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就是报应!
彭幼龙的话让他的头脑彻底混沌起来了,他狂乱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灿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么!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说什么,季雅泽没有注意。
然后有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泽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痛得蜷成了一团,刺痛迅速地从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在嚣张啊!」站在面前的人用脚踩在他身上。
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热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倒灌进嘴里,季雅泽咬着牙隐忍,想把那感觉咽下去,但仍有丝丝腥气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
朦胧中他听到那人狠煞煞地说:「……甭着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为你让兄弟们受的委屈也给你尝尝……你也甭担心寂寞……老板也一定让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泽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说谁?
……方灿!
他在说方灿!
他们,他们也要杀方灿!
他拼命想挣扎,但是头,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击袭来……眼前一片忽远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别打了!会死的……」
花皮说了什么,似乎是说你别管或是老板的吩咐之类。
季雅泽想说话叫彭幼龙走,模糊的意识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龙走开,不然……你也会卷进来……
一声很沉重地闷响……
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有个人扑过来抱住自己,问:「雅泽,你怎么样?「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哭。
季雅泽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前面红红黑黑的,糊着血,一团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旁边扔着一把椅子……
彭灿龙面孔煞白,充满了惊恐,拼命想把他拖起来:「快起来!雅泽,快起来,我救你出去,我们快走!」巨大的恐惧让彭幼龙粗鲁异常,拉了半天才发觉季雅泽还被铁链子捆着,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拽那链子。
一夜的捆绑,季雅泽的手脚早就没知觉了,磨破的地方根本觉不出疼来,彭幼龙解了半天,发现链子居然是锁在沉重的铁床栏杆上的,不由得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叨念着:「怎么办?怎么办?」
「……电话。」季雅泽昏昏沉沉说。
彭幼龙恍然跳起来,对,打电话叫人。可是手机不在身上,他又去摸季雅泽的口袋,想当然地自然早被搜走了……要出去……要下楼去拿……彭幼龙意识到这一点,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他咬咬牙,想住外走。
这时候,从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像催命的锣鼓点,彭幼龙全身都抽紧,惶乱地关门、上锁,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扇黑色大嘴般的木门。
楼梯上的脚步声猛然响起来,狂乱的如急风骤雨,不复刚才那样急促却有节奏,转瞬间已经来到门前,「砰」的一响巨响,门轰然被踢开。
彭幼龙呼吸窒住,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喘息的是方灿。他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上有血迹,脸上有污渍……惊惶的目光落到季雅泽身上时,宛如整个人被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一下子放松了,然而立刻又紧张起来。
他扑向季雅泽,用力抱住他,小心但用力的摇他,急切地叫:「雅雅?」
季雅泽半张的眼皮一下子抬起来,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亮一下,他想说话,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沉重的身体突然变轻了……他想笑一下,又是一口血出来,方灿脸色铁青,徒劳地用手去接、去捂……
季雅泽看着他,觉得身体里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方灿知道他在用眼睛问什么,他痛得肝肠寸断,几乎抽噎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怀里的季雅泽原木僵硬的身体柔软下去,变得有点重,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方灿用手去碰他的脸,手抖的厉害,那精致的面孔烫的像火炭……他吸口气,臂膀用力,打算把他抱起来,然而身边彭幼龙惊异的声音却突然让他警觉地回身。
「……小华哥!」
方灿眼角余光扫到门口的人的动作,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本能地侧身遮住怀里的季雅泽。
与此同时,商华特手里的枪响了。
方灿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看着商华特。
那一向温和恬淡的微笑青年此时平静的面容下隐含著愤恨。
「果然……是你。」方灿低声说,咳嗽一下。
商华特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没错!是我!是我在帮裕驰。……裕驰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居然这样待他!方灿!你真的是该死!」
方灿苦笑:「对不起。」
商华特表情更愤怒,他又举起了枪:「裕驰说吧!」
彭幼龙的尖叫声伴随着更加剧烈的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
季雅泽没有看到,但他能感觉到方灿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向下压过来,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当回音袅袅地散去,他没有闻到火药味,却闻到了逍烈的热烫的血味,真的,他闻到从方灿身上流下来的血的味道,那液体就烫在他胸口……
「……方……灿……」
方灿的脸贴得很近,近到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总是戏谑地微眯着,瞧着自己的漂亮眼睛……含着满满的……满满的……
方灿软软地垂下头来,脸颊贴着季雅泽的颈侧……
季雅泽瞪大眼睛,耳边轰鸣着,他张大嘴尖叫,自己却一点也听不到声音……
尾声
山崖边的沙湾依然寂静地像沉睡在远古时代,风烈烈地卷起白浪,一波波冲击着细碎的贝壳与砂石。
季雅泽包裹在厚外套里,静静地坐在礁石上,瞧着眼前的大海发呆。与去年冬天来的时候不同,四月的季风里夹着暖意,柔软而温润,让大海的颜色也变得更透亮起来,不再是沉重的灰蓝了,在阳光猛烈的时候,大海呈现出—种让人连呼吸都明朗起来的天青色。季雅泽试了几次,都不能满意地调出那种颜色。
他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转头去找那个身影。
很快地找到了。
迎着风的坡地上,那个身影正从墓地旁的小径走下来,一只手里捏着一把白色的小草花,另一只拿着手机放在耳边。
这里还有讯号?季雅泽撇撇嘴。松林间的草地已经泛起了嫩嫩的绿色。
季雅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医生一直告诉他那是他的幻觉。但季雅泽不明白,怎么就是幻觉呢?他明明可以看到,非常清楚,就站在自己身边朝自己笑跟自己说话的,分明就是方灿!
