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特森林一四号(出书版)+番外 BY 木乃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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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我大为诧异,直觉刚才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于是张口结舌地开口发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女佣冷笑一声,兀自撇撇嘴:「没什么。」

没什么。

她留下这句话,走得决绝,我根本来不及再进一步深究下去。

不明白,一切的一切,都难以明了!

第四天,将近晚饭时间,公爵终于在我无尽的祈祷声中,亲临地牢。

他一路走来,墙头的火把便顺势点燃,昏黄的光线照亮整个空间。

公爵踱到铁笼外,高傲地昂起下巴。

我注意到他手中缠着一根坚韧的皮鞭,眼角的余光扫过我的脸。

他问:「你为何要盗取楔子?」

「不是我干的。」我一字一顿。

公爵气结,手里的皮鞭随着身子颤抖。

我看定他,自嘲地笑:「怎么?打算严刑逼供?只要左思胆敢不承认楔子为他所盗,你就要动用那根鞭子?」

「不要以为我不会!」公爵咬牙切齿。

「我可没有那样以为。」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皮鞭在他手上,我又怎能支配他的意志?可是无尽的寒意却怎么也挥之不去,缠绕在身体周围。

公爵极力克制着眼中的怒意,屈身到我面前,放缓语气,道:「左思,尝试说服我!」

我迎上公爵的目光,看透他掩饰的极深的一丝期望和等待。

我伸出手去,握住公爵执鞭的手背,说得诚恳:「公爵,你为何不信?真的不是我偷的!雨果和女佣串通起来诬陷我,我听见他们密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就在半个月前,你的书房!你仔细想想,为何雨果早知此事却不禀告你?这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公爵的表情忽而露出瞬间动摇,可是很快恢复原样,他坚定地摇头:「不,雨果绝不会背叛我。他之所以不告诉我,是不希望我对你有所失望,他总是为我考虑的。」

我不能理解公爵同雨果之间坚固的信赖,他们不过主仆,没有亲情没有爱情,甚至没有友情的羁绊,可是他却更愿意信他而非信我!

简直太过可笑,我为了对于公爵的爱情而留下,宁愿面对任何危险,可是他却不信我!从来都不曾信我!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我背过身去,不再发话。

那天晚上,公爵并没有用上那条皮鞭,他仅是默不作声地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离开。

第五天,女佣送来午餐,搁在笼子外头。

她见我蜷曲在地,一动不动,于是冷冷地说:「省省吧!即便你绝食减肥,也绝不会瘦到能从栏杆里钻出来的程度。」

左腿疼痛难耐,我没心情同她玩笑,依旧用手指狠狠按住伤处,汗流浃背。

女佣见情形不对,迈步绕到笼子的另一边,终于发现我那肿得仿佛猪蹄一般的腿。

我听见她倒抽一口凉气,拔腿跑了出去,不多时又折回来,手上拎着一箱医疗用具。女佣手足无措地俯视我,看来无从下手。

「你究竟怎么会弄成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她倒先怪起我来。

我身心受挫,火气暴涨:「说什么废话!要是不会处理就给我滚!」

前两天的时候便感觉小腿有些肿胀,可是当时我的心思全没有放在那上面,原希望它自己复原,没想疼痛感非但没有随时间流逝慢慢消逝,反而与日俱增。直到今天,终于痛到支持不住。

女佣闻言,甩手将医疗箱丢在地上,匡啷一声。她竟真的撇下我离开!

哈哈!一个一个都这般狠心!我命休矣!

疼痛渐渐麻痹身体,我的意识随之飘移出去,混沌不知身处何地。

朦胧中,我躺在某个宽阔的胸膛里,感觉温馨而安心。

有人在耳边呓语:「伊诺,放心睡吧!等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没事的。」

面前似乎有阵阵白光掠过,我几乎可以看见房中奢华的双人床上坐着的那个男孩清秀伶俐,目光灼灼。

他不是罗尧。

伊诺,他是伊诺,我知道!

