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如斯 下——贺瞳

兄弟？早该明白这样炽热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兄弟那么简单。只要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的所思所想，这种默契是经岁月沉淀凝在血液和灵魂中的一部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割舍掉的东西。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林飞了解卓明宇。既然他横下心说出这一切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做兄弟。可是，不做兄弟还能做什么？

情人？

林飞被自己的想法激地心神不定，一会热血沸腾一会又是浑身发寒，只弄得自己难受无比。而在这个时候，本就对这段感情不抱希望的卓明宇已经打算搬出去住以避免尴尬。为了留下他，林飞冲动地跑到他的面前表示接受他的感情。

回应林飞的不是欣喜若狂的拥吻，而是卓明宇宽容的淡笑。“这句话你要想清楚了再对我说，我想了太久了，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当然！我当然想清楚了！”林飞认真地点着头，情深无限地向他表白，“卓明宇，我喜欢你，真心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注视你，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习惯，更是融入血液的一部分。我的眼里只有你，教我如何再去爱别人？从相识的那刹那，我就已经注定万劫不复！事到如今，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头？”

“很好听。”卓明宇嘴角的苦笑渐渐沦落成微笑，“你跟多少女孩说过类似的情话？”不去注意林飞尴尬的神色，卓明宇只是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小飞，你听好，我对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恋爱游戏没兴趣，我要你，就是一辈子。等你真正明白‘一辈子’的承诺和责任究竟有多重的时候，再来考虑要不要接受我的感情吧。”

僵局在林飞误以为卓明宇跟一个同期的女学警走到一起的时候被打破。两人爆发了相处近二十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林飞觉得他被人欺骗了，被人玩弄了感情；卓明宇觉得自己一片赤诚心却被踩成泥，近二十年的感情原来信用为零。

于是，吵完架后的林飞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扛回家还在吵嚷着诅咒卓明宇：“骗子！骗财骗色，骗人骗感情！你玩我！……大骗子！……你不得好死！无情无义……天煞孤星！断子绝孙……”

同样的，吵完架后的卓明宇把自己灌了个七晕八素，让人架到家门口还在口沫横飞地教人交女朋友：“这世上只有这种女人不能要！……他|妈|的不讲道理还是非不分！……你做是错、不做也是错！说是错，不说还是错！反正就是错错错！……做人，不能这么犯贱……”

第二天才发觉原来两人被扔进了同一间睡房，干|柴|烈|火，大错已然铸下。既然不能控告对方□，就只能以“一辈子”为前提，正式开始交往。

这样的幸福一直延续到卓明宇发觉姑妈卓琳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决意送小飞去和联胜长期卧底以分开他们。卓明宇不明白为什么卓琳会认为惟独自己不能给小飞幸福，那么地坚持，和他说话时脸上总是浮着请别阻挡小飞幸福的决绝表情。可他与小飞明明是相爱的，他们没有影响旁人，这么多年，是他一直陪伴在他成长的过程，一起嬉戏玩耍到情窦丛生。为什么就不可以在一起？为什么？

他跪在卓琳的面前苦苦哀求，甚至连当初小飞对他说的种种腻死人的情话都赌咒发誓般地说了出来，可一向疼爱他的姑妈却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就好像看透了他。

卓琳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和侄子，可就是因为太爱才不能允许他们在一起。他们这样是异类，是不正常，是变态！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和侄子成为别人交头接耳讨论鄙视的异类、不正常、变态？她要卓明宇发誓不再跟小飞在一起，只要他肯发誓，她就可以不送小飞去卧底。可一向坚强的卓明宇却头一次在她面前流了泪，固执地坚持：“对不起，姑妈。我爱他，我爱小飞，我没有办法，我真的爱他！”，只听得人肝肠寸断。

卓琳也莫可奈何，最终只答应让卓明宇代替林飞去卧底。在卓琳的配合下，卓明宇迅速地在处警的过程中犯了错，被开出警队。又很快与一帮小混混搭上线，跟卓琳和林飞闹翻，走上了黑道。

