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修斯不见了。”慕沙压低了声音。
“不见了?”阿瑞恩的眼中出现一丝波动,但当他转过身时,脸上又是平静无波的模样。
“是的。”慕沙挥动法杖,将之前所见的情形重新复制了一遍。
“我知道了,不是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情……对了,不要告诉堤密尔!”阿瑞恩眼神闪烁了一下,示意慕沙可以离开。
慕沙满腹疑问,却不好再问下去,只能行了一礼退下。
“堤密尔……无论如何……”阿瑞恩喃喃自语着,但几乎是立刻,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碜人,握着法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阿瑞恩周围一米之内的空气出现强烈的扭曲,水池中映出的脸孔失去了往日的俊美,五官几乎完全移位:“父神……请听我解释……”
在这一米之内,中央岛从不停歇的赞美歌声戛然而止,除了阿瑞恩痛苦的喘息声,什么也没有。
父子战争②
阿瑞恩一直是个很克制的人,无论是疼痛或是烦恼,鲜少能让他动容。但此时此刻,阿瑞恩却在神罚之下无法控制的发出呻吟,就在他以为神罚会一直持续到他死亡为止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变得轻松起来。
“阿瑞恩,你后悔抛弃安吉莉亚和堤密尔吗?”父神轻轻叹息着。
惩罚一停止,阿瑞恩就感觉到身上的伤马上完全复原,但疼痛像记忆在心中一般,让他的肌肉微微抽搐,只要一呼吸,胸腔便隐隐作痛。父神难得和缓的语气使阿瑞恩不解,在他的印象中,父神总是威严冷漠,甚至强硬……这样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关怀的语气,却是从来没有在阿瑞恩面前展示过。
可笑的是,这些话在神罚之后才说,是不是有些马后炮?
“我不后悔。”阿瑞恩被父神温柔的语气迷惑了,但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选择封闭自己的内心。“我不需要妻子和儿子,我不后悔当初抛弃他们……”
父神有很久没有说话,就在阿瑞恩以为父神已经悄悄离开的时候,父神再一次发问:“阿瑞恩,克里斯托弗因我而死亡……你是不是感到怨恨?”
“当然……不!他虽然是我的父亲,同时也是守望神殿的传承者,因父神而死,是他的光荣!”阿瑞恩感觉到肌肉的抽痛已经完全停止,他恭敬的保持着跪姿,垂眼表示自己的服从。不得不如此!当他听到父亲的名字从父神口中吐出的时候,心里的愤怒几乎要咬开自己的血肉才能抑止,可是他必须忍耐,绝不能让父神发现这种无法控制的情绪。
“堤密尔很难过……”
阿瑞恩愣怔了一下,眼中出现一丝挣扎,但他很快就用更加冷硬的语气回应:“他应该明白黑暗与光明之间只有残酷。”
“阿瑞恩……你真的不想和堤密尔相认?如果你一直拒绝他的靠近,当那个孩子知道是你伤害了卢修斯,他永远不会原谅你!”
“父神……我心中只有您,只有守望神殿以及斯普莱斯信奉父神的岛民,哪怕那个孩子拥有我的血液,他也不能占据我的心灵。”阿瑞恩轻闭双眼,他怎么可能真的这样想,那是他的儿子,哪怕相隔再远也不能割舍的血脉相连,若不是为了他,自己完全可以安全的做一个傀儡,没有任何追求的接受死亡。
“好吧……”
阿瑞恩的眉头渐渐拧紧,他感觉到这一回父神是真的离开了。可是,父神今天为什么如此的关心他?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过了许久,阿瑞恩才从地面上爬起,膝盖因为跪地时间过长而微痛。在守望神殿里,他的身体就像怪物一样,不老不死,任何伤口都能瞬间愈合,这并不值得欣喜。所付出的代价,是自由
有的时候,阿瑞恩甚至觉得,疼痛感的存在说明他还活着,仍然在赎罪,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宽慰。父亲是因他而死的,疼痛,只不过是赎罪的一种方式。
“是谁?”阿瑞恩从沉思中惊醒,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正在慢慢靠近,可自己居然感应不到是什么人在附近走动。
“阿瑞恩……大人……”堤密尔的脚步在距离阿瑞恩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稍长的流海将他的双眼掩盖得若隐若现,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阿瑞恩心中一松,他刚才差点以为是德雷克又来到了神殿,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不愿意和那个难缠的黑暗君王发生争执。堤密尔是下任传承者,能够反弹他的感知并不奇怪。
“有什么事?”阿瑞恩冷淡的问道。天知道,他多么想狠狠拥抱自己的儿子,捏捏他的脸,听他用撒娇的语气叫自己父亲……他足足想了二十年,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伤害堤密尔的同时,自己的心也在暗暗发出悲鸣……这也是在赎罪吧……
果然,尽管堤密尔的眼神没有流露在外,但浑身上下已散发出明显受伤的气场。阿瑞恩有一瞬间觉得堤密尔会转身离开,可他只是对着阿瑞恩单膝跪下。“大人,请赐给我您的血液……无论如何,求您……”
堤密尔的声音有些颤抖,阿瑞恩不禁猜测那低下的脸庞上是否已经有泪水滑落。“关于那件事……我已经说过答案。”阿瑞恩眼中出现一丝不忍,但立即意识到,只要没有离开守望神殿,他没有心软的资格。
阿瑞恩停了停,见堤密尔仍然垂着头却没有说话,便从他身边走过。“回到你的房间去吧!”
