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无为已经跑了出去,楼无艳定定看着消失的人影,若有所思,“墨儿……”
第五十九章
直到隔壁传来很大的甩门声后,无为才轻摇着折扇走进了隔壁房间。
刚一推开门,便愣了。
铭心趴在床上,光洁的身体完全袒露,玉白的肌肤上满是瘀痕、红痕,双手被缚伸在头顶,发丝凌乱,一缕断发横在腰上,大腿上沾满白浊,几缕血丝从股间延伸而出,触目惊心的红艳。
无为收了折扇轻轻走过去,铭心木讷的眼珠缓缓转动,视线渐渐定在无为脸上,略微勾动红肿的嘴唇,“公子来啦?”
说着,意识到自己浑身狼狈,眼中闪过慌乱,拉过旁边一件衣服盖到身上,只可惜衣服破碎的不成样,遮不去所有的羞,于是挣扎着起来往屏风后去,怎知双脚刚一挨地,身子虚浮往地面跌去。
无为见状急忙上前搂住他,“你想要什么,我帮你?”
铭心举起被缚的双手摸上无为的脸,“让公子看到如此不堪的铭心,真是脏了公子的眼。”
无为闻言,轻蹙了眉,将铭心扶回了床上,解开他手上布绳,又到柜中找了一件衣服给他披上,“你若是不愿,可以拒绝他,青楼的规矩,客人不能……”
“没关系”,铭心打断无为,“铭心受得了,公子不用担心,铭心只怕不能帮上公子。”
无为心中一凛,张了张嘴,不说话。
铭心缓慢地穿上衣服,再一次下床到了屏风后,一会儿出来已经穿好一件狐裘,领口白色的绒毛更衬的他肤如凝脂。他装好一个手炉,用小方毯包了放到无为怀中。
无为接过,触手柔软温暖,抬头道,“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铭心淡笑,“没关系,不过是小事,铭心还做得来。”
无为愣愣盯着铭心,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铭心出身戏子,身体异于常人的柔软,可是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却久久印在脑中,而今看着他跑进跑出,吩咐煮茶、做点心,无论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双腿行走的艰难,心中竟忽然生出一股悲凉,站起来把他拖回床边坐下。
铭心看向无为,眼露惊讶,无为别过脸去,挤出几个字,“你那里还没清理。”
铭心脸色一青,“没关系,铭心的身体没那么矜贵……”
“不清理,会生病。”
“公子是在关心铭心吗?”铭心慵懒靠在床头,揉着手腕上瘀痕。
无为浑身一僵,正巧小厮送来茶水和点心,急忙上前接了坐到桌面不停吃。
铭心看着无为,看他吃点心吃的满脸都是细屑,看他喝茶喝到呛的咳嗽,看他找娟帕擦,却弄翻了茶水流一地,缓步上前,十指灵巧,不过片刻就弄妥一切,“今天看公子心情好,大概那事就要成了吧。”
无为一听这话,心中阴郁一扫而光,眼中露出喜悦,“是啊,快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受苦了。”
“怎么能说是受苦呢,公子供给铭心的这些可是铭心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再说,若不是公子相救,铭心早就死在贼人手中,为公子做点小事是应该的”,慢悠悠地说来,铭心单手撑着下巴,眼底倦意渐浓,“不过,铭心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公子能够答应。”
“喔,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无论是什么,我都想办法弄来给你”,一直以来,心存愧意,可是为了南华的仇,他忘掉一切,如今,既然铭心开了口,那么无论是皇家珍宝还是世间珍稀,他一定给他弄到手。
铭心感受到无为的急切,笑了笑,轻抿了一口茶水,立刻暖透了身心,“公子给铭心的已经够多了,铭心怎敢贪得无厌,铭心只希望事成那一日公子能带上铭心,好让铭心替公子高兴高兴!”
