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是八个人里唯一一个,没戴面具的人,潜入冰火教的奸细。
那人睁大惊恐的眼睛,暗红的血从嘴里汩汩流淌出来,他想说什麽,却被那血流阻挡了喉咙,发出囫囵的声响,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你胜了。”黑衣人们停止了动作,又聚成一群。
狮子依旧摸著下巴看他:“我言而有信。今日放过你。不过下次,我再遇到你的时候,恐怕就没这麽幸运了。”
花锦鱼双手仍握著匕首颤抖。
“怎麽?你第一次杀人?”
他不答话,扔了匕首,嘴唇哆嗦得厉害。
狮子带著一群人离开,临行前,他低低地说道:
“你叫花锦鱼麽?我记住了。”
远处的火光映亮了花锦鱼的脸,他希望这是一场噩梦,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可惜,不是梦。
从此之後,他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四处打探那些黑衣人的下落。
报仇。他要报仇。
想入非非 三十六
走出了客栈,花锦鱼还是觉得烦闷。
耳边好像还萦绕著小竹的哭泣声似的。他甩甩头,径直走进一家酒馆。
要了坛好酒和一盘肘子,他边吃边喝,心里却没有半分好转。
他知道,小竹虽然做的有些过火,但他也不过是迁怒於他而已。
从凤家庄出来之後,他的心好像遗落在凤非身边,整日胡思乱想,魂不守舍。
他其实是在生自己的气。
跟小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想凤非,他对待小竹的点点滴滴,都是当作另外一个人来爱护的。
他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恨不得把整个心都掏给人家。
可是这份心,却被凤非踩在地上,蒙了尘埃。
而他,把这颗心又小心翼翼地捡起来,送给了小竹。
他打从心眼里憎恶自己。
深深地叹一口气,他把大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喝著喝著,他忍不住,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酒馆里人声喧闹,各自都有各自的喜怒哀乐,没有人会在意一个,躲在角落哭泣的伤心男人。
哭够了,他起身付了酒钱,醺醺然地回客栈去。
小竹应该也很伤心吧?
他顺路特意买了一份驴打滚,刚做好的,冒著热气,上面覆盖的豆粉香气四溢。小竹喜欢吃糯米粘食,把这个给他,或许能原谅自己吧。
这天风有些大,他用荷叶紧紧包好,揣进怀里,向客栈奔跑而去。
蓝越竹这个馋猫,最喜欢吃新鲜热乎的美味小吃了。
跨进客栈大门的时候,他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真心喜欢小竹的。如果没有遇到凤非,他和小竹,一定是世上最恩爱的情侣。
推开房门,他语气欢快:
“来,小竹,我给你买了刚出锅的驴打滚,快趁热尝尝!”
“小鱼,别进来!”传来蓝越竹的喊声。
房门大开,花锦鱼看到屋里两个人压在蓝越竹身上,一人制住他的腿,一人将他双臂背在後面,正在用绳索捆绑。
“你们干什麽?”花锦鱼从刚开始的吃惊变成了愤怒。
“别管我!你不是他们的对手的!”蓝越竹无法挣扎,凌乱的长发遮盖了面容,一只闪亮的眼眸看著他,似有水痕。
“原来是花少侠。这些日子,我三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呢。”捆好了蓝越竹,一人站起身来,原来正是巫医教四毒中的黄龙生。
另外一人也起身,那人一身白衣,神情冷漠,一副寡言少语样子,只是看著他,并不说话。
“这位是我四弟,白胜雪。他不爱说话,还请海涵。”黄龙生面带笑意,抱拳说道。
“小竹是我的爱人!你们放开他!”花锦鱼瞪著他们,眼睛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蓝越竹叛教出逃,我受教主之托清理门户。虽然他的私奔对象是你,不过看在我们私交深厚的情分上,我只带走他,不伤害你。”黄龙生仍然和颜悦色。
白胜雪忽然开口了:
“姓黄的,你又撒谎。明明是越竹再三央求你不要伤害他的姘夫,以不反抗我们作为代价,不然你以为我们能如此轻易得手吗?”
黄龙生敛了笑意:“四弟,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不说话的样子。”
白胜雪面无表情:“至少我每说必真,从不撒谎。”
“不管你们是谁,我都不许你们带走小竹!”花锦鱼抽出了剑。
“小鱼。”蓝越竹轻生唤他,然後,慢慢地,摇头。
不要,不要为我,做这种傻事。
花锦鱼看了他一眼,随即微笑了。
我怎麽能眼睁睁看你被别人带走?
你是我决定要一世厮守的人!
