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的怒吼在不断斥责斯普莱斯受尽敬仰与信奉的神殿传承者,伊万也因此而不住深喘,年来的愁、怒、怨都在这一刻爆发得淋漓尽致。
慕沙在伊万的愤怒声中渐渐松开了手指,露出不安无措的表情。
“不要再说了。”卢修斯脸上闪过怒意:“就算是所谓的真相,也没有必要这样说出来伤害堤密尔吧?”
“卢修斯……”堤密尔的脸还埋在卢修斯肩上,他刚想抬头,又被卢修斯按了回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爱着自己的妹妹,是不是?”卢修斯的语气中带着惯有的嘲弄。“你心爱的妹妹,却爱上了别的男人……”
堤密尔连忙推开卢修斯:“卢修斯,你不要乱说,舅舅不可能……”
“是的!”伊万却突然惨笑起来,打断了堤密尔的辩护:“我爱安吉莉亚,我们一直相依为命……她就像娇弱的花朵,我一分一秒都想呵护照顾。可我精心养出的花朵却成了别人玩弄的对象,你让我怎么冷静?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看着自己的外甥再认那个连心脏血液都是寒冰的男人做父亲吗?”
“舅舅!”伊万的话触动了堤密尔的心,一下涌过来的讯息,多到脑子有些装不下。伊万说爱着他的母亲,这种话虽然有些亵渎亡者,可堤密尔并不想责怪伊万。母亲早已死去,在他的记忆中,伊万一直以叔叔的身份慈祥的代替着父亲的身份。他深深感激伊万!但对于伊万如此不留情面的批评着他的父亲,堤密尔觉得有些受伤。
“要不要相认,这是堤密尔的事情吧?”卢修斯冷冷的开了口。“你爱谁我不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心里的怨恨和不满全部发泄到堤密尔身上,让他去承担很不公平?”
伊万歇斯底里的表情一下变了,看向堤密尔的眼睛显得惊慌不安:“我不是……”
“谢谢你替他的母亲爱过堤密尔,从现在起,堤密尔由我接手,无论发生地什么,请你过得愉快一点。”卢修斯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挑衅,伊万的脸色顿时变得术为难看。
“……你胡说什么?你和堤密尔都是男人……”伊万拉住堤密尔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堤密尔,跟我走!”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卢修斯并没有和伊万形成僵持,而是爽快的将手松开:“堤密尔,一切由你选择。”
伊万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无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对自己的妹妹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堤密尔做为遗留下来的亲人,他有绝对的义务和责任加以照顾。他有些后悔,因为多年压抑的感情终于没有控制住,甚至在妹妹的儿子面前露出了丑陋的面孔,但他发自内心的希望能让堤密尔回到自己身边。
“舅舅……”堤密尔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伊万:“我要去守望神殿。”
堤密尔松开手,慢慢后退到卢修斯身前,然后将手放在卢修斯摊开的掌心之中。“舅舅,很抱歉!我喜欢和卢修斯呆在一起……请你以后忘了母亲,不要再为了她流眼泪了……我想母亲并不希望看到你现在难过的样子。”
伊万将手捂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与堤密尔拥有同样眼睛的安吉莉亚,体弱多病的少女捧着大簇的鲜花对着他微笑:“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喔!”
“堤密尔,你不生气吗?”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伊万的身影时,慕沙终于忍不住向面无表情的堤密尔问道。
堤密尔轻闭着眼叹了口气,却摇了摇头:“舅舅一直对我很好。可能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所以舅妈才这么讨厌我……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舅舅和舅妈总是因为我吵架了!”
“堤密尔,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卢修斯捏住堤密尔的下巴,轻吻他的额头。
“嗯。”堤密尔低声应道,微笑着握了握卢修斯的手。当视线转移到慕沙身上时,他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反倒是十分无辜的看着慕沙。
慕沙的视线立刻就被迫撇到了别处:“暗月马戏团在离这里很远的小岛上巡演,目前我是没有办法带你过去了。”
“算了,以后应该有机会见面。”堤密尔笑了笑,但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堤密尔!”慕沙忍不住唤出声来。
“什么?”