公爵令男孩的脑袋枕在自己胸前,一双大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打。

他说:「伊诺,我可爱的男孩。睡一觉醒来,病痛就会远离你而去。所以,放心吧。」

伊诺依言闭上眼,双臂紧紧搂住公爵的脖子,含糊道:「夏洛特,让小鸟为我唱歌,我才睡。」

公爵于是用手杖一拨,撩开桌上鸟笼外的红布,下达命令:「唱吧,小鸟。唱吧。」

悠扬的歌声渐起,甜腻的嗓音浮荡在空气里,催眠一般,引人入睡。

我的眼泪不觉流下,湿湿的,黏在脸上。想要抬手去擦,有人先一步代劳。

睁开眼,对上的,恰好是公爵忧伤的眼睛。

甫一醒来,浑浑噩噩,我以为自己就是伊诺。什么前世今生,那皆为可怕的噩梦,令人心碎。

我一下卖力搂住公爵,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仿佛疲惫了几世纪,我浑身无力,随后眼见面前冰冷无情的大铁笼,一如往日阴郁,终于认清现实。

下定决心似的,我挣开身子,将公爵推跌在地。

「又来审问我盗取楔子的目的吗?」我手扶一旁的铁栏杆,挣扎着试图立起身来,忽而发现自己左腿上,不知何时固定上的两片木板,一时无言。

「你的腿骨受了损伤,不要乱动。」

公爵过来搀扶我坐下,右手手指温柔地拭去我脸上的灰土。他问:「这是那日石块落下砸伤的?是为了保护我才受的伤?」语调里却是无尽的动容。

「不是。」我答的利索,「请不要自作多情。」

即便是又如何?将功补过?别开玩笑了!我如今还不是被关在这铁笼子里?公爵可没有因为怜悯而将我放出去。别忘了,我是威胁他们生命的嫌疑犯。

公爵无奈叹息,一只手掌托住我的脸颊,眼睛牢牢凝望着我,柔声道:「左思,你究竟要我怎么办才好?我也不愿意相信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可是证据摆在眼前,你要如何才能解释得通发生的一切?嗯?」

「你可以放我出去!由我自己搜寻线索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左思,你为何总是如此好强!」公爵打断我的话,接着是一阵低喃,「同他一样地好强。」

我自然明白公爵口中的「他」所指何人,「他」最后甚至死在自己的「好强」之上。

我忙不迭道:「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你如何证明?」公爵用审判的口气驳回我的说辞。

他叫我摆证据证明。我又能如何?把热腾腾的心脏掏出来给他看?

这个话题没有终点,得不出结论。

我转而拉住公爵的衣袖,问得卑微:「公爵,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爱意?」

公爵低下头来亲吻我的嘴唇,他说:「自然不是不爱你的。」

「如果罗尧不是伊诺,如果我和罗尧之间只能二远一,你会选谁?」

我和罗尧水火不容,有得我在,便容不下他,这天地之大,难以任由我俩同时存在!

公爵被我的问题难倒,他蹙着眉头,嘴唇微微颤抖,好一阵才甩开我的手臂,踉跄着向后退去,厉声道:「不!罗尧就是伊诺,他就是!我是不能丢下伊诺的,我在此等待了他百年之久!」

他声声嗫嚅,全然不似说给我听,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他在心虚,我看得出来,他心虚了!

我于是高声大笑,每一下都刺激到公爵脆弱的神经,直到他匆忙回身逃走。

仓促的背影消失在地牢门口,雨果紧接着走进来,为我锁上铁笼的门。

我一把抓住他枯骨似的手臂,脑海里回荡起女佣说过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希望你干脆把七个楔子全部破坏,让我们死得痛快一些!」

雨果拿了不明所以的眼神瞧我,静静等待。

我问:「雨果,究竟是什么支持你们继续活下来的?」

雨果面无表情,答:「楔子。」

「不,我所指的是精神,而非肉体。你应该明白。」

如果说,维持公爵度过这数百年来孤独时光的动力在于,他还期望能够见上他的伊诺一眼,那么那些仆人呢?他们又是凭着这样的意志存活至今?

