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突听外面一阵细微的喧哗,这时的看客都被台上骚首弄姿的戏子吸引住,眼光直愣愣的,水云想了下,矮着身子从人缝里穿出去。
到了外面还来不及吸口新鲜空气,就听一声惶急的哀求传来:“主子,饶命,主子……”
中间夹杂着头磕地的闷响。
不过,看来哀求不但不起作用,还越发激起了那位‘主子’的怒气。
鞭子挥舞的风声更显凌厉。
水云愣了半晌,心里总觉着这哀求的声音很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顺着声音两转三转,看到不远处的草地上有好几个人,一个身穿鹅黄色锦衫的少年正挥舞着鞭子抽打着地上蜷成一团的人,另有一个少年跪在石板地上拼命的磕头,嘴里兀自哀求着,周围三三两两的站着看热闹的人,时不时指指点点,浅笑盈盈,一脸的幸灾乐祸。
水云看不清挥着鞭子的少年的脸,倒是那磕着头的少年一起一俯,不远处厅里的光晃亮着,看清了他的容颜,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麦!
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
眼睛再移向蜷在地上的人,果然……是寒东!
那些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认识的孤儿!
小麦的额头上已经殷红一片,寒冬更是被鞭子抽的满身鞭痕。
水云很少生气,这时是真的生气了,咬牙切齿的出声:
“火儿!”
唤声刚出,只见红影一闪,暗夜里只看到一团影子疾速窜过去。
水云也疾步跑上前。
等到了近前,火狐早已蹲在水云肩头,细细舔着脚上的毛,也不知它何时回来的。
只是刚才的地方,除了拿鞭子的少年,其余人都软倒在地,半点动弹不得。
“云少爷,是你?”
小麦最先看到水云,一声惊呼,直直的站了起来,就想奔向他,奈何跪的太久,膝下一软,水云连忙上前扶住。
“没事吧?!快把这个吃了。”
水云一脸关切,从衣衫里掏出一颗药丸,小麦只盯着水云瞧,看也不看水云给他的是什么,接过直接放到嘴里嚼了。
估计是毒药,他也照样往下吞吧?!
那药丸果然好用,不一会儿,小麦原本失血的脸颊就红润起来。
水云又跑过去扶起寒冬,也掏出一粒药丸让他吞了。
这才有机会看向拿鞭的少年。
呃……好漂亮的人!
肤如细瓷,眉如远山,巧鼻红唇!象是上天特意眷顾的艺术品,美之极点。
“你是那个新来的戏子?”
少年也呆呆的望着他,鞭子早已滑落在地,面上的神色水云有看没有懂,水云琢磨了下,应该名为‘讶异’吧!
‘惊艳’水云可能理解,他的表象他自己都不知看了多少遍,每次看每次惊叹,一个人居然能美成这样!‘惊讶’就有点难以理解。
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不可能出现这种神情,就算他搅了他的好事,那也应该是愤怒吧?
“你是易水云?”
“呃?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
“锦瑟——”那少年正要说话,被一个柔和的女声打断:“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到你上场了。”
“知道了。”
少年随口应着,眼睛却还端端的盯着水云。
水云对他的怒气一时被好奇取代,趋近身子问道:“喂,你真的认识我?”
少年不愧是戏子,表情收放自如,短短的工夫,已经恢复成淡然的神色,嘴角有丝嘲弄,眼睛似笑非笑:“果然是贱人生的贱儿子,命够硬,哼!”
料不到这种粗话会从这么漂亮的人嘴里吐出来,而且明显是指自己,水云一怔,等他回过神时,茫茫夜色中已经看不到少年的身影,只剩几尊挺尸横在地上,眼睛满是惊惶之色,现在是十月天气,白天还不怎么觉着,夜晚冷风一吹,气温更是呼呼的往下窜,个个躺在地上直打颤。
呵呵……看来火儿的施毒术越来越精进!这个软骨散功用看来也可以保证。
一箭双雕!
