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华,谁说我不愿了,只是总还需向我大哥交代一声,让他放心,之后便是天涯海角,我也愿随你去。」
「若是晋大爷不同意呢?」曾大夫唇边一抹冷笑。
晋双城道:「你我之事,大哥已知晓,他早便对我说了,若是我寻着你,只需向他说一声,绝不阻止你我在一起。沂华,你再等我几日可好,待我伤愈便带你去连云山庄。」他满眼带笑,有这般开明的兄长,几世修来。
垂下眼眸,曾大夫不置可否地一口喝尽茶水,到底不是好茶叶,淡淡的涩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直入心扉。
曾大夫的沉默不语,教晋双城越想越是不安,当天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索性起身,于曾大夫的窗外无声徘徊。沂华一向擅藏心思,十年前他瞧不出沂华对他的绮情,猝不及防,生生错过大好年华,十年后他仍旧摸不出沂华心中的想法,沂华的情,今还在否?
月色清淡,隐露寒寂之苦,树影摇曳,人有支影之忧。
一颗石子,落在了树杆上,发出一声轻响。
晋双城神色一凛,一个飞身跃出墙外,视线所及之处,一条黑影无声闪过,窜入一条窄巷,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晋双城施了一礼。
「晋二爷,打扰了。」月色淡淡地照下,在那黑影抬头后,隐约看清面目,正是祁府管事祁胜。
「祁管事,有事?」见是熟人,晋双城警戒的眼神褪去。
「我家大爷命小的给二爷带一句话,晋大爷听闻二爷于平南帮一战中受伤,极为震怒,不日将南下来探二爷,望二爷早做准备,到时可要与晋大爷好生解释,莫将此帐算入肃剑帮头上。」
晋双城哂然一笑,温雅之气透面而出,道:「祁帮主也太多虑了,还请祁管事为我转达,此事乃我所谋,自会与家兄解释清楚,断不会影响连云山庄与肃剑帮结盟之事。」「如此甚好,小人这就告辞。」祁胜又是一礼便要离去。
「祁管事且慢走。」晋双城叫住祁胜,表情仍是温雅,只是眼神却有些发冷,「晋某另有一句话还需祁管事转告祁帮主,沂华他一心归隐,已是寻常大夫一个,祁帮主乃是雄心之辈,江湖恩怨缠身,若是无事,日后还是不要再与沂华来往的为好,免得累极无辜。」「是,小人定会将二爷的话转与我家大爷,只是我家大爷愿与何人结交,也不是晋二爷能管得了的。晋二爷,小人告辞。」
不卑不亢,那祁长风是个人物,身边的人也是不凡,大哥与这等人物结盟,总有反噬之虞,看来待大哥来后,要提醒一句,与虎共谋,便要有伏虎之策。
祁府。
祁长风半卧在软榻上,手里一杯清茶冒着热气,碧澄澄的色泽—望便知是上等茶叶所泡出来的,此时听得祁胜传回来的话,他竟坐起身,长笑起来。
「大爷?」祁胜愕然,他本以为祁长风会因晋双城的失礼干涉而大怒。
「祁胜,你不觉得好笑么?」
「晋二爷竟干涉大爷结交朋友,实是可气,小人不知哪里可笑?」祁长风眼底闪过一抹深色,道:「你瞧不出来么,这位晋二爷,便是昔日青箫郎,十年前青箫郎与赤圣手双双隐迹江湖,十年后他们一为连云山庄的晋二爷,一为安阳城寻常大夫,这其中必有隐情。那晋双城当日于街市认出赤圣手,竟不敢上前相认,还要假借赤圣手于我妻有恩才着你将人请来,他对赤圣手避而不见,却又在听闻赤圣手关闭医馆出城后,急寻而去,更不惜趁平南帮来袭时使那苦肉计,故意受伤,将赤圣手引回安阳城,祁胜,你可知他为何要这般做?」
祁胜苦思一番,终是摇头。
祁长风眼神更深,隐隐透出些许怪异。
「我本也不知,借着晋双城受伤,故意送赤圣手两支老参,一来,等晋双绝来了,也好有个交待,二来,卖个人情与赤圣手,才好接近他一探究竟,那日街上偶遇,一壶茶可就看出端倪来。可笑,可笑,想不到那晋双城一副好相貌,也不知要辜负多少女儿芳心,等那护弟心切的双绝公子来,便可看一场好戏了。」「大爷,您是说……」祁胜终于琢磨过味儿来,—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赤圣手实在是个趣人,真是可惜了……晋双城的眼光倒还是不错……」