意外的,我从未料到能够看见雨果的笑脸,可是他竟然笑了,笑得开怀,仿佛几百年来头一次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似的,那么尽兴。

他说:「我们并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在这城堡里,没有人可以自行了断。我们存活的目的,只在于服务公爵,即便寂寞如斯,唯有一味容忍。到最后,谁都已经丧失了对于生和死的判断。」

「你撒谎。」我并不相信,「诚如你所说,你们早已淡泊生死,为何当初那个被赶出古堡的女佣会显得那般惶恐?」

「她所惶恐的并非生死,而是公爵的不信任。她至死也只能作为一个背叛者,这是耻辱。」

耻辱。

荣辱对于他们来说,早以高过生命。

可惜,公爵并不知道。他不能理解他们,正如我不能理解他们一样。

雨果望着我疑惑的脸,淡然道:「倘若孤身一人活上百年时光,你就会明白了。」

我坐在阴暗的地牢之中,仔细回味雨果的话。他们经历的太多。所思所想早已异于常人。

原来,当一个人真正拥有了无限的生命以后,反而会想要了结这一切?

因为生命过于漫长,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从青年长成壮年、老年,终于逝去,而自己却要继续待在原地,饱尝生活的磨砺。

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新的时代不属于他们,他们无法走出去,却又不愿接受外面世界的改变,终于,将自己封闭起来。

这该称之为可悲吗?

神明的惩罚,时间的惩罚。

大门的方向传来一下细微的声响,我抬起头来,遂看到一团盈盈白光向着这儿幽幽飘来,在这幽暗的地牢之中,看到我的时候,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伊诺,你没事吧?」她飞至我的面前问。

我向她摇了摇头。

桃乐丝于是道:「我一直在等待时机救你,可是门口始终有人把守。我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才能溜进来,时间不多,赶快跟我出去。」

罢了,她伸手往铁笼门上的锁链一扯,那根粗链条应声折断,跌落在地。

我诧异地望着桃乐丝的动作,没有料到她竟有如此之大的力道。

桃乐丝飘浮半空,引我走出铁笼,往地牢外去。

「桃乐丝。」我在背后叫住她,「你能够带我逃出这里吗?」

「我正是为这目的而来。」她答。

「可是,我不愿意就这样离开。」我迟疑道。

桃乐丝诧异地回转头来瞪住我,难以置信:「为什么?」

「现在离开,不就等于承认一切罪行?他们会以为我是畏罪潜逃。」

何况,我不愿意就此将公爵拱手让给罗尧。

「不,我不能走得如此窝囊!」我说得果决。

桃乐丝满脸焦急,她回到我身边,用细小的手臂拽住我的衣袖。

「可是你待在这地牢里又能做些什么?先跟我出去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犹豫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桃乐丝气急。抬手朝我的脸上掴了一掌,虽然不痛不痒,却足叫我回神。

「你知道这城堡里有人想害你吗?」她问。

我张口,刚想回答我知道,不料她又继续说道:「我看到了。我看到那个把楔子放在你的房间,意图嫁祸你的人!」

「是雨果?还是女佣?」我冷笑一声,兀自感叹她的消息来得太迟。

「不!不是他们!」她很激动,语无伦次,「我看到了!那天你不在房里,有人进来,将一些东西的碎片藏在你的床底,原先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你被公爵关起来。」

我只是一头雾水.思路霎时回不过来,我问:「不是雨果和女佣。那还会是谁?」

桃乐丝睁大了她那双杏仁似的眼睛瞧我,口齿清晰地答:「是罗尧!」

第九章

「罗尧?!」几乎同时感到一阵晕眩,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桃乐丝顾不得那许多,只是拽着步履蹒跚的我往地牢外头跑。

我们穿过无人的厨房,走过漫长的走廊,又越过空旷的大厅。这一路上,我都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罗尧为何要害我?没有理由的。

他压根就不知道楔子是为何物,又怎会盗取嫁祸?莫不是他的演技逼真,骗取所有人的信任?倘或真是如此,他把我当作情敌,也不至于要置人死地。他不是这样狠毒的人,怎么可能?

