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帆,俺的启路
帝皇朝,四百八十一年。天宫十三年间。
皇氏宫,今帝尊号苍旻,故改元为--天宫。
晨初亮,四更鸡鸣。
俺在听到第一声鸡叫的时候,猛然从床上挺身而起。
是时候,该走了。
俺拍了拍因为睡的是草铺而滚了一身的干草,拿过昨晚就准备好的破布包袱。走出这寒风四灌的破屋子时,俺还是较为留恋地回首忘了它一眼,它正沉寂在湛蓝色的苍旻下。
公鸡又豪放地嗥了几声,催着俺上路似的。
俺也就头一扭,真的走了。二月的晨曦,不免有些霜冻。看着怪煞人。
俺扯了扯紧布不裹体的破衣服,打了个响彻天际的喷嚏。
身后的破屋子已经不是俺的了,屋子不远处那些并不多的田地也不是俺的了。对穷人家而言,冬天总是一道槛,每过次冬天都像过次鬼门关。而俺家爹娘,这次进了鬼门关,就再没回来了。
一天早上,醒来时,就看到他们依偎在一起,却已经冻得僵硬,如那廊下的冰凌了。没法,俺只好哀叹一声,把他们埋了,也没钱风光大葬。他们死后,俺就该为自己的生计做打算了。
说实话,生在这牛头村,多半也死在这牛头村,能有啥子出路呢?等再过个几年,东拼西凑地找个还算过得去的村姑成了亲,再等过个几年生个娃子省吃省穿拉扯他大,最后像俺爹娘那样不为人知地冻死在墙角?
说实话,俺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么安分。
更重要的是,丫村里根本没还算过得去的村姑!
所以这村子,俺是待不下去的。俺一出生就知道俺不属于这,俺迟早会走得远远的,俺只是在等一个机会,然后那个机会终于降临。是的,俺就是在等俺爹娘啥时候死,尽俺唯一能尽点的孝心。不然,总不能让俺扔他俩老不管一人走不是?送他们去死,不如看着他们死,显然后者不容易留下骂名,也比较能心安理得,走得无牵无挂。
对了,忘了自俺介绍。俺叫牛阿二,这是俺没文化的农民爹娘给俺取得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名字了,虽然俺也是个农民,但俺总觉得俺是更为文化且思想前卫的一个农民。然而,让俺气的不是这个,俺气得是明明俺是家里的独子,凭啥就给俺取"阿二"而不是"阿一"呢?!隔壁金田村的俺爹结拜兄弟的儿子关俺啥事?他叫"阿一"凭啥俺就一定要叫"阿二"?!最可气还是平常邻里乡亲的都一口一个用土话"二啊,二啊"的叫俺,喂,其实你们是故意的吧?!你们就是在骂俺是吧?!
但这一切,俺都忍过来了,怎么说也都忍到长成年十七的堂堂七尺男儿!
很快,俺就要改头换面,开始新的人生了,把以前那啥啥的狗屁东西全扔去!在一个没人认识俺的地方,展开一段俺辉煌的人生!
所以俺把这田啊地啊的通通卖给了村长,用俺那三寸不烂之舌卖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俺满意地摸摸了俺那鼓鼓的口袋,准备到了城里先去买套还过得去但又不算贵的衣服,去应聘,能不体面点吗?不过这盘缠俺还是要精打细算着用的,以后它还有更大需要派上它的用处的地方。
什么?问俺是要去哪应聘上哪去?
咳,容俺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侬,俺这是要去帝都!踏上俺的上人仕途!做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哪怕,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但这一切都不会动摇俺那已经硬成了铁的心。
嗯?怎么成为?那还用说吗?嘿,自然是......
在这穷人只剩下从娼和从宦两条路可以走的年代里,俺断然明智且有骨气地选择了后者!
