的会长,他现在还有别的职务没?……哎呀,还有好几个事,一时也说不清,魏总他们正看报样呢,郑主任也不在,魏总让您过来一趟……”
郭晓凌很不高兴但又很无奈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梁景健问道:“怎么了?”
“报社有事,那我回去一趟。”郭晓凌站起来,瞥了一眼桌子,“老梁你还吹口琴啊?”
“哎,不吹了不吹了……上学的时候跟宿舍的大哥学的,都坏了,当年那大哥送我的,也没舍得扔。”
“嗯……我走了。”郭晓凌擦过他。
“郭主任!”梁景健突然叫了他一声。
“怎么?”郭晓凌回过头来。
梁景健垂了脸:“那个……那个钱……你还是拿着吧,行不?”
郭晓凌沉下脸来:“我说,你要再跟我提钱的事我和你急啊……”他又缓和了一下:“行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哎……”梁景健欲言又止地跟在后面,“我送送你吧。”
据说周五那天包括郭晓凌、执行总编在内的一伙人加班加到晚上11点多,但是周一过来的郭晓凌,精神状态很不错,瞅着没人,还塞给梁景健一把tombo的口琴。
他的态度是轻松而不容置疑的,这让梁景健无可奈何之下,有点抓狂。
36.雷人的一幕
郭晓凌半仰着身子靠在沙发上,接过郭母递过来的一块削好的苹果。
郭母轻轻在他腿上拍了一下:“脚,说了多少次了,拿下去!”
郭晓凌抬起雪白的袜底给他妈看:“又不脏!”
“不脏那也是脚啊,哪能踩茶几上啊。”郭母嗔道。
正在这时,郭晓凌手机铃声响起,郭母见他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要接不接,便道:“谁啊,快接啊。”
郭晓凌只得接起,吞吞吐吐地:“……嗯,在家呢……什么事啊……好像等会有点事……”
郭母看不了他那个龌龊的样子,忍不住问道:“谁啊?”
郭晓凌见母亲总在耳边喋喋追问,只得捂住电话:“杨敏。”
这下郭母一下子来了精神,不由得伸手抢过电话:“给我!”
郭晓凌目瞪口呆地看着郭母喧宾夺主,跟那个好久没联系的小杨扯起来了:
“小杨啊,怎么了?”
“孟阿姨啊……没什么……本来是想……算了算了,没事了。”
“你这孩子,有话就说,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真的。……本来想让郭晓凌过来帮个忙呢……没事,他也挺忙的,不用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忙!你有什么事,我这就叫他过去!”
“这……方便吗?其实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