林飞不知道为什么卓明宇会变得这么快，埋怨警队对他不公、埋怨姑妈不照顾他，自甘堕落，跟黑道的人混在一起，从信誓旦旦说只爱他到在家里招妓。吵过，也打过，可当卓明宇冷着脸告诉他，他跟他只是逢场作戏，只是玩玩，跟招妓没什么区别，只是不要钱。林飞终于绝望。那天，卓明宇在家里整理了行李搬走，他在，就靠在门边看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那天晚上很冷，风又大，林飞一个人在街上盲目徘徊，拿烟的手冻得指节发白，却仍不肯把烟扔掉。

卓明宇在和联胜的日子很难熬，看着别人杀人放火不能发作，自己还要跟着做，这种煎熬只要还没灭绝人性一定觉得生不如死。在长达三年的见不得光的卧底生涯中，他学会了喝酒，只要不是在办事，他几乎都在喝酒，醉生梦死中唯一的安慰就是小飞不用受这样的苦。

种种苦闷让卓明宇把一切精力都放在了为非作歹争取上位上。他很快就得到了和联胜话事人应得海海叔的青眼。可他却不知，他的出色表演除了赢得海叔的关注更引起了霍东成的兴趣。

霍东成在和联胜，甚至在整个黑道的风评都不好，因为他是个性|虐|待狂。每次从他床上抬出来的女人就连见惯杀戮的职业杀手都感觉作呕。可他人有头脑，做事够冷静够狠毒，能为社团赚大钱，大家也就容忍了他的变态嗜好。毕竟社团的前途比起那些不相干的野鸡重要太多了。霍东成约他见面的时候正是卓明宇苦于自己在和联胜的地位不上不下的胶着期。他知道霍东成一直想踢走海叔自己上位，同样也知道霍东成是有多变态的人，可为了尽早破案，他仍是认为或者可以与霍东成合作一下。

却料不到原来霍东成这次约他的目的只为他。霍东成在给卓明宇端来的红酒里放了肌肉松弛剂，想尝尝干男人的滋味。卓明宇砸断了一条胳膊才为自己争取到了十分钟的时间。幸好，霍东成的拳头没有卓明宇硬，而他也没有让手下围观欣赏他跟人上床的场景的习惯，卓明宇这才逃得性命。

“变态！”在黑道多年，卓明宇早不是以前那个下手留三分的警察，狠狠地踹断了霍东成的两根肋骨，却仍控制不了心里的邪火，他的头脑被酒精和药剂折磨地模糊，竟在半醉的状态下在霍东成身上撒了尿。而霍东成却因为这样的羞辱兴奋地□。

卓明宇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卓琳，或者海叔。他不能要求警方或者社团话事人为他的清白主持公道，虽然他的确断了一条胳膊，多么可笑。而奇怪的是，霍东成也没有因此而报复他，反而当面向他道歉，并且承诺再不会这么做。于是，他们半真半假地一笑泯恩仇，虽然霍东成有时候会假意喝醉，突然抚摸他的身体，那种感觉像是毒蛇在他身上游过，冰冷、恶心。

卓明宇知道霍东成一直在试探他，揣测他是否可靠，可以跟他合作。他有这个耐心，去等待霍东成试探的结果，直到卓明宇再次中招。——这次不是肌肉松弛剂，是兴奋剂。

“想试试么？”得手的霍东成慢慢露出一个微笑，如蛇般阴冷，“想试试像干女人一样干我吗？”

卓明宇错愕地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性取向被他知道了。然后，他笑起来，干脆地拒绝：“不想。”心里咒骂着这个心血来潮的神经病，虽然在床上虐待女人不是好习惯，但想让人上他也一样变态和恶心。

