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孩子又用力挤出了一点,北堂曜日面色惨白,下唇咬得血渍溢流。
他已疼得快要昏厥过去,却大口深吸着气,努力保持着清醒。再度伸手去探,却惊悚地发觉自己摸到一个硬硬扎扎的东西,只怕、只怕是孩子的头颅……
北堂曜日此时已几乎向後平躺在了马背上,这种姿势根本无法让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但是此时他别无选择,生产这一不可控制的自然行为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他只能依靠自己,尽快将孩子娩出。但他最大的担心是自己身在马背,如何接住孩子?
墨雷似乎有些不安,久久等不到主人的指示,不耐烦地踱了几步。
北堂曜日被它动得心惊,哑声道:「墨雷乖,不、不要动……嗯、呃……再忍、忍忍……」
墨雷乖乖地站稳,一动不动。感觉主人在自己背上辗转扭动,热乎乎的液体沿着自己的背脊缓缓流下。
它喷了口鼻息,耐心地等待着,觉得主人有些奇怪,不仅不像平日那般骑坐在自己背上,还不时发出时高时低的痛苦之声。
它与北堂曜日心意相通,知道主人现在到了某些关键时刻,因此一直耐心听话地保持着驻立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终於听见一声好像猫叫一样微弱的声音从自己背上响起。
那不是主人的声音。但是主人随即放松下来的身体,完全沈到自己背上的重量,让它知道有些事情结束了,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北堂曜日双腿弯曲地夹在马背两侧,身体却仍然仰躺在马背上,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奇怪的角度。
他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脸色白得吓人。黑色长发也从头盔中撒了出来,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他本来隆起的腹部已经平复了下去,双腿间蠕动着微弱的生命。
北堂曜日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力地闭上眼。但只是一刹那,他便再度疲倦而坚定地睁开。
他不敢大动,微微撑起酸软的身体,右手小心翼翼地探进衣裤,摸到那刚刚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的小东西。
当感觉到那肉乎乎活生生的小生命时,北堂曜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北堂曜日的孩子,居然会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诞生在马背上。
小小的婴儿,只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好像轻轻一捏就能碎掉。
北堂曜日小心翼翼地将他弄出来,抱在怀中,脐带还连在自己体内。
这是一个男婴,见风後哭声大了些许,看上去十分健康,手脚蜷缩着颤动着,小小的脑袋还会扭动。
北堂曜日爱怜地将他搂进怀中,摸索出身上的匕首,切断脐带。
腹中又是一阵疼痛,接着下身失禁般涌出一物。北堂曜日知道大概是胎盘之类的秽物娩了出来,他没有经验,熬过这阵痛後,只能胡乱简单地草草收拾一下,便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怀中的婴儿身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里的空气十分寒冷。
北堂曜日用风衣将孩子裹住,牢牢系在胸前。他现在全身无力,虚弱到极点,下体仍在剧痛,却咬牙提气,催动墨雷奔跑起来。
但跑了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坚持不住了。而且怀中刚刚出生的婴儿似乎也无法忍受这种颠簸,一直嘤嘤地啼哭着。
北堂曜日双目清明,黑夜中也能视物。他好不容易寻了一处避风隐密的洞穴,慢慢爬下马背,放墨雷在周围休息,自己扶着岩壁走了进去。
下身好像还在流血,但他内力深厚,身体强壮,服了随身携带的补血回丹的药物後,并无大碍。只是生产过後体虚无力,又几场激战,身体有些脱力。
他草草拾了些树枝杂草铺下,抱着孩子缓缓半卧,解开风衣一看,见孩子已经睡了过去。
北堂曜日心里一松,巨大的疲倦之感立时袭来。他将孩子在怀中抱紧,倒在石洞内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清明。北堂曜日是被胸前古怪的感觉惊醒的。
他睁眼一看,不由一阵心酸。原来怀中刚出生的婴儿先一步醒来,想是肚子饿了,寻着本能,竟然蹭开了自己的衣襟,寻到了乳首处,歪着小脑袋贪婪地吸吮着。
只可惜自己身为男儿,哪里有奶水可以喂养孩子?
