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出书版) by 于枫

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见认识的人，阳念群很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表示他是同性恋！？往他的身旁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陪着他。 
颇为不安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又往另一个地方看过去，拜托，让他远离这些奇怪又像是要围殴他的人，就算是乱问他问题的阿前也可以。
佟浚旸一回到吧台，就看见阳念群被一群人围住，满脸的不知所措。 
虽然当初决定带他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他可以多认识那圈子里的人，可是当看到他被团团围住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即使阳念群一辈子都不知道所谓同性恋社交活动的一切，乖乖当他单纯的阳念群也可以的想法。 
伸手进去人群里抓住阳念群的手，拖住他就要远离人群。 
「欸，先生，我们还在和他说话，你要排队啊！」 
「排队！？」用力的搭上阳念群的肩，加重了点力道压住，他朝众人没好气的开口，「我是他男朋友，需要排队吗？」 
这下不只路人甲乙丙吓到，连阳念群自己都吓到了。 
「佟医师……」 
「走吧，回去了。」 
「啊？喔……」他是没意见，但是也才来这里十几分钟而已，也还没跟阿前道别。 
挥手和路人们挥手道别，他呆呆的被佟浚旸拉着走出了酒吧。 
「你玩得很开心？」不能否认他的语气有些微火气。 
阳念群认真的摇头，「我有点吓到，一群人忽然围过来，我以为他们要找我打架……我应该打不过他们吧？」 
本来还有点莫名其妙不爽的佟浚旸听到这些话，火气立刻又莫名其妙消减下去，被打败了似的苦笑，看来阳念群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同性恋的面前其实是颇有魅力的。 
「笨蛋，你去哪里学这些的？谁会无缘无故打你？」 
「在你家住了之后，天天都有电视可以看。」而他最爱看黑道片和警匪对战片。 
虽然知道他极少接触这些东西，但是他还真是一点自知都没有啊，这样的他，是真的确定自己是同性恋吗？「你想继续待着吗？我刚刚以为你被欺负。」 
「不，我不要了，被一群人围住很奇怪。」 
佟浚旸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唉，除去故意武装自己的冷漠，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肚子饿了吧？现在六点……我们去买菜吧。」 
「买菜！？」他没听错吧？「你……要煮饭？」好心的把「会」改成「要」。 
佟浚旸当然知道他不相信，「我一个人住，又是医生不喜欢吃外食，当然会。」还补充一句，「可以吃的，不用准备胃药。」 
看着佟浚旸说笑的脸，阳念群的思绪又飘远了。 
他舍不得离开佟浚旸这样的温柔对待，即使明白他无心，自己却无法不去遐想，所以才会更无法自拔。 
阳念群，今天是你满足你自私愿望的一天，当心中永远拥有今天的回忆后，也该是时候离开了。
第三章
睁大眼睛看着面前一道道简单又不失专业的菜色，有许多甚至是根据他的体质调配出来的，阳念群不能否认的确是很感动又心动。 
「念群，下巴快掉下来了。」难道他的形象就真的那么不适合煮饭吗？瞧他吓得咧。 
阳念群闭起原本开着的嘴巴，终于舍得移开眼光。「不，你一定是骗我的。你是不是趁我洗澡的时候叫珍妮特来煮的？」 
「想太多！」毫不客气的驳倒这个猜测，「千万别让我想象她进厨房的样子，她会把这里烧了。」 
听他这样形容成滢红，阳念群忍不住想问，「你和她认识很久了？」 
「是啊，」盛了两碗饭在饭桌坐下，他示意阳念群动筷，「十年不只吧。」 
望尘莫及，乖乖闭嘴。「喔。」 
「快吃吧！玩了一整天，你一定很饿了。」 
佟浚旸的手艺很好，并不输考过厨师执照的妈妈，阳念群吃得心里暖洋洋的，除了称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吃完饭阳念群自愿洗碗让辛苦开了一整天车的佟浚旸去洗澡，脑子里还不断转着今天出游的画面，嘴角不自禁上扬了几分。
出浴室后，佟浚旸纳闷着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一走进客厅才看见阳念群带着耳机在沙发上睡着了。 
真的累了吧！他今天玩得那么尽兴，跑来跑去精力像是用不尽似的，这也让他确定他其实也是需要放松的孩子，不应该是在佯装冷漠中长大的。 
伸手替他取下耳机，关掉渐退流行的walkman，迟疑了一会儿，他决定先别叫醒他。 
阳念群的发未全干，发梢还有残留着一两滴小水滴，洗完澡不久的肤上还有香甜的沐浴乳香。这个牌子的味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在自己之外的人身上闻过了。 
这是佟浚旸第一次这么近观察他。 
闭着眼的他有种恬静安稳的感觉，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惊扰、撼动到他；睫毛长短刚好，右眉间有颗不显眼的痣，光滑的脸连长过一颗青春痘的痕迹都没有，记得自己观察他那么多年心里都佩服他的内分泌和肤质很好，也问过他有没有特别保养，得到的当然是他一贯冷冷的回答：没有。 