一口饮尽手中茶水,口齿中虽留有上等茶叶的馀香,只是那滋味,终是比不得那日老槐树下趣人趣言,那茶叶,虽是一般,只是喝多了,却会教人上瘾。
这几日,春光霁好,曾大夫与晋双城的二人世界也过得有滋有味。
晋双城变着法子讨曾大夫的欢心,便想从曾大夫口里讨出一句喜欢来方才安心,曾大夫却是任他折腾,添衣置物,擦桌抹地,巧言寻着开心,
通通来者不拒,对他轻言软语,依照性子一顾,只是嘴紧得很,偏就不说那一句晋双城最想听的话来。
「沂华,今儿个天气这般好,我们去郊外踏青可好?」晋双城兴冲冲地来问。
「好。」曾大夫应了一声,转身端出一碗药来,「喝了再去。」「我的伤已都好了,连疤都落得差不多……」虽说的有点咕哝。晋双城到底还是把药喝了,回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出来,已是一身青衫,头上用红绸束着发,腰里插一支竹箫,手里拿一件大红亿袍,对着增大夫温温笑道:「青箫郎回来了,赤圣手也应现身了。」这一身都是他前日从街上买回,藏在屋里就等今天。
曾大夫望着他,一时间有些闪神,教晋双城看得越发高兴,把曾大夫推进了屋里,道:「我帮你更衣罢。」却是打着主意要跟曾大夫更亲密些。
曾大夫由着他解开了外衣,将红袍套上,却不料晋双城为他束袍时,见红红的袍子衬着从领口处露出的一截肌肤,竟是分外的白皙,忍不住摸了上去,滑嫩柔软,一股说不来的感觉涌上心头,手也不禁慢慢往下探。
「啪!」
曾大夫挥手将晋双城的手拍开,晋双城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让曾大夫一把推出了门外,门当着面乒地一声关上了。
「沂华……」心里忽地痛了起来,关门的那一刻,他分明从曾大夫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厌恶表情,沂华果真不再喜欢他了,拒绝他的碰触,既然如此,沂华又为什么肯留下他?沂华,是在报复吗?报复他当年的迟钝,报复他当年脱口而出的恶语,所以留下他,不动声色地看他努力讨好,让他以为可以挽回,却又不给他丝毫承诺。
心痛得越发厉害了。一阵一阵,绞得他几乎站不稳,只能用手扶着墙,指尖抠进墙缝里,生生见了血也不觉得疼。
门,这时开了。
曾大夫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已换回原来的布衣,失去了艳丽的红色映衬,整个人又变得平平常常,表情平和中透着一点点无奈,将晋双城的手从墙缝里拉下,轻轻抚去墙粉,低声道:「怎的这般不小心。」说着,便把人拉去井边,清洗干净,找来药粉抹上。
晋双城呆呆地望着曾大夫的一举一动,直到曾大夫收起药瓶转身欲走时,才猛地抱住他,抱得紧紧地,仿佛一放手人便会不见。
「沂华,你莫走……我不放你走,就算……就算你已不再喜欢我,我也绝不放你走……」向来清朗的嗓音此刻竟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曾大夫的身子—僵,好一会儿才勉强将身体放软下来,握住晋双城箍在腰问的手,试图挣开却反被箍得更紧,只得道;「真是呆子,你要我怎么说呢……」
转过身子,他比晋双城略矮了半头,需微微仰头才能正对晋双城已显狂乱的眼,彼此的呼吸喷在脸上,温热而凌乱,心跳在这一刻有可停滞的错觉,没有犹豫,此时唯有唇齿之间的相依才能安抚对方的不安与狂乱。
过度的惊讶使晋双城忘了反应,直到口舌交缠间隐隐传来的一股淡淡药味刺激了他的神智,药味是苦的,可相互纠缠的唇舌却是炙热的,掩盖了药味的苦涩,在被动的接受中。慢慢燃起了体内的情欲。