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将日日夜夜沉溺在云雨之中,而后者则再也无法享受云雨之乐。但,前者毕竟会年老失色加有极大的可能性换上花柳病早早夭折,所以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俺想俺是聪明的。后者的前途更光明广阔。
俗话说的好啊--
自尊诚可贵,女人价更高。
但为钱权故,两者皆可抛。
俺是不知道这话是出自谁口的啦,但自从俺听到了这话的那一刻起,俺眼前倏地一亮,多年来一直彷徨的心终于找到了指向标,原来这就是俺要追求的啊!
经过这样那样的奔波之后,俺终于来到了梦寐的帝都,站在了凌寒宫的--偏门前。
这里已经排了长长的一堆人,大多年龄和俺不相上下。不知这些人,都是为了啥缘由而来,神色各异,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不知道,每季的今日有多少人从这偏门踏入宫里,弃去自己的灵守,永生无返。
但无论如何,俺都是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而来的,等轮到了俺,就只要头一横,牙一咬,不就什么都过去了吗?就像断了条胳膊丢了块肉一样,俺照样还是个人!
"哥们,你都吓得尿裤子了?......"俺揭了把汗,看到排俺前面的那位仁兄面色发青得分外夸张,戳了下他的背道。
谁料那仁兄答道:"现在不尿,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这样尿了!"
俺沉默,想这话也算是有道理。
"你很紧张?"
"你很从容?"
"这不人都来了嘛,不想开点还能怎样?"俺看着队伍的前进速度,其实还挺快。也是,反正只要检查下那人身体健康,履历无害,然后拖进去抬刀一落就录取了。皇宫就是这点好,办啥事都讲究效率。
"咱聊聊天吧,俺承认俺很紧张......"那位仁兄哆嗦着哀求一般。
"嗯,好是好,不过......"俺又戳了戳他的肩,示意他回头,"看,已经轮到你了。"
"!!!"那位仁兄,未来得及哀号一声,就已经紧张得晕了过去,然后被拖进去了。
不就是应聘吗?至于这么紧张吗?俺不解。不过也好,都省得用麻药了,给国家省资源,拇指一把。
不多久,就轮到了俺,俺最后望了眼宫外不错的天色,就自行走了进去。让御医瞟了几眼后,登记了个名,就被叫唤着去往净身房了。
"喝了这个。"
净身房老前辈递给俺一个缺了口的碗,心想原来皇宫也有穷酸的地方啊,再想穷人果然在哪都收不到好待遇啊,然后就头一仰一股脑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算了,反正,俺就要摆脱穷人的烙印了!
喝完后,俺感到麻得嘴巴都难以控制用来说话了,但动了动下体,咋感觉......这还万分清醒?连底下垫的麻垫子的粗糙程度都能透过裤子感受到。
"俺这......好像没完全麻痹耶?"俺不是很好意思地向前辈请教其中奥义道。
毕竟俺第一次,啥都还不懂。
"没完全麻痹?那是你错觉,放心,咱家手起刀落就一下,快如风,包你梦里无痛几刻钟。"
"啥?"传闻宫中有净身秘术......
但俺没来得及多请教,就已经被他一案,然后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晕厥前最后听到一句话是他小声的嘀咕,尻,给你们用好的我们还有得混吗?!
在醒来后,俺才明白前辈那话的奥义,所谓的"梦里无痛"就是先容你痛得晕死过去了然后就像做梦一样痛到麻木没痛觉了,"几刻钟"是指你痛死过去的时间。果然,还是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俺了然心悟。
仕途,皇孙陪玩
"喂,醒醒,醒醒。"
有谁在拍俺的脸?俺动了下身,这几天赶得太疲劳了,都没好好睡过,正想辗转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忽视那蚊虫似闹耳的杂音睡得更舒服点时,身下传来一阵剧痛。
惊醒了过来。
身下空荡荡的感觉。不是因为痛醒的。
"啊......哦,对了,"对了,差点忘了,现在俺已经是......"嗯,怎么称呼?"
身下的剧痛除了刚那闪电般的一下,似乎已经无大碍了。俺得赶快转换过心态并融入当前生活中来。
望了眼站在床铺前拍俺醒的人,好像有点眼熟?
