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白槿

直到那形销骨立的背影消失在洞口，蓝憬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水滚滚而下。
恐惧的种子早已在他幼时便埋进了他心里，吸干了他所有的力量与勇气。现在更是以疯狂的速度茁壮成长，纠缠住他的整个灵魂，甩不掉，逃不了……
洞外的风吹草动都让他的心脏像被针戳到似地猛颤一下，通体冰凉，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了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几千年，又像是一眨眼，他又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接着，便是那张狂的黑色，像落入水中的一滴墨，迅速在他视野里蔓延开来。
万俟冽一手提着一只已经剥皮去毛仍在滴血的死兔子，一手则抓着一条儿臂粗的褐色花斑蛇。蛇是活的，尖锐的毒牙间闪动着一条赤红的舌信，不停地发出“咝咝”的声响。
蓝憬瞬间缩进山洞的最深处，瞪圆了双眼，惊恐万分地注视着万俟冽的动静。
“啪！”
带着飞溅的血花，那只鲜血淋漓的兔子被摔到了他面前不远处。
蓝憬吓了一跳，身子与心脏一起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冷汗迅速渗出。
万俟冽毫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洞中盘膝而坐，捏住蛇的头颈，自靴筒中摸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在蛇口中搅了搅，然后手法熟练地在蛇身上某处划开个十字。刀光一转，还没待蓝憬看清楚，他已经用刀尖挑出了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看也不看就投入口中。＝＝|||||
那一瞬间快、狠、准的刀法让蓝憬心惊肉跳，虽然现在万俟冽只是拿蛇开刀，可难保下一个不是自己啊！
被开了一个洞的毒蛇用尽最后的力气垂死挣扎着，血如泉涌。万俟冽抛下匕首，闭目运功片刻，又睁开眼双手抓住蛇身，就着那剜开的肉洞，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蛇血。
赤红的鲜血一道道顺着他的嘴角、手心滑下，蓝憬的心也随着他每一个吞咽的动作紧缩、抽搐，仿佛流进他喉咙里的是自己的血。
万一那条蛇不够他吃的……
突然，万俟冽目光一闪，向他这边逼视过来，蓝憬此刻只求自己的身子能变小变小再变小，好躲过那充满妖异之气的目光。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仿佛在油锅里煎熬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听到那刺痛他每一根神经的声音：“你，饿不饿？”
“不饿！”他立刻否认，一把抓起地上血肉模糊的兔子丢过去，双手连摆：“你吃……你吃好了！”
万俟冽的嘴角上挂起一丝讥讽的笑意，就像两把弯弯的刀。
蓝憬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偏偏此时他那空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却要命地响了起来。
好在万俟冽似乎没有听见，一语不发地抛下吸干血的蛇尸起身离去。不一会儿，又抱了一堆枯树枝回来。
“火折子。”把枯枝抛下，他向瑟瑟发抖的蓝憬伸出手。
“火……火折子？”蓝憬呆呆地重复一遍，想也不想地在身上一顿乱摸，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我没、没有……”
那种东西向来都是蓝瑾带着的。
“啧！”嘴角下撇，万俟冽发出了不高兴的声音，蓝憬在他那慑人的目光中抖得更加厉害了。
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万俟冽开始脱衣服。￣◇￣
蓝憬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身体反射性地向后缩，然而冰凉的石壁不给他丝毫余地，后退无门。
万俟冽把破烂不堪的外衫抛在一旁，开始解腰带。
“不要！不——不——”蓝憬惊惶失措地惨呼，也不管有没有用，抓住地上的土块小石就朝他砸过去：“走开！走开……别过来！不要过来！！”
任他再怎么折腾也无济于事，泪眼迷蒙中，万俟冽剩下的一件单衣也脱掉了，赤裸着上半身向他越逼越近……
“救命呀！救命——别过来、别过来！别……”
蓦然间“呼啦”一声，一大片乌黑的影子突然向蓝憬当头罩下，带着恍如来自地狱的血腥气——
“盖上。”
“哇！”他根本没听到万俟冽说了什么，只是反射性地把落到身上的属于恶魔的东西甩掉，手脚并用地打横爬开。
万俟冽双手环胸，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绢薄的嘴唇因抿得太紧形成了一个下垂的弧度。
看清楚被自己甩到一边的东西，蓝憬惊魂未定的双眸中摇晃着一汪清泉，迷茫地在衣服和魔头之间闪烁。
“有总比没有好。”万俟冽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走回他原先坐的位置，盘膝运功。
“……”
久久，久久，蓝憬混乱的脑袋里也没有整理出一个比较正确的结论。
（PS.某水的爆料时间：其实是万俟冽看他抖得那么厉害，以为他很冷，生不了火只好把衣服脱给他盖啦＾＾）
※ ※ ※ ※
万俟冽一向醒得很早，除了破败的身体不让他安稳入睡的原因之外，也因为他从小就很喜欢守望日月交辉的时刻。