「左思,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堡,神明的诅咒对我应验,所以你得自己走出树林。」桃乐丝忽然回头嘱咐,为我指明道路,「进入树林后,只要沿着有红色叶子的树木走,就可以出去。」

「不。」我终于停止无谓的思考,缓下脚步,抬头认真地对她道,「桃乐丝,没有搞清楚事实真相以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左思!」桃乐丝的语调异常无奈,她认识到我非比寻常的固执以后,再无可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

我四顾着搜寻,忽而瞥见墙上悬挂的长剑,过去拔下,握在手里。

我说:「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要去向罗尧间个明白。」

不久便是晚餐时间。

悄悄躲进罗尧房间的时候,他并不在房内,我于是持剑立在大门背后,等待主人的归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浓郁的食物香味逐渐从外头飘进,刺激着我空空如也的胃部。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顷刻以后,古堡之中嘈杂起来。

我知道,一定是女佣送晚餐时发现了我的失踪,急向公爵禀报,公爵因而下令全面搜查。可是又有谁能料到,我早已守候在此,要同罗尧这个宿命的仇家聊上一聊?

房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正巧将我遮掩其后。

罗尧站在门的另一边,向外道:「你去吧。」

「伊诺,自己小心。」是公爵的声音。

随后公爵离去,罗尧关上房门,无所防备的背部暴露在我的面前。

我举剑,自后抵住他的头颈。冰凉的剑尖接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罗尧的身子猛然瑟缩了一下。

「为何陷害我?」我说,「为何盗取楔子,藏在我的房间?」

罗尧试图回头,我刻意加重手上的力道,令他不敢动弹。

「左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诡辩。

「哈哈,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笑得造作,「你如此聪明,竟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维持着手掌的力道,慢慢向前踱步,来到他面前,剑尖在罗尧的脖子边划过一条细长的血痕。

罗尧的神色异常平静,仿佛并不惧怕我揭穿他的谎言。

他说:「你私自从地牢里出来,被公爵找到,一定死得很惨。」

他居然妄自下此定论,惹怒了我。

「盗取楔子的又不是我,为何要乖乖待在那阴暗的地方?你才是罪魁祸首,不得好死!」我望着他,眼睛里快要喷出愤怒的火舌,「别以为恃着有公爵宠爱。就能无法无天。小鸟可是亲眼目睹你将东西藏在我的房里。」

「噢,那只小鸟果然在你那儿。」罗尧没有半点慌张,反而斜了幸灾乐祸的眼睨我,「这回你可是罪上加罪了。」

我被他镇定的态度搞得浑身不自在,为掩饰尴尬,更加大了手臂的劲道,刺得他喉咙口溢出不少鲜血来,流入衣领之中。

我冲他低吼:「少废话!究竟为什么要陷害我,你说!」

可是出人意料的,罗尧甚至没有皱一皱眉头,好像一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全然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这实在叫我心里起毛。

须臾,罗尧呵呵地笑起来,拾起手一把握住长剑剑身,直把我吓得不清,拼命往回拽着剑柄,无奈那剑在他手中捏得紧实,竟纹丝不动。

罗尧笑得放肆,眼底射出令人恐惧的冰冷目光:「没错,的确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他承认了!他终于承认了!

「为什么?」我颤抖着嗓音发问,身体不由自主地战傈。

罗尧并不搭理我的间话。手臂却一使力,将那把剑自我的手中抽离,丢在地上。

只听「当啷」一声,我兀自心下一沉,视线随那剑而去,尚来不及收回,又见罗尧开口,口气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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