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想把他身边的人都杀光吗?那么下一个是谁?如果「他」的目的是将他最亲近的人杀掉的话,现在和他同住的林显会有危险吗?
而明知道这一点的林显,为什么又会要求和他同住呢?
是因为对这些奇异案件产生的好奇心?
乔刚相信案件负责人的变更并不是偶然,警察也是人,对于这种超脱了法律的存在,他们有时也只是无可奈何。
对于无法用人数上的优势和暴力手段制服的对象,警察又能有什么用呢?
也许叫几个和尚念几句经还比较管用。
填完最后一个字母,林显放下了手上的杂志,乔刚这才看清,他刚才一直看着的是本英文杂志。
他摘下了眼镜,乔刚知道他有些轻微的近视。
林显看着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带着湿气的乔刚,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缺乏人性。
「根据你提供的名单,经过调查,所有的对象都缺乏做案的动机和条件。当然,这是从『普通人』的假设前提做出的判断,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试着扩大寻找嫌疑人的范围。」
乔刚开始认真起来。对警察调查进度不满的他,如果不是对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的话,早就一个人去找寻线索了。
「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在这些事件发生之前,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吗?」林显想了想,补充说道:「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想得起来的,即使是很细微的都可以说。」
乔刚仔细思索着。事件的开头是闻大勇的死亡,之前他和闻大勇发生争执打了一架,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呢?
几乎是立刻,乔刚马上想起了那封有些诡异的葬礼请柬。
它像一个诅咒,在拿到之后就开启了地狱的大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在闻大勇死前的几天,我去了一个高中同学的葬礼。但是只有我……收到了请柬。」
其实葬礼送请柬这件事本身就极其怪异,中国人的习惯是不会直接送丧帖给人的。要让大家来凭吊,都是直接张贴讣闻。
大家都收到过婚礼的请柬。邀请参加死人葬礼的请柬,的确没有听说过。
而且……这还是一封来自死者的邀请函。
「那封请柬还在吗?」
乔刚摇摇头,苦笑地说:「因为觉得太晦气,我在回家的路上就把它扔了。」
林显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随后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宋远。宋朝的宋,遥远的远。」
林显从乔刚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唯一的一张高中毕业合照里,找到了宋远的影像。
他皱皱眉。这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事。
「看不到他的脸,还有更清楚的吗?」
照片里的男人,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脸的一半。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头发是在高中班导师的忍耐范围之内。
他就站在乔刚的左后方,被遮住的眼睛看不到他的视线,但露出的嘴唇明显没有在笑。在其他笑得或开朗或含蓄的同学中,显得阴郁而灰暗。
前方的乔刚,尚带着稚气的年轻脸孔,更是笑得阳光。在太阳下的他似乎特别受到宠爱,像阳光全揉碎了洒在他的脸上。
人们看到这张照片时,第一眼一定会看到他。即使他不是站在人群的中间。
就连林显也是一样。
有的人天生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散发着耀眼刺目的光芒。
「我对他基本上没什么印象,高中三年也没说过什么话。只记得他学习很好,不管是平时测验还是期末考试,都是前三名内,但上课的时候却从来不听老师讲,都是自己在下面看书或是睡觉,他看的书我曾经瞄过一眼,已经忘了书名,但总之不是教科书。
「奇怪的是老师也不说他,大概是只要成绩好,什么都可以被原谅吧。」
听到乔刚有点酸味的语气,就知道当初他对宋远抱有的看法。
一个性格怪异的、受老师特别对待的优等生,和学习不怎么样,但运动拿手、受人欢迎的学生,即使不对立,也绝对扯不到一起。
井水不犯河水,大概就是对他们关系的最佳写照。
如果没有那场葬礼,乔刚或许连宋远这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所以要说这一切和他有关,会不会太过牵强?
林显却觉得这个线索有调查的价值,既然这些案件都超乎了世俗常理,那么调查一个死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乔刚想想也是,反正也没有其他的线索,倒不如试试看。
而且林显不像其他的警察,他甚至允许乔刚参与调查。
这个行动小组,倒像是只有他们两人一样了。
两人当夜商量了许久,准备分头合作,乔刚去他家里拜访一下他的家人,看能否问出什么,林显则负责调查宋远的死因。
说来也奇怪,乔刚居然不知道宋远的死因,在当日的葬礼上也没有问过。
以林显的身分,自然是他适合做这件事情。
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那一定会有法医的验尸报告,如果是病死的,那医院也会有相关的纪录。
第二天早上,乔刚在七点的时候起来了。
林显的生活非常规律,每天早上都会在六点准时醒来。现在他已经煮好咖啡,坐在了餐桌前,面前是昨天在超市买的切片面包。
乔刚出来时,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揉着肩膀。
见他僵硬的动作,林显有些奇怪,问他:「怎么了?」
乔刚皱着眉,说:「这几天可能是睡觉姿势不良,每天早上起来,身上肌肉都很酸痛。」
「哦,我房间里有药,待会儿你可以拿来搽搽。」
乔刚摇摇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林显不再说什么,吃完早餐便出门,两人约好了,有什么事就电话联络。
乔刚则是到浴室洗漱,之后换衣服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手臂上有些泛红,那红色的地方看起来,竟然有些像人的手指印。
睡觉会睡出这样的印子吗?