医生一直说!
爸爸也说!
大哥也说!
他们说没有!不是!
季雅泽被他们说的每每陷进可怕的噩梦里去,依稀觉得确实没有,没有方灿在身边……因为自己已经把他杀了……是自己杀了他!所以他不再守在自己身边了……可是迷糊一阵后,他就又看到方灿……有一段时间他想自己真的是疯了……他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事实……如果自己真的杀了方灿……季雅泽每次想到这就痛得无法呼吸……那不如……不如把自己也杀了吧!
也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走近身边的人用力拍他的颊,威胁:「雅雅,又在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季雅泽恍然醒过来,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是方灿!
他用力抱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一蹭。温热的感觉让他身子放松下来,没错!这是方灿,他们在山上,他在他身边,不是假的。
方灿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在他旁边坐下来,接住他,跟他脸贴脸,低哑的声音很动听:「雅雅,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再害怕了,真的是我。」
他用力抱紧季雅泽,感到他在自己怀里瑟缩着,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心里,又泛起疼痛来。
有些时候,方灿甚至兴起要把季雅泽那该死的老爹和大哥宰了的念头,他们真的会逼疯雅雅。
那一天,特警的人及时赶到,制服了商华特,但雅雅已经很危险了,送到医院抢救,一直没有醒过来。而他自己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一时晕了过去。
清醒之后,他一直守在医院,季家的人要说什么由他们去,方灿连理都不理。
可是三天后他不得不走,再去当一次卧底,因为这次跟商家兄弟联系的人里,有个来自云南边境贩毒集团的头领是被常场击毙的,可是根据和他一起来的那人口供,他们还跟另—个城市里的团伙联系上了,打算这边完事了直接到那里去谈生意。
对方没见过他们。
老季和局里的人一起来找他谈。
任务光荣而艰巨,可是方灿只想守在雅雅身边。
季宇澄最后威胁他,如果不去永远别想他们季家接受这件事。
方灿百忙中考虑到以后的问题,咬着牙应下了。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季和大季这一对白痴父子,居然在雅雅醒过来问到自己的时候,用沉重的语气回答说「已经走了!」
居心叵测!
但令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季雅泽的意识只因为这一句话,完全混乱了。
两个月后方灿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疯颠的季雅泽,精神错乱、幻觉从生、发作的时候还会自残,他看到他们用缚带将他捆起来,以免他伤害到自己……医生说他是因为自责,所以在怪自己才会用伤害自己来舒缓自己的责难……
方灿简直也要疯了!
他什么也没有说地去解开那束缚,并且把上来劝阻的季宇澄一拳揍到了一边,不管他是疯的还是怎么样,他说从今天起,这个人是他方灿的,要开除他或是要告他诱拐未成年人,随他们便!无论如何,季雅泽是他的了。
怀里的人轻轻扯他,方灿低头询问地看,发现季雅泽皱着秀气的眉:「方灿,你想什么呢?咬牙切齿的?」
方灿失笑起来:「嗯,没什么,就想中午吃什么。」
季雅泽斜眼看他,薄薄的嘴唇紧抿著,口气开始不善:「我发现你现在真把我当白痴啊!」
「不敢不敢!」方燥揉着他的头发。
季雅泽沉默了一会儿,问:「这几天老看你听电话,什么事那么忙?」方灿琢磨着该怎么说。
季雅泽抬起头来,眼角吊得厉害:「我家人?」
方灿摇摇头,随口答:「你家人前两天才来看过你,能有什么事?」
「别蒙我!我大哥走的时候那眼神……又是内疚又是为难的……肯定是什么不好的事!……别是真把你开除了吧?」季雅泽的口气听着倒不太难过,「开除了更好,跟你妈一块养海参、鲍鱼去。」他仰着头,亲亲方灿的下巴。
海浪的声音沙沙地,一波连着一波,心里有些恍恍惚惚,软软的,松松的。所有的—切,都真实又美好。
他记得,一点一点记得了,意识怎样回来,干涸枯裂的心怎样慢慢补缀起来,滋润起来……方灿有力的怀抱……方灿不停诉说的情感……清晰的像现在眼前一弯蔚蓝的海岸……回头看看方燥,他摸着下巴,一副不太好开口的模样。
季雅泽警觉起来,瞪他:「究竟是怎样?……你该不是要说你又要消失?」
方灿苦着脸摇摇头:「你知道,雅雅,上次我擅自提前行动,你哥说特警队是绝对不能招我这种感情冲动、没有理智的人。」
「那更好……」
「不过,后来那次他们又夸我机智灵活……」
季雅泽打个寒颤,打断他:「我不要听!」
方灿似乎没有一次行动不会遇到危险,即使现在他人坐在这里,季雅泽还是不想听那些惊心动魄的过程。
「……」不说话了。
半晌,季雅泽猛然醒晤,抬头。
方灿苦笑:「嗳,他们让我还去做特勤。」
「……方灿,」泽白着脸掐他,「你要敢去,我先打断你的腿!」
「……」
海滩上,啾啾地落下两只争打嘻闹的海鸟来,从南边来的季风,吹散了它们身上蓬松的羽毛。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