「沂华……」
抱紧了怀中的人,努力忽略为何沂华的吻是如此熟稔的想法,主动加深了彼此之间接触,恨不能把怀里的身子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双城……双城……还去郊外踏青吗?」
曾大夫透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阵阵喘息中隐隐传出,晋双城低吼一声「不去了」,竟是未曾注意到曾大夫已改了称呼,只是忍不住心中情动,一把抱起怀里的人进了屋子。
先前那件大红衣袍静静的平铺在床上,惹眼夺目,把曾大夫放在大红衣袍上,红衣的夺目色彩顿时照亮了这个原本平常的男人,细细的眉眼微微眯着,偶露的波光中竟也有了一抹妩色。
「沂华……沂华……这世上还有人比你更适合红色么?」晋双城喃喃低语,手下却没有丝毫停顿地解开了衣襟,露出一具光滑的身体,骨架匀称,虽清瘦却不柔弱,一身肌肤在红衣的映衬下竟白得有些耀眼。晋双城早已气息不稳,低下头细细密密的吻从唇畔一路向着颈项蔓延,留下斑斑红印,仿若宣告着身下这个男人的归属。
曾大夫细细的眉眼略略睁开了些,露出的是不同于晋双城意乱情迷的清明,红色,从来不是他喜爱的颜色,只是……晋双城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当年选择了红色,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忽略,像他这样平凡的人,若是不用这般艳丽的红色,才能使他不被晋双城散发的光彩所掩盖,才能与晋双城并肩而立不受他人轻视。
努力想忽略在身上游移的手,忽略流连在胸前的温热唇舌,即使这双手、这唇舌的主人是自己盼想了十年的人,却仍是压不住泛上喉间的呕意,想来一颗止呕丸的药效还不够,他到底还是勉强了,以为可以用这具十年前便已残破不堪的身子来安抚晋双城的不安,却忘了他根本就没有从十年前的噩梦中挣脱,一粒药丸又能让他撑多久?
「沂华?」
似乎是感受到身下人的冷淡,晋双城疑惑地抬起头,一张俊颜因情欲而染上了绯红,便应了那句秀色可餐的话来,曾大夫抬手摸摸他的脸,感受着那比平常略高的体温,心中一动,转而抱住他,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含住他的耳垂,舌尖轻轻一挑,便听得晋双城一声低喘,于是低低道:「你若真喜欢我,便让我在上面罢。」依晋双城的性子,必是不肯的,这个人表面温柔,骨子里却带着世家子弟的高傲,怎肯居于人下,曾大夫便是吃定了这点,想要早早结束这场折磨。
晋双城怔住了,瞪着他久久未动,晋双城却情欲难消,下身在曾大夫大腿处磨蹭着。
「沂华……你信我罢,我真的喜欢你……真的……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愿意……」大抵是羞极,晋双城的声音细若蚊蝇,入耳却字字清楚。
「呆子……」曾大夫一声轻喃,竟带着哽意,怕晋双城见着他眼里的酸红,便将有埋入晋双城的胸膛里,耳边听得那一声声的心跳,有力而真实。先前泛上喉间的呕意竟奇迹一般的退去,情难自禁免得张开口在晋双城的胸前轻轻抚吻,温热中带着微湿的触觉让晋双城有种痒痒的感觉,禁不住轻轻扭动一下,却惹来了曾大夫突然发狠的一咬。
「啊!」痛呼一声,晋双城低头一看,胸前一个明显的牙印,位置正在已落疤的剑伤旁边,半渗着血丝,跟那剑伤处相映成辉,「沂华,你为什么……」莫名的眼神极为无辜。
「这是惩罚。」大夫如是说道,然后却在牙印处轻轻舔吮,待听得晋双城微微喘息起来。才又低问了一句,「还疼吗?」