乔刚觉得有些奇怪,摸摸也不痛,就像是一般睡觉时压出的印子,过一会儿自己就散了。
他也不在意,简单煮点东西吃了后,把林显昨晚查到的、写着宋远家地址的纸条揣进衣袋里,开门走了。
根据纸条上写的地址,乔刚找到了宋远的家。
虽然他知道他们家很有钱,但是没想到他们家有这么大。
乔刚站在一幢二层楼的房子前面感慨。
宋远的家附近相当幽静,白天也没什么人在走动。房子看得出有段历史了,但保养得很不错,从外面看窗户明净,相当的典雅大方。
乔刚敲门后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心中暗自奇怪,难道是家里没人?
正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门开了,铁门开启的声音清晰地在背后响起。
推开门的,是一只男人的手。
在门的阴影里,那只手显得异样的苍白。
而那手的主人站在门后,正静静地看着他。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子,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长裤,明明在这种天气里显得炎热的打扮,但在他身上却见不到半点的暑气。
且这个人的样子……乔刚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请问你找谁?」
说不上是很好听的声音,但就是有种莫名让人想继续听下去的欲望。
乔刚忙说自己是宋远的同学,这次是特地来拜访伯父伯母的。
对方有些为难,原来宋远父亲生病住院,宋母带着女儿到医院去陪他,大概要很晚才会回来。
那人看乔刚皱着眉,又笑了一下,说他可以在这里等,说不定她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乔刚想想也是,便应了邀请进屋。
男人到厨房拿饮料,叫他先坐着等一下。走了这么久,乔刚确实也有点渴,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便没有客套,只说有冰水就好。
一杯水下肚,顿时觉得全身舒爽。因为喝得太急,水有些洒在了身上,注意到对面男人的视线,乔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外面天气太热,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三十六度呢。」
男人点点头,似乎对外面的炎热没什么感觉,只是问他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乔刚摇头,说刚才喝的已经足够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问了一些话,乔刚才知道,原来这个青年是宋远的堂弟。
宋远去世后,宋父的身体一直不好,家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又是一老一幼,担心有什么事情没办法照顾,所以他母亲就叫他过来看顾一下。
他的名字叫宋遥。
乔刚一听就笑了,说你们俩的名字还真是有意思,凑起来正好叫「遥远」。
对方微瞇了一下眼睛,乔刚愈加地发现他的面容很是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见过。
从一开始见面,宋遥就没有笑过,至多只是眼里带了些笑意。
这和林显正好相反,林显的脸上再怎么带着笑,也不过感觉到他是在笑而已,那只是表面上公式化的表情。
但这人就算不笑,给人感觉也极是温润舒服。
这样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乔刚还注意到他的眼睛极为漂亮,眼睛狭长,眼白带了点淡淡的蓝,异常的透澈清明。而且头发非常的黑,光照在上面甚至有些泛着紫色,和他白皙得透着青色的皮肤衬在一起,感觉像是精心雕琢的瓷人。
对方见他老盯着自己的脸,于是问有什么不对吗?