"你怎么昏得比我还久啊?真没用。"
"这好像跟没用无关吧......"想起来了,这不就是紧张到尿裤子又吓晕过去的那位仁兄吗?你才更没用吧。
"算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快起来,蔡公公叫我们集合呢。"那位仁兄一脸着急的样子。
俺四顾周围,这才意识到俺原来是在太监房的铺位上,一条长通的道子排满一个个铺位,而现在就俺和眼前这位仁兄两个人。再望半启的门外,已是日上三竿。
这都,昏到了第二天?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俺一把跳下了床,跑了出去,把那位仁兄扔在后头。
"喂,喂!"他又叫嚷着了,但俺没离他,生怕迟到了挨训了不说留下差印象可不利俺以后的鸿途的发展啊。
"你跑错方向了,喂!"
"......不早说?!"
急急忙忙地算上排进了队伍里,大家都已经站得笔挺地立在那儿,而那个叫蔡公公的人还没来。
大家都耐心的等着,薄衣顶着凛凛寒风。
"你们这帮懒鬼!"人未到,骂声先到了,以俺的聪明才智用脚趾头猜都能知道来者的身份了。
蔡公公提着拂尘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不惑的年纪,吃得体胖红润的,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位略低的小公公。俺在心里啧啧称叹,看吧,俺这路子果然没选错,俺要待在牛头村,修再多的福分可都吃不到他那程度啊。多有油水可捞的位子啊。
自尊算什么?有了钱权你还怕没自尊吗?
钱权算什么?没了钱权自尊还由你来吗?
任意践踏蹂躏,等俺有了钱权,俺爱怎样就怎样,乐意得话可以花点小钱买点几个人自尊来玩玩,让这天下会耻笑俺从今开始身份的人都看看。
谁才是蠢货?连经博院国史编修总督都明白。
"看在第一天任职的份上,才让你们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日后儿可要敢给咱家晚上半点都给牵出去喂猪吃咯,你们必须都给咱家,不,是给当今圣上,起早贪黑的!"蔡公公竖着眉,凶狠的样子来得比要捕食恐吓猎物的豺狼都来得快。
俺知道这是他给俺们下马威呢,并未有多放在心上。
也许和俺并肩站着的那帮人是该多听听这番话,但俺不必,俺明白,俺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不是同个等级的人,除非他们中也有和俺一样聪明的人。
俺想,这怕是很难的。
有谁,是和俺一样做好了彻底的觉悟立下了远大志向进宫的?
还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蔡公公一番豪放的口水施舍后地上的影子都移了一大段距离了。把那些啰哩吧嗦的繁文缛节终于大致交代了一遍,斥下句"今后儿都好好地卖命干,不然,有你们苦头吃的!做的好的话,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蔡公公我可一向赏罚分明。"
"都下去吧,等等会来给你们名单,告诉你们分别都派到了什么工作。"蔡公公说完最后一句,摇摆着那肥胖的身躯要回去了。
"蔡公公。"俺尽量用亲切谄媚到可以腻死蜜蜂的嗓音唤道。
"怎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俺好似看到了他阴了一下脸色,虽然刚才讲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问他",但其实真要问了指不定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呢,没处罚也定少不了一顿骂,给派上几个苦劳的差事。
"您的囊袋掉了。"俺拿过一个囊袋,佝偻着要显出低他很多等的样子,卑躬屈膝地把囊袋双手递了上去。
囊袋里是俺卖掉了家卖掉了田地换来的钱财,还有一块古玉,听俺爹说是祖传的名贵宝物,他生前家里再是穷也硬不肯打这玉的半点主意。但俺就不同了,俺的思想可不像俺爹那般封建顽固,素闻宫里的太监总管蔡公公爱收集天下古玉,对玉情有独钟是出了名的,用这玉讨好他,定能得个好差事。只是暂时拿来讨好他而已,俺这叫借贷投资,只要俺高兴,在日后,总是有机会拿回来的。玉藏着,就没它的价值了,是物品,都该派以用场才能让其履行职责不是?
