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债(出书版)下 BY 大风刮过

作者:  录入:09-23

我在桌边坐了一夜。
天微微亮时我出门到院子里站了一站,在井里拎了桶凉水,擦了一把脸,再遛了个圈儿,小厮和丫鬟们起床,出门瞧见本仙君杵在院中,十分惶恐,又服侍我洗漱一遍,小丫鬟沏好茶我吃了两口,天大亮了,天枢和衡文才起床。
我预先让小厮到街上去买了两笼小包子,早饭时摆上来,衡文与天枢的眼顿时亮了,衡文伸过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含糊地笑道:「好吃。」天枢也夹了一个在盘中。衡文向我道:「是你让他们去买的罢,比昨天的好吃。」我道:「你若爱吃明天早上再买。」衡文立刻很欢喜地笑。天枢瞧了瞧桌上放的辣酱碟儿,试着夹着包子在酱里蘸了蘸,咬了一小口,悦然道:「原来还可以加调料。」衡文立刻又夹了一个,依样学样地试了试,睁大眼道:「唔,味儿又不同了些。」
两位童仙一派天真,本仙君瞧着禁不住想乐,忽然又想起昨夜事,如一块石头压上额头。我委实不是个东西。
衡文皱着眉头看我道:「你哪里不舒服么?」
我皱着脸皮笑道:「没有。」天枢夹着一个包子,也眨了眨眼看我。
早饭后,衡文道:「小包子很好吃,但是大的包子还是前天的好。」依然念念不忘黄三婆。
本仙君于此事没有办法,一家的包子一个味儿。可惜黄三婆不卖包子。衡文念念地说了一说之后,也不再提了,跑去给狐狸喂食。
我在院中晒晒太阳,天枢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卷书,在廊下看。衡文喂完狐狸,从小厅里出来,顺着回廊向本仙君的方向走来,转到往后院去的月门边时,忽然住了脚,向门内看了看,走进后院去。
本仙君不由自主地挪过去瞧,只见黄三婆正倚在后门边,和厨娘聊天。衡文彷佛无意似的向附近走,到了黄三婆眼前时,停住脚,笑嘻嘻问了声好。
黄三婆自然大喜,颤着手道真是位懂事又没架子的小少爷。
衡文笑嘻嘻地道:「您老过奖了,还当向您老道谢才是,晚辈吃过的包子都不如您老给的好吃,家父与兄长亦都十分喜欢。」说话时,脸上露出无限的渴慕。
黄三婆欢喜地几乎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颤巍巍的说道:「小少爷您爱吃,老身这就回去再蒸些送过来。」
衡文道:「真的么?实在太感激了。」
本仙君在一旁看得汗颜。
我现在若出头,黄三婆一定会扯住我连赞带夸地絮叨上半日,我在月门边看了看,很明智地踱开了。
刚回到廊上,小厮说前门外来了客人要见见我,是个老妇。
老妇?本仙君这几天,难道走老太太运?
本仙君到厅内迎客,小厮引着老太太过来,我定睛一看,有些眼熟,依稀是集市上给衡文和天枢核桃花生吃的老妇。
老太太进厅,福一福身,报上家门:「老身吕胡氏,请宋公子安。」
我惶恐地让座,昨天只在集市上打个照面,今天将本仙君姓名打听清楚,一定有目的而来,一个安将我请得疑云大起。
吕胡氏在椅子上坐了,上下将厅中的陈设看了一遍,向我笑道:「宋公子家中布置得真精致,刚刚搬过来,竟就收拾得这么好。」
我道:「哪里,都是他人的功劳,其实在下半分心都没费。」这句是实话。
老太太就着话尾接道:「公子真是过谦了。不知公子是哪里人氏?」
我只好谗道:「老家江浙。」老太太道:「啊哟,江南可是好地方。不知公子此番到城内,打算长住还是短住?」
我含混道:「只看住不住得惯了,住得好便住久些。」
吕胡氏道:「其实这城虽不大,却算繁华,最要紧是安定,现下天下都不太平,东郡南郡那地方常年的打,听说最近朝廷还派兵与东郡一起攻打南郡,将南郡的几座城都灭了,南郡的那位什么大将军竟被自己的兵造反打死了。世道不稳,居则难安。能像我们这里这样安安稳稳好过日子的城天下也多少了。所以依老身的愚见,公子既然来了,房子也置办了,何不就住得长久些。」
我和着点头:「您老说得极是。」
老太太兜了如此的一个圈,意在何处?
