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自从城堂凛离开后,他已经有三天没合上眼,原以为就算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但是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当他下班回到住所,发现厨房里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餐桌上空无一物,他的心就像被挖空似的,空空荡荡。
不知怎么地,当他回过神时,人已站在霓虹闪烁的新宿街头。
这里是他与城堂凛初次见面的地方,也是留给他最美好回忆的地方。明明知道只要拨一通电话给父亲,就能知道城堂凛的落脚处,但是他提不起这个勇气。
正如名云望月所说的,那份资料很明显的是对方在挑拨离间,而将那份资料送到他办公室桌上的,不是他的秘书山田小姐,而是他最信任的工作伙伴和红粉知己持田绘理子。
虽然她坚称不认识将这份资料交给她的人是谁,但他非常确定持田绘理子知道资料袋里的内容。
这回,当城堂凛平安的出现在他眼前,那空虚的感觉顿时消失无踪,只是那群团团将他包围住,且来者不善的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阿寻,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走!」城堂凛的叫喊声打断了路沧寻的思绪。
皱眉瞪视着眼前混乱的场面,路沧寻面色凝重地不愿离开,这事因他而起,他怎么可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而且他好不容易见到城堂凛,要他走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更担心城堂凛的安危,他可不想再看到他受伤。
同样担心路沧寻安全的城堂凛,一边得看顾着不愿离开的路沧寻,一边又得应付难缠的对手,让他的处境更加令人忧心。
路沧寻心急如焚得气自己帮不上忙,偏偏这里又是佐仓组的地盘,就在此时,他发现有人竟明目张胆的持枪对着城堂凛,路沧寻毫不迟疑的冲向他。
「凛,危险!」
听到路沧寻的叫喊声,城堂凛反射性的看向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黑色枪管指向自己。
「可恶!」咒骂的同时,城堂凛将对手击倒后,整个人飞扑到同样冲向自己的路沧寻身上。
同一个时间,枪声响起,身手较为敏捷的城堂凛快一步的抱住路沧寻的身体,一个翻身,两人同时坠地。
枪声和尖叫声此起彼落,路沧寻因背部撞上柏油路而传来一阵剧痛之外,也成了城堂凛的肉垫。
等待晕眩过去,路沧寻才要爬起身时,才发现压在他身上的城堂凛却动也不动。
「凛!凛……」
紧跟在抱着城堂凛进医院的陌生男子后头,路沧寻的脸色没有比身中两枪,陷入昏迷的城堂凛要来得好。
直到城堂凛被推进手术室,路沧寻充满惊恐与不安的琥珀色瞳眸,瞪着沾满了城堂凛鲜血、抖颤不止的双手,怎么也不相信城堂凛就这么倒在自己的怀中。
满满的悔恨像数千万支针扎在他的胸口,险些让他喘不过气,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竟然在城堂凛深陷危险时束手无策,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该死的人是他,不应该是小凛,为什么他要替自己挡子弹?他对他说出了那么多难听而决绝的话,他竟然为他做出这么傻的事。
「路沧寻,要是凛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的。」男子那足以让人冰冻的低沉嗓音在路沧寻的头上响起。
路沧寻抬首,对上男子那足以在他身上烧出两个窟隆的怒焰瞳眸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
他感觉得出来,这个男人深爱着城堂凛,不知怎么地,一股醋意兼妒意从心口油然而生,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将要被人夺走似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不会有事,我绝不会让小凛有事的!」路沧寻失控的抓住男子被鲜血濡湿的衣襟大吼。
他的小凛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至少一定要活得比他久。
「小凛他会活得好好的,他、他绝对不会有事……」路沧寻松开手,双膝跪倒在坚硬的地板上,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声了起来。
漫长的等待令人难熬,更何况是自己在乎的人正躺在加护病房里与死神搏斗,帮不上忙的挫折感无情的吞噬着路沧寻慌乱无措的心绪。
路沧寻只能透过偌大的玻璃窗,看着城堂凛必须靠着仪器维持生命,那种看得着却摸不着的痛苦煎熬一再打击着他,脑海里全是那让他心惊胆战的报告。
虽然贯穿城堂凛身体的子弹并未伤及要害,但因失血过多加上头部受到严重撞击,昏迷指数不到六。
如果熬不过今夜的话……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身体更显寒冷的抖颤着,感觉城堂凛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路沧寻猛甩着头,反而让他更加晕眩得站不住脚。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臂支撑着自己,耳边传来熟悉且让他冰冷的心瞬间温暖起来的嗓音。
「阿寻你要不要紧?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我去……」
抓住对方的手,路沧寻有些讶异的将目光转移到站在他身边的人——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弟弟,喊道:「沧轩?我没事。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这个问题,可问倒了路沧轩。
因为心系城堂龙之介的安危而特地飞来日本的路沧寻,绝没料到会在医院看到双胞胎哥哥,更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连他这个双胞胎弟弟站在他身边好几个小时也不自知,还出言问他这绝倒的问题。
还说什么双胞胎的心电感应超强,看来不适用在他们身上,因为似乎有个人占据了哥哥全部的心思。
看来他这个对爱情绝缘的哥哥,恋爱了。
路沧轩想扶脸色相当难看的路沧寻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但他明显的不想离开,忍不住劝道:「想照顾城堂凛,就得先将自己的身体顾好。」强迫性的拉他坐下,并将放在桌几上,从名云望月那里要来的养生茶放到他手中。
「喝吧,这对你的身体会好一点。」路沧寻不安的看着自己,路沧轩轻叹了一口气,「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回去休息的,但这杯茶你一定要喝完才行,因为你需要体力在这里长期抗战。」
「嗯。」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了能守护在城堂凛旁,路沧寻乖乖喝下名云望月特地为他调配的养生茶。
「阿寻,我想你跟城堂凛应该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名叫藤井健吾的男人说过,城堂凛不久前才失踪了一个多月,前几日才联络上,却不肯说出那段时间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现在完全没交集的两人,竟会为了对方挺身挡子弹,任谁也看得出来城堂凛失踪的这段时间是跟路沧寻在一起。名云望月这个当事人,当然不吝啬的全盘托出,想当然尔,连哥哥对城堂凛的感情也一并告知。
现在他会多此一举的问,为的就是想清楚知道路沧寻对对方到底放了多少感情。
经路沧轩这么一问,路沧寻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暗恋的城堂薰跟弟弟的关系,进展到什么阶段了?