“可是我想！”霍东成突然凑过来，亲吻他的唇；一个个解开他的衣扣，啃咬他的胸膛；松开他的裤子，揉弄他的□。被绑在床上的卓明宇很快感到那股热度正顺着血管迅速流遍他的全身，让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极为敏感，渴望解放。被霍东成握在手里的东西已经半硬，他露出满意的微笑，在他耳边调|情，“我喜欢你办事时的那股狠劲，我只是想试试，会很刺激的……”

“妈的，你欠操的话，想找人操你的人满大街都是！”卓明宇破口大骂，虽然情况似乎与上次有所不同，可他仍觉得自己这是在被人□。“我说了我不干，我对你一点性趣都没有！”

“你会有兴趣的。”霍东成把沾了润滑液的手伸到后面，小心地按摩自己的□，“你知道我要什么，我也知道你要什么。可如果想要跟我合作，你得让我看到你的诚意，阿宇。”

用这种方式？霍东成真是变态到一定级数了！卓明宇不受控制地从喉咙口溢出笑声，药剂的作用让他无可避免地变得奋亢。“放开我，我知道怎么干！”他沙哑着喉咙说。只是一场比较特别的交易而已，为什么不呢？只是一场把身体当筹码的交易，忍忍也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他发了疯地想离开这里，毁灭这个该死的社团，回到有阳光的地方，回到小飞的身边！“放开我，让我好好侍侯你，女王！”卓明宇放声大笑起来。

霍东成侧着头看了他一会，感到浑身都燥热起来，他笑地像个肆无忌惮的孩子，但同时又是个极富侵略性的男人。霍东成抖着手解开他，下一秒，他被掀翻在床上，像狗一样趴着，双腿大大张开，那火热巨大的东西猛地冲了进去！

应得海在三个月后失势下台，离开那间会议室的时候，他只对卓明宇说了一句：“那些女人会感激你的，阿宇。”

卓明宇没有在意海叔话语中的嘲讽，却从那天晚上起开始做噩梦。那些被他干掉的对手、那些被他出卖的兄弟，更多的是那些被送上霍东成的床，然后再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地抬出来的女人。每一个，无论认识或不认识，见过或没见过，他们的脸都那么清楚，满是鲜血和痛苦，又渐渐模糊……

我一定会有报应的！——失眠的午夜，卓明宇一个人坐在床上，抽着烟，麻木地想着，背后爬满冷汗。

40

霍东成上位后一年，原来负责与卓明宇联系的上级黄Sir荣休，接手他这条线的是被一哥钦点调来重案组的警界新星林飞。

两人于三年后再次见面，竟都十分克制，得体地谈完了工作却又没有人先走一步，只是沉默对视。最终，仍是林飞率先打破沉默，“你做卧底是为了我吗？”

事关与卓琳的约定，卓明宇只是闭口不言。

“明宇，你还爱我吗？”林飞又问。

爱！当然爱！如果不是念着你，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卓明宇在心里呐喊，却是张口结舌。

林飞见自己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卓明宇却仍是无动于衷，终于忍无可忍。他冲上前，一拳挥向他的肚子，怒吼：“卓明宇，你把我当什么人？把我们的感情又当成了什么？我给你两条路，一就对我坦白，一就我们从此一刀两断，即便妈咪答应你，我也绝对不会再跟你在一起！”

卓明宇吃痛地缩成一团，可听到林飞的话又猛地抬起头：“姑妈全都告诉你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信任吗？”林飞冷笑着松开他，“当初妈咪送我去英国我就有怀疑，这次我接手黄Sir的工作她知道再不可能隐瞒我。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跟妈咪有这样一个愚蠢的约定！为什么，卓明宇？坦白说，我一点都不领情，真的，对你所谓的牺牲，我一点都不领情。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本来就应该让两个人一起承担，你凭什么擅自决定？你以为瞒着我是为我好，可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

