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羽,他的天使。
手下有些湿黏的感觉,是小羽因为热而出的汗吗?
乔刚低下头,正想问怀中的人,却看到自己的手上满是鲜红。
小羽雪白的裙子已经染成了红色,血珠还在沿着裙襬滴落。
「小羽……」
「刚,我漂亮吗?」
怀里的人抬起头,仰望着他——
乔刚在下一刻推开了她!
小羽站立不稳地摇晃了两下,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你以前不都说我漂亮的吗?我还穿了你最喜欢的裙子。」
她拉着裙襬,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就像普通的女孩为了吸引男友的视线。
乔刚不知该如何描述他看见的情景,失去了皮肤的遮盖,那红色的筋肉和隐约可见的白色韧带,就这样裸露在外面。随着她的旋转,没有了头皮连接的长发也掉了下来,而她似乎毫无所觉。
那充满了血丝、没有眼睑遮挡的眼睛凑到他面前,森白的牙齿开合——
「你说我漂不漂亮?
我到底漂不漂亮?
快说啊,刚。」
……
乔刚不记得自己的反应,他是被林显叫醒的。
这样的梦境,不只一次的出现。只要每晚一闭上眼,他就会看见小羽那张没有皮的脸在不断追问他——
「我到底漂不漂亮?」
乔刚变得不敢睡觉,他害怕做梦。他尝试去接受那样的小羽,可是完全不行。
他没有办法把梦里的那个当成是她,虽然她们的声音一样,动作一样。可是那过于恐怖的样子和不断神经质般追问的行为,都让他觉得害怕。
如天使一样的脸,在下一刻就会毫无预警地变成鲜血淋漓的样子,这样巨大的反差,想必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忍受。
那真的是小羽吗?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发展到后面,乔刚甚至连她的照片都不敢再看。
以前放在床头的两人合照也收进了抽屉里。
林显听完沉思了许久,最后叫他不要想太多。如果有需要的话,建议他去找心理医生。
普通人亲眼看到至爱的人遭到这样残忍的杀害,心理上多少都会受到一定影响,也许是长期压抑的情绪在现实中无法发泄,才会转而在梦境中释放出来。
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的乔刚,后来真的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
不知是否医生医术高明,竟然真的很有效果,几天后便再未做过恶梦。但从此以后,乔刚甚少再提及小羽了。
小羽那恐怖的形象,也许在他心中永远都难以磨灭。
第六章
林显又去了宋宅一次,因为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漏掉了一些东西。
在宋远的房间,他几乎翻遍了他的藏书,没有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过也侧面地让他了解了一些宋远的事情。
他手上翻看过的书全都保养得很好,几乎每一页都有宋远做的标记和注解,或者一、两句简短的感想。字写得很端正清楚,字体非常一致,里面找出的两个相同的字几乎没有任何不同,准确得像是机器印刷的一样。
每本书都会在后面仔细标明购买的日期和地点。
衣柜中的衣服统一都是同个牌子的,而且同一款式的有好几件,全都烫得非常整洁干净。他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得很整齐,没有一点杂乱。
从这一切可以看出,他是个做事非常细致、有条理得近乎刻板的一个人。
林显最后在壁橱的里面找到一个小箱子,是木料做的,上面雕有精致的花纹。箱子上了锁,锁眼很特别,看来是特制的,钥匙一直没找到,林显就先把箱子带回家了。
当然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的,是一种名为「违法」的行为。
连续在家里弄了几天,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箱子打开了。
往里一看,只是些零碎的小东西。不贵重也不罕见,甚至可以说随处可见。
一个普通的白色钮扣,像是衬衣上的。
一张写了计算公式的草稿纸。
三根头发,很短,还细心地用丝线绑了起来。
一根小木棒,有点像棒冰吃完留下来的。
一张貌似用过的餐巾纸。
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的东西,林显看了,简直怀疑他是不是个捡破烂的,就是捡破烂的,也未必看得上这样的东西!林显拿着东西,有些发愣。
这些东西难道很重要吗?
宋远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保存得那么好?
林显认出草稿纸上的字不是宋远的。如果不是他的,那这纸的主人又是谁?