视线缓缓下降，觉得阳念群和当年那个小小的国中生实在没有多大差别，记得自己一直都对不能和他像朋友一样聊天觉得遗憾，毕竟他是他的家庭医师，两人间的对话更是少之又少，念慈跟他反而还比较有话聊呢。但是今天一起出去走走之后，他才知道阳念群一直都只是在压抑自己。 
压抑父亲给的高压管教，压抑自己是同性恋的心理冲突。 
有时候看着他冷漠的样子，他会觉得害怕——害怕他为什么对那么多事都可以这么不执着，连长他几岁的自己都会有几个心中挥之不去的旧事，而他不过二十出头，还算是孩子，这几年的隐瞒，和决心坦承的勇气，一定都是扭痛了他的心千百回才换来的。 
「唉……」 
有那么一种熟悉的心疼从心里冒出来，他有点恐慌——这种心疼，如今是不应该出现的……因为自己也曾经那么仔细的看过一个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截至目前为止唯一一次拥有心动的感觉。 
那已经是好多好多年前了，他们的年纪相仿，那个让他的心疼过、伤过、也狠狠爱过的人……他不敢否认，有时候在安静的念群身上会看见那个自己深爱过的人的影子，甚至无意识地将他当作那个人，填补数年来的伤痛。 
几乎是心灵的投影，他仿佛在阳念群静谧的睡脸中，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小君……」 
原本浅眠的阳念群在感觉有人叹了口气时就模糊的醒了过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打算再眯一下，却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用着陌生的情感喃喃喊出一个女孩的名字。 
确定自己是醒了，阳念群缓缓睁眼，在瞳孔接受到光线的那一刹那，看见的却是佟浚旸脸部的特写—— 
唇办上传来温湿的触感，鼻息间相容的气息，传递而来的是那么让他心安的味道…… 
佟浚旸在吻他！？ 
几种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阳念群怔忡的微张嘴想叫，不料嘴中却滑入一个湿软的物体—— 
佟浚旸紧闭双眼，嘴上却失去控制深入的掠夺，唇间的气息让他停不下来，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张嘴动作更是让他欲罢不能，完全忘了自己吻着的是谁，只是沉沦。 
「小君、小君……」不够！还不够！思念带来的痛苦折磨着他，伸手扣住了他的头，他像要不够似的越吻越深，吸吮、品尝着他。 
阳念群流泪了。他没有忘记自己向自己许下不再哭的诺言，所以那心痛的感觉才会那么明显。他怨恨的是，他根本无法恨他，即使他知道，这个吻不是给他的。 
「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和小君很像。」 
「小君？你女朋友？」 
「哈哈，是啊。要是被听到我可会被骂的，小君最讨厌被说属于谁。」 
「你们……感情很好？」 
「嗯，是啊！」 
手向前推开了佟浚旸，随即送上了一拳，毫不留情，伤了佟浚旸也伤了他自己。 
「念、念群……」佟浚旸瞬间清醒，这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大声嘶吼着，阳念群站起身，看着被他揍倒在地的佟浚旸，「你以为我是同性恋，就没有尊严了？你把我当谁了？不要把我当成那个女人！」 
这个吻一点也不值得让他开心，他受不起这种折磨，受不起这种意外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一次次的侮辱我？你知道我是GAY，才故意做这些事的吗？我做错了什么？大不了跟我说你看不起我，不要这样玩我！」 
他再也无法在这里待下去，转身就要出门，却被佟浚旸一把拉住，「等……」 
「浚旸。」 
淡淡念出这个未曾大胆喊过，心中却重复想过念过的名字，阳念群趁着佟浚旸失神惊愕之际挣开了他的手，走向门边。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很久了……」 
最后一个音消失在步履声和几不可闻的哽咽声中，徒留佟浚旸一个人在原地。 
被突如其来的表白惊愕得说不出话，佟浚旸抬手抚着已经瘀青的脸颊，另一手摸上唇办，温热的触感和热情翻搅的感觉还存留着，那种悸动已经从失控转变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 
我喜欢你……很久了…… 
「念群……」
年关将至，三多百货商圈即使在晚上依然灯火通明，人潮汹涌车水马龙。 
身上只带着几百块的阳念群，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孤单的时候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显得自己更无助，更不属于这个世界和人群。或许他只是因为单纯的想要躲藏，躲开这已经失控的一切，躲开所有已经伤害，或者即将要伤害他的事情。 
在星巴克门口附近的木椅上呆然的坐着，手指轻抚着嘴唇，那温热的触感和狂暴的吻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他没有办法忘记，也该死的根本无法恨他，即使他知道他将他当作了另一个他深爱的女孩，他却悲哀的希望那一刻可以永远停止，而他可以永远呼吸在他的喘息之下。 
他错了，这只是奢望，而当他需面对现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伤得有多重。 