既然沧轩和城堂龙之介都回来日本了,那城堂薰呢,她也来这里了吗?路沧寻的目光开始梭巡只有医护人员走动的楼层。
「阿寻,你在找谁?」路沧轩好奇的问。
「薰,呃?我是说城堂薰,她不是跟龙之介到台湾去了,现在她……」
「她人在台湾,只有我和龙之介过来。」没想到阿寻会这么在意城堂薰。
「你竟然丢下你的未婚妻一个人在台湾,自己却跑到日本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路沧寻惊诧的问。
「未婚妻?你口中所说的未婚妻该不会是指城堂薰吧?阿寻,我从来就没当她是我的未婚妻,而且她并不爱我啊,也从没打算要嫁给我,何来的未婚妻之说。」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薰她是那么优秀、美丽的女孩,你的条件并不差,爸爸和城堂叔叔知道吗?」听到城堂薰并不爱沧轩,路沧寻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别理会那两个搞不清楚状况,拿子女的婚姻当儿戏的老头子了。阿寻倒是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小薰的事?」路沧轩挑眉,不放过路沧寻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
「呃?这个……」路沧寻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看路沧寻这样的表情,路沧轩心头一沉,表情霎时变得严肃起来,因为事情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复杂。
他这个宝贝哥哥到底真正爱的人是昏迷不醒的城堂凛,抑或是人在台湾的城堂薰,他都被搞胡涂了。
他的初恋是城堂薰,至于城堂凛真的是因为移情作用和日久生情的催化下爱上的人吗?
「望月都跟我说了,阿寻,不管你爱的是薰,还是小凛,这都得问你自己的心,到底是为谁而悸动。」路沧轩伸手搂住神情迷惘的路沧寻的肩头。「勇敢去爱吧,别再为自己找借口逃避了,谁不会生老病死,这些只是早晚的问题,谁都避免不了的,大哥,你说是不是呢?」
「沧轩。」路沧寻讶然的看向很少开口称他为大哥的弟弟。
「你可是我最亲、最在乎的亲人,你知道的,我们是双胞胎,心电感应特别的强,所以你难过的话,我也不好过,你就行行好让自己开心点,这样我才有心情跟我爱的人谈情说爱。」从未跟哥哥撒娇的路沧轩,双颊泛着薄红的诉说自己的心事。
看着弟弟幸福的模样,路沧寻感到很欣慰,或许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么糟,是否他也可以大胆的放手去爱。
望向躺在病床上的人儿,虽然现在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爱上了他,但他不想失去他,他要他活得好好的。
度过了危险期,一个月过去了,却不见城堂凛醒过来。
为了顾及城堂凛的安全和不被打扰,城堂龙之介将他带回黑曜组在东京都近郊的私人宅邸内照顾。
门禁森严,从不让外人进入的城堂宅邸,竟破例让一个外人住进去。
外头正下着东京第一场瑞雪,路沧寻的心情仿佛外头阴郁的天空般,沉重且不安。
要不是弟弟跟城堂龙之介之间的关系,他也无法就近照顾仍陷入昏迷状态的人儿了。
单膝跪在床边,双手紧握住更形消瘦的手掌心,这让路沧寻更加心疼和不舍。
看着城堂凛那依旧细致而美丽,却苍白到像个毫无生命力的容颜,满心的亏欠和不舍,让他显得更加憔悴。
「凛,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愿意醒来?你知道吗,外头正下着今年第一场雪,很美很漂亮……」轻轻地在他指间烙下一个吻,温柔的嗓音溢满了悲伤,「却也冷得让我感到害怕。凛,求你睁开眼睛,我并不想失去你……」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可知道自己伤害小凛有多深吗?」站在门口的藤井健吾毫不客气的指责主子的贵客。
闻言,路沧寻面色凝重的站起身,直视着这个不曾对他表示友善、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伟岸男子。
藤井健吾的指责,路沧寻无力反驳,尤其是与担心弟弟伤势、特地飞回日本的城堂薰见面对谈后,才知道自己这十八年来做了一件极为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原来十八年前,他见到的是被姊姊强迫穿上女装的城堂凛,而非城堂薰。
原来自己爱上的是个男孩,那个让他夜夜思念,魂牵梦萦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接踵而来的误认和误会,让他伤害了自己打从心底最爱的人。
见路沧寻默默地接受他的责难,藤井健吾只觉得一把无名火从胸口窜起,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你以为这样小凛就会醒来吗?我不懂,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小凛爱你爱得这么深?十八年了,你可知道这十八年来,小凛他……」藤井健吾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