寒东的鞭伤不轻,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水云一个人力气不够,只好和小麦一边一个护着往正厅走。
路上,小麦简单的说了他们的事,为什么会来到胤城,又为什么会进了凝香馆……
其实,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小麦说他走了后,下了场大雨,那破庙支持不住,最终塌了,好在没有人伤着,但这个地方也待不下去了,所以几人一商量,决定去胤城混口饭吃,谁知路上一个疏忽被人口贩子拐了,有的卖到大户人家当小厮,有的卖到戏班当打杂的,象小麦和寒东就被卖到凝香馆当个跑腿的,刚才因为寒东不小心碰坏了那个锦瑟的衣服,被鞭打惩罚……
后来水云才知道,破庙没被大雨浸塌,是寒东他们几个想来胤城找他,所以才带着几人千里迢迢的找到胤城,疏忽的被人贩子拐了倒是实事,几人也因此被打散,后面的话也全是真话。
只是当时水云生气的质问寒东,破庙虽简陋,但那里村民朴实,时不时的接济他们一些吃的,还可以勉强度日,为什么千里迢迢追随他来到这是非之地。
寒东别过头,一声不吭,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声音很小,水云没听清,凑到他身边再问了次,他才转过头,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子喊:还不是你太蠢了,怕你在那里被人欺负……
第三十九章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也罢。
且说,水云和小麦扶着寒东一步一步的赶往凝香馆正厅,寒东虽吃了水云给的药,毕竟受的伤不轻,身子一路颤抖着,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异样的潮红,颇有些感冒的趋势。
又给他吃了颗药丸,水云吩咐着小麦加快脚步,心里也有些着急爹爹,溜达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不知道他办完事回来没有……
隔了很远的距离,水云就眯眼注意到凝香馆正厅门口有一个月白色的人影在徘徊,不用看清面容,仅从修长俊逸的身形来看,水云就知道是爹爹。
看他平素沉稳的步子,此时有些凌乱急躁,就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又急又无奈……
不过水云心里却暖暖的……
就象每次自己从学校回来的晚了,母亲也会这样在门口守着,望着……直到望见自己的身影,母亲才会满面笑容的停下徘徊不定的步子,嘘寒问暖,也从不多问自己这么晚回家跑去哪里……纵容的信任,总让人心里觉着歉疚和温暖……
于是,以后放学,心底都会牵挂着那个门口徘徊的身影,母亲脸上明朗的笑容,桌上散发着热气和香气的饭菜,尽量的……在路上加快几步往家走……
水云微微笑着,看到远处的人身影顿住,料是他已经看到自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子。
就象每次放学回家时的心情一样……
正想着举手打个招呼,水云蓦然见到爹爹往他这边跑,步子比先前更显慌乱,由于夜色很暗,也没看清他面上的表情,只是他全身透露出的紧绷,隔着很远,水云都能感觉到。
发生什么事了?
疑惑间,突觉肩上一阵冷风吹过,隐隐的比寒天的冰雪更刺骨的冷就这么直直的穿透身体,水云脚下一个踉跄,蹲在地上,头呈低垂之势望着地面。
寒东半侧身子紧挨着水云,因此也是第一个察觉到水云身体的颤抖,此时见他蹲在地上,心里一慌,夺过小麦搀扶的手臂,但他的身体更虚弱,刚一挣开,就摔倒在地,不过也管不了多少,爬着过去凑到水云身边急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小麦愣过之后,也绕到水云身边,“公子,你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怎么了,水云强压下噬骨的寒意,从窝在怀中的火狐嘴里取过药丸,赶着吞下,等体内有了些许暖意,这才回身望着背后暗黑的夜空……
水云虽然不会武功,不如珊瑚那般可以即刻察觉周围的杀气,但方才求生的本能提醒他,后面有危险,所以肩膀侧了侧,果然感觉到一股寒意逼近,滑过……却没直没入体内。
这是刚才瞬间发生的事之一……
另外水云感到在那股寒意过后,还有一股轻风靠近,不过这股风似是保护着他……
难道……
“云儿——”
莜凤仙带着焦急的呼唤拉回了水云游离的思绪。
水云回身一笑,“爹爹!”
莜凤仙蹲下身子,见到水云的笑容反倒表情一凝,上下打量着他,见水云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其余的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叹息似的道:“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
水云摇摇头,随后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疑惑的看着莜凤仙:“刚才怎么了?”
莜凤仙边抱起水云揽在怀里,边温柔的笑道:“没什么,刚才我出去一下,回来见你不在座位上,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父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乐融融,倒没注意到小麦和寒东两人一脸的戒备。
“对了,爹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小麦,这个是寒东,都是我以前的朋友。”水云从莜凤仙怀里挣出只手来,指了指站在他一边望着莜凤仙的两人。
小麦扶着寒东站起身,此时两人一脸冷漠的望着莜凤仙,对水云的介绍没有回应。
莜凤仙这时也注意到他们对自己的疏离之态,毕竟是风月场上打过滚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眼色没受过,也不恼,微点了点头,但注意到两人的着衣打扮和身上的伤处,不由蹙了蹙眉,心底暗叹了声:又有麻烦了……
水云似是没注意到这些,又高兴的指着莜凤仙对小麦和寒东介绍:“这位是我爹爹,他可是凤仙楼的楼主哦!”
语气里尽是孩子般的炫耀自得。
小麦和寒东听此,脸上的漠然更深……
※
“哟——我还当真没听过,哪个人这么自得的向人讲着戏子的身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的!”
