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樱一番话徐徐说来,姬兰昊却在一刹那知道了什么叫绝望,抽干了生命中任何的可能,毫不留情地下坠。
身子坠落到地上,心却坠向深渊。
难怪,国师从来没有想过将他迎回来。
难怪,他一直找不到传国玉玺。
难怪,右相会变节。
原来,他从来就不是他们的主人,原来,他的存在只是个奇异的笑话,原来,就连父王母后也在多年前就放弃了他。
泪,默默流下,滑过脸颊,流到唇角。
泪,从多年前,他便发誓不再流,可此时此刻,无论他怎么咬紧牙关,无论他如何用力,泪,仍是流了下来。
轻轻转头,朦胧的双眼中只有一个人影,“茱萸,能不能让你家公子……”
“殿下……殿下……”,小茱萸颤抖着双唇哭泣,拼命点头,吃过解药之后力气恢复了不少,拽住萧墨头顶簪头,一下拔了出来,然后跳下软榻,跑到了姬兰昊身边,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抽泣。
他知道殿下喜欢公子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也知道现在这些人都在伤害殿下,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殿下哭了啊。他喜欢殿下,公子也一定喜欢殿下,师父说只有在非常时候才能拔下公子头顶簪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非常时候,可是殿下哭了啊,那些都是坏人,他要让公子像以前保护自己一样保护殿下。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小茱萸的举动,齐齐看向萧墨,只见萧墨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直直看着天空就快消失的绚烂,淡淡笑着,可所有人都觉得那样的笑,竟比哭还要让人难受。
彩虹终于消失,萧墨慢慢站起来走向姬兰昊,士兵手中的剑仍指在姬兰昊脖子上,萧墨不说话,曲指弹到剑身上,锵锵几声响,剑断两截,一众士兵面露惊色,在兰樱的示意下缓缓退开。
萧墨扶起姬兰昊,勾动唇角淡笑,“兰昊,谢谢你,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彩虹。”
姬兰昊颤抖着伸出手,摸上萧墨脸颊,想说什么,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
该说什么呢,他能说什么呢。曾经无数次幻想,若是他能清醒过来要说的话,如今却是一句也想不起。
自欺自己是他的主人,自负一定能得到他的心,自信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
可是,原来,一切都是笑话。
他什么都不是,他连强留他的理由都没有了。
放弃,该放弃了吧。
原来这就是放弃,天地俱灰,什么都不重要了,但为什么,心头仍有一丝惦念,挥之不去。
轻轻捧起那张脸,印上生命中最后一吻,姬兰昊猛地从地上弹起,直撞向无为,去势如同闪电,所有人都来不及反映,唯有一个身影挡到了无为身前。
电光火石间,铭心软倒在地,姬兰昊胸口插着折扇口吐鲜血跌回地上。
无为有些惊讶地瞪着姬兰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刚才姬兰昊的一击,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毫无杀伤力,尤其是近到眼前的紫眸,那里面透着的是欣慰。若是不为救铭心,他不会出手,这世间只有萧墨知道他会武功的秘密,就连重魅死的那一天,萧墨那样哀求地看着他,他也没在外人面前暴露这个秘密,他从来扇不离手,那是因为他手中之扇的扇柄里藏着的薄刃,足以夺取许多人的性命。
“你不是想替南华报仇吗?”姬兰昊吐着血笑。
零影不要命地拨开脖子上的剑冲到姬兰昊身边,抱起他声音哽咽急唤,“殿下,你不要说话,零影这就为你疗伤。”
姬兰昊摆手拒绝,只是喊着,“萧……墨……”
零影回头看萧墨,哀求道,“君上,你救救殿下吧!”
萧墨走过去,将姬兰昊抱到了怀中,并没有做出任何救治。
太明白他的骄傲,短暂的一生,从未有人顺过他的意,那么,这一次,即使是看着他走向死亡,他也想顺他一次。
会心的一笑,姬兰昊握住萧墨的手,“谢谢!”