老太太端起几上的茶椀,抿了口茶润润喉,放下茶杯,一双老眼望着本仙君道:「老身唐突,请教公子尊齿几何?」
她问此做甚。本仙君飞升时二十有三,此时张嘴便欲答二十三,幸亏想起,院子里还有两位十一二岁模样的上君对外权被当作我的儿子,便答道:「虚度三十三岁。」
吕胡氏绽起老脸,摇头道:「不像,若不是老身见过公子的两位小少爷,公子您说您是两旬出头的人,老身一准相信。」
废话,本仙君这张脸,本就是两旬出头的脸!
吕胡氏掩口一笑:「公子正是年富力强时,两位小少爷尚年幼,就未曾想过......再续一房?」
原来,老太太此番,是来替本仙君做媒的。
本仙君到凡间一住,立刻有姻缘上门,难道我永世孤鸾的命竟然可以改了?
老太太见我直着双眼不语,便接着说:「老身这里,现有一桩绝好的姻缘说与公子。
城北有个布庄,门面不大,生意却好得很。这城里的大户人家穿的布料都是从他们家订的。布庄的冯掌柜有个女儿,今年一十七岁,虽不算富贵人家的女儿,嫁妆也颇丰厚,相貌人品正与公子匹配,并不是老身乱提,说起来,这位小姐与公子却已有了两回的缘份。」
本仙君听得屏风后一阵悉索,想是衡文和天枢正蹲在后面听。吕胡氏在此时接着道:
「第一回的缘份,两位小公子身上穿的衣裳,正是冯家布庄做的。还有几件衣裳正在赶着。至于第二回的缘份,公子应该还记着呢。昨日在街上的胭脂铺前,那撞着您的姑娘,正是冯家小姐。这可不是天赐的姻缘么!」
我干笑了两声,这事果然挺奇的,但一定不是天赐的。
我清了清喉咙,道我刚来此地不久,尚不熟悉,况且续弦此等大事,须认真考虑。冯家小姐青春年少,进得门来做晚娘,恐怕委屈了她,待慎重思索之后再说,如此云云说了一堆搪塞。待等到思索好了,本仙君也该早被拿上天庭上诛仙台了。
吕胡氏满脸堆笑道:「不急不急,此事不急,待公子考虑几日,老身再看如何。」又费了些口舌,老太太才告辞出门去,临走时道:「冯掌柜还让老身给公子捎个话儿,两位小少爷的衣裳已做好了,中午就着人送过来。」
我又道了多劳,老太太才总算走了。
我折回厅内端茶润了润喉咙,昨天的那个少女竟对本仙君一撞生情,今天家里就托人来提亲,可见本仙君的翩翩风采并不减于当年。
衡文和天枢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衡文黑亮亮的眼睛瞅着我道:「刚才那位老妇人过来,是说有人要想做你的夫人么。」
我道:「是。」
天枢小声说:「是不是昨天扔手绢的那个。」
衡文皱着鼻子道:「不是,我听那位老妇人说,是撞你的那人。是昨天撞到你的那个吧。」
我承认道:「是。」
衡文说:「神仙不能和凡人在一起。」
我道:「我晓得,所以我敷衍说过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咱们就该回去了。」
衡文展颜笑道:「咱们一起回天庭么?」本仙君脸上笑了笑道:「是。」
衡文才不再问了,跑到小厅去看毛团。
中午时,冯家布庄果然派伙计送了衡文和天枢的衣裳。伙计领赏钱时像买肉挑肥瘦一般觑眼将本仙君看个不住,又瞧了瞧衡文和天枢,大约是那位想做本仙君老丈人的冯掌柜派他来相找一相。不知他回去后会如何描述我的风采。
中午吃过了饭,小丫鬟正收拾桌子时,小厮又来通报说,后门外有客人,执意要见我。
我今日倒吃香。
小厮领了人进来,是位做书僮打扮的清秀小鬟,脆生生向我道:「我家姑娘命我来送品茗帖。」双手捧上一张红粉香笺。我伸手接过,小鬟接着道:「可否请公子移步到后门,门外的车中人,想请公子一叙。」
我随手将香笺放在几上,跟着小鬟出了后门,一辆垂着缎帘的马车停在门边,另有一位小鬟在车前站着,对我敛身道:「宋公子请到车前来站,我家姑娘有句话想对公子说。」
本仙君便站到车帘边,帘中婉转飘出娇声道:「奴家亲自相请,望宋公子今日黄昏来醉月楼品茶,不知可能请得公子尊驾?」
小风悠悠而过,竟不像是入冬的寒风,却像是三月暖人的春风。