“对不起……”卓明宇伸出双手试图拥抱他，迎接他的却仍是林飞的拳头。

“还有那个该死的霍东成！为什么别人都说你跟他关系暧昧？这些年你究竟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给我老实交代！”只几句话的功夫，林飞已拳脚齐上，比捉贼更卖力上三分，打到一拳赚一拳似。

“喂！打人别打脸！我回去不好交代……”在和联胜一向以勇猛狠辣着称的卓明宇却只是消极抵挡，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沐浴在超级喷火龙林飞的熊熊怒气下，卓明宇很凄惨同时也很幸福地被揍了个全身青紫，只剩一张脸能见人。两人就这样在这种边打边谈以及边挨打边谈的情况下，定下了在霍东成去工厂查看毒|品制作时逮捕他的全部计划。

三个月后，两人联手破获全港开埠以来最大的江源金工厂制毒案，彻底将和联胜连根拔起。卓明宇顺利完成卧底任务，正式回归警队。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卓明宇回家的当天晚上被林飞罚跪主板交代他与霍东成的不正常关系，事后又被强行拖进浴室用消毒水将身上的某个重要部位洗了两个小时。

“这次你是不得以，而且，只是身体出轨，我就原谅你。”体贴地帮卓明宇做完全套消毒工作，林飞恶狠狠地盯着卓明宇的眼睛警告他，“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不管你有什么任务或者跟谁定了什么约定，无论你是身体出轨还是精神出轨，卓明宇，我一定亲手阉了你！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在黑道上见惯杀戮和鲜血的卓明宇却因为林飞举重若轻的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其实，爱一人，自然会怕极了那人。怕他不痛快，怕他生气，怕他厌了自己。这点，卓明宇早有觉悟，故而，他慷慨赴义。

恢复身份、有林飞回到自己身边、又得到卓琳的谅解，卓明宇渐渐放下以前的事，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难忘的恩怨都渐渐远离。他不再每晚做噩梦，惊醒自己，然后彻夜难眠。偶尔几次旧梦重温，醒时都有小飞在自己的身边，安心、宁和。每当这个时候，卓明宇都会忍不住亲吻睡在他枕边的小飞，心里感激着老天毕竟对他不薄。

——他一度真以为老天真的对他不薄，直到霍东成越狱，劫走小飞。

霍东成是个施虐狂，林飞作为逮捕他归案毁灭和联胜的警察以及卓明宇爱人的双重身份激发了他最深的仇恨，驱使他把最残酷的手段都用在了林飞的身上。他用锁链、皮鞭、毒|品……还有很多。

卓琳带着人冲进那个废弃仓库来救他们的时候，林飞已近弥留。

“没事的，小飞，医生快来了……没事的，小伤，只是小伤……”卓明宇流着泪抖着手拼命摁住林飞颈项的血管，可怎么无论摁，还是不断有鲜血冲出来，堵都堵不住。为什么会这样？卓明宇情愿自己被霍东成折磨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小飞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为什么最终还是小飞？卧底三年，他杀人无算，手上满是鲜血；明知霍东成是个虐待狂，却视而不见，对那些受害者见死不救；社团中弟兄以真心待他，他却出卖他们。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知道他一定会有报应，可为什么会报应在小飞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是他连累了小飞，可到最后却仍是小飞在跟他说抱歉，“对不起……明宇，你要活下去……我、爱、你……”

选择当警察就知道有危险会牺牲，可只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卓明宇才知道这种切肤之痛究竟有多么凄烈。卓明宇抱着林飞的尸体号啕大哭，哭到极处那哭声已不像个人而似一头负伤垂死的野兽。

小飞不在了。

卓明宇以前也与林飞分开过，比如卧底的三年，他们完全没有联系过，分开了整整三年。思念分明是那么深刻，可那个时候卓明宇却一直很清楚小飞不在他的身边，在家里；不在黑道，在警队；不在香港，在英国。他从没弄错过，也从没说错一句话，哪怕是梦话。现在，小飞永远离开了他，他却总以为小飞还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