“请相信我,阿瑞恩大人就算当初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和你母亲的事情,一定是有特别的苦衷。”
“谢谢。”
守望神殿⑨
守望神殿的大殿之中,一个身影跪趴在地,黄金般漂亮的长发披散成扇形,若不仔细看,就像一个雕像。裸露在外的手指虽然蜷着,但从修长有力指节可以看出这属于一个男人所有。
阿瑞恩已经维持这样的姿势有大半天的时间。异样的死寂笼罩在大殿之中,闷得让人发慌。而他只是静静的一动不动,很久才能看出轻微的肌肉抽动。
“父神,我从未违背过您的意愿……”阿瑞恩的声音有些轻飘,隐约的颤抖昭示着他正在忍耐。“那个孩子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回答阿瑞恩的只有寂静。然而,阿瑞恩的呼吸却很快变得粗重起来,额头上冒出大颗的汗珠,砸落在水晶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父神……请原谅我的逾矩……”阿瑞恩再也没办法维持丝纹不动的姿势,他几乎扑倒在地,鼻孔与嘴角都缓缓淌出鲜血。那被人称颂的碧蓝色眼睛显得黯淡无光,被金黄色的睫毛掩盖了起来。
大殿依旧静谥无声,只有阿瑞恩渐渐缓和的呼吸声回荡不止。大约过了一个漏时,阿瑞恩才从地面爬起,长袍像从水中捞出一般紧紧贴在身上。
“堤密尔,你不要恨我!”阿瑞恩茫然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目光最后落在代代传承的法杖之上。他突然很想看到德雷克戏谑的脸,残酷的脸……至少,他还能分得清德雷克到底是喜还是怒。
良久,阿瑞恩才长长叹息一声,迈着不疾不缓的脚步向守望神殿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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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修斯……不要!”堤密尔瞪着将手指潜进自己衣内的卢修斯,满脸警告。
卢修斯邪恶的舔了舔嘴唇:“没关系,娘娘腔自己会走开。”
慕沙正背对着那两个像是连体婴儿的家伙在火堆旁烤鱼,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让他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一样,对堤密尔和卢修斯的一举一动都清晰万分。他脸色一黯,刷的站起身,将烧得正旺的火堆用灰盖灭,随后快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将令他心烦意乱的声音远远抛在脑后。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他早该知道这两人已经到了完全无视他的地步。每一回,都是以他落败离开为结局,可是他仍然不死心,总想延误他们这最后的相聚时刻。他实在无法装作大度,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另一个人亲密无间。
“卢修斯,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惹怒慕沙?”堤密尔没好气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细,慕沙摇了摇脑袋,告诉自己不要自做多情。
“……唔,因为我们是情敌……”卢修斯的声音虽然压得低沉,却依然使慕沙头痛不已。
“别胡说……”
“阿瑞恩大人,请赐给我勇气!”慕沙低声呢喃了片刻,突然发起呆来。堤密尔和卢修斯的声音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但太阳穴仍然时不时的抽痛。
这里是距离中央岛最近的无名小岛,只要明天第一缕阳光洒向斯普莱斯,他就可以摆脱这项苦差。慕沙的心情突然变得有几分愉悦……只要再过十几个漏时,他们就会分开……
“堤密尔,如果你进入中央岛,我们的心灵契约就会失效……”卢修斯将堤密尔的手指捧在嘴边亲吻,他并没有开口,而是借助心灵契约的力量把心中所想直接送入堤密尔的脑海。
“那怎么办?”堤密尔一脸错愕。他做好了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见面的准备,可是如果连说话都不可以……他不想再过两年没有卢修斯的日子。“你和我一起去中央岛吧!”
“这不可能!”卢修斯苦笑起来,他用拇指轻轻按压堤密尔的嘴唇,低叹道:“如果你想念我,就快一点来找我。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但耐心是有限的……”
堤密尔心中一恸,这几日以来总是腻在一处,他居然忘记了卢修斯是魔兽。慕沙曾说过,卢修斯若是进入中央岛,会被净化得连渣也不剩下。“……可能父亲并不想见到我!我只是想去见一见父亲……也许很快就回来了。”
伊万的话再一次在心中翻滚不休,堤密尔的肩不自觉的垮了下来。他不想做什么传承者,他要的只是父亲关爱的眼神。但不可否认,伊万悲痛的斥责让堤密尔无法再坚信父亲爱着自己,不知不觉中语气中已经饱含了不安与惊惶。他对着凶残的敌人可以坚强抵抗,却对即将来临的父子相见充满畏惧。
卢修斯适时的轻抚堤密尔的后背,用温暖的唇安慰他。
“卢修斯!卢修斯!……”堤密尔一声声的念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勇气。
“我永远都在!”卢修斯这样回答。
堤密尔在这不间断的呼唤中突然变得平静,对踏入中央岛的紧张莫名变得缓和。虽说长久以来的期望如今变成水中的浮萍虚无飘渺,但一直以来成为自己依靠的卢修斯并没有变。
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与温情让堤密尔有一种胸腔满是暖意的感觉,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不由自主的吻住卢修斯。