我道:「既有佳人相请,在下岂敢不从。」
两个小鬓掩嘴而笑,帘内妩媚的声音道:「那奴家回醉月楼燃香调琴,静候公子了。」
马车调转头,缓缓而去,我道了声相送。
回到厅内,衡文和天枢正凑在-处,看那张香笺。衡文抬头向我道:「这个上面说,请你傍晚去醉月楼喝茶。香味好浓,是昨天扔手帕的那个吧。」
本仙君默认地点头,从他两位的手中抽过粉笺。
衡文和天枢都瞧着我,衡文道:「你要去么?」我打个哈欠道:「去睡午觉吧。」
天枢便回房去睡午觉了。衡文却跟着我,我走一步他走一步,走到他厢房门前时,我替他推开门道:「睡觉罢。」衡文嗯了一声进屋,我转身回房,瞧着空荡荡的床铺叹了口气,刚要去关门,衡文却从外面跨了进来。
我蔼声道:「怎么不去睡?」
衡文眨了眨眼,跑到床边,坐到床上露齿笑道:「我觉得这张床比我房里的舒服。」
我此时像是块闷在锅里的锅贴,又被油煎又被气闷,熬得十分难受。我只能道:
「你喜欢这间房,我便和你换一换,从今天中午起你就在这间房中住,我去你的房里睡罢。」
衡文正扯开被子向床上蹭,侧头道:「为什么,一张床上不是能睡下我们两个么。我可以带你睡在这间屋。」
我揉了揉额头道:「一张床上睡,总是有些挤得慌。你好好睡罢。」转身欲出门。
听见身后衡文下床的声音。衡文在我身后道:「我知道了,你其实不喜欢和我睡一张床。」
我回身,看他有些沮丧的脸,忍了几忍,没说什么。
衡文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我不吵你了,我回房去睡觉。」将被子向床里推了推,垂头走出去。我瞧着他,煎锅贴的那把火生得异常旺,热油滚滚,将我的心肝脾肺煎的滋滋啦啦。
我关上门坐在桌边,喝了两杯茶,将晴仙姑娘的纱帕拿出来反覆地瞧。难道本仙君这棵数千年的老枯树,真的能开出山桃花?
天近黄昏时,本仙君换了一件簇新的长衫,薰得两袖清香。衡文领了一群孩子进院玩,赌棋子儿论输羸,天枢守着一块砚台一枝笔做监军,往输的人脸上画墨,一堆孩子除了天枢和衡文,差不多都顶着一张花脸。我吩咐了小厮和丫鬟,我晚上不在家吃饭,可能回来得晚,好生照顾小少爷们,举步出门,天枢和衡文正玩得开心,天枢放下笔跑过来说:「你要出去么?」我道:「是,有些事情。」天枢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衡文侧头瞧我,眼睛闪了闪,又埋头下子儿去了。
本仙君此番上街,总算是个缓缓踱步的寻芳客,不是昨天带着油瓶的油桶。可惜,天色近晚,街上收摊的收摊,关店的关店,行人匆匆,良家少女们更不会在这个时辰走动。让我有些寂寞。
走到醉月楼前时,那家胭脂摊儿还未收摊,摆摊儿的小哥缩手看了看本仙君,再望了望醉月楼。
醉月楼,锦绣阁,相思曲,畅情酒。
「奴这支曲子,宋公子听着可还入耳?」晴仙推开瑶琴向我含情一笑,艳光满阁。
我道:「弹得好,比广寒宫的嫦蛾弹得还好。」
晴仙掩嘴笑道:「公子真会哄人,夸得奴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莲步轻移走到我身边,绛袖微卷,擎着酒壶,又替我添了一杯酒。
月上中天时,我才拖着半醉的残步,回到小院中。临走时晴仙唤了我一声宋郎,将一个香囊放入我手中,幽然道:明日可得良人至。本仙君长叹一声,握住她的手道:既念有佳人,焉能不重来。
那个香囊甚香,我走动时带的风儿都似乎有它的香气。本仙君抱着两坛酒拖着步子回房,惊动小厮,小厮忙去备下热水,我涮了澡出来,酒略醒了些,衣裳虽换过,依然留着香曩的味儿。神可秘谁
我本想回房中去,再喝两杯酒解闷,坐到床前先把香囊和纱帕一齐拿出来看了看,不知不觉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身上盖着被子,手里还抓着香囊和纱帕放在胸前,昨晚上的衣裳也都穿在身上。