北堂曜日这一刻忽然恼恨起来。恼恨自己为何不是女儿身?既然能生育子嗣,又为何不能给孩子温饱的奶水?他却不知,他爹爹言非离当年生下他时,也曾有过这种遗憾。
乳首被孩子嘬得发红发胀,痛痒难忍。他却不忍心将孩子抱离开,反而将风衣裹得更紧,将孩子牢牢绑在胸前。
北堂家的明月神功是天下最能自给自足,养伤疗气的神功。经过一夜的真气运转,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大有好转。
北堂曜日出洞寻了一圈,发现附近有水源,便以随身长剑刺了几条青鱼。
此时正是初夏时候,山林中也有野果,只是青涩没有熟透。他也管不了这许多,凡是可食用的,便都摘了些回来。
等回到洞中,怀中的孩子早已被饥饿折磨得有气无力,哭声都小了许多,也不再执着地扒着他的乳首吸吮了。
北堂曜日捡了几颗水分充足的野果,凑到孩子的小嘴前用力一捏,果汁便滴了下来。小小的婴儿立即贪婪地蠕动小嘴,将那些果汁一点一点吞进肚里。
北堂曜日看着孩子饥渴的样子,心下一阵难过。
没想到他北堂曜日的儿子,出生後的第一顿竟然不是香甜的奶汁,而是山里的野果……
他强打精神,一连给孩子挤了好几颗果实,小家夥似乎终於满足了,吧唧吧唧小嘴,撇过头去。
北堂曜日给孩子擦干小脸,这才有时间第一次细细打量孩子。见他脸上肉肉的一团,看不出特别像谁。但那修长的眼线和红润润的小嘴,都和司耀辉一模一样。
不知他睁开眼後是什麽模样?
北堂曜日痴痴地望着又睡过去的孩子,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将孩子放在一旁,给自己烤了几条鱼。
他折腾了这麽久,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几条鱼就着野果下肚,终觉体力有了很大的恢复。
他正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忽然耳边一动,抱起孩子疾步掠出山洞,站到一处高高的山岩上,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一队西厥人马在树林中穿梭。
北堂曜日脸色一变,反身回洞,呼哨一声,唤来墨雷。
他看了看怀中的幼子,犹豫片刻,终於下定决心,从怀里摸出大年初一时司耀辉送他的生辰寿礼,那枚绣着一瓣馨香的荷包。
「朕知道大哥不喜铺张,也不爱那些俗物。这荷包里装的是朕亲自调配、可避百毒的草药。无色无味,三丈之内,连蛇蝎虫鼠都避之不及。」
司耀辉的话好似犹在耳旁。
北堂曜日将荷包挂在孩子脖上,用风衣将他裹紧,在山洞内寻了处隐蔽的大石,将孩子小心地放在石後藏好。然後一咬牙,狠心出了山洞。
想不到他堂堂北堂王,竟会将自己刚出生不满一日的儿子扔在荒山野岭!
北堂曜日心痛如绞,不敢回头,迅速跃上马背,冲下小路。
那队果然是昨日追击他而来的西厥人,不过人数不多,似乎也颇为疲惫。为首之人远远看见北堂曜日,不由大喜,吆喝了一句西厥语,直追过来。
北堂曜日冷冷看着他们,转身向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他想引他们进去绵山的密林,然後想办法脱身。谁知刚奔没有多久,便听见前方也传来马蹄之声。
北堂曜日脸色大变,侧耳倾听,对方人数当不在百人之下,兼之身後的人马……
前後夹击!