乔刚笑笑说总觉得他眼熟,指不定以前在哪遇见过。
宋遥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乔刚承认,与宋遥交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乔刚本人不是很善于和人交流,甚至说是有点笨拙的。但与宋遥的交谈却可以很自然且流畅,居然没有冷场的情况。
宋遥总是会巧妙地引导两人的谈话,而不会让人感到无聊,而且他的见闻学识很丰富,说出的话有深度但又很容易让人明白,特别不同的是,在他的言谈中,完全没有时下年轻人特有的浮躁味道。
不用费心思去寻找可以说的话题,乔刚觉得非常的放松。
与宋遥说话,就像是在品一杯凉茶,那种温润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
乔刚活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原来交谈也是可以这么享受的。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到了中午,宋母和那个小妹妹还是没回来,乔刚的肚子已经开始打鼓了。
「时间不早了,看来伯母她们不会这么早回来,我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好了。」
乔刚作势要告辞,却被宋遥拦了下来。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说不定姑妈她们就要回来了呢?这么错过了,岂不是可惜?」他接着又说:「更何况,哪有让客人饿着肚子离开的道理,正好可以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本来就对宋遥有好感的乔刚经过一番劝留,也忍不住动摇了起来。本来立场就不坚定的他,最后仍是妥协了。
从厨房里传来了炒菜的香味,宋遥在里面忙活着。原本想帮忙的乔刚,则被推到了外面看电视。
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乔刚忽然觉得有些尿意,于是到厨房问宋遥借用厕所。
宋遥告诉他一楼的厕所坏了,只能用二楼的,然后给他指明了具体位置。
厕所在上了楼梯后左转的最后一间。
在上楼的时候,乔刚注意到在楼梯口靠右的第一个房间,房门微微敞开着,但里面却不见一丝光亮。
乔刚也没多看,先忙着上了厕所。
从里面出来后,再看到那间房时,他却有了异样的感觉。
在那扇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诱惑着他进去。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时发出的细微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起,刮搔着耳膜。
因为太过寂静,乔刚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房间很暗,因为窗帘都放了下来,厚实的布料把灿烂的阳光全挡在了外面。
这是一间卧室,屋里打扫得很干净,但看得出有段时间没住人了。由于空气不流通,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异味。
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很整齐洁净,床上铺着和窗帘色调一样的深蓝色被褥。
卧室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通常可以从里面反映出主人的一些性格和习性。
这间房间的主人应该是个很爱看书的人,而且是男人。
而证据就是占据了房间整整一面墙壁的、一个很大的书柜,书的种类也是纷繁多样,内容从财经到历史无一不包。房间里摆设性的东西很少,几乎没有。
唯一称得上是装饰,又最显眼的,可能就是床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了。
那是一幅素描。
画里是个少年的背影。
少年正趴在桌上,脑袋歪歪地枕在手臂上,露出了一段后颈,似乎睡得正熟。隔着画面,似乎能感到画中少年肩膀规律的起伏。
少年似乎是在课堂上睡着了,在课堂上打瞌睡,在学生中再正常不过,特别是中午剧烈运动过后,那下午的课上绝对会睡得很死,雷都打不醒。
在注意到他的穿著时,乔刚马上认出了那是他以前高中学校的校服。
这么说,这个房间的主人应该就是宋远没错了。
那这幅画会是他画的吗?
画里的人是谁?
是班上同学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为什么要把对方睡着时的样子画下来呢?
而且还只是个背影……
乔刚有些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艺术?
正对那画看得入神,忽然感觉到后面站了一人,对方的呼吸甚至拂在他脖子上。
乔刚被吓得马上转身,拳头也攥紧了准备挥出去。
结果在看到了后面人的脸时,松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干么不出声站在背后?」
说着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宋遥也也不生气,只是抬头看着墙上的画。
「你认识画里的人吗?」
宋遥收回了视线,看着他没有说话。
以为他也不知道的乔刚有些失望,本来还想追问些什么。不过一想到自己未经人家允许就直接进来,实在是有几分心虚。
但宋遥显然并未在意这一点,只是轻声说饭菜都已经做好了。
乔刚点点头,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那是表哥的房间,虽然他走了,但姑妈还是每天打扫,就像他在世时一样。」宋遥解释道。
看得出来,宋母很爱她的儿子。
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真挚的感情,大概就是母爱了。
乔刚对那幅画很好奇,在确定了是宋远所画的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起来。
相信如果不是对画里的人有特殊感情的话,是不会将其挂在卧房里的。
至少对普通人而言,是这样的。
看到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乔刚有些惊讶。
「哇,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宋遥盛了一碗饭递给他。
「你喜欢就好。」
乔刚拿起筷子,不客气地开动。
菜很好吃,宋遥的手艺不错,而且因为是乔刚喜欢的菜,所以更觉得美味。
因为他母亲是四川人,所以一向喜欢吃偏辣的食物。
但自从乔母去世后,就很少吃到川味的菜肴了。
面前那道麻婆豆腐,又辣又麻,豆腐滑嫩可口;另一道辣子鸡丁也极是鲜嫩美味;凉拌三丝更是爽口无比,非常适合在炎热的夏日里吃;还有那碗香菇排骨汤,滋味浓郁鲜美。
乔刚吃得酣畅淋漓,连添了三碗饭,最后连肚子都鼓出来了,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打了个嗝之后,他的视线对上眼里带着笑意的宋遥。
乔刚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他刚才的样子……好像有些太失礼了。
怎么到了人家家里,他就成了饿死鬼了?
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乔刚开始后悔,不知道能不能把之前吃的都给吐出来?
再一看桌上的盘子,每一个都被扫荡得很干净。
这原本应该是两个人吃还嫌多的量……
而对方,好像根本没吃多少。
这下面子果然都丢太平洋了……
「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宋遥摇头,「看吃的人开心,做的人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