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一声轻响,"南本"的一只眼珠被眼睁睁看着地刺瞎。
"还有,一只,""南本"痛得惨叫,但鲍望春却颇为高兴似的凑到他的耳边,"说不说,嗯?"
"......仓库。""南本"再也抵不住这种绝望恐惧,才茫茫然地吐露出这两个字,气管已经被鲍望春割破。
周天赐赶到的时候,刚好看见鲍望春从蹲着的姿势站起来,而"南本"的尸体丑陋地蜷缩在地上,"搞定了?"
轻吁一口气,鲍望春淡淡地道:"嗯。"
"那走吧,回去吃饭。"周天赐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拉他,却被鲍望春闪过。
"我们,就这里,分手。"鲍望春回头看着他静静地说,"再见面,是,敌人。"
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周天赐低下头喷出一口气,再抬头,"你到底有完没完?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可能跟你分的,你死了这条心!还有--敌人,敌你的头啊?知道我是敌人,你还三番两次打算替我挨子弹挡刀子?"
鲍望春平静地道:"战友,间,这很,平常。"
周天赐冷哼一声:"脱线!我们什么时候又变成战友了?我们拜过堂的!我只记得这个,你是我的人,什么狗屁战友!"
"这,一年,我很累。"鲍望春也不跟他争辩,只是持续地平静地说自己的话,"我是,男人!我想要,自己的,事业,家庭!所以,我,不想,再,维持......"
"很累为什么不早点来广州找我?"周天赐却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反正他舌头不便,说话速度也慢,抢他的话头总比让他全部说出来再后悔来的好,"你的事业我会帮你,就像今天这样--你相信我,不管我们立场怎么样,我一定会想出法子让你完成任务,你相信我!至于家庭,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知道的,是不是?你当然知道我就是你的情人,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就好,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看着这个聪明又完全不讲道理的痞子,鲍望春心底深深的疲倦又涌了上来,"但我,不爱,你了!"
"啪!"握在周天赐手里的整支枪被折断,周天赐愤怒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鲍望春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视他,"我,不......"
整个人突然被他狠狠地嵌进怀里,那人仗着蛮力又将他按在了墙壁上,然后自己的唇舌就被他完全掠夺过去。
鲍望春知道自己的力气没有他大,也不挣扎,任他施为,却一动也不动,麻木得就当自己是已经死了一样。
周天赐越吻越绝望。明明眼前的人是自己最爱的人,自己也知道他对自己还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无论自己怎么努力,他却还是不为所动,到底自己要怎么样才能挽回他的心,到底要怎么样?
猛地松开他,周天赐踉跄后退,"我不会跟你分的,"他朝着鲍望春吼,"你死了这条心!"然后转身,"今天我们彼此都太累了,下次我们再找机会谈,你,你自己想清楚!"
一面说一面飞快地往出口跑,以免自己潸然而下的眼泪被他发现,"我不会放手的!"
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态度这样坚决,但是你还是喜欢我的,东卿,我知道!所以,我没有可能放手!
****
看着周天赐远去的背影,鲍望春只是略微地仲怔了一下,便深深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快速往地道的来时路跑回去。
"仓库!"假南本说南本躲在仓库里,这家伙果然是一个老狐狸啊。这种状况下,是人都会以为他在往外逃,谁会想到他却还躲在原来的地方。最危险的地方的确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过,他没有被毒死才能确认这一条。
鲍望春冷笑一声,南本隆实,这次若还能让你逃走,我就自动辞职回乡下种田!正要脚下加快步伐,脑中却猛地晕眩了一下,扶着墙壁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清醒。他心中明白这是刚才自己托大,没有戴防毒面具却叫周天赐在眼前放了一个毒气弹造成的。连忙撕下先前受伤地方包扎着的布条,就着鲜血润湿了些扎在口鼻间,然后继续往回跑。
......
周天赐一口气冲到地道口,只觉得胸肺间的一股郁闷之气还是无法排遣,一脚踢开地道的门,一把飞刀就先放出去,但结果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地道的出口竟然是一间空空的民房。
失魂落魄地走出去,看见外面炙烈的阳光顿觉根刚才几乎是两个世界那样遥远。再看看身上,到处是鲜血溅上的痕迹,还有一把断裂的轻机枪握在手里,只怕还没有走出去,就被人抓去警察局说他这个广州首富去谋财害命了。
好在这间民房为了像一间民房,空落落的墙壁上还挂了件粗布外套,叹口气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外套,"啪!"一个东西落下地面,随便看一眼,原来是鲍望春给他的防毒面具。
换衣服的动作突然僵住,他想起来了,他一下子想起来为什么刚才在地道里的时候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了!鲍望春的脸上根本没有戴上防毒面具!
对,他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己,所以就算带了毒气弹,也不可能带两副防毒面具。那他?
电光火石间,东卿那些奇怪的症状一一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那么热的天气,他身上一滴汗水也没有;他的手脚永远冷得像冰一样;自己虽然一向胡说八道,但让他气到吐血还是第一次;还有,还有今天早上初见面时他不停不停的咳嗽......