对堤密尔突如其来的热情,卢修斯并不意外,他同样温柔的回应。
等慕沙回到堤密尔身边时,堤密尔已经把鱼串烤得喷香诱人。两年的前线战争不但使堤密尔变得更加敏捷有力,就连一些野外生存能力也大大加强。
慕沙疑惑的看着彼此越发浓情蜜意的堤密尔和卢修斯,一股酸意直往上涌。他用力的咬着堤密尔递过来的烤鱼,就像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娘娘腔……”卢修斯拿着烤鱼不往嘴里送,却突然盯着慕沙猛看。
慕沙噎了一下,然后觉得牙齿生疼。“唔……哇……”
“……我正想说你把鱼骨头都咬断了……”卢修斯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他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取笑慕沙的机会。
“该死的,你不会早点说吗?”慕沙差点痛得说不出话来,嘴里全是又咸又腥的味道。好像是鱼刺插进了牙座里,轻轻一咬就会痛,可舌头慌乱的扫过牙齿,却又找不到,他气怒攻心的看着卢修斯,就像是有深仇大恨。
“别动,你流血了!”堤密尔扔下手里的烤串,走到慕沙身边勾起他的下巴,对着阳光的方向仔细的察看。
兴许是看不到鱼刺的位置,堤密尔皱了皱眉,将手指伸进慕沙的口中,沿着牙龈细细摸索。慕沙的舌尖很不巧的就碰上了堤密尔的手指,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原本因惊讶而瞪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堤密尔的身上带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但说不清究竟是烤鱼的香气,或是传承者身上自然散发的气息,这让他思维有些混乱。他可以感觉到带有薄茧的指腹抚摸过一颗颗牙齿,只是简单的触碰也如乐章一般,轻盈得让人着迷……
“痛……”慕沙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声,就感觉到堤密尔的手指已经从他口中抽离,带出一缕银丝。一股燥意从下腹猛的冲上脸庞,有些血液沸腾的感觉。
“看够了吧!”慕沙眯着眼看向堤密尔,还来不及说声谢谢,就听到卢修斯冰冷的哼了一声。顿时一股寒意在背后蔓延,心神跟着凛了凛。
堤密尔晃了晃捏在指间的鱼刺:“好了,现在没事了。”
慕沙满嘴的锈味,垂下眼道了声谢谢。
堤密尔显然没有察觉到慕沙心中的困扰,他很快就抛下沾有血迹的粗刺,回到卢修斯身边,笑着接受情人亲手撕下的鱼肉。
好痛苦!慕沙慢慢咽下嘴里的血腥,勉强的微笑:“我出去走走。”
“慕沙,你今天吃得很少。”堤密尔的眼睛瞪大时总给人如温驯灵兽般可爱的感觉,他的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色。“你的身体不够强壮。就算是奉神,也要堤防有人从近处偷袭,不是吗?”
“我只是想让你们多点时间相处。”慕沙觉得很可笑,自己嘴里说出的话多么伟大,而事实上,他只是痛苦得快要窒息了。他不想看到堤密尔和卢修斯的默契,不想看到那美丽的眼睛里投映着别人的影子。这样的感情充满罪恶,传承者与奉神者之间若有了忠诚以外的东西,该是多大的丑闻。他除了逃开无能为力!
“可是……”堤密尔的脸立刻发红,出现了少许慌张。他是不好意思了吧?慕沙默默的想着。
“娘娘腔不是小孩子,让他去吧。”卢修斯看着慕沙似笑非笑,他的话立刻就让堤密尔褪去红晕,露出安心的表情。
果然……只要卢修斯在,堤密尔就不会更多的注意别的东西。这深一层的认知让慕沙更加悲哀,他除了默默走开什么也不能做。
斯普莱斯的阳光黄昏中渐渐变得柔和,慕沙站在一处略高的山头远远的眺望着守望神殿所在的方向。在中央岛上,太阳永远不会下山,将美轮美奂的神殿及各种建筑照耀得光辉四射。优美的诗歌传唱不休,漫天飞舞的仙女们洒着花瓣,让人心弛神往。不过,却也少了四季变化,自然生生不息的特殊美感。
这或许是永恒与轮回的差别,很难说哪一个更值得人向往。不过,一般人都会向往永恒吧?慕沙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奇妙,不过他却更坚信了,堤密尔进入守望神殿后一定就不会拒绝神赐的力量。那是一种无可抵挡的,让人心甘情愿膜拜的强大神威。也许,这样他就不会再思念卢修斯,不会再露出不该属于传承者的表情。
“慕沙。”
慕沙正想得出神,却被身后传出的声音惊得张大了嘴。他慢慢转身,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掩藏在黑色斗篷之下。斗篷连着着帽子盖住了男人大张半脸,但暴露在夕阳光线中的下巴却是白得耀眼。几缕金丝从帽子边缘漏出,微微的闪着光。
“大人!”慕沙动了动唇,终于压下不解和惊讶,跪在地面上尊敬的行礼。
黑衣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做得很好了,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教给你办。”
“请您吩咐。”慕沙仰头望着黑衣人露出的下巴,由衷的生出肝脑涂地的感觉。他小心的捧起斗篷下摆,放在嘴边亲吻。“大人,只要是您的吩咐,慕沙永远照办。”
黑衣人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慕沙的头发:“你的头发还是这么漂亮。”
慕沙永远忘不了,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阿瑞恩曾在一次意外的碰面中由衷的赞叹这头银发的美丽。总是忧郁的脸庞第一次出现好奇和喜悦的神采,从那时起,慕沙便发誓要永远效忠这个未来的传承者,让他快乐。
“大人,请吩咐吧!”慕沙在阿瑞恩的示意下站了起来,但同时恭敬的垂下了眼。一时的失态已经足够,不需要再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