晋双城醅红着一张脸,只觉着从被舔吮的地方传出一阵阵麻痒,便是整个身子都酥了,哪里还感觉得到疼痛,不禁答道:「不……不疼……嗯啊!」却原来是曾大夫的手忽地握住了他那不知何时半涨半硬起来的地方,几个套弄便勾得情欲翻山倒海般地袭来,忍不住呻吟出声。自明了自己心意之后,便对旁人再无欲念,这十年来,他一心寻找沂华,禁欲已久,有时忍耐不住,也只是或冲冷水或自己动手解决,决意要为沂华守身,哪想得这时沂华不过是几个简单动作,与自己所做的也无多少不同之处,却引来教人身心俱颤的刺激,难耐快感的侵袭,发出一声又一声呻吟,不多时使身子一颤,在那双加快了动作的手中释放出来。
喘息了几下,晋双城方才缓过劲来,一眼便见着沂华正拿着一件衣服擦拭手上的白液,顿时窘赧,好一会儿才道:「沂华,你……你……」曾大夫抬起眼来,啾着他窘郝的模样,从床下拿起落在地上的竹箫,道:「吹首曲子罢。」
晋双城怔愣地接过竹箫,道:「这……这……我们还没有……没有做完……」忽地瞥见曾大夫下身那地方软软的瘫着,并没有丝毫挺立的迹象,他的眼神不由一黯。
曾大夫靠过来,伸手环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你啊,分明没有做好在下面的准备……别反驳,你可知道你的眼睛最是不会骗人……我想听那曲《刹那芳华》,那本音杀神功里,我最是喜欢这曲曲子,可惜你以前总不喜欢吹,今天便吹一回与我听罢。」「既是你喜欢,我便吹与你听。」
晋双城的面上浮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掩去了眼里的黯然,裸着身子,斜斜地倚在床边,乌黑的头发披散下来,一缕长发垂在胸前,遮住了剑伤之痕,却偏偏没遮住牙印,不经意地便流露出几分魅色来。试了试音,这竹箫的音质与他当年惯用的玉箫相比差之甚远,但却多了玉箫所没有的寂寥悠远。箫音渐起,先还略显平淡,渐渐却跌回旋起来,婉转承起中将那份竹箫特有的寂寥吹奏的丝丝入骨。
寻寻觅觅几经寒暑,十年江湖教咫尺天涯,回首乍见刹那芳华,却原来竟是那朝露昙花,转瞬间,露尽花凋又是一夜枯荣,抬望眼,问苍天何处有不败玉老。
沂华……沂华……你和我……究竟是谁在骗谁?
第六章
日子仍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晋双城依旧对着曾大夫温温柔柔的笑,有时候还像孩子般地黏人,只是那笑容里隐藏了几分小心翼翼.对曾大夫寸步不离,便连睡觉也要搂住曾大夫,然而如那日的亲密接触,却不曾再有过,偶尔一个简单的吻便已是极度缠绵。
晋双城不擅厨事。身为连云山庄的二爷,这辈子他都不曾服侍过什么人,可如今,他却为了曾大夫,甘愿洗手做羹汤,姑且不问味道如何,曾家的厨房差点教他烧了却是事实。当时曾大夫躺在床上还不能起身,晋双城把火扑灭后心里虚,赶紧请来瓦匠重修炉灶,才修了一半的时候,被起床的曾大夫逮个正着,顾着晋双城的面子,曾大夫当时没有说什么,待瓦匠走了后,他才道:「你堂堂连云山庄的二爷,何必学那妇人之事,想吃什么与我说,便是我做不出来,总还能买得来。」晋双城尴尬着,隔了许久才对曾大夫道:「你日日受那‘鬼压床’的罪,我不忍看你饿着难受,想做些饭食喂你。」原来自他与曾大夫睡一张床的第二日,他便察觉了曾大夫醒来后总有一段时间起不了身的事,开口询问,曾大夫却轻描淡写地以「鬼压床」之名应付过去。
曾大夫执起他一双指骨修长的手,仔细端详着道:「你看这双手,比许多大姑娘的手尚且好看三分,分明是一双富贵手,写字作画,抚琴弄箫才是应当,哪里能做这种事。」「你能做得,我自也能做得,沂华……我想教你知晓,我与你是一样的……」晋双城道。虽然曾大夫并不曾拒绝过他什么,可他心里隐隐明白,两人之间,再不比十年前那般亲密无间,即使日日相见,同桌共餐,同床而眠,却仍是有什么东西隔住了他们,使他们相拥而不能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