“你是说,你要……”
“公子不会不答应吧,铭心绝对不会坏公子事的,铭心是真心的想替公子高兴”,声音如同往日无异,却含着十分的坚持。
虽然明知不该,明明心里觉得有什么不对,无为仍是点了头。
若是,当日南华愿意开口,他什么都会答应,青楼是为他而建,而他却是为那个人丢掉性命。萧墨那个傻瓜,还以为南华是为救他而死,但只有他才知道,南华是为了那个人,只可惜那么多血、捧上性命也挽不回那个人心中的仇恨,南华爱那个人,爱的沁心沁骨,可惜那个人不懂。其实他也不懂,不过,他并不想懂。他只知道南华是他一生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南华爱那个人,那么,他就送那个人到南华身边。
铭心知道,无为一定又想到了那个和自己长的像的人,他脸上的表情太过熟悉,那是一种沉浸在回忆之中不愿走出的沉醉,这个时侯的无为,在自己的世界中,谁也无法打扰。
可是他偏想要一试,执了茶杯,捏着点心送过去,经过一夜的折腾,脚虚手软那是正常的,于是点心递到眼前,茶水送到嘴边,点心落到茶水中,溅起几滴热茶,正好溅到了无为脸上、眼上。
“哟——”,铭心惊慌地找娟帕为无为擦拭,无为摆手示意不用,随手一抹抹去,视线却因为眼睫上沾了茶水而变得模糊,朦胧中似乎见到铭心唇边一抹异样的笑意,揉了揉眼睛想看清,却再也找不到踪迹。
铭心走到门边唤小厮,半天无人应,索性自己去找那躲懒的人,无为等了半天,不见他回来,于是,摇着折扇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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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夜空穹深无比,自入冬以来一直下着的雪竟然奇迹般地停了,姬兰昊指挥一堆工匠将东西搬进园子里,露出少有的温和暖笑。虽然雪停,可地上积雪甚厚,有工匠不小心滑倒,姬兰昊便会上前亲自扶起,一旁的零影从未见过他的殿下如此这般,想要代劳,却被拒绝,只是得到一句,“我想亲自来。”
自从那一日之后,萧墨便不再开口说话,又恢复了痴痴呆呆,一直急着找南宫月昭的姬兰昊却突然不急了,无论当时因为萧墨的哀求如何心乱,他仍是注意到了将茱萸抱上床之后,那孩子的小手伸到萧墨头上摸了摸,然后萧墨那双无比哀切的眼便又如同再见时一般逐渐涣散了眼神,对一切无所知。
种种迹象,他已经猜到茱萸口中的师父就是医神南宫月昭,普天之下,只有医神的医术才能只用一根银针便夺人心智而不伤人身体,也只有医神手下徒儿才能那么单纯地玩闹、单纯地嬉笑的同时坚决地执行师父的命令。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全然不必要担心萧墨的病情,因为——萧墨没有病。
当日无为告知的那句话,他并不懂得其中意义。日落东山水倒流,黑夜长空挂彩虹,这几乎是人力不可为,虽然他重金悬赏了天下能人异士,却依然无所得。之后,他便遇到了到南华坟前拜祭的萧墨,天意让他遇到,天意让萧墨认不得他,天意让他能带回他,那么,无为献出能工巧匠,能让黑夜长空挂彩虹,也一定是天意。
无论萧墨心中之人是谁,他一定会留下他,便像是小时候一样,那个奶娃娃喜欢他的眼睛,他就让他摸,如今,长大的奶娃娃想要看夜空挂起彩虹,那么,他也会让他看到。
“殿下,一切准备妥当”,工匠们摆弄好工具,来向姬兰昊回报。
姬兰昊点点头,正想回屋去抱萧墨,却看到无为身披锦衣轻摇折扇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人,待走近了才发现竟是自己曾在青楼见过的酷似南华之人,心中一凛,微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被无为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殿下,你不介意我也来凑个热闹,欣赏一下这人间奇景吧!”