他答应过城堂凛,绝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眼前瞪大眼看着自己的男人。
因为城堂凛要路沧寻心甘情愿的爱上他,爱上一个身为男人的他。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路沧寻情绪激动的抓住藤井健吾的手臂问道。
藤井健吾冷不防的甩开对方的手,低沉的嗓音带有强烈的愤恨和警告意味。「在你伤害了小凛之后,你就没资格知道。他会把留了十八年的头发剪掉,也就代表他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的牵扯。」
藤井健吾的话将路沧寻彻底的打入地狱。
怪不得那天城堂凛会对他说出决绝的话来,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的情丝斩断的。
「还有,我绝不会放弃小凛,也绝不会再让你接近他,再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会让他一辈子都感受得到我对他的爱。」藤井健吾正式表明自己对城堂凛的爱意和占有欲。
完全被藤井健吾气势震慑住的路沧寻,脑子里一团混乱,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然也深爱着城堂凛,而且他感觉得出来,他对城堂凛的爱绝不亚于自己。
对峙的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躺在床上昏迷近一个月的人,长长的羽睫正微微的扇动着。
「唔……渴、好渴,水……水……」掀起干涩的唇,城堂凛吐出像是呓语般喑哑的嗓音,也引起正处于互不相让的两名男子的注意。
「凛少爷!」
「小凛。」两人分秒不差,异口同声的喊出躺在床上的人的名字。
藤井健吾快路沧寻一步的蹲下身,将耳朵凑近紧闭双眸的城堂凛唇边,轻喊着:「凛少爷,凛少爷……」
「水、水……」城堂凛只是无意识的喊着。
「水?你是不是要水?」藤井健吾重复着他所听到的字。
站在一旁的路沧寻没多想的赶忙去倒水,当他将水杯递过去时,藤井健吾迟疑了一下,接过水杯将城堂凛扶起,喂水给他喝。
明知道必须以城堂凛的身体为重,但是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城堂凛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酸楚苦涩的滋味不断的侵蚀他的心。
干渴的喉咙充分得到滋润,城堂凛试图想睁开酸涩的眼睛。路沧寻见状,贴心的拉上窗帘,良久,他们一心所期待再看到的黑眸,带着迷惘的眼神望向他们。
「凛少爷。」藤井健吾极尽温柔的轻喊着。
黑眸像是对这声音有所反应的有了焦距,城堂凛下意识的喊道:「藤、藤井……」
「是,我是。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见到城堂凛终于恢复意识,路沧寻除了感谢上苍,心中悬宕已久的石头终于放下,不禁轻喊:「小凛,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城堂凛微皱起眉头的循声望去,当他见到路沧寻时,脸上出现茫然的表情,像是不确定似的开口问道:「藤井,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好像在哪看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唔!好痛……我的头好痛、好痛……」
「小凛,拜托,你再想想看,我是望月,名云望月啊……」名云望月情绪有些激动的指着路沧寻,「他……他是阿寻,路沧寻,三个月前你发生意外,就是我们救了你,还跟你一起生活了快两个月。」名云望月怎么也不相信,城堂凛不但忘了路沧寻,甚至连他也忘得一干二净。
而城堂凛一脸不耐烦的瞪着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却对对方完全没感觉的男子。
见城堂凛没反应,名云望月不死心的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带你去买日常必需品,在停车场被一群混混勒索,结果你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我为了要阻止你,你还给我一记过肩摔,你记不记得……」他已经顾不得面子,连这种糗事也搬出来说。
城堂凛却只是皱眉摇头。
名云望月瞪大眼,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路沧寻阻止。「望月,别说了,没有用的。」心仍是一阵阵绞痛着,没想到城堂凛醒来后,只记得两个多月前的事,之后什么也不记得。
忘了他曾待过皇都建设的同事,忘了救了他一命的名云望月,忘了曾口口声声说有多爱他,想永远待在他身边的自己。
名云望月像泄了气的气球般,颓丧的不再说什么。
一个礼拜都过去了,城堂凛的伤也好了泰半,能自由行走,唯独就是怎么也想不起他们一起生活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