林显陷入了沉思中。
到要吃饭的时候,林显说要考考乔刚的计算能力,出了个计算题给他,解出来算林显输,这顿晚饭就他请。
乔刚左算右算算不出,急得抓耳挠腮,找了张空白的纸算了起来。最后解出来的他,得意洋洋地把纸丢给了他,输了的林显面容平静地把纸折起收好。
愿赌服输,两人最后出去吃了顿片片鱼火锅(注一)。
乔刚吃得大呼过瘾,肚子撑了个半圆回来。
第二天起来,乔刚还惦记着那家火锅店,称赞像那样正宗的片片鱼,现在可不多见了。
林显面无表情地刷牙,洗漱完了后,看见乔刚在阳台上做早操,觉得有些奇怪。乔刚揉着手上的肌肉,一脸的不舒服,说可能昨晚上睡姿不良,今天起来浑身肌肉酸痛。
林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后颈上的一块红痕。
「昨天睡得不好吗?」林显貌似漫不经心地问起。
「还好,就是起来时浑身酸痛,估计是昨晚睡姿不对。」乔刚揉着手臂,一脸郁闷。
「拿热水敷一下会好一点,你可以试试。」
「是吗?不过现在来不及了,我回来会试的,谢啦!」
「不用,顺便再提醒你一下,再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公交车了哦。」
「啊!糟糕!那我先走了!」
微笑着看他摔门而出,在窗边确认看不见乔刚的身影后,林显转身走进了他的房间。
早上的公交车上人很多,前后的人只能紧贴着彼此站着。
由于是在起点站上的车,空位还很多,乔刚可以幸运地免于体验沙丁鱼的痛苦。但中途他的幸运就被结束了,在给一位老人让座后,他就只能一直站着。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但未必真能做到这一点。
打架凶猛的乔刚,对弱者有着天生的同情,这点在老人和小孩面前,表现得尤其明显。
收到老人的道谢后,乔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说没什么,年轻人多站站对身体有好处。
渐渐地,车上的人多了起来,乔刚被人群挤到了里面,甚至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好在他习惯了,也不觉得有多难以忍受。
如果后面那人没有一直抵着他的话,他想他的感觉会更好。
还好对方身上没什么异味,甚至还有股淡淡的冷香。
这么香,乔刚潜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个女人。
有句话叫闻香识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个美女才对。
但不管身后女子如何美貌,乔刚也没有那心思回头看上一眼。
可他不去找事,事情却非要来找他。
在车子开了两站后,乔刚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身后的人,似乎有意无意地碰触他的臀部。乔刚身体一僵,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但随后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有人要吃他豆腐吧。
觉得好笑的乔刚没有多加理会,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臀部被人揉捏的感觉,让乔刚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这可不是无意碰到能够解释的了。
忍无可忍的乔刚,一把抓住了那手,正想转过头来喝斥,却突然发现身体动不了,喉咙也像是被棉花堵住,出不了声。
无法控制身体的他,更是无法阻止背后那人的动作。
臀部被玩弄够后,目标又转向了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从后面伸出的手在他胸前游移,从衬衫的空隙处伸进去,一寸一寸抚摸着他的肌肤,力气大得甚至让他感到有些疼痛。
车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异动,乔刚咬着唇无法出声。
虽然他心急如焚,但身体仍是无法动弹。
事情如此诡异,乔刚知道自己肯定是撞邪了。但这是大白天,车上还这么多人,不是说鬼怕阳气盛的地方吗?怎么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戏弄他?
在他身上的手动作越来越放肆,甚至拉开了他裤子的拉链,那手像游鱼一样滑了进去,握住他的命根。
乔刚又羞又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的牙都要碎了。
莫非,他今天还真遇上女色鬼了?!
随即,敏感处被揉捏、抚弄的快感,如潮水般袭来,倔强如乔刚也忍不住抽着气,舒服地瞇起眼睛。
身后的「人」轻声一笑,玩笑般朝他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乔刚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仍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要不是无法说话,几乎要呻吟了出来。
也怪不得他会如此反应。乔刚对男女之间的事很迟钝,即使是和小羽在一起后,也保持距离,从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的观念里,一定要是他的妻子他才会碰的。依照以前简夏的说法,就是纯情得一塌糊涂。
身体第一次被人如此玩弄,乔刚满脸通红,身体不受克制地起反应,再不停下来的话,他就要忍不住了。
虽然乔刚毫无经验,但比照平时自己自慰的手法,身后那「人」的技术的确比他高明。
到最后,乔刚仍是没能忍住,泄在了那「人」手上。
他全身无力,微张着唇,无声地喘气。
弄了这么久,在他身上发生这些荒唐事,车上似乎根本没人看见。
待到乔刚清醒后才发现,衣服已经恢复了原样,离要下车的地方仅有一站的距离,而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乔刚愤怒地转过头,正打算一拳挥过去,却发现自己身后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手里拿着早餐正吃得起劲。
小男生看见乔刚这暴怒的样子,东西也忘了啃,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手上霎时就没劲了。怎么想也知道,刚才那「人」不会是眼前的小孩子。
那人朝他耳后吹气的时候,他就察觉,这人的个子不会矮于他,而且刚才笑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那声音似乎过于低沉了,而且那手,似乎比平常女人的大了一号……
突然间想通的乔刚黑了一张脸,头上青筋乱跳,眼里几乎要迸出火花!
刚才猥亵调戏自己的——居然是个男人!