“喔,无为公子也有兴趣?”略微挑眉,姬兰昊看向无为身后之人,见他只是对着自己淡笑,并无惊慌异色,顿时放下了心。
青楼男倌,恩客无数,也许他已经不记得了他。
“这是当然,做这么一次花费不少,我哪舍得浪费辛苦赚来的银子,哪有殿下如此豪气,为讨心上人欢心,不惜散尽千金!”无为合上扇柄在手中轻拍,笑的别有用意。
姬兰昊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示意零影退去。
又是无为打断,“殿下,这难得一见的胜景,不如让侍卫们都来看看,见证殿下的真心,也好就近保护。”
零影似乎也觉察到了哪里不对,轻蹙了眉看向无为,可那人脸上的笑依旧坦荡的略带轻挑,看不出一丝异样。
姬兰昊想了想挥手示意,零影击了两下掌,一群侍卫靠到了近处。
无为眼中一掠而过一道光,折扇摇的无比欢快,“殿下,那这就开始吧?”
说不出的激动,当然,即将得所求,这样的胜景叫他如何不激动。
清冷的月光下,积雪皑皑,软榻、小桌、美酒佳肴,姬兰昊抱着萧墨坐在软榻上,茱萸在腿边跑来跑去,一个劲指着那些工具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
一旁的铭心也好奇,“公子,那些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铭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无为轻摇折扇,笑的意味深长,“这是一个生意上的朋友送的礼物,你看它们稀奇古怪,不过是一些制造烟花的器械罢了,不过这些器械所做烟花无法飞的太高,但能精确控制烟花位置,这七座器械做出七道不同颜色的烟花,正好组成一道只在雨后阳光下才能见到的彩虹。”
“啊……”,铭心捂嘴,眼露惊讶,“铭心从未想过,世上还有此等可媲美上天之力的器械,公子果然神通,这次铭心可要大开眼界了。”
无为摇头,“你要多谢的人是殿下,制作烟花的材料特殊,千金难买,且这些器械只能用一次便毁去,我哪有那份能耐来制造这个奇迹!”
铭心闻言,看向软榻上的姬兰昊,见他一手抱着萧墨,一手捉住茱萸不让他乱跑,脸露淡笑,心中竟升起一股悲凉,不由得轻叹一声,声音带了薄薄的惋惜。
终于让茱萸安静了下来,姬兰昊命令工匠开始。
每三个工匠操弄一座器械,一个装材料,一个调位置,一个点火,个个动作熟练无比,七声巨响想过之后,随着一阵长啸,天空划出七弯白痕,白痕越来越亮,炸开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光华无比,灿烂无双,星星点点幻起无数繁华碎光,夺目的勾人魂魄。
这便是奇迹。
铭心愣了,姬兰昊愣了,茱萸趴在萧墨背上搂着他脖子,小嘴微张,连惊叫也不会了。
七座器械已毁,淡淡的白烟弥漫到每一个人的脚下,也像是一个奇迹般并不散去反而越来越浓,让人仿佛置身云端,如坠仙境。
白色越见浓烈,忽闻几声咚咚响,那二十一个工匠以及周围的士兵歪倒在地,姬兰昊见此状况察觉头中眩晕,心生警觉,猛地站起却更觉眩晕,单手支撑在桌边才能站稳。
零影此时已经拔剑护到了姬兰昊身前,只见无为微笑着站起来,折扇轻摇,带起淡淡白烟成风。
“你这是干什么?”姬兰昊一边问无为,一边暗自提气,却发现胸腹之间淤塞无比,二十多年的内力散而不聚,如同混沌,而随着他的强自提气,竟变成万根金针全都扎入心中。
“殿下可曾听闻世间有毒烟名百花,百花凋残,秋叶枯萎,中此毒烟者便如凋残的百花,枯萎的秋叶,只剩其身,不剩其魂。”
“你竟敢对殿下无理?”零影轻喝出剑,伸到半空的手微微颤抖,额上冷汗淋漓,剑尖直指无为却再无法递过去半分。
“我劝你还是不要乱用内力,否则死的更快”,无为走到萧墨旁边,捏开他的嘴塞了一颗药丸进去,又喂了一颗给茱萸。
小孩子仍是趴在萧墨背上,无力地眨动双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小手慢慢抬起,摸上萧墨头顶。
“为什么?”姬兰昊脸上爬满汗珠,脸色越来越难看,正像那凋残的百花,枯萎的秋叶。
“殿下不会忘了,南华是怎么死的吧?”