萧墨回他一个笑,静静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慢慢闭眼——再不会睁开。
番外三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小朱不自在地扭动身子,肚子越鼓越大,他认为自己表现的已经够明显了,他在生气,可是有的人偏是不了解,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仍是在他身上揉来搓去,一会儿拉拉他的耳朵,一会儿捏捏他的肚子,口中不断发出惊叹声。
小朱有一个特点,生气的时候,肚子会鼓起来,肚子鼓的程度嘛,就视他生气的程度而定,熟悉他的,绝不会在他肚子鼓着的时候来惹他,可偏偏有的人不识趣,或者说完全不知道小朱的这个铁律,瞧着他越来越鼓的肚子,好奇地用手指戳戳,再用手掌揉揉,或是两手交替拍一拍,总之玩的不亦乐乎。
小朱看着自己肚子越来越鼓,而那双胖胖的、白白的小手,却依然在他肚子上横行无忌,怒火燃烧到极点,脑中只闪过八个大字,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你摸够了没有?”小朱终于爆发。
下一刻,小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跌到地上,扬起厌恶般的阵阵尘土,钻到鼻中、口中、眼中,害他打了好几个喷嚏,然而当他听到一个无比惊恐的尖叫,再从眯起的眼睛中看到那个小人儿吓的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开时,觉得再来更多的尘土,再多打几个喷嚏也无所谓。
啊——
世界终于清净了,心情终于舒畅了,四肢终于放平了。
阳光多么温暖,花儿多么香,微风多么轻柔——世界多么美妙。
小朱抬起前爪轻轻抚摸过肚子,无比满足地呼吸这个世界春日的清新,渐渐地,轻柔的呼吸声变成细微的打鼾声,抚在肚子上的前爪也停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随着他雪白肚子的起伏而起伏。
前爪?雪白的肚子?
没错,小朱是一只前肢短、后肢短、尾巴短,胖的连耳朵也不太那么明显的(前肢、后肢、尾巴短也是因为胖),通身雪白的狐狸。
不过,严格说起来,小朱并不算狐狸,因为自盘古开天地以来,绝对没有一只狐狸胖的像他这样,还能继续活下去的。
正常的狐狸胖到小朱这个程度,若不会因为身体的沉重无法觅食,也会因为身体油脂太多得个什么病(冠心病、高血压、高血脂什么的,虽然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岁月并没有这些名词,但病并不会没有名字便不存在),又或者会因为体型太过怪异而被同类嘲笑以至含恨自尽。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在小朱身上,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小朱不是一只狐狸,他只是有着狐狸的外形而已,否则,你听过狐狸会说话的吗?
小朱,是自盘古开天地时,天地孕育的一缕精魂,整日游荡于四宇八荒,飘啊飘,飘啊飘,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渐渐有了形体也有了意识,虽然意识很模糊,形体虚渺的如同一阵青烟,但小朱并不介意,仍然飘啊飘,飘啊飘,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小朱的意识越来越强大,见过了不少的人和事,有一天他突然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有个样子了,于是,他开始在城市、山林中穿来穿去,寻找合适的形体。
突然有一天,在一片白雪皑皑的天地中,小朱见到了一只不足月的狐狸,因为雪崩而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小朱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小家伙因为长期没有进食,又身处冰天雪地,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得开了。
小朱问它是不是难受,有哪里不舒服。小家伙只是耳朵略微动了动,便不再有反应。小朱想了想以前见到的动物和人,忽然眼睛一亮飞走了,等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馒头。
小朱理所当然地认为小家伙是饿了,于是费尽心思从农家弄来了一个馒头。