日与月，阴与阳——千年万年，擦身而过的宿命；晨夕朝暮，刹那相会的凄美。他多么羡慕那片刻离合中潜藏的悲欢苦乐，遗憾的是，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它们那样的福气。
数不清多少次，他在这恍如烟花的时空中冥思，是谁定制了这世界的规则，又是谁偏偏给了他一颗不肯遵守规则的心？
日月不语，天地无声，而他——哈哈，那就还是逆天行道吧！谁在乎？
“这世界真无趣……”
心被生生开了一个洞，无论他怎样填补都徒劳无功。
死亡，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
他冷眼看着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感觉到血液中的痉挛，地狱的气息逐渐迫近……
“不……”他不能、不能啊。
这条命的生与死，早已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收敛心神，万俟冽咬牙忍受*焚般的痛苦，运气抑制毒素蔓延。然后，去找药。
以毒攻毒的药，越毒越好，昨天那条小蛇根本不够。今天必须多抓一点，去翠云山的路还很长，并不是随处都能找到药的。
※ ※ ※ ※
第二天了！
蓝憬没有想到，落到“嗜血罗刹”手中的自己还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咕噜——咕——”他有气无力地缩在角落里，凄惨地听着自己肚中的哀号。
自小，他就是个按时吃饭的好孩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这世上除了鬼，还有饿肚子这么可怕的事。
昨夜他好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却是雪上加霜——饿得他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_＠
那魔头坐过的地方又多了数条新鲜的蛇尸，人却不见踪影。
好饿……胃好疼……
刚想趁此机会出去找些食物，洞外突然传来“啪！啪！”的敲击声，吓得蓝憬顿时腿软。
万俟冽！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无论如何蓝憬也不敢出去了。只能捂着肚子缩回原处，极力地忍耐着。
还是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咕噜、咕噜……”肚子生怕他听不到似地，叫得更加大声。
蓝憬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五香肘子、八宝鸭不停地在脑海里飞来飞去，他勉强吞咽着口水，下意识地在周围搜寻着可以果腹的东西。
洞里只有一堆魔头吃剩下的死蛇。＝＝ｂ
万俟冽大口大口吞下蛇血的模样浮现在他脑中，他现在竟然不再感到反胃，甚至在想——那个，好吃吗？
他再咽一咽口水——看那魔头吃得那么舒畅，说不定也不怎么难吃……
虽然他没吃过生蛇，但听说沿海一代有种名菜就是生鱼做的，美味至极。或许生蛇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没人敢吃……呃，除了万俟冽。
“咕噜噜……”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不管了！！
蓝憬一咬牙，四肢并用地爬过去，左手捏着鼻子，右手食指颤巍巍地伸出，飞快地戳了下其中一条小蛇的尾巴。
蛇早已死透了，他闭着眼做了千百次心理建设之后，眼睛才张开一条缝，抖着手把小蛇拿起来，对着那被刀剜开的有白有红的血肉，学万俟冽的样子咬上去——
一条滑腻腻的东西掉进嘴里，他想都不敢想，硬着头皮咽了。
天啊，好、好恶心！
一股浓烈至极的血腥味从喉咙里翻涌出来，蓝憬的脸皱得比麻花还难看。
“好吃吗？”万俟冽不知何时站在了洞口，衣服已穿上，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蓝憬吓得一哆嗦，立刻把手上的蛇扔得老远，直觉地要摇头否认。然而一转念——若说不好吃，万一这魔头也觉得蛇肉吃腻了，还是人肉比较好怎么办？！
摇头立刻变成点头，用力点头！
万俟冽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眼中闪过一种古怪复杂的神色，只是脸上戴的面具让蓝憬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从猜测他的喜怒。
好一会儿，仿佛了解了什么，万俟冽轻轻点了点头，仍是一语不发地举步朝他走来。
蓝憬不等他靠近，咻一下退回原处化做“壁草”一株，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抓起几条死蛇又返身出了洞口。
“呼——”不知道自己的心脏还能再承受多久这样的压力……他刚松了口气，恶心反胃的感觉又涌上了喉咙口。＝＝||||
※ ※ ※ ※
啊，好香！金灿灿、热乎乎的烤全鸭，咬一口满嘴流油……等等！不准跑……烤熟的鸭子是不能跑的！给我回来！！回来啊……
“回来！”一睁眼，什么都没了。
蓝憬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石壁，恨不得在石壁上看出一只烤鸭来。
真香啊……他几乎可以闻到木柴燃烧时冒出的烟熏味，听见烤肉的油滴到火中的“呲呲”声——
“咳咳咳……”
呃？他扭头，只见洞口飘过阵阵青烟，有几股流窜进来，呛出了他的眼泪。
食物、食物、食物……
他的思绪还没整理清楚，双脚已经自动自发地把他带到了洞口。
洞口右侧一丈远的地方，有一堆篝火正熊熊燃烧，火堆边坐着一个人，用几根削尖的树枝叉着已剥了皮的蛇在火上翻烤。散溢出的浓浓肉香令人馋涎欲滴，恨不得一把抢过来大快朵颐填满饥肠。
可惜蓝憬还没有饿晕到看不清火边坐着的人是谁。
“你在烤肉？！”一刹那，他惊讶得忘了生死大劫，忍不住叫出声来。◎_◎