手一下子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周天赐整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自己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怎么能够不发现?
说什么要自己的事业,要自己的家庭?
是东卿他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他所承受的压力已经大大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能力,他无法负荷了,他这是放弃了一切旨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他是在找死!
可是,自己竟然,不懂!
即刻转头,周天赐冲了回去。
***
回到第一条通道底那里,鲍望春毫不以外地看见那两扇大门外面的把手中间插着的机枪已经断裂得差不多了,也许里面的人再撞一下,他们就得以逃出生天。
冷冷一笑,抽掉那些机枪,一脚踢开铁门,谁知道依然无处宣泄的滚滚浓烟立刻翻了出来,鲍望春一个疏忽,竟然被喷个正着,如果不是前面稍微作了一下防护,只怕当场就昏倒在了地上。
可即便这样,大脑里也立刻晕眩起来,急退几步在墙壁上靠了靠,然后索性整个身体趴在地上才敢换过一口气,这样静了大约两分钟,鲍望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甩了甩头往那个仓库方向摸了进去。
仓库里的浓烟因为有了宣泄的地方,淡薄了许多,景物终于在昏暗的灯光里可以看得清楚--这个仓库并不大,却堆满了木箱,鲍望春一面留意着周围的环境,一面凑上去看木箱上的标签。
然后一把怒火熊熊而起,这些木箱当中装的都是用于化学实验的药剂。再联想到这个据点楼上那么多空旷的房间,答案立刻出现眼前,日本人显然想把这里作为一个化学武器工厂。
"南本!"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鲍望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难听得跟沙子磨在地上一样,但是一点回应都没有。
"南本,隆实!"再大喝一声,脚下不断更换位置。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射在他刚才所处的地方。
他果然还活着!鲍望春丰润的唇瓣习惯性地一抿,向子弹射出的地方扑过去。但脚上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心思电转,以不可思议的控制力硬把自己的身体拉往另一个方向。跌倒,就地翻滚,一连串动作下来,让对方设置好的连发机枪近百发子弹落空,但自己身上也被流弹伤到了三四处,鲜血直流。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要命的是,鲍望春发现自己的大脑越来越晕眩,浑身无力就连视力都逐渐模糊起来。
自己果然太托大了,虽然来的时候就抱定了大不了一死的准备,可是眼见胜利就在前面,还真是给他有些遗憾。
不过,该说的话,总算都给那个人说清楚了。轻轻呼一口气,都说清楚了!
不管是怎么样的伤害,难过,以那个人的韧性,他一定会熬过去的!这样,也好......
缓缓地换过一口气,鲍望春半眯着眼趴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着鲜血,他却一动也不动地趴着,静静等待。
过了有足足三四分钟的样子,"嗒"一声轻响传来,然而人影还没有出现,一把雪亮的飞刀却倏忽而至,直射鲍望春的后心。
鲍望春大惊,但这时候要躲开却有些有心无力,正要硬拼着挨上一刀,骗南本出来。却听见"当当"两声清脆的响声,两把飞刀后发先至,射飞了那一刀,然后一个人影闪电般从仓库外面扑进来,搂着他滚到一边。
气息,如此熟悉;胸膛,如此火热;拥抱,如此炙烈!
突然之间,痛哭的欲望就这样猛地从心底最深的地方冲了出来,而那个鲍望春曾以为再也不会喊出口的名字就跟着眼泪一起流出来;"赐官......"
赐官,赐官,赐官!
我以为我不怕死,但原来我这样恐惧死后没有你,没有温暖的世界;
我以为我自己够坚强的了,但原来我的眼泪只会在你的身边的时候流下来;
我以为我的心死了,但原来我的心是交给了你,只有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才会继续跳动;
我以为我能够跟你说清楚,让你以后也不用为我担心是我能够给你的最好的离别礼物,但原来,在我小气又自私的心里,我只想如果你可以在我死以前再让我见你一面就好......
赐官,我怕死,
赐官,我心疼,
赐官......我想,见你!
周天赐抱着鲍望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了,直到听见怀里的人轻轻地颤抖着叫出一声:"赐官......"他才反应过来他们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鲍东卿,你,你,你好......哼!"周天赐咬牙切齿地道,但即刻又阻止自己说下去,他吸取教训了,因为这时候如果他再跟这个倔犟的冤家多说一句,势必又会说出不经大脑却又气到对方吐血的话。
一把放开鲍望春,从他手上抢过机枪,迅速地换掉弹鼓,周天赐直射那个蹒跚着往仓库门口逃去的臃肿身影,"南本隆实!"
南本的眼睛眨了眨,眼看着仓库的大门就在眼前,眼看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但随即鲜血就从嘴里喷涌而出,一句中国话杀进他的脑海--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卿卿性命。
猛地挣扎着转身一个狞笑,"没,那么,容易......"南本举起手里的最后一枚手雷,"要死,一起......"