他运足内力冲上去,黄龙生哼了一声,徒手攻了上来。
对方似乎想抓住他的剑,但是几个回合下来,花锦鱼渐渐占据上风。
黄龙生见情势不妙,忙抽出双刀迎击。
竟然势均力敌。
花锦鱼每招都下了狠力,刀剑相碰的时候,他只觉势如破竹,而对方脸上,明显有力不从心的惊慌。
“!啷!”又一次刀剑撞击,黄龙生的武器竟然脱手而出。
“老四快来帮忙!”黄龙生用仅剩的一只刀来招架,被他追著砍刺躲避之间,狼狈不堪。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了他的嘴,花锦鱼只嗅到了一阵香气,神志开始慢慢抽离。
手中的剑,坠在地上的声音,竟然也听不见了。
倒地的那刻,他看向蓝越竹的脸。
那张躲在凌乱发丝後面的脸,美丽得,好像雨後浇灌的百合花。
“不要……哭……”他向他伸出手,一头栽倒。
迷蒙之中,他听到声音微小的哭腔:
“小鱼。忘了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
想入非非 三十七
不知过了多久。
慢慢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边摆放著他的剑。
屋子干净整洁,那场打斗变故,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阳光射进来,暖暖地在他身上打转,窗外的雾气消散了,又是一个好天气。
他还记得蓝越竹说过,最喜欢这样阳光暖融融的清晨,早上被这样的阳光沐浴著,一天的运气都会好起来。
阳光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可是小竹,却已经不在身边。
翻身起来,他迅速收拾好东西,上路。
他要把小竹救回来。
上京城位於修明国中原之正中,澜江、泉河流经此处,形成肥沃的平原,上京上风上水,一直是历代朝廷定都的所在地。
上京也是全国最大的城市,经济政治的中心。
上京繁华的集市中,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里,几桌行走江湖的大汉高谈阔论,一个胡须头发花白的老头为他们添茶水,佝偻的身形好像风雨中飘摇的树叶。
“哎哎,你们知道吗?乾坤帮的老帮主死了!”
“有此事?那新继任的帮主是谁?”
“这说来就话长了。本来於情於理,都应该是劳苦功高的雷霆法王钱自来来做这个位置,可是帮主死後的第三天,钱自来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怎会不明?”
“其中的蹊跷,外人窥不分明。但钱自来刚死,雾!法王葛元龄就坐上了帮主之位,难免让人揣测啊。”
“葛元龄那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为人阴险狡诈,想必那钱自来也是命丧他手。”
“还没说完呢。这葛帮主位置刚坐了一个月,屁股还没热乎呢,就被雨疾法王赵远山率领一批教众给推下了台。”
“那赵远山如法炮制,也是想做帮主吧。”
“这你就说错了。赵远山拿下了乾坤帮的天下,却把它拱手送给了电云法王童梅鹤!”
“哎?童梅鹤就捡了这麽个现成便宜?”
“现在天下大乱了。我听说,巫医教那边也出事了。”
“怎麽了?”
“教主卜算子死了。”
“也是被人暗算死的吗?”
“不知道啊,他是离奇身亡,我们只知道他死了,具体是谁杀的,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卜算子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要是他都死了……这武林,可真不太平。”
“现在巫医教的教主,是四色毒中的赤蛟,他也是个可怕的人物啊。”
“那巫医教估计兴盛不了多久了。赤蛟为人暴虐毒辣,只顾自己享受,从来不重大局。”
“你们说的都不算什麽!知道吗?‘那个人’,他回来了。”
“什麽?他不是死了吗?”
“怎麽可能会死?当年的武林盟主血洗武林大会之时,据说是他发疯所致,八大门派百人高手齐上阵,只不过把他打下山崖而已,一直都没找到尸首啊!”
“难道……”
“没错。有人在修明顶见过他。”
“他是疯的还是好的?”
“不知道。只是听说他杀了那群人,只剩下一个活口,说托他带个口信给一个人。”
“什麽口信,给谁?”
“他没说给谁。只是跟那个人说:我沈沧浪今生今世只在一个贱人身上跌了跟头,我此次出山,就是来报仇的,你跟他说,我不会杀他,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後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好狠!”
“那个人也不简单,居然能让他跌跟头!”
“不过现在,那个被他点名的人,应该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接著是一群啧啧叹息之音。
发须皆白的老者依旧颤巍巍地给他们添水,几个人看不过眼,丢给他几个铜板:
“老先生一把年纪了就安享晚年去嘛!还做这种事情多辛苦?”
老汉唯唯诺诺地接钱道谢,慢悠悠地退回到後面去。
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从柴房走出去,而那老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了。
十天後,乾坤帮有人拜访,对方自称是帮主的故人。
新任的童帮主似乎很高兴,亲自下山来迎接这个人。
二人相遇,童梅鹤紧紧地抱住来人,声音中似乎有丝颤抖:
“贤弟。你来了!”