我起身,喊小厮过来服侍洗漱,却看见桌上的酒坛旁放着一个小碟,上面摆着两个包子。
小厮道:「老爷您昨天晚上睡着了,小人没敢惊动您,只拿被子帮老爷盖上了。这两个包子是衡小少爷吃饭时给您留的,他非要等着您回来拿给您吃,怎么也不睡,等到您沐浴完小的侍候他端过来时,爷已经睡了,小少爷就把包子放在桌上,自己也去睡了。」
我瞧着那两个包子:心中又开始被滚油滋啦啦地煎,还只能道:「晓得了。」
早饭时,衡文才从房中出来,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在桌边坐下。这一顿早饭,衡文和天枢都吃的不少。
上午,黄三婆又来找厨娘聊天,恰巧本仙君正在后院踱步。我看见黄三婆,又向她道了包子的谢。黄三婆一叠声地道莫客气,然后向我道:「宋相公,听说你有意与冯掌柜结亲娶他家千金?真是件好姻缘,冯家姑娘是我们城里出名的美人,贤良淑德,与宋相公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大奇,不禁道:「此事只不过略有提过些影儿,其余都不是真的,您老从何处听得这谣言?」
黄三婆上下打量我笑道:「此事全城都知道,难道宋相公还未给冯家姑娘下聘么?」
本仙君冷汗顿流,下聘?本仙君到这城内才几日,可能有到了下聘的工夫么。
中午饭后,天枢乖乖去睡午觉了,本仙君正要回房去,看见衡文抱着狐狸从小厅向他房中去,衡文现在的身形抱着狐狸颇吃力,我走上前去,衡文抬头看找,笑了笑:「它一个在小厅里睡觉怪可怜的,我带它回房里睡。」我叹了口气,摸了一把毛团的毛道:「放在床上,倒也挺暖和的。」衡文点头嗯了一声,颠颠地抱着狐狸进屋去了。我在他合拢的房门外站了一站。毛团是为了救衡文才落得这个地步,反正也没几天,睡睡也算安慰安慰它罢。
夜色初降,我又在醉月楼的绣阁内,听晴仙弹小曲儿。
一曲清歌罢,晴仙软语侬侬,坐在身边替我添酒。蜡烛芯结了朵花劈剥地响,晴仙拔下金钗,挑了挑烛花,我把盅看灯,忍不住一叹。
晴仙听见我叹,慢慢起身,再到琴台边坐下,调了调弦,拨出婉转的曲子,似秋愁的少女,幽怨缠绵。
弱弱尾音尽时,晴仙在灯下向我一笑,又行过来替我添酒,走到灯影下,不经意般地侧身,毕了举袖子,像在拭泪。回转身来后,却仍含着笑颜。她弯腰添酒时,我瞧着她的脸道:「佳人何故生秋怨?」
晴仙立刻笑道:「公子说笑呢,刚才奴家从灯下过,被烛烟迷了眼。倒是公子,本是春风得意客,缘何月下叹清秋?」
本仙君道:「无缘却相见,相见又无缘,明月在天上,可看不能摘。」
晴仙掩口道:「这可是情愁断肠了。不知道公子相思成苦的是哪位玉人。奴家可听说宋公子新来城内,就立刻红线上门,与冯家小姐将成好事呢。怎么还闹相思苦?」
感情这城中的人们,消息都灵便。
我道:「晴仙姑娘艳冠群芳,风流少年豪门客人一掷千金只为了求得与你巫山一夜相逢,怎么还黯然垂泪。」
晴仙垂首轻轻叹道:「公子何必打趣奴家呢。奴家做的是倚栏卖笑的营生,什么身价台面,只是白装罢了。就像那摊上的一件货,谁出得起钱就是谁的,管他是何人呢。」
话尾处,轻轻地颤。晴仙抬起头,强向我笑道:「奴家一时感慨,扫了公子的兴了,公子莫怪。奴家再去,再去给公子弹一支曲......」
我长叹道:「你若有什么苦处,就说出来罢,比憋着强些,兴许我还能帮你些。」
晴仙怔怔地看我,咬住嘴唇,忽然用袖子半掩住脸,两行泪挂了下来,呜咽道:「公子,你便让奴家替你弹一支曲罢......过了这几日,可能奴家再也不能为公子弹曲了......城,城里张员外的侄儿已经向妈妈说好替奴赎身......过几日是他叔叔六十六大寿,到时候他就把奴家送给张员外......奴家......奴家......」话到此处,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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