“嗜血罗刹”吃烤肉，简直就像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佛祖大开杀戒一样令人不可思议。
万俟冽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吃不惯生的。”
蓝憬顿时觉得有个恶心无比的东西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可是你昨天明明吃了！”他有种上当的感觉，好委屈。
“毒蛇胆和蛇血可以助我疗伤。”
“……”一时间，蓝憬脸上变幻了不下数十种表情，五彩缤纷，让万俟冽看得很乐。
“对了，洞里还给你留着两条没烤的，不用客气，吃饱了我们好上路。”难得地，万俟冽在别人面前话多了起来，一边翻转着烤肉，一边啧啧称赞：“真香！这五步蛇肉最嫩，正适合烤着吃。”
蓝憬悲愤又哀怨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在火上烤得“呲呲”作响的蛇肉，泛滥的口水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哗哗地往下淌。
呵，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小东西了——万俟冽悠哉地欣赏着他千变万化的表情，不怀好意地引诱：“莫非，你想尝尝这个？”
香喷喷的烤蛇肉在向他招手，蓝憬忙不迭地用力点头。
“给你吃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蛇是我抓的，又好不容易找到火石，费了半天劲生这堆火，最后亲自剥蛇烤蛇——你却什么也没做就想吃现成的，这……”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蓝憬毫不犹豫地说。只要给他吃的，生火、捡柴都是小事一桩，就算要他去抓蛇也无所谓！
万俟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慷慨大方地把烤好的蛇肉递过去。
“小心烫。”
蓝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几乎用抢的把烤蛇接过来，根本不在乎烫不烫的问题就往嘴里送。
幸亏万俟冽说话时已经把蛇串从火上移开了，要不非烫得他满嘴起泡不可。
风卷残云般，一条五步蛇就此功德圆满地祭祀了蓝憬的五脏庙。虽然没有半点调味料，但已经让他吃得只差没把舌头给吞下去。
吃完一条，旁边又递过来一条，蓝憬也不客气，接过来继续大快朵颐。直到肚子实在装不下了，他才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把吃剩的放到火堆边。
民生问题一解决，蓝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竟然就坐在万俟冽身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连一尺都不到！￣◇￣
万俟冽边吃边盯着他看，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充满了邪气。即使就坐在火堆旁，蓝憬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他赶紧低下头，慌乱地思索该如何不着痕迹地离他远点。
“看不出你个头不大，肚子倒不小。”万俟冽一条蛇只吃了一半就放下了，他随手抹抹嘴，起身走进山洞。
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蓝憬刚站起来，万俟冽就又出了山洞，手里拿着一块大概是从他那件破外衫上撕下来的布片。
火堆边有一个用嫩竹削成的小竹筒，里面盛了半筒如浓墨般的液体。他拿起竹筒用布塞住，小心翼翼地别在腰间。
“走吧。”在火堆中挑了一根较为粗长的树枝留做火种，他把其余的尽数踢散踩灭。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蓝憬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可怜巴巴地噙着泪抗议：“……我要回家……”
万俟冽没有回答，只是用迅雷不及掩耳地手法点了他的胸口两处大穴，右手在他腰上一勾，提起来就大步流星地向西而去。
（PS.某水的爆料时间：山洞中堆了前一晚万俟冽准备生火的柴草，他为什么要跑到外面去生火呢？答案是——因为他怕用火石打火的声音吵到睡着的小家伙啊！＾＾）

第3章

第三章
四五年前，万俟冽为了寻找“龙涎果”到过翠云山。他把整座山都翻了个遍，“龙涎果”没发现，倒是发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绝谷，里面毒物众多，是个对他来说最佳的疗伤场所，也是最近的安身之地。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息，万俟冽的体力恢复不少，提着一个人也翩若惊鸿。他辩明翠云山的方向，急速地在根本没有路的密林中穿梭。
树林外面是一个缓坡，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托着，腾空而起，轻飘飘地上了坡顶，落下时双足一点地便掠出八丈开外——如此不停地奔腾、飞掠，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美妙的弧线。
蓝憬只觉得耳际呼呼生风，五脏六腑翻了个个儿，四周的景物彷佛在旋转般忽升忽降，围着眼睛打转。
老天，难怪江湖中人提起万俟冽就胆寒，这种轻功哪有人能练出来，他根本就是个能驾驭黑姻来去千里的妖怪！
绕过了几个村庄，远远看见前面山道的转角处，有一座破旧的山神庙。此时天色已晚，万俟冽决定到那落脚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