他此时不由庆幸将孩子留在了山洞内。自己若能突围而出,必尽快回去找回儿子。若这次凶多吉少……只望儿子吉人天相,能保住一条小命。
北堂曜日脸色苍白,心中却镇定如雪。
他慢慢抽出腰间长剑,拍拍墨雷,低声道:「好孩子,跑快点,随我一起冲出去!」若是能冲出前方的包围,还有一线希望可直奔灵州,与大军会合。
墨雷嘶鸣一声,扬起前蹄,精神抖擞。
北堂曜日哈哈一笑,高声道:「好孩子,有你陪着我,天堂地狱,咱爷俩闯去!走!」
说完他一脸坚定,扬鞭纵马,向前直冲而去。
尾声
「哇——哇——」婴儿嘶声裂肺的啼哭声远远传来。
北堂耀日跃下马背,急掠进洞,只见一条青蛇正在婴儿三丈远的地方竖着蛇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孩子。
北堂耀日心中大惊,立即捻起一粒石子弹指飞去,射死了青蛇,然后飞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他抱起。
北堂耀日面如白纸,抱着孩子浑身发抖,冷汗沿着额头滚滚滴下。
「宝贝别怕!别怕!爹爹来了。爹爹来了……」他心跳如鼓,刚才那一幕几乎让他魂飞魄散,只觉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莫过于此。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慢慢安静下来,眯着眼睛蜷缩在他怀里。
北堂耀日渐渐冷静下来,看了那条蛇的尸体一眼,心中再度后怕地打个寒颤,立即抱紧孩子离开山洞。
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司耀辉那个配有草药的荷包,他这出生刚只一天的儿子会遇到什么样可怕的遭遇。
说来当真是上天眷顾。北堂耀日本来抱着九死一生的信念冲向前方,谁知迎面而来的竟不是西厥人,而是追袭拓跋真而来的言子星。
言子星与拓跋真从明文两国边境的德云关一直纠缠到这里,其中多场战斗厮杀,凶险非常,也不多述。
他为了助北堂耀月和东方昊晔脱身,只带十八铁骑引开拓跋真,差点被包围。后终于与灵州余部会和,以司耀辉给他的令牌取得北堂家暗卫在内的三百骑兵,反过来追逐拓跋真,但十八铁骑也只剩下七名了。
拓跋真眼见中了东方昊晔的暗算,大势不可违,便急于返回草原与大军会合。这绵山岭正式穿过灵州后进入草原的方向,
而且高木林密,便于隐匿痕迹。
言子星经验不足,入山后没多久便失去了拓跋真的踪影。昨日在山巅看见救急烽火,便领兵向烽火处奔来,谁知正遇见北堂耀日。
这兄弟二人联手,那队西厥人自然不是对手。
北堂耀日掳获了为首的小队长,以西厥语询问战况,才知昨日混战之后,他们是追逐着北堂王而来的一队人马,岩城的战况他们也不了解。
言子星道:「大哥不必担心。我入绵山岭前,郁将军已带领十万大军救援岩城,二哥必然无恙。」
「但愿如此。」北堂耀日不及多说,立刻调转马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直向早上离开的岩洞奔去。
言子星等人的马速不及他,待追随而来,看见他抱着一个婴儿从山洞中钻出,不由大吃一惊。
「大哥,这是谁的孩子?」
这事不好解释。但此事可以瞒天下人,北堂耀日却不会瞒自己的亲弟弟,于是道:「这是我的孩子。」
言子星张大嘴,结巴道:「你、你的孩子?大哥你、你哪里来的孩子?」
北堂耀日蹙眉道:「此事以后再解释。我们现在去接应陛下要紧。」
言子星神色一凛,不再多言。
众人急速赶往岩城。到达时昨日的混战已经结束,郁飞卿带领大队人马及时赶到,就出了司耀辉。目前两军正在对垒,双方都死伤惨重。
北堂耀日与言子星从西厥人后面冲进城里,郁飞卿打开城门派人接应。
「耀日!」司耀辉看见他们,不顾帝王之尊立即冲了过来。
北堂耀日怀中抱着幼子,下马后摇摇欲坠。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一直撑到现在,看见司耀辉平安无事,明国大军也已占有优势,终于松懈下心神,便立刻支持不住了。
他张张嘴,想对司耀辉说些什么,但眼前一黑,抱着孩子倒入他怀中。