是的,俺还在拿囊袋里留了张字条,婉转地倾诉着俺对皇室的倾慕之情,愿为其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字虽简介,可是费尽了俺毕生所学啊。没办法,谁让俺以前就一农民庸夫呢。
俺甩了把头发,摆了个自以为酷煞旁人的造型,开始坐等佳音了。呵,谁让俺天资聪颖呢~太聪明,这实在不是俺的错啊。
那些将被派去刷马桶洗马车的小公公,可不知是要干到猴年马月才能混出条路子哦。
不一会儿,就有个公公送来了长长地一条名单。
大家蜂拥而上,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被派去干了什么,吵嚷争夺声又响成了一片。
毫无赏美观地把正摆着造型地推挤到地了一边,完全被无视俺辛苦摆得造型了......
"喂,喂,你怎么不去看?"那位紧张到尿裤子又吓晕过去的仁兄再第虚词三次被挤飞后,终于放弃了拥挤争夺,爬到了俺身边一脸疑惑地望着俺。
"有力气现在争夺不如在先前就好好下功夫。"
啊,多么帅气地发言啊~俺都快被自己迷倒啦。
等那破纸名单被撕了个缤纷如雪后,那位仁兄从地上拾起个半巴掌大的纸片,上面写着几个黑字。
"小二子--皇孙陪玩。"
"嗯,陪玩,不错,挺不错的一个闲差。"俺点了点头,满意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那蔡公公果然是个深谙规矩的老前辈。
"原来你叫小二子?"
"什么?!"俺惬意地点了几下头后,突然惊醒过来似的差点从床铺上跌落了下来,"皇,皇皇孙?......"
"啊,你怎么慢一拍的,小二子。我现在问你的已经是另个问题了。"
俺一把夺过那半巴掌大的纸片,瞠大了眼睛不愿相信眼前的白底黑字。
这真的是"皇孙"二字而不是"皇上"或者"太子"二字?!
皇孙,皇孙,皇孙!那是什么啊!
"你怎么一脸摔了跤脸跌到狗屎了的样子啊,二子。"那位仁兄又从旁边捡过一张纸片,读到,"小杏子--东宫洗马。"
过道上有人欢呼雀跃地叫着,"啊啊,看看,我是御膳房的,我是御膳房的了!"还有更高的嗓子高过这波声音,"这有什么,我也是文学院的了呢!"
那位仁兄--嗯,好像是叫小杏子来着?在俺旁边哀叹了口气,"哎,看他们多好,不是有吃的可以赚,就是有学问可以偷。我这一洗马的,怎么有种千钧一发的苍凉感呢......"
"千钧一发?你这用的什么时候成语?算了......俺现在也没心情管你这些。"俺的太息比他更为苍凉更为悲哀。
"说来,小二子你刚才真是太聪明了。那囊袋其实是你的吧?"
"哈,是啊,是聪明,真是太聪明,聪明过了头。"俺欲哭无泪地道,早知道就少放点钱了,俺这一路上省吃省穿的全节俭进去了,结果就换来这么一个结局吗?
聪明的人,是不会让人真正看出他是聪明的。俺现在这算啥?这么快就让蔡公公以为俺的聪明在日后会危及到他的地位了吗?真是天妒英才。亏俺还抱着希望,想不是去皇上身边也至少能讨到个去太子身边的差事。
皇上今年是几岁儿了?去太子身边混混也许还能讨到杯成为"日后皇上身边大红人"的羹喝,这都轮成皇孙的了,怕俺是没那福气没那寿命可以在这深宫内院里消磨的了。
俺看到俺远大志向,辉煌的金壁,在刹那如被风化了多年的破旧墙垣一般,轰然倒塌。
把俺压在了那灰尘黑暗中,晴天顿时打下一个霹雳,可谓是前途一片乌云啊。
而且,为什么其他工作不好,偏是个"陪玩"?陪玩算是哪门子工作?还是陪皇孙,这不摆明了当他的出气筒吗?让他咬,让他拳打脚踢,俺都不能有半点怨言更不可能反抗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