送到嘴边,小家伙只是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白呼呼的馒头,又要闭眼,却在眼皮要合上的那一刻突然睁大了眼,这下,就连小朱也看到了小家伙眼中的惊恐,正想问它怎么了,结果小家伙猛地张嘴,一口咬住了小朱。
小朱并没觉得疼,他只是一缕精魂,尚不懂得何为痛,但他却感觉一股异常强大的吸力,一瞬便将他吸进了小家伙的肚子。
当四周一片黑暗之后,小朱意识到,他被那个小家伙吃了。
然而,饱受饥饿和冰寒的小家伙却在这最后出于本能的一咬之后,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小朱就顺理成章地占用了小家伙的身体。
初次拥有实实在在形体的小朱,因祸得福,高兴坏了,撒开了四肢就要欢跑,却因为小家伙原本身体的羸弱,跌在雪地之中,雪球一样地滚下了山。
拥有了身体,小朱感觉到了疼痛,这种感觉他很陌生,也很不喜欢,直接的想法便是还是以前那样好,可是当小朱努力了半天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脱离那个身体了。
这下,小朱无比郁闷了。
不过,小朱自有意识以来,便是随心而为,随遇而安,所以,这种郁闷并没持续太久便消失的无踪影。
很快,小朱发现了这个身体的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吃东西。以前游荡人间之时,便被各种美食馋到眼冒金星,只可惜那时的他只是个虚浮的影子,无法进食。如今拥有了这个小身体,小朱便放开了的吃,所有好吃的不好吃的,好看的不好看的,他都塞进肚子里。
然后,在很久之后,就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那么,为什么小朱要叫小朱这个名字呢?答案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一天觉得这个名字又简单,又好记,便决定用作自己的名字了,那一天,小朱因为有了名字,又结结实实地出去吃了一顿,自我庆祝。
每一天,小朱吃饱肚子之后,最大的享受便是到一处美丽的花园中,伸展四肢躺到草丛中晒太阳。
可是这一天,小朱打着饱嗝慢悠悠地挪着自己胖胖的身躯到这个花园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十分漂亮的小孩。
小朱好奇地上前打量他,星眸、红唇,两条眉毛细细的,皮肤又白又嫩,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华贵无比,而那个漂亮的小孩,也正睁着大眼打量小朱。
小朱又打了个饱嗝,看看天,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于是放弃对小孩子的好奇正打算去找个好位置晒太阳,却突然发现身子一轻,就到了小孩怀中。
接下来,小孩子便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好奇,对小朱又搓又揉,还不停发出惊呼,一会儿问小朱怎么着么胖,一会儿赞他皮毛光滑漂亮,一会儿又好奇刚才似乎听到了他打嗝……
总之,在被那个小孩揉搓到满肚子火之后,小朱终于爆发了,张口说了一句话,立刻便把那个小孩吓的连滚带爬地逃走了,然后,他又再无比满足地进行他的晒太阳大业。
小朱并不知道,刚才被他吓坏的小孩子,正是当今离国新立的小太子红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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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朱照旧到了那个花园,而他的晒太阳大业也依旧被那个小孩打断了。
这次,小红鎏不敢把他抱到怀中了,只等到小朱伸展四肢,闭上眼睛,把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展示在阳光之下时,拿了一根树枝轻轻捅他。
“喂,你是妖怪吗?”小红鎏的声音脆脆的,软软的。
小朱不理,翻了个身。
小红鎏跑到另一边,依旧用树枝捅小朱肚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小朱的肚子情有独钟,捅了两下,又问,“那么,你是神仙吗?”
小朱还是不理,干脆趴下身子,只剩一个小尾巴在半空一翘一翘地摇摆。
小红鎏见小朱把整个脸都埋到了草丛中,忽然慌乱地丢掉了树枝,忘掉畏惧,将他抱了起来,“你干什么啊,你这样会憋死自己的。”
耳边响起的巨吼终于让小朱睁开了眼,一看到近在眼前的漂亮小脸,立刻火大地伸出爪子拼命挠,“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没礼貌的小孩,打扰我晒太阳,打扰我睡觉,去死吧!”