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傍晚。北堂耀日发现自己正躺在岩城守将余先得那间卧室,司耀辉撑着头趴在床沿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眼下还有浓浓的黑眼圈。
北堂耀日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前几日的激战并没有发生,他刚和司耀辉商量好启程返回遥京。
他伸出手,沿着司耀辉的轮廓缓缓抚摸他美丽的面庞。
司耀辉身子一抖,醒了过来,抓住了北堂耀日的手,眸中积出水波。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只觉从未有过的心灵相通。
只有历经生死后,才能发觉真情的可贵。
北堂耀日哑声道:「孩子呢?」
司耀辉蹭了蹭他的手,低声道:「我让人带着呢。在城里暂时寻了个奶娘。」
北堂耀日安下心,问道:「外面情况如何:西厥人退了吗?」
司耀辉点点头:「他们昨日迟迟不肯退兵是为了接应拓跋真。子星真了不起,从城头一箭射死了拓跋真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是他最倚重的大将先翰。」
「西厥人败了。拓跋真已带着他们撤离了明国,并签下合约,承诺十年内永不进犯。」
北堂耀日道:「拓跋真此人狼子野心,势力不容小觑。我本想此次将他性命留下,埋骨于我大明。」
「但他此次大败,势力大减,回草原后必会受到多方打压,以他的性格不会轻易服输。他本是庶出,在重视血统的西厥人里讨不得好,却又能力出众,不如让他回去与他那些狼血兄弟们内斗去,反而可以缓解我国边境的压力。」
司耀辉道:「你说得不错。难得子星也是与你一样想,所以故意射死先翰,却留下拓跋真的性命。」
内堂曜日微微一笑:「子星果然是可造之材。」
司耀辉蹭了蹭他的手:「这些我们不要再想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北堂耀日听他声音哽咽,抬起他的脸,却见他面颊上挂着滴滴泪痕。
北堂耀日心下感动,低声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司耀辉紧紧抱住他,哑声道:「下次你再丢下我,我决不原谅你!」
北堂耀日摸了摸他的黑发,轻声应道:「好。」
「……我们回遥京吧。」
「好。」
全文完
番外一:回京
灵州叛乱终于解决了,西厥人也被赶回了草原上。北堂耀日与司耀辉一起浩浩荡荡地回京了。
因为此次马背生产,北堂耀日身体亏损严重,好在司耀辉医术高明,一路严加看护,不准他再操心劳累,小心调养着,到了京城已好转许多。
北堂耀日经历这场战争后,身心都疲惫很多,尤其生了儿子,心态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他们在回京的半路上遇到寻来的老北堂王和言非离夫夫。当时北堂耀日正与儿子在马车中休息,司耀辉坐在一旁笑吟吟地逗着婴儿,忽然外面毫无预兆的打开了车门。
司耀辉大怒,正想发飙,待看清眼前人,不由吓得闭上了嘴巴。
北堂傲脸色铁青地站在车门口,直直盯着北堂耀日和他怀中的婴儿,言非离则眉宇紧蹙,担忧地立一边。
「父、父王……」司耀辉呐呐。
反而北堂耀日却十分淡定,平静地唤道:「父王,爹爹。」
外面的禁卫军虽见北堂傲有令牌在手,但他们并未见过老北堂王本人,见他擅闯皇帝御驾,不由都大惊围上来。
司耀辉此时反应过来,连忙对禁卫军喝道:「都退下!全部远远退下!」
裴素华等随行的大臣远远看见老北堂王的脸色,都不敢过来行礼,跟着禁卫军避开。
北堂傲走进车内,扫了一眼榻上的婴儿,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司耀辉想开口,北堂耀日却抢先一步:「这是我儿子,君情。北堂君情。」
他咬重「北堂」二字。北堂傲的脸色果然缓了缓。
孩子的名字是司耀辉早就想好了的,不论男女,都是「情」字。北堂耀日明白他的心意,这一代北堂家是「君」字辈,便唤二字北堂君情。至于姓氏,却是他决定的。司耀辉对此并无异议,他骨子里也还认为自己姓「北堂」,
所以对孩子姓谁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