乔刚一整天都不高兴。他那张平日里看来端正俊朗的脸,一沉下来就有几分吓人,连带着同事也不敢跟他说话。
乔刚身边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后。吃过了晚饭,林显也察觉了他的异样。
「今天遇到了什么事吗?」
乔刚脸黑了一下,僵硬地道:「没有。」
遇到这种丢人的事情,他可没有脸对人说。
林显笑了一下,不再多问,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他的手法很熟练,像是平日里经常在削,林显说这可以锻炼手的灵活性。
乔刚削得不好,他通常是连皮带肉咬下去。
皮削完了后,林显把果肉切好插上牙签,装在盘子里递给乔刚。
乔刚皱了下眉:「吃个苹果干么还要这么麻烦?」
林显又拿起苹果削了起来,说:「苹果的营养很丰富,它含有多种维生素和酸类物质。里面含的果胶还可以降低胆固醇,苹果皮中含有丰富的抗氧化成分及生物活性物质,但农药会浸透至果皮的蜡质中,所以最好不要连皮一起吃。」
「哇,你对这些挺清楚的嘛。」乔刚咋咋舌。
「那是因为我母亲是营养师。」
「那你小子可有福了,天天可以吃大餐。」乔刚对美食节目上品评厨艺的营养师,印象还挺深刻,这么懂吃的人,想必自身厨艺也不会差吧。
「做菜的手艺我倒不觉得怎么好,只记得天天被逼着吃青椒。」
林母常说,挑食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原来你不爱吃青椒,不对啊,今天不是还看你吃来着吗?」
今天晚餐中的一道菜就是青椒炒肉,还见他吃了不少。
「再不爱吃的东西,吃了十几年也会习惯的。」林显不咸不淡的说。
乔刚很不理解,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接受不喜欢的东西?
「还好,我家没这么多规矩。」
「对了,怎么好像很少听你提起家里人?」
乔刚吃完了苹果,正玩着手里的牙签,听了话,眼都没抬一下。
「死了,都死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
「……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爸妈又不是你害死的。」
乔刚貌似不在意地一笑,但林显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瞬间闪过他眼底的哀伤。
「我爸是个酒鬼,醉酒后就殴打我妈。记得小时候,只要听到我爸回来的声音,我妈就会急忙把我藏起来,免得母子两个一起挨打。」
看见林显惊异的样子,乔刚又是一笑:「我那时就想着要快快长大,好有力量保护我妈。结果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天,老头子就死了。」
乔刚的脸上表情冷淡。对父亲,他没有半分遗憾,甚至可以说他是庆幸的,但乔母没有工作,乔父在医院去世前,也把家中不多的积蓄全部花完,生活一下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我上了高中后,老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我刚毕业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他母亲为了供他读书、维持一家的生计,出去工作,但一向身体柔弱的她因为劳累,很快就病倒了。乔刚的高中生活是半工半读,每天上完课后他就跑去打工,有时候会兼职做几份工作,时常深夜了才回家。
这样的条件下,自然是没有多少时间专心在学业上了。
林显看着坦然说着这一切的乔刚。
其实他讲的这些他都知道,在接这个案子后,他就已经调查得很清楚了。只是亲口听乔刚说,和他看报告的感觉很不一样。
「你……不恨你父亲吗?」
「为什么要恨?他虽然不是个好父亲,但却抚养了我长大,没有让我缺食少衣,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妈,但妈最后也原谅了他。既然妈都肯原谅,我又有什么放不开的?」乔刚轻轻一笑,纯净清澈一如夏日的天空。
林显竟觉得这笑有些不可逼视,有时太过耀眼的光芒会灼伤人的眼睛。
「再说老头子死后,母亲和我虽然辛苦,但我们都觉得很幸福。母亲过世后,身边的人也对我很好,遇到的同事大多友善,还交了简夏这个好兄弟,还有最幸运的,是能够和小羽在一起。」提到简夏和小羽,乔刚敛了笑容,眼睛微黯。
「不要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出凶手的。」林显忍不住安慰道。
只是这凶手找得到,能不能绳之以法就不好说了。
第二天一早,乔刚趿着拖鞋,睡眼朦胧地起来上厕所,却看见林显已经换好鞋站在门口了,他旁边是一个小型的行李箱。
「我临时有事要出差一趟,大概一星期后回来。」
乔刚点点头,然后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背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等漱了口,冲了个凉,头脑才清楚地意识到刚才某人说的话。
从此,乔刚开始了他为期一周的单身生活。
在飞机上的林显,目光深沉地看着手上的资料。
最近搜集到的数据上,记录宋远小时候因为体弱,曾入院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这个缘故,宋远甚至推迟了一年入学。这个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所在的医院。
那不是普通的医院,那是一所精神病院。说是精神病院可能有些过逾,它是一所针对儿童孤独症的研究所。儿童孤独症俗称「自闭症」。
宋远在这里待了三年之久。
院长对林显的来访有些吃惊,不过仍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而且安排了以前照顾宋远的那名护士过来。
那名年逾四十的护士如今已是护士长了,说起宋远,她的记忆仍很深刻。
「那个孩子是我当护士照顾的第一个病人,当时他进医院时才四岁,长得雪白粉嫩,像个小天使一样,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还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