花锦鱼拉住他的手:“实在是有事劳烦童兄。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了。”
乾坤帮和巫医教,一南一北,相距甚远,即使路途勤换快马,少眠少休,仍是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
巫医教的本部,在苗疆雨林的深处,里面树木茂密,马匹无法深入,他们施展轻功,直入对方老巢。
“我们只有三个人,真的没问题吗?”花锦鱼有点担心。
童梅鹤笑了笑:“卜算子不在,只需我一人就够了。不过还是要做好万全之策。”
赵远山一言不发,神情冷漠。
初识此人的时候,花锦鱼只觉得此人冷酷难以接近,似乎浑身都带著煞气,可是相处久了会发现,雨疾法王赵远山心细如发,虽然寡言,但对童梅鹤的体贴和照顾都无微不至。仔细端详此人的时候,发现他皮肤白皙,鼻高额宽,发色浅淡,双眼仿佛蒙著一层水雾似的,带著琉璃般的淡淡紫色,如果直视过去,几乎要沈溺其中,难以自拔。
那一双眼眸,生的实在漂亮,越看越教人欲罢不能。
似乎感应到花锦鱼的目光,赵远山转过头来,冷冰冰的视线撞上他的。
他匆忙移开视线。
花锦鱼在心里痛骂自己:
真是个好色之徒!看到美人就不能自已!
再转头望去,却发现对方已经挪开视线,脸上仍然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清是喜是怒。
收拢思绪,他一颗心又满满地,都是对小竹的担忧。
已经两个月了,小竹,你等我,马上就救你出去!
想入非非 三十八
巫医教坐落在半山腰,外观看起来,跟普通的山寨没什麽两样。
不过今日的巫医教,自卜算子死去,教众散去了大半,武艺精湛的高手早已纷纷离开,只剩下这麽个空洞的躯壳,群虫有首。
现在的巫医教,上下不过五六十人而已。
“你们是哪来的?”山上的喽罗高声叫喊。
童梅鹤抱了抱拳:“乾坤帮帮主童梅鹤及教内手下,求见赤教主!”
“请等通报!”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山寨大门敞开。
“教主有请!”
三人一起进了山寨,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外面看起来跟寻常住所没什麽两样,可是一走进去,却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仿佛在这里面,居住著什麽神仙一样。
前任教主卜算子,就是一位谜一样的人。
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都用这个名号来尊称他,据说此人的美貌可以让九天的仙子自惭形秽,他的法力,可以看透人心,知古明今断未来。
有人说,没有卜算子不知道的东西,他的神算和力量,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还有人说,卜算子本来就是神仙在凡间的私生子,因为这样这样的人儿,即使养著数目众多的男宠,仍无损於他的光芒,他的临幸,是一件神圣的事情。
好像他无论做什麽,都散发出神明的光芒。
即使这个人已经死了,这个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也仍然有神坛的气场。
不,他没有死,他只是,羽化登仙了。
走在这灯火通明的廊道里,花锦鱼不禁如此想。
到了宽敞的厅堂之上,则是另外一番风景了。
宝座上坐的那个,就是新任教主赤蛟?
在如此神圣无侵的场合,坐著一位如此猥琐不堪的家夥,怎麽看,都觉得格外别扭。
“你们来此所为何事啊?”赤蛟懒洋洋地卧倒在座位上,两个美少年为他捶腿,一个美女用纤纤手指喂他吃葡萄。
说不出的恶心来。
童梅鹤轻轻一笑:
“教主手下,可有一位叫蓝越竹的?”
“有啊。怎麽了?”
“他家乡的母亲很是想念他,托我们几个朋友来接他回去。”
赤蛟长著一张狐狸的面容,听到这话,眼睛和嘴都眯成了缝:
“哈哈哈哈哈……我怎麽不知道他还有位母亲?”
“请让我们见他一面。”花锦鱼抢先一步,说道。
“恐怕,他不能跟你们回去了。”
“此话怎讲?”童梅鹤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现在被关在牢房,这些日子都任人奸淫,已经奄奄一息,活不了多久了。”赤蛟大嘴一张,啃下一大串葡萄,吧唧吧唧地嘴里咀嚼著,皮也不吐,全都咽下去。
花锦鱼几步冲上前去,揪住对方的领子:“是你干的?”
赤蛟不以为意:“谁叫他不识好歹呢?本教上下谁没尝过他的滋味?我对他念念不忘,是看得起他,谁知那贱人竟然贞烈起来,居然抵死不从。哈哈哈……我赤蛟从来不用强的,但是好这口儿的有的是!这蓝越竹不愧是巫医教第一淫荡的贱人,想上他的人居然排起了队!没想到,这两个月时间不到,已经有几百人强上了他,许多都意犹未尽,还在那儿排著呢!”
“混蛋!”花锦鱼感觉心口仿佛有什麽被剜了出去一样,硬生生地痛,他一拳打过去,却被对方接住。
赤蛟脸上有点意外的神色: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内力竟然如此深厚?”
“你该死!”花锦鱼气涌上头,又一拳打出,对方这次没能接住,这拳结实地打在赤蛟柔软的腹部,只听见筋骨磨合的声音,一口鲜血,从对方嘴里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