水云正想再说些什么,回头见到了一个犹如夜间精灵般飘逸的女子。
淡雅精致的面容,玲珑曼妙的身姿,一颦一笑间的风情,媚而不俗,艳而不妖,极是诱人。
女子缓步从花丛间漫出,盈盈的站着,任凭水云打量,倒无丝毫羞涩之态,玉手上的绸扇一下一下,犹似计量好的,起落间分秒不差。
那边水云还没出声,这厢莜凤仙已经打了招呼:“苏馆主,好久不见依然美艳依旧!”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梨园三大戏班之一凝香馆的馆主——苏凝香。
只是想不到原来竟是个玉也似般的美人儿。
以女子之貌,能在这是非之地撑起这么大一个戏班,想必有些手段……
苏凝香一嗔:“哟,凤仙楼主还是这么会说话哄着人。”
媚眼一瞟,毫不造作,要是一般男子,魂早飞了一半。
莜凤仙是谁,早也已换上副浅笑的文雅神态,有招接招,不过揽着水云的手臂紧了紧,保护之意昭然若揭。
“我说,凤仙楼主怀里这位小哥是谁?好俊俏的样貌,想来要是稍加训练,一定会是个讨人喜的主儿。”
她这话说的暧昧,眼珠子也在水云身上溜来溜去,莜凤仙脸上的笑容虽在,却不觉掺了几分冷意。
一旁小麦和寒东更是冷眼一致瞪向苏凝香,脸憋的通红,一时忘记了身处何地。
“谢苏馆主抬爱,这位是不才的小儿,要叫馆主失望了。”
苏凝香摇扇的手一顿,神情稍异,“这位就是班主一直寻找的公子吗?”
水云望着苏凝香三分探究,三分激动,三分兴奋,外加一份莫明的眼神,有些怔愣,心忖:真是想不到一个人的眼睛同时可以有这么多种意思在里面……好似想通了什么,倒是一脸佩服的点点头,嘴里喃喃:厉害,厉害……
苏凝香正愣愣的望着水云,当然首先留意到水云的举动,只是闹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他所谓何意,于是饶有兴趣的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你看了奴家半晌,得出了什么样的结果出来?”
水云‘啊’一声抬起头,想都不想的出口:“我是觉得苏馆主不愧为戏子。”
若是一般人这么明说,苏凝香一定认为他在讥笑她,可不知为何,望着眼前人明澈的眼眸,真诚的神情,苏凝香直觉他这句话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语气里更是有着十足的兴趣。
“此话怎讲?”
“凭苏馆主的眼睛瞬间可以流露出这么多种神色可以看出,要是苏馆主你饰演戏中任何一个角色,都能很好的把握角色的感情进而表演出来,可不是一个称职的戏子吗?!”
呃……演员和戏子应该属同一类吧?
苏凝香从未听过这种论调,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待想明白了,不由第一次开心的大笑出来,清脆柔软的声音飘散在夜空甚是动听。
“凤仙楼主,果然得了个好儿子!哈哈……”
今晚好像注定是个多事之夜。
苏凝香的笑声还没落,一个少年特有的清亮声音随即响起:“哼!人贱,说的话也贱。”
水云眼睛一眯,这个声音他不会忘,是刚才那个叫锦瑟的少年!
不过,饶是圣人,也听不得别人一口一个贱字的说自己,而且算着刚才的,一共是说了四个‘贱’,水云即便脾气再好,这时也气恼了。
“又是你!你从刚才就一口一个贱字的,什么意思?你爹娘都不教你这个贱字说人是不礼貌的行为吗?”
也不知水云话里哪几个词刺到了锦瑟,象是被脚踩到尾巴的猫似的,锦瑟一跳而起,呼呼几步窜到水云眼前,咬牙切齿的道:“你说什么?”
水云一偏头,一甩手,闲闲的道:“你不是听清楚了吗?何必我再多说一次。”
说到这里,水云又一脸惊讶的回头:“莫非你耳朵不好使,唉,真是可怜哦,年纪轻轻的,居然就这么耳背!”
为了加强刺激效果,还特意摇头晃脑了一番。
肩上的火狐也似嘲笑般的眯眯眼睛,真真印证了: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性格的兽。
锦瑟受了偌大的刺激,水云本以为他至少蹦达几下,手颤颤的指着他,一副欲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憋屈样,这样也好出出他毒打寒东的气。
谁知锦瑟也只是刚开始眼神迷乱了阵子,这时反而恢复成他淡然的模样,双手抱胸,眸色深沉,水云只能心里暗叹,戏子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光这份瞬然恢复镇定的能力恐怕就没几个人可以做得到……
一直揽在水云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水云觉察出莜凤仙的身子似是不自觉的颤了颤,回头看着他,叫了声:“爹爹?”
莜凤仙似刚从梦中苏醒般‘啊’了声,笑容有些勉强,眼睛却有意无意的一直放着锦瑟身上。
水云看了看锦瑟,再看了看莜凤仙,眼中神色不明。
场中的各人都不说话,一时气氛有些凝滞。
“爹爹,天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莜凤仙低头看了眼水云,见他脸色确实不太好,搭着他手臂的手隔着层衣服都觉着冰凉,一时有些懊悔自己考虑不周,忙点了点头:“好。”
水云当然没忘小麦和寒东的事,于是又对站在边上一直望着他的苏凝香道:“苏馆主,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想带他们离开,当然我知道他们俩是你们凝香馆买来的,所以我会付双倍的银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