别看小朱身体小,可他毕竟不是真的狐狸,而是天地孕育的精魂,一出手,不对,一出爪,绝对不同凡响,立刻将小红鎏推到了一丈开外,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小朱好似不解气,又狠命地瞪了小红鎏一眼,然后重重地撇过头去,扭扭腰,抖抖屁股,甩掉身上杂草,准备继续他的每日大业。
可是,小朱刚伸展了一下四肢,便听到一阵很小的声音,声音虽然小,却惹得小朱一阵莫名的心疼,这种感觉小朱从来没有过,于是好奇地走到发出声音那人面前,抬起胖胖的小脸,左看看,右看看,“喂,你在哭吗?”
不错,小红鎏眼眶红红,大颗大颗的泪滴滴落面颊,红唇微微颤抖,小朱见过别人哭,所以知道他这个模样就叫哭,可是小朱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哭。
小红鎏眨巴了两下眼,也学小朱刚才那样,别过脸去不看他,可是嘴里依旧发出细碎的哭声。他是当今小太子,从小锦衣玉食,谁不是将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惯着,昨天,他到御花园走走,便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胖的像一颗圆球的小狐狸,于是,小孩子的天性发作,捉住玩玩,哪知小狐狸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吓的他立刻跑回了寝宫。
夜里躺在床上,他一直在想,能说话的狐狸一定是妖怪,可是他又想,他那么对待小狐狸,小狐狸却只是吼了他一声,即使是妖怪,也一定是一只好的妖怪。
小红鎏虽然贵为小太子,却因为各种原因,除了服侍自己的人,几乎从小没有玩伴,父王母后说是为了他的安全,虽然他不太明白父王母后的话,可是他一向是最听话的孩子。
然而,没有玩伴,小红鎏也是寂寞孤单的。
那么,如果……如果……
如果,小狐狸真的是一只好妖怪,又能说话,又能陪他玩,又没有父王母后口中所说的危险,那该多好啊!
于是,第二天,小红鎏大着胆子又跑到了御花园。
哪知,他问小狐狸什么,小狐狸都不说,他见小狐狸要憋死自己,去救他,却被他凶了又凶,不仅用爪子抓他,还把他摔的那么疼,从未受过委屈的小红鎏感觉委屈极了,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出来。
小朱一向是随心而至,随遇而安,对世人没什么兴趣,可是看到小红鎏哭的那么伤心,觉得自己也是浑身不舒服,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舒服,但是直觉地就是希望小红鎏不要再哭了。
于是,小朱挪动胖胖的身子,转到小红鎏面前,学着曾经看过的其他狐狸那样,伸出舌头去舔小红鎏的脸,舔了一会儿又将脑袋伸到小红鎏胸口轻蹭,“你别哭了,你这样哭,我很不舒服。”
小朱把自己所能想到的,以他这个狐狸的身躯能做到的讨好人的动作都做了,却发现小红鎏没有什么反应,心里一阵火气,抬头、伸爪,正准备凶他,却发现小红鎏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流泪,正直直地盯着他,而那双漂亮的大眼中泪花残留,一闪一闪的特别好看,就像他曾经看到过的,春天被第一缕阳光照到的雪山冰魄。
小朱抬起的爪子慢慢伸出,搭到了小红鎏胸口,然后一个纵身便将小红鎏扑倒在地,温暖的舌头谄媚地舔上小红鎏的眼睛,“真漂亮,真漂亮。”
小红鎏下意识地闭眼,却被小朱的动作和话语逗得咯咯直笑,抱着他在草丛中滚来滚去。
那一天的阳光特别灿烂,那一天的花儿特别艳丽,那一天的草地特别柔软,那一天的我,笑的特别开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从那一天开始,小朱和小红鎏成了朋友,从那一天开始,小朱为了这个小朋友住到了太子的红鎏宫,从那一天开始,小朱和小红鎏几乎形影不离。
这……
这叫什么?
不打不相识?应该是吧,虽然两个小家伙并没有真正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