“父亲!”堤密尔在阿瑞恩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猛的抓住阿瑞恩的腿,慢慢仰起头。
阿瑞恩武装完好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丝裂纹,在听到那声呼唤的时刻,他几乎控制不住……“我不记得有过孩子。”
“父亲……”堤密尔眼眶有些发红,不过并没有流泪,他的眼眸呈现出浓郁的紫色,眼神犀利得像是要刺穿阿瑞恩的身体。事实上,他也确实想这么做,挖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心,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父亲,难道您从来没有一刻想起过我和母亲吗?”
童年时因为没有父亲受到的欺凌,成长中缺少亲人的寂寞一一浮上心头,堤密尔悲伤的仰头看向那个与他拥有同样血脉的男人,不死心的想寻找哪怕一丝的温情。
阿瑞恩的呼吸在刹那间有些凝滞,他虽然准备好了无数张面孔面对堤密尔,却没有想到堤密尔会用这样低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在堤密尔不知道的时候,曾悄悄的观察着这个孩子的一举一动。他了解这个孩子,只要他不给任何相认的机会,堤密尔就不可能会来靠近。这个敏感的孩子在感觉到可能遭受拒绝之前,就会将自己缩在坚硬的保护壳中。为什么……堤密尔会这么突然来向他卑微的乞求相认?
“每任传承者的妻子都会由父神决定,除此外,我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阿瑞恩冷冷的吐出恶毒的话语,在看着堤密尔脸色煞白的同时心脏也跟着抽痛。对不起!请原谅我!阿瑞恩的腿微微一动,就将堤密尔的手弹开,继续迈步向前。
“父亲……您就这么讨厌我吗?”堤密尔在阿瑞恩身后大声喊着。
阿瑞恩的脚步仅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长长的吸气呼气,然后继续向前。
“你讨厌我,讨厌到连我爱的人都要伤害,你想让我永远痛苦,是吗?是吗?”堤密尔已经站了起来,快步跑到阿瑞恩身后,用力的扯着他的手臂,想将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他的责备声越来越大,听起来有些颤抖。
阿瑞恩的心脏被堤密尔饱含痛苦的质问紧紧纠住,他几乎是冷笑着用法杖甩出一道银色的光束将堤密尔击退。“你偷听我和父神说话?”
“我没有偷听,你和父神的对话声只要我一踏进这个花园就能听得清清楚楚!”堤密尔并没有因为那束银光而受到伤害,但他的表情变得阴郁,看向阿瑞恩的眼神却是愤怒,失望的。
“我再说一遍,我不可能答应你的任何请求,就这样!”阿瑞恩抿了抿唇,拒绝再和堤密尔进行任何对话。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一个让他和堤密尔彻底决裂的圈套。事实上不管他知不知道,他都得往下跳,别无选择。
“父亲!父亲……”堤密尔看着阿瑞恩离开的背影,发出痛苦的低吼声:“为什么?为什么?……”
阿瑞恩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身对着因自己停步而又露出一丝希望的堤密尔低沉的发出警告:“堤密尔,目前为止,我是守望神殿的传承者,在中央岛上,除了父神,我是主宰者。你最好不要做任何违背我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他顿了顿,似在思量着什么,片刻后却突然微微一笑。“当然,如果你成为了传承者,那么必须服从的人就是我……但以目前情形来看,你只能忍耐!”
堤密尔想再争辩,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连四肢也不听使唤。
阿瑞恩冷冷看着堤密尔:“虽然我们都是传承者,不过我不觉得以后有见面的必要,如果不是什么公事,还是彼此绕开走比较好!”
堤密尔眼睁睁的看着视野中消失之后,身上的禁锢才蓦地一松。
“卢修斯……我该怎么办?他不是我的父亲……”堤密尔沮丧的一拳打在身边的大树上,砸破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愈合,仅在树上留下一丝血迹。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树干,然后滑坐在地,身体的所有力气似乎都随着阿瑞恩一起离开了。痛苦到了极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无尽的麻木。
尽管努力的克制,仍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堤密尔不禁仰头轻声道:“我只剩下你了,卢修斯……”他不是一个肯坐以待毙的人,他必须尽快成为传承者,这样才能解救卢修斯……才能让父亲正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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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密尔!”卢修斯一个激灵,身体便坐了起来。他确定听到了堤密尔正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而且十分悲伤。
当眼睛张开,卢修斯却愣了愣,一时间回不过神。他还记得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但隐约在昏迷中听到慕沙说替他设好结界,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还在无名小岛。可头顶不断滴水的钟乳石,身下的石床,以及抬眼望去深不可测的洞穴通道,都说明了他现在身处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卢修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充满了力量,而且全无伤痕与痛楚,鳄鱼的身体不知何时又幻化成了人形。
父子战争③
“怎么?觉得新身体不合心意?”微带戏谑的声音让卢修斯迅速转头,紧接着,他看到一个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站在石床边。在片刻之前,他分明没有发现那里有人,然而现在,男人却突兀的冒了出来,就像原本站在那个地方一般自然。
“黑暗君王……”卢修斯几乎是立刻就翻身下床,对着德雷克单膝跪下。不需要只会,卢修斯的传承记忆立刻就给了他提示。其实就算没有传承,卢修斯也一样会臣服在德雷克的力量之下。魔兽的世界本来就是以力量为尊。
“好了,你勉强算是我的后代,叫我父君就好……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德雷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他身形微动,已经侧躺在石床上,单手支着额头,漫不经心的打量卢修斯。“抬起头来,看着我!”