“就因为他,你不是和我交易……”
“交易?殿下认为人命能用什么来交易,封侯封爵,永世俸禄,哼……人已不在,这些虚浮有何用?殿下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无为真的会为了那点俸禄而忘掉朋友是如何丧命的?”无为坐到桌前,捏起一块点心送到口中,细细咀嚼,似乎极是满意其味,眼睛笑到看不见。
“便是因为他,你要我性命?”姬兰昊不可思议地问。
“是啊”,无为回答的理所当然,一副不明白王子殿下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模样,“杀人偿命,殿下难道没听说过?”
“殿下性命岂可和那下贱之人相提并论,你最好赶快交出解药,俯首认罪,否则不要怪我要你性命”,零影声音虚浮,气势倒是十足。
无为闻言,执起手中折扇遮到嘴前轻笑,“真是大言不惭,你现在还能动手杀我吗?”
零影气急,再想说什么,忽闻一阵脚步声,远处,右相薛朗、大将军薛青领着一堆士兵走了过来,眼睛一亮,憋足气大喊,“大将军快拿下这帮犯上之人。”
薛朗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笑眯眯的捻着白须,薛青脸色微差,却依然走的虎虎生威,两人走到跟前,薛青一个挥手,身后士兵手中长剑齐齐架到了姬兰昊和零影的脖子上。
变故突生,姬兰昊惊的睁大了眼,零影则面色涨的通红,怒吼,“薛朗,你要干什么?你想造反吗?”
薛朗仍是笑的无比慈祥,“造反?这话太严重了,老臣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喔?薛相是奉谁的命?本王子不记得曾经下过这样的命令?”姬兰昊盯着眼前亮闪闪的剑身,声音低沉,不怒自威。
薛青毕竟年轻,惊的略微后退了一步,薛朗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
姬兰昊认得那是圣旨布轴,一个惊慌脱口而出,“薛朗,你竟敢假冒圣旨?”
薛朗摇头,将卷轴展开送到姬兰昊眼前,“你看清楚了,这上面可是盖着传国玉玺之印。”
姬兰昊浑身一震,视线缓慢地落到盖印之处,果然,朱砂红印无比清晰,血一般刺目,脑中哄地炸开,难道——薛朗倒向了国师?
“薛相,你应该明白,国师是无法登上王位的,若你此时悔过,本王子他日登基,绝对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姬兰昊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大笑,看过去,正是无为,捧腹大笑,“你还真是自以为是啊!”
无为一边笑着一边往旁边走,从墙角后拉出一个人,面目极其俊秀,与姬兰昊有着几分相似,只是一双眼睛却是黑色,“他才是能登上王位的那人。”
零影惊了,姬兰昊更惊,“你是谁?”
“参见殿下”,薛朗、薛青向那人拜下。
“你究竟是谁?”姬兰昊心中前所未有的慌乱,上前一步,脖子上立刻被划出血痕,极细的血丝流上白皙的皮肤。
“殿下可真是目中无人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认识?”无为极尽讽刺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姬兰昊只觉得脑中阵阵眩晕,脚步虚浮,险些摔到。
“皇兄,皇弟姬兰樱有礼了”,兰樱轻轻一拜,浑身一股天子之气。
“皇兄?皇弟?不……不……”,姬兰昊慌乱地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兰樱从小没有和皇兄见过面,难怪皇兄不认识,当年翔离预知到国之劫难,父王和母后为防万一,生下了皇弟,为防其他三国得知,一直将皇弟养在暗处,原本是打算告知皇兄的,后来父王母后不在了,养我的那些宫人便把这个秘密一直保守了下去,父王临终,将传国玉玺交到了皇弟手中,遗旨立皇弟为太子,待他日时机成熟,便可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