这才是他最不堪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自己，他都觉得陌生。他知道自己喜欢佟浚旸，但却从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得这么深，连他对自己做了这样的事，都无法去恨他。 
那是爱吗？ 
Don Henley独特的沧桑歌声仿佛又在耳边悠悠的为他歌唱着。这个世界这么广、这么大，但他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Your prison is walking through this world all alone……
昨天去的酒吧离商圈不远，阳念群只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伫立在挂牌还翻着open那面的门，他只思索了一下便走了进去。 
早晨的酒吧只是普通的咖啡馆，已经不供应酒，店里有着热闹狂欢过后的寂寥，两三对同性情侣互相依偎在一起享受晨光的洗礼，显得格外温馨而又甜蜜。他瞥见牟立新正在同一个角落的位置和一个男孩亲热，只是怀中的男孩早就不是昨天看见的那一个。 
阳念群当做没看见地在吧台坐下，看着阿前正一反昨夜那样大剌剌的个性，正略微羞怯的和一个男人接吻，没有特意开口要他注意到自己的到来。 
阿前发现阳念群的存在已经是一分钟之后的事情了，阿前一掌推开他的男友，力道还不小，他心里对那男人感到有些歉疚。阿前咳了很大一声掩饰尴尬，才向他介绍他的男友阿华。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来这里？不用回家吗？」 
「我不住家里。有喝的吗？」 
阿前惊愕了一下，眼前这个孤高而漠然的男孩，真的是昨晚在众人包围下的可爱小子吗？纵然他知道昨晚他根本不是自愿来的，却也没那么深刻感觉到他对人的敌意和疏离。 
「果汁？」 
「酒。」淡淡说出口，现在的他属于自己，他只想喝个醉。 
阿前尽管觉得奇怪，倒也没有问出口，倒了杯啤酒给他，「喏，我请。」 
金黄液体热剌剌的穿过他的喉咙，灼烧的感觉让他皱眉，隐在喉头底部的味道，是一种可以催泪的苦涩。酒精味道浓厚，却怎么也冲不去昨晚佟浚旸留在唇齿间的气息。 
他没再和阿前说话，一口一口的喝着酒，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念群，你醉了。」阿前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阳念群勉强张开眼，脸上的驼红显示他的确是不胜酒力。 
「我们要打烊了，你可以自己回家吗？要不要帮你叫车？」 
他抬眼四顾，店里早就都没人了，外头的阳光正刺艳艳的向不冷的农历年示威。他这才想起，他无家可归，没有任何去处。 
阿前有点伤脑筋的和阿华互看一眼，摇了摇又神游太虚去的念群。「你还好吧？」看他这样子应该也没办法坐车了，「我call浚旸来好了。」 
「不要！」他动作快速的从吧台上弹起来制止，「不……不需要，我很好……」 
叹了一口气，阿前只好自认倒楣，「店里有间休息室，你去那里休息好了。」 
连扶带拖的把人带过去，时间已经耽搁了不少，就快中午了。 
在床头放着醒酒药和写着柜子有食物的纸条，阿前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和阿华一起离开。 
「他和佟医师认识？」 
「是他的家庭医师。这孩子很可怜，很孤单吧。」 
阿前或许不会明白，孤单是他成长路上最大的陪伴；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习惯而已。 
只有习惯孤单而已。
阳念群要求阿前让他在酒吧里住下，以晚上替他当服务生抵房租，阿前虽然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还是好心的答应了。 
他很感谢阿前不过问任何事，还要他多保重身体，肚子饿的话整个酒吧翻得到的食物都可以吃，所以即使身上只有几百块钱，他也就这样安然过了好几天。 
他知道佟浚旸在找他，所以手机从几天前关机后就很久没开机了，他应该也想不到自己是住在阿前这里，只好等到哪天有空再偷偷回去把行李整理出来。 
快过年了，他才想到自己的钱似乎不够缴学费，钱又是一个问题，几种压力加诸身上，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嗨！念群。」一个陌生的声音喊着，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抬头，看见的是牟立新。 
「我不记得我和你这么熟。」冷冷回应，他低下头继续洗杯子。 
牟立新吹了声口哨，「如果你对我的态度能像对那天那个男的一样，我会很高兴的。」 
冷冷瞪了他一眼，继续工作。 
「只是我真的想不到原来你是GAY。」 
这句话果然成功的让阳念群的视线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我没有恶意，我自己也是。我只是很惊讶而已。那个男的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淡然否认，他自嘲的笑了，「只是朋友。」 
似乎是这个带些无奈的笑让他炫目，牟立新先是呆愣了一下，才轻咳一声带过自己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