“父君。”卢修斯在德雷克面前显得极为顺服,他仍然跪着不敢站起,但眼睛却向德雷克看了过去。德雷克的脸庞轮廓与卢修斯有些许相似,但赤红的双眼以及轻佻到极点的笑容却是将他们仅有的相似度也冲散了许多。不过在传承记忆中,卢修斯的出生源自于德雷克留在斯普莱斯的一颗魔晶核,长相有几分像父子并不奇怪。
“起来吧!”德雷克懒洋洋的对卢修斯勾勾手指。“这一回阿瑞恩算是下了狠手,不过你是我留下的魔晶核,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去……”
卢修斯闷不吭声的跪着,没有起来的意思。
德雷克的语气露出一丝惊讶:“哦?你有话想说?”
“我要堤密尔!”卢修斯黑色的瞳孔射出红光,如同与德雷克的眼眸如出一辙。
德雷克为卢修斯的话愣了愣,随即发出闷闷的笑声:“埃尔维斯家族的人果然有本事,什么人都能为他们着迷那!”
卢修斯有些糊涂的看着德雷克的样子,心里有些吃惊。在上一秒,德雷克给他的感觉还是邪恶阴戾,这一刻,气氛却突然变得和谐融洽起来。“父君,我只要他,请帮助我!”
德雷克面色一肃,手肘在石床上一顶,上身微支,看向卢修斯的眼神变幻不定。“凭什么要我帮你?”
卢修斯这才发觉他想得太过简单,所谓父君两个字,其实不代表他和德雷克之间真的有了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称谓而已。他抿着唇,闷不吭声的看着德雷克。他说过的话,绝不收回。
“哼……”德雷克的脸色却慢慢缓和了下来,用一种研究的表情看着卢修斯:“你和我真是一点也不像……这样好了,你试着取悦我看看!”
卢修斯怔忡起来,他不觉得德雷克真对他发生了什么兴趣,但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仍然让他后背僵了僵。
德雷克扬起下巴,露骨的眼神落在卢修斯的唇,胸,慢慢移到腰腹。他的笑容带着恶意,见卢修斯没有反应,便伸脚去勾卢修斯的下巴。
卢修斯慢慢皱眉。德雷克的脚看起来很精致——对一个男人来说,足弓的弧度漂亮极了,皮肤上看不到任何茧子,脚趾也很修长。但这种时候并不是欣赏的时候,至少卢修斯浑身都因为德雷克突兀的举动不由自主的进入备战状态。
德雷克的脚趾从卢修斯的喉结,滑到胸口,正要继续往下,却突然被卢修斯抓住了踝部。他挑眉邪笑着舔唇:“这样不是很有趣么?和自己长着相似的脸,似乎更有征服的欲望。”
“父君!”卢修斯垂眼低唤了一声,突然笑着在德雷克的脚心挠了挠:“您在开玩笑吗?我不觉得您喜欢被拥抱。”
德雷克用力一蹬,卢修斯从跪着变成向后坐倒在地,手中的足踝也被抽离。“啧,真是大胆啊,居然敢违背我!”
“父君,您需要的不是狗,这种属下已经有很多了。”卢修斯站了起来,指着身后出现的无数菱形光点微笑。如果他心中原本有一丝拘谨,现在也已完全抛开。他清楚的感受到德雷克对他相当有爱,至少逗腻之前绝对不会对他不利。
德雷克嗤笑一声:“这倒也是!那么,我的儿,父君不妨告诉你,就连我都得不到姓埃尔维斯的家伙,为什么要让你比我过得更愉快呢?”
卢修斯忽略德雷克口中那句我的儿饱含的嘲讽意味,只是好脾气的笑笑,等待德雷克的下文。
“啧,算了,给你点指望也好。你之所以能得到堤密尔,这也是他的父亲阿瑞恩默许的事情。既然你没有死成,堤密尔迟早是你的。”德雷克在石床上坐起,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将食指放在唇边抚摸,似在回味什么。“真搞不懂,那种温驯的小白兔有什么乐趣,不断反抗需要征服的猎物才够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