一把拉掉保险栓,狠狠往两个人所在位置扔出去,但力气还没有完全用到手上,他自己已经耗尽了所有生命的能量,软软地倒了下去。
手雷堪堪滚了几滚,落在仓库中央,然后,炸开!
周天赐大骇之下,只来得及转身紧紧抱住鲍望春往角落里扑倒。
一股热浪从背后灼烧开来,被炸开的手雷本身的爆破力有限,但它爆开的位置在地下仓库的正中间,引发了木箱中各类化学药品的化学反应,一时间爆炸接连不断,就连沉重的木箱都被爆炸掀起来往两个人藏身的角落落下去......
周天赐紧紧地护着鲍望春,就像背后被炸到的弹片,落下的化学刺激药剂都完全不存在地定定地看着怀里的人,微微一笑,然后一深一浅两个酒窝诱惑人地在火光里跳跃。
"说爱我,东卿。"
"我,爱你,赐官!"丰润的双唇颤抖着,却努力用最清晰的发音说。
"说我们不分手,永远!"
从他的肩头看过去,厚重的木箱正在压下来,鲍望春眨眨眼睛,笑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跟着,你!"
周天赐深深看看他释怀的笑容,仿佛立刻马上就要羽化而登仙一样,不由俯下身去,紧紧地吻住了那两瓣丰润美丽的唇......
上穷碧落下黄泉,还要加上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东卿,记住!
013
周家大宅的主屋里,厚重的窗帘垂着,所以外面虽然阳光灿烂,但房间里却一片阴暗。
周天赐坐在沙发上,赤裸的上身厚厚地缠了几圈绷带,但背上各种各样的伤还是痛得厉害。可是,如果背上的痛跟心里的痛能够互换一下的话,他会立刻欣喜地这样做!他不想自己一看见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心就像被揪起来捶上两拳又用脚踩上十遍,最后用裁纸刀一段段分开这样的痛!
不知道算不算家山有福,地下仓库的一阵爆炸,那厚重的木箱已经被气浪掀起来往他们两个的身上砸下来了,可是却因为箱子太大,一头卡在墙壁上,堪堪就卡在他们两个的头上,竟然形成了一个防护空间反而替他们挡住了更多的爆炸伤害。
抢在火烧到自己这边以前,周天赐抱着鲍望春逃出了这个死亡仓库,出门的时候还很开心地在南本的尸体上塞上了黑龙社的绝杀令。
只是鲍望春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一起逃出地道,就在他的怀抱里昏迷了过去。那一刻,周天赐觉得自己又差点被他活活吓死。尽全力快地跑出地道,都顾不得换上衣服,只是把那件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披,遮住惨不忍睹的背部,然后抱着鲍望春冲出去。结果出去一看,竟然距离约瑟神父的教堂不远,于是抱着人就这样一路奔了过去。
约瑟神父自从上海沦陷以后,听闻广州正在遭受日本轰炸,就带着他的红十字会来了这里,周天赐作为地主,理所当然地帮他搞定了医院的建立工作,这个说着一口京片子的神父还是一如既往地搞笑。为了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周天赐又花了点钱,购买了几台国际上最先进的医疗仪器给他,结果现在正好用在了鲍望春跟他自己的身上。
"我说你们哥儿俩怎么回事儿?"约瑟神父满头汗地看着周天赐,"去年,也就这会儿吧,是吧,死得剩下半条命地杀过来我这块儿,今年又是!老弟啊,你别说啊,哥哥我这心脏可是有毛病的,禁不住你们这样吓人......唉,我说你!这里是医院,识字不?看看,看看!严禁吸烟......你小子怎么回事?抽了还不给我一根?!靠!"
周天赐失笑地递过去一支烟,还规规矩矩地给神父点上。
神父深深吸了一口,看看周天赐,叹了口气,"你别怪我没有尽力,你那兄弟情况不妙。"
心里面"咯噔"一下,周天赐觉得自己的眼眶就开始发热,吸了口气,"什么意思?"
"他吸入了过多的神经毒气,检查下来情况不是很好,特别是视觉神经受损较大。但所以说吧,你种的前因好,这医院里恰好就有能够解毒的药剂,所以虽然以后可能还有些微的后遗症,但总的来说也不算没救,不过......"
"怎么样?"
"他身体的各个机能都有问题。"约瑟神父皱起眉头,"明明去年的时候,没见到有那么多伤啊?啊,哪!其实身上的伤还好处理,但是......"
"你能不能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完?"周天赐皱着眉头问。
"是你让我说的,哪!你自己让我说的!"约瑟神父又看看他,一咬牙,"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个兄弟是不是长期从事嗯......特别工作,就是......的?"用手比划比划自己的脖子,约瑟神父问。
周天赐叹口气,"是!"
"那就对了。"约瑟神父一拍手,"人在做天在看,不管是什么立场,干这活的终究伤天和啊!好好,我不废话......因为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导致全身机能处于反常状态,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但,这样跟你说,如果他还不能放松下来,好好调养并且接